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尧禾C(23)

    我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地观看这如同中世纪西方舞台戏剧的一幕，心里没有起一丝涟漪，不舍与难过早在一日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在这缓缓的琴声中，我妈走了，带走了我与我爸之间最后的衔接，也带走了我爸的灵魂，他的头发慢慢变灰，变白，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心里也做好了打算。
    我妈的遗物悉数烧成灰烬，偌大的家变得空空荡荡的，仅剩一架黑色的钢琴伫立在客厅中央，衬得整个家肃穆且冰冷。
    我拿着护照和身份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离开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
    走前，我爸站在灰白的墙边，几乎与墙色融为一体，他只是看着没有阻拦，眼里盛着落寞，我装作没有看见。
    第84章
    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褚和非要拉着我一块去看电影，天冷得要死，我不愿意出去。
    滚一边去，自己去看，这冷的天谁还出去！
    他见我不愿意出去，在床上哼唧来哼唧去的，那样子矫揉造作的恶心，气得我一脚踹过去，他才停止了哼唧。
    我正在看综艺，见他老实了就没再理会他，结果他站在一旁用手机录音，嘴里呼哧哧赫个不停，足足录有一分钟。
    也不知道他在折腾啥，直到他把手机声音外放到最大，呼哧哧赫声瞬间响彻屋内，我才感觉到不对劲。
    想起那阵子他整天外放谁他妈买小米儿骂我，直觉这呼哧哧赫也不是啥好东西，退出视频界面打开网页一搜，才知道这个傻逼发的是虎鲨骂别人傻逼时发出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死！
    去吧去吧去吧，你要去，今年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多少？
    他冲我挑挑眉，拇指食指在空中摩擦两下，我立刻起床穿衣服，这钱不要白不要，过年买手游新皮肤的钱有了！
    刚走出门，寒风嗖的一下拥了过来，冻得我瞬间像乌龟一样缩起了脖子。我看着褚和嘿嘿一笑，转身就要往回跑，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临时变卦，一把揽过我的腰。
    唐唐，我早就知道你会变卦，你的红包没有了。
    操！我要回去！
    行啊，你回去啊。
    他一边大方地说让我回去，一边手伸进我运动裤里揪着我内裤，勒得我蛋疼，真踏马不要脸！
    等到电影院，我更后悔了。他在家拼着要出来，竟然没买票！这个点的电影只剩熊大熊二那啥玩意儿和一个恐怖片了。
    你是废物吗？出门前不知道买票！
    这我哪知道，不第一次来嘛，下次就知道了。看哪个啊？要不看鬼片吧。我看没什么人看，咱俩看算包场了。
    我想那也行，接着非常不情愿地站在取票机前，看他和一群熊孩子抢取票口，把那群熊孩子气得狼哭鬼嚎，一时之间大厅里众多视线开始朝这里汇聚，我赶紧站得离他远远的，装作不认识他。
    他笑嘻嘻地拿着票往我这边走，我只能捂上脸扯着他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害怕熊孩子家长过来揍他。
    拿着电影票准备进三号影厅，褚和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看着手机来电面色一僵，挥手示意我先进去，估计是他导员找他，我捏着票进去找到座位坐下，电影演了二十多分钟后，褚和才进来坐下。
    他环顾一周发现整个影厅就我俩，扭头正好撞上女鬼跳出来的画面，把他吓得骂出一声我靠！
    我看他那样子快要笑死了，真是懒得说他，早在家就看出来了，他特别害怕看恐怖片，很怕鬼。
    不过和他一起看恐怖片，恐怖的不是鬼，而是他。他总是咋咋呼呼的，比如说忽然间大叫一声，或者猛地一颤。我没被鬼吓到，却被他吓到好几次。
    进影厅之前，我再三叮嘱。
    你今天要是再咋咋呼呼的，我打死你！
    所以这次他双手全程放在眼前挡着，颤颤巍巍地看完了电影，下阶梯时他腿软的不像话，我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
    因为我笑得太大声，他生气了，回家路上跟个单字哑巴一样，我跟他说什么，他就侧着脸嗯哦地回复我。
    以前他一生气就不理我，闷葫芦一样。后来我骂他一顿，他不闷了，但是又很生气，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再这样嗯哦的回复我，我生气了啊。
    嗯，哦。
    可以，你夜晚别睡床了。
    我又没嗯，哦单独说，我不一起说的吗？
    嗯，哦。
    唐唐！
    第85章
    回到小区已经十点多了，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进屋后，感受着暖气散发出来的热意，整个人如沐春风一般舒适，褚和个崽种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阴沉着脸打热水去了。
    他前脚走，我妈后脚就打视频电话过来了，吓得我赶紧站起来把床头柜上的润滑液和避孕套收起来，收拾完这些不上算，还快速地把凌乱的床单被罩铺好，确认一切无误后，我才敢接她的视频电话，真是怕了她的唠叨。
    褚和端着洗脚盆走出来，看到我和我妈正在视频通话，他的脸简直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厚着脸皮挤到我旁边跟我妈打招呼，那讨好的样子简直没眼看，我仿佛在他的身后看到一个隐形的大尾巴在空中摇来摇去。
    我们三人说说笑笑，不知道说到哪时，我妈突然来了一句：我今天看到宋昱了，人瘦得吓人。
    空气瞬间凝滞，我低着头坐在一旁默默地擦脚，褚和看我一眼鼓励般催促我妈继续说下去，一直非常配合她说然后呢。
