-江雨声(26)

    就在这时, 冰封中的精灵王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像是终于不堪其扰，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他紧绷得像一尾跃起的游鱼, 四肢的铁链因为他的动作被绷得笔直。遮脸的长发被挣开了，精灵王仰着头, 一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冰墙。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裸露的手背上能见到凸起的青筋。一时间, 即便隔着重重的冰封, 大主播也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钢铁崩裂的声音。
    最初被撞出来的冰裂又被融水冲得不甚清晰了。可他看着冰层里的精灵王, 恍然觉得下一刻, 这位黑发黑眼的精灵, 就能破冰而出。
    但显然，那只是某种被惊吓出来的幻觉。
    冰里的人似乎挣扎累了，他闭上眼，泄力躺倒回去。长发入瀑散开，颈环将他的脖颈勒出了深深的印痕。
    绷直的铁索再一次被重重纱衣掩盖。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道。
    精灵王睁开眼，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大主播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回去：看，你们沈老师好得很哈。
    看见沈九思没事，所有观众都松了口气，直播间画风立刻又变了回去。
    【好绝好绝好绝好绝】
    【一瞬间恨沈九思不是个演员】
    【这种美貌是我不花钱能看到的吗】
    不是你不花钱就能看的。大主播立刻说，马上买票给我飞华京看现场！
    【我是学生机票送我】
    【我真是学生！宿舍要关门了不敢出来T_T】
    【啥学校啊九点多就关门？】
    【看沈老师那是看一眼就满足的吗？不能够啊亲亲】
    直播间插科打诨热闹得很，冰里的精灵王挣扎过后，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夜色渐深，连广场舞的阿姨们也提着音响回了家，求思广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广场内大大小小的帐篷，与樱桃官方派来的直播车。
    十二，回车里等吧。
    杨哥守在涂十二身边，低声劝道。
    沈老师今晚会睡觉吗？涂十二轻声问他。
    十二，咱们回车里问问他团队的人好不好？杨哥说，你一直在这里，沈老师也会担心的。
    涂十二安静地看着沈九思，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
    道具师们跟樱桃官方的直播人员在同一辆直播车里。一见涂十二来了，就连忙招呼道：十二回去睡觉吧，一觉睡醒你沈老师就出来了。
    涂十二抿了抿嘴：他怎么样呀？
    监控情况良好。道具师说，我们的系统目前运行还算稳定，等到了半夜我们会加大供氧，按照计划老大应该也会小睡个一时半刻的。你别担心，这套系统我们几个月时间测试了上百次，保证没问题。
    嗯。涂十二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说，我在这里你们压力也大，就先回去了。
    他肯回家，杨哥顿时放松得露了个笑：对，对。我送你回去。等你睡醒你沈老师就回家了。
    不用你送。涂十二摇摇头，也就几分钟的路程。我自己回去就行。
    一行人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广场，往家的地方去了。
    涂十二走了，沈九思目前情况平稳，直播车里的人就站起身道：时间也晚了，该休息的都休息会儿。要熬大夜的要咖啡吗？
    来杯美式。
    我就要个摩卡好了。
    我也要摩卡。Le哥是不是要萨尔瓦多？
    道具师打了个呵欠：大半夜的不喝萨尔瓦多了，帮我点杯拿铁吧。
    他们七嘴八舌的点完咖啡，就听有人突然说：那是个什么动物啊？去找沈哥了。
    道具师转过去一看，就见监视器里，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小狗？那狗不怕水也不怕冷，直接跑到了他们的大冰块前方窝了下来。
    啥情况啊？
    天太热了狗都来乘凉？
    不是，那狗是萨摩耶吧？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
    萨摩耶都长一个样，你能眼熟个什么东西。
    不对，是有点眼熟。道具师咂了咂嘴，拉个特写看看。
    镜头拉近，小狗脖子上的东西就变得清晰了起来。那个东西像是一个项圈，它埋在纯白的绒毛里，看不出什么特征来。但小狗趴下之后，露出了项圈上铃铛的一角。
    那小铃铛古朴得很，像是青铜所铸。
    这不是十二养的那只小萨摩吗！道具师可印象深刻得很，这小萨摩是他见过最凶狠的小萨摩，都还没摸就要咬人。
    他看着监视器，说：怎么几个月了这狗还这么丁点大，残疾？
    杨哥挑了挑眉：我们十二还在沈老师家里养狗啊？那我去把狗抱回来。
    你可当心点，那狗凶得很。道具师立刻说。
    那算了。杨哥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我盯着点，到时候让十二自己把狗带走。
    也幸好大半夜的，这广场上已经没什么围观群众。也不怕这只狗突然暴起去袭击谁。
