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花欲烧(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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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她得在将士们眼前露几手,鼓舞守城的士气,不能只做一个话本上中的人物。
    赵清姿深知士气的重要,前秦号称百万大军攻打东晋,前锋后撤时,阳平公苻融被诛,东晋宿将朱序趁此时间大喝一声:秦军败了 。前秦军队即刻溃散,风声鹤唳,至此前秦一败涂地。
    校场之上,她举起淳化大鼎誓师,此鼎三足粗大,孔武有力,双耳厚重且大,有几分王者之气。大鼎重极,三五壮汉合举都都很吃力。
    她举着鼎,仍是游刃有余,大声宣告:将士们,我军势如破竹,一统北境。而今羌人与逆贼兴兵来犯。所过之处,家家流血如泉涌,处处冤声声动地。贼寇意欲想屠城夺粮,想想家中的稚子、老母,我们这一战,是为他们而战。今日举鼎立誓,与诸位戮力同心,必诛贼寇,卫我子民。
    护住万千生灵,问鼎天下。
    声如洪钟,掷地有声,话音一落,她将大鼎放下,直砸得地砖碎裂。一时军心大振,齐呼怒王,响彻云霄。
    三日后,羌人与起义军合力,号称五十万大军自滁州攻来,赵清姿下令守城。
    建业城中的守军不到二十万,人数上虽显劣势,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况且建业内城十三门,俱是城池营垒坚牢。尤其是仪凤门,依山而建,城门建在两山凹之间,占尽地利。
    多年前,她与舞刀、弄枪许下并肩作战的心愿,而今也得以实现。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天佑建业。
    赵清姿虽不信敌军有五十万之众,却也不敢轻敌,从不敢松懈半分防备。
    不过两日,攻守之势易转,彭城的援军也赶到,遂成前后夹击贼寇之势。赵清姿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但此战若能大胜,敌军溃散,一统南方也是指日可待。
    不过半月,兵败如山倒,王全忠率残部退守临淮关。溃散之后,他便晓得此生王图霸业已到穷途末路。千里淮河第一关,恐怕也挡不住怒王的铁骑。
    残阳如血,马蹄声断,耳边不绝的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太阳终究是要西沉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他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他想起死于苦役的爹,病死时瘦得皮包骨头的母亲。
    村头坟茔里,多少人是饿死的,多少人是患病无钱可医的,他数不清。
    他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吃不上饭了,官府还有征不完的苛捐杂税,做不完的苦役。
    他离家那日,盯着破木门上斑驳的观音像看了很久,跪下磕了头,他说:菩萨若真有灵,就保佑我杀了天下当官的,杀了狗皇帝,给我爹娘报仇。站起身来,揣着一把他爹留下砍柴的刀,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命比草贱,天道不公,负了他,又怎能叫他乖乖做个顺民?他要立于万人之上,纵然丢了良知。起初只杀官兵富户,后来粮草不够,他们屠城搜刮粮食,甚至到了以人肉做军粮。
    一步步泯灭人性,成了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但他不后悔,这个世界就是吃人的世界,只有恶鬼才能生存。
    王全忠觉得死不是最可怕的事,如他父母那般死去,才是可怖。无声无息,无足轻重,到最后也无人记得。
    他不要同那些士卒一样,成为一抔无名的黄土,被人践踏。前半生都是无名小卒,到了人生的尽头,想来不会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是好的。
    他要死得轰轰烈烈,要有人替他陪葬,黄泉路也不孤单。
    谁配与他同赴黄泉?他满身脏污,偏要拉着菩萨共堕黄泉。
    王全忠在夕阳中肆意狂笑,他想起战场上那柄滴血的弯刀,她银甲黑发,有着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似乎要扫除一切罪恶的。
    菩萨不肯渡他,到了地府,他再与她做兄弟。
    赵清姿记着伟人的教诲,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兵分两路,带兵追击贼寇。
    在王全忠到达临淮关的第二日,也就是小暑那天,追到了城下。
    祁瓒策马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望着她的背影,心事重重。在敌人的刀离他只隔一寸时,他尚能镇定自若,可一想到余信的预言,便心头发颤。
    可是他能拿她怎么办呢?祁瓒想过将她囚禁起来,可他打不过她;给她下安神香,她小心谨慎,吃食用具都要验过,除了余信斟的茶。
    余信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一劫,也是他二人孽缘的起始。他束手无策,只能时时做好为她去死的准备。
    申时,乌鸦从雾蒙蒙的天空掠过枯槐树梢,几声鸦啼被阵阵马蹄声淹没。临淮关城门之下,站着一个男人,他蓬头垢面,卷曲的头发油腻不堪,纠缠在一起,恰如他与赵清姿初见。
    赵小姐,我恭候你多时了。王全忠赤手空拳站着,拦在大军面前。
    赵清姿觉得事有蹊跷,王全忠溃逃时,残部也有几千人,何以只有他一人?几千人守城门死战,说不定还能撑上几日。
    你是要归降?她试探性地问道。
    王全忠大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宁肯死,也不会降。
    长安巷道中一面之缘,没瞧出这人是个疯子,是她眼拙。她握紧了弯刀,那你唱这出戏,有何目的?