    我妈见有人接她话茬，于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起初我没认出来是他，他一个人站在花坛那抽烟，我从他旁边经过，他喊了一声阿姨，我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他。不是说他去国外找他爸妈去了吗？怎么瘦得这么吓人！不会是病了吧？你们以前不是玩得很好吗，还整天住人家家里，寒假回来去看看他，他爸妈也不在家的，看着怪让人担心的。我刚刚去他家给他送汤圆，他家乌漆嘛黑的，大小伙子一个人在家灯都不开！
    我刻意闭口不谈宋昱的事情很久了，现在又被人重新提起，心里难受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我把手机扔给褚和，蒙上被子不想再听我妈说下去了，宋昱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根本不需要我去担心。
    褚和偏偏跟我对着干，接过手机耐着心跟我妈聊宋昱的事，并跟她再三承诺过年一回家就带着我去看看宋昱，气得我一脚踹了过去，他趔趄一下笑着跟我妈说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他随意扯了几下我的被子没扯起来，便端着盆倒洗脚水去了。回来后，他隔着被子拍拍我的背，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跟我说话。
    唐唐，过年回去看看他吧。
    原本还没啥的，结果他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在黑乎乎的被窝里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全流到枕头上了，我只好从被窝里伸手去摸床柜上的纸，摸来摸去摸到了褚和的手，他掀开被子挤进被窝里，看到我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不禁叹了一口气，拿纸帮我擤了擤鼻涕，还劝慰我。
    唐唐，放不下就别勉强自己，我还没怎么样你呢，你哭啥。
    听到他的话，我忍不住瘪着嘴哭了起来。
    我，昂，我真得昂以为我放下了昂，因为我昂很久很久没昂有想过他了，我讨昂厌死他了，大骗昂子。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在我哭得喘不过气时，才将我抱进怀里安抚我。
    晚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宋昱，他怎么现在回国了，阿姨病好了？为什么会瘦得那么很？
    睡不着？
    我现在心里好难受，褚和，你说他怎么这么时候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坐起来伸手按开了床头灯，从柜上拿过手机递给我，并冲我努努嘴。
    自己打电话问吧。
    最终我没有打，我总觉得我要是打过去了，我就输了。那次让他别再给褚和打电话了，他就真得没打了，把我气死了。我私下偷偷翻过几次褚和的手机，看到褚和给他发过好多次照片，他一条也没有回，估计是在国外过得太开心早就把我忘了。
    因为他不回褚和信息，我收不到他的消息了，几次冲动想给他打电话，想问他阿姨好没好，但是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起他走前一声招呼不打，就按灭了手机，给自己争口气。
    其实我的气性不长，只是他走的时间是我最难受的时候，还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而那段时间的记忆太深刻我又很难忘记，每次回想起那段时光，总会忍不住责怪他，之前什么事都会帮我分担，而这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走了，难免让我有些心寒，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难受。
    我知道他是因为他妈生病了才出国的，但是跟我说一声会怎么样，我还会拦着不让他走吗？每到这时，我总会忍不住往坏的一面揣测他以前是不是在玩我，过去跟他表白他也没有答应，一直推脱说他能力不足，会跟我发生关系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在倒贴。
    要不然为什么加了我的微信问得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而不是上来就跟我解释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只要他说了，我一定会原谅他的，我最好哄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后来我又想开了，多大点事儿啊，都三年了，又不是啥深仇大恨，是个人都泄气了，这可能就是现在人说的自我攻略吧，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中时代，想要原谅他，他不给机会啊！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死脑筋呢，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争馒头争口气，这个狗货！
    褚和也看出我这几天神思不属，夜晚经常会给我妈打视频电话，拐弯抹角地套我妈的话。而我妈呢，一直都挺喜欢宋昱的，再加上我和褚和住他家住几年，她一直惦记着，所以不是指使我爸去给他送饭，就是喊他上我家去吃饭。
    也不知道宋昱怎么想的，我记得他以前最讨厌去别人家啊，怎么我妈一喊他，他就去了。
    我妈说宋昱的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好，他整天一个人宅在家里，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前天我爸去他家喊他吃饭，他给我爸买了一块积家手表，我爸爱占小便宜就给收了，我妈想一块手表能有多贵，还是学生买的，收了要是能让宋昱在我家吃饭自在些，那就收了吧。
    结果她和我爸一块去麻将馆打麻将，麻将馆的老板语气特别浮夸地给我爸说他手上的表值十几万，我爸不信，他两个杠精当场上网一查才发现这块表低配都得十三万五，我爸瞬间觉得自己的胳膊变沉了。
    我妈当晚喊宋昱上我家吃饭，饭后要把手表还给他，宋昱推拒说这表不值钱，算孝敬我爸的，孝敬两字给我爸眼皮子吓得连续跳了好几天，我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非要把表还给他。
    他索性跟我爸说标签啥的都撕了，还给他也没用，还不如我爸戴着，我爸一看他认真的样子，再加上自己也舍不得，半推半就地就戴上了。