    小狗乖乖的趴在冰边，一动也不动。
    沈九思隔着冰层，静静地看着小狐狸精。他想要喊十二回家去，可他衣服里藏着监听仪器，他不能这样喊十二。
    他轻轻敲了敲冰面，小狐狸精就在冰外抬起头，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还茫然地歪了歪头。
    回家去吧。沈九思轻声说。
    小狐狸精眨了眨眼，又趴了下去。
    夜色沉沉，很快除了直播车，哪里都没有动静了。
    夜色之中，小狐狸精抖了抖被冰濡湿的毛毛，又贴着冰面站起身，想要去看沈九思。
    沈九思似乎在冰里睡着了。他白天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坚持到深夜，已经非常的疲劳。
    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均匀，肢体也放松了下来。漆黑的长发垫在背后，替他隔绝了冰层的凉意。
    小狐狸精贴在冰面上，安安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放下爪爪重新趴了下去。
    夏夜的室外毫无寒意，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来，天边已经有了橙黄的痕迹。
    很快，金色的太阳就会跃出地平线，将整座世界都染成灿金。小狐狸精甩了甩身上变得湿漉漉的毛发，看向又渐渐多起来的人群，撒丫子溜回了家。
    他回家洗了个战斗澡，又给自己换了套衣服，做足了休息过的姿势，才回到直播车内。
    涂老师来啦。
    涂老师随便坐啊。
    都要六点了，沈老师什么时候出来呀？涂十二迫不及待地问。
    要再等等。道具师说，等人再多一点吧。
    涂十二就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他在乎这个问题，不少直播间的观众也很在乎。
    【六点了，二十四小时整了吧】
    【啥时候出来啊？怎么出来啊？怎么还没动静啊？】
    【李涛他是在睡觉还是怎么滴？求求了快出来吧】
    【我要焦虑死了真的。他没动静我就怕他中毒，就想给他打120】
    你们好急啊。大主播打了个呵欠，吃早饭了吗兄弟们？没吃饭的吃饭去吧，这事急也急不来。
    【不敢吃饭。】
    【不敢吃饭+1】
    【万一我买个饭的功夫他突然没了怎么办】
    【沈九思是不是有拖延症啊！六点半了他还不出来！】
    【他是不是真的睡过头了，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在吗？喇叭有吗？替我们把某个赖床的魔术师喊起来行吗？】
    【谢邀。本京师大学学子已经在去求思广场的路上。这种魔术隔着屏幕看有什么意思，必然要亲眼看才行啊。】
    【亲眼看+1。我还没到，谁都不许吵醒他！】
    【他真的没中毒吗？动一动吧求求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直播间里的焦虑情绪，一直闭着眼的精灵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地扫了附近的观众一眼。
    还未到七点，跑来广场的学生已经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数手里都拿着早餐，正围着他吃得开心。
    沈九思敲了敲冰面。
    再等几分钟。隐形耳机里传来了道具师的声音。
    突然，空中传来了无人机飞行的轻微轰鸣声，一个兴奋的男声大声道：他一直没动静，让我们来吓吓他
    随着那道男声，几架无人机飞到冰块上方，一张印满了骷髅图案的黑布飘然落下，直接将冰墙笼罩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你干什么啊！
    几个学生怒斥道，连忙上前想拉开黑布。刚走到布前，却见黑布中间，突然被撑出了一只手掌的形状。
    他是不是要出来了！
    快快把布扯开！看看他到底怎么出来的！
    话音一落，拉扯布料的学生突然听到一阵咔嚓声，随即身上就是一痛
    巨大的冰墙炸裂开来，无数的冰块打在布上，又顺着布料落满地面。他们忍着痛，七手八脚的把黑布扯开却见巨大的冰墙上空，已经被炸开了一个裂口。五条锁链落在冰中，链子上，还有着破碎的衣料。
    而那个被铁链捆绑，被冰层封锁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七点整，求思广场响起轻柔的音乐声，喷泉随着乐声，从地面冒出，在晨曦间轻柔的跳跃。
    围观的学生们呆立在现场。
    人呢？
    那布挡住才多久啊！又有锁又有冰的，怎么突然就没人了！
    都说了禁止魔法师用魔法忽悠麻瓜！
    炸裂的残冰落在地上，有些被学生捡起，有些缓慢的在地上融化。
    他们绕着还留在原地的冰墙又是观察，又是敲冰，可怎么样都找不到一丁点属于沈九思的痕迹。
    直播车上的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跑了过来，笑眯眯地道：魔术就此结束，谢谢大家捧场。
    另外几个工作人员蹲下身，把冰下内置的车轮抠了出来，推着冰慢慢往外走。
    你们把冰带走干嘛啊？就在这里让它化呗！
    广场的管理人员只允许我们在这里待一天。工作人员说，这个必须处理掉，不然要罚款的。
    他们推着冰，直接往广场的工作区去了。
    学生们看着冰块在工作区里消失，唉声叹气地也散了。
    工作区内，沈九思从冰里坐起来，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爬出大冰块：怎么样？