    我妈说着说着，我爸挤了过来，笑嘻嘻地举着手腕给我看，褚和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本打电话是帮我打听宋昱的消息，没想到这么一打听直接把他刺激到了，我见势不好，赶紧接过手机跟我妈打了声招呼就挂了视频电话，褚和背对着我小声骂了一句。
    操，这个狗比背刺我！亏我还好心帮你！
    我以为他说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拍完就立即后悔了，连忙抱着他的后背，小口呼气吹他脑壳。
    他捂着脑袋委屈地趴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在那瞎想啥，突然望着我瘪嘴。
    我没钱买十几万的手表，你爸不会嫌弃我吧。
    我爸要是嫌弃你，前几年过年就不让你进我家了！你这个穷鬼！还扣我红包！
    我哪扣了，你自己临时耍赖好吧，再说哪年过年我妈没给你包大红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亲儿子呢。
    看他捂着脑袋还不忘跟我拌嘴，显然委屈都是装的，我也就懒得理他了，打开综艺节目哈哈哈地看起来，谁知他突然站起来，拿着手机就出去了，神经病一个，大晚上的跑出去，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听到外面风刮得嗖嗖的，我忍不住偷偷损他两句。
    期末考完，我和褚和踏上归乡的路。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直到下了高铁，闻到家乡湿润的空气，坐上回县的大巴才消停了下来，褚和昨夜收拾我俩的东西收拾到凌晨，刚上大巴就睡下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看在他这么受罪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让出我的肩膀给他睡。
    他看着我的动作，笑着偷偷亲我一口，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快下高速时，褚和他爸打电话过来，说他在汽车站等我俩，褚和听到声音揉揉惺忪睡眼，模模糊糊的。
    到哪了？
    收费站，快下高速了。你爸现在在汽车站对面等我俩的。
    下车的瞬间闻到汽车站附近的米糕香，饥肠辘辘让我迫不及待拉着褚和过马路上车，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响，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俩回家了！
    褚和他爸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问我俩待会在哪吃，是去我家还是去他家。不知道为什么，褚和听到这句话后，和他爸同时笑出了声，我也不知道他俩在笑啥，有些懵，不过还是跟他说我回自己家吃。
    到小区，褚和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扭头就往我家里跑，跑得比我还快，不知道还以为那是他家呢！
    等我进屋时，褚和已经坐在沙发上和我奶奶寒暄很久了，我妈正在厨房做饭，也不知道我爸去哪了，我换了鞋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去厨房一问才知道他喊宋昱去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整个人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嘈杂的西游记背景音盖不住我的心跳声，在褚和的注视下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不着痕迹地握住我颤抖的手。
    第86章
    我奶奶在跟我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
    褚和怕我奶奶一个人自说自话不高兴，一边陪着我奶奶聊东聊西，一边握着我的手，挠我手心。
    没过多久，我妈炒完菜喊我和褚和去端盘子，就在这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我爸的大嗓门老远都能听到，我捏着盘子的手指崩得泛白，褚和看我一眼便放下了盘子跑去开门。
    我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看向门外，我爸进屋没多久，宋昱就低垂着头进来了。
    他的头发很长，刘海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脸。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裸露在外的肌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白，整个人形销骨立，宛如迎风摇晃的芦苇。
    我想过很多次我俩再次见面会是怎样，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子的。
    唐唐，你看谁来了！
    我爸一副邀功的样子，宋昱在这时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也在看他，便对我露出一个笑容。褚和站在我身后望着他啧了一下，大步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回头跟我爸说了一句叔，我们仨太久没见了，你们先吃，我们叙叙旧。
    褚和揽着宋昱的肩膀把他往房间里带，并回头示意我跟上，我觉得我的脚格外沉重，慢慢踱步跟着他俩进了房间。
    天已经黑透了，不知道褚和是为了掩饰谁的情绪，没有开灯。
    他似乎想给我和宋昱独处的空间，揪了一下我的脸就出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产生了一丝愧疚。
    宋昱不给我任何缓冲的时间，小声喊着我的名字，直接走到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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