    效果非常棒。网络话题已经炸了。道具师冲他竖起大拇指，估计接下来几个月你都别想清闲了。
    大家顿时欢呼了起来。
    几个月的努力，几个月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回报。
    沈九思看着大家，也笑了起来。
    热闹的欢呼声里，只有小狐狸精垂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沈九思走到小狐狸精身边，试探着伸出手：抱抱？
    小狐狸精抬头看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九思轻轻拍着涂十二的后背：怎么不高兴啊？
    小十二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问：沈老师你高兴吗？
    几个月的痛苦，几个月的挣扎，就为了那几十秒的演出效果。值得吗？
    沈九思侧过头，用自己冷冰冰的脸颊去蹭了蹭小狐狸精的耳朵：我很高兴。
    那我也很高兴。小狐狸精慢慢地说，我为你高兴，沈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出问题了，折腾了好久，最后还是得依靠热点QAQ
    第38章 准备期
    从求思广场租借来的临时办公室被工作人员欢呼雀跃的声音填满了。
    小狐狸精把脸埋进沈九思的肩窝, 却有些难过的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像沈老师这样喜欢魔术。
    魔术当然让他快乐，他也理所当然的想要用魔术, 把这份快乐传递给更多的人。
    可他做不到为了魔术让自己那么痛苦。他做不到为了魔术那样的克制自己的本能。
    这已经近乎于对道的虔诚。
    沈老师小狐狸精蹭了蹭眼睛，我替你高兴。
    沈九思紧紧地拥抱着小十二，不着痕迹地轻吻着他的头发：我保证没有对自己造成任何损害，真的。
    嗯
    小狐狸精刚应了声，那边道具师就开始喊：行了别抱了啊，老大过来吸氧，还有常规检查赶紧麻溜的。
    沈九思再次用力抱了抱涂十二，才放开手道：别担心，我好好的。
    他说完就去道具师那边拿了一瓶随身氧气，开始缓慢的吸氧。有医生来看他的监控数据，听心音测血压,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工作人员们进进出出, 忙碌得不得了。
    涂十二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在一边乖乖坐着等。
    这里的所有人都笑逐颜开，为了自己亲手缔造的奇迹而兴奋。
    唯有沈九思, 即便是快乐, 也是克制的。
    半透明的氧气罩覆盖在他的口鼻上，黑色的眼睛蕴着笑意, 正垂眸听着医生的话。
    纯黑的有着金色绣纹的衣袖被撩起，露出了他被冻得青白的手臂。在大块黑色的衬托下, 那只手臂像是某种冰霜的造物。
    霜白冰冷, 却又拥有力量。
    小狐狸精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脑子里又浮现了魔术的背景故事。
    一位被冰封的黑精灵王。
    真适合沈老师。涂十二有些懵懂的想, 适合得就好像沈老师的妖相就是如此模样。
    强大、冷漠、傲慢、瑰丽。
    高高在上又闪闪发光。
    可是闪闪发光的精灵王会受伤, 高高在上的大妖怪也会被镇压。
    他们会感受到的痛苦, 不会比一个小妖怪少上一分。
    小狐狸精垂着头, 很不愉快地晃着小腿用脚跟去踢椅子腿。
    他敏锐的听力能精准的捕捉到每一个医疗仪器轻微的机械声，也听得见沈老师手里氧气罐发出的滋滋气流声。
    涂十二心里有些茫然的钝痛。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也理不清心痛的原因。这山下滚滚红尘，有太多狐狸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直到医生的声音突然传来：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去检查一下血清酶还有颅脑CT。
    小狐狸精猛地抬头插话：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什么问题。医生笑道，涂先生可以放心了。
    小狐狸精眨眨眼，抿着嘴有些害羞的露了个笑。
    胸腔里那颗不安的心，终于在这时慢慢安定了下来。
    现在放心了？沈九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不会为了魔术效果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当然不会。小狐狸精含糊嘟囔道。
    这些大妖怪总是这样的，总以为自己无坚不摧。
    这次就原谅你了。小十二扬起脸，我们回家呀？
    好。回家。
    等回了家，涂十二才发现，原来魔术的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各种发色各种肤色的记者已经包围了沈九思的魔术工坊，沈九思只能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就急忙忙地回了工坊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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