    我今日站在这儿,是想邀赵小姐,一起共赴黄泉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一时摩拳擦掌,都想将王全忠碎尸万段,她身后的将领们请命要杀了他。祁瓒反应最激,立时就要策马提剑将他了结。
    无论是谁威胁到她,他这条凶狠的恶犬,总要冲在最前面。
    赵清姿却抬手拦住了祁瓒。就在此刻,城墙上有异动传来。一名兵卒拎着小女孩的胳膊,将她倒悬在城墙上,小女孩啼哭声不止。他躲在垛口下,即便是神箭手,也没法将其击中。
    赵小姐,让你手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临淮关没什么人了,我煞费苦心才找到百余人,多是些妇孺。眼下就绑在城中,每人脖子上都驾着刀,你若是不愿跟我一起死,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她们给我陪葬了。
    从赵清姿请他放过燕王府诸人开始,他便看穿了她的软肋。菩萨一样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去死?
    王全忠昨日解散了几千残部,让他们各自逃命去了,剩下的几十人都承了他的恩情,无牵无挂,愿意与他黄泉作伴。他们抓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反正早已泯灭了人性,杀人与杀猪杀鸡并无两样。
    本想屠城,最后再饱餐一顿,等到下手那一刻,王全忠突然改变了主意,有个更有意思的死法。他准备了满屋的柴火和油,只待一把火。
    永徽王朝遵奉道教,他娘在世时却是念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色身皮囊,俱烧已毁。和当世最有权势的人一起化为灰烬,定然会痛快无比。
    先送赵小姐一份见面礼,松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资治通鉴》载:凤翔守军、百姓饿死不计其数,市中卖人肉,斤直钱百,犬肉直五百。
    王全忠这个人参考了朱温,是个纯纯变态。
    第78章 男主结局
    酉时将至,天空逐渐晦暗起来,天际只余几缕霞光,风声呜咽着从城墙上掠过。
    城墙之上,哭声不绝,士卒得令松了手,赵清姿心头一紧,打马追去,终究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女孩小小的身子委顿于地,宛如一只坠地的纸鸢。
    小女孩仰面朝上,嘴角抽搐着,血如泉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视着天空,木偶一般,只有身体不住地打着摆子。
    赵清姿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余一片刺目的红,她想起那些被杖毙的女人,身下也是这样多的血,仿佛整个人都浸在血水中。
    快,让医官救人,快啊!
    赵清姿驰骋沙场多年,弯刀淌过血海。可还是见不得无辜稚子惨死在她跟前,她弯腰抱起女童瘦弱的身躯,只觉手掌一片湿滑,力能扛鼎又如何,怀中的人比淳化大鼎还重。
    她将孩子交给随军的郎中,银甲上沾了鲜血,浓厚的腥味充斥鼻间,她想擦掉手上的血,却无法做到。天可怜见,她恨不得立刻斩杀王全忠。
    赵小姐,喜欢我送的这份礼吗?一刻为限,你要是不愿意,我就送下一份大礼。
    王全忠故技重施,城墙上又挂了一个女童。本就是赌一场,倘若赵清姿不追来,这些妇孺为他陪葬,赵清姿来了,说明天意如此,她注定和自己一起死。
    吊在城墙上的女童默不出声,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直望着城下的一切。她不指望会有人来救她,逃难的时候,亲生父亲都会嫌她。
    人人传颂怒王是仁主,可她晓得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仁主,不过是个收揽人心的幌子,怎么会管她们的死活?
    临淮关为何只剩下妇孺?她们都是被抛下的累赘。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早一日,或者晚一日罢了。
    赵清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畜牲,你当真无半点良心,我怎知这是不是诱敌之计?倘若我赴死,你仍是戕害城中百姓,又当如何?
    我恶贯满盈,一无是处,但不是轻诺的人。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接着给你送礼,我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怕赵小姐发怒。
    王全忠说罢,转身看着城墙上的兵卒,你们听着,倘若赵小姐应允,等我和赵小姐都化成灰了,就放百姓们一条生路,这是最后一道军令。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赵小姐,时间不多了,你考虑清楚没有?
    她很久不用寻求系统的帮助了,真到用时,系统却不在线。
    赵清姿明白,倘若她真想无坚不摧,就该断绝怜悯之心,踏平临淮关,她离问鼎天下只有一步之遥。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她想起余信,他曾说她仁慈太过,谋取天下,指不定要挨刀子。士为知己者死,到头来,他却替她挨了不少刀子,余信不能忘情。
    想起赵清漪,原书大结局中,身处囚笼的她给宫人一线生机,还她们自由,自己却葬身火海。赵清漪不能忘情。
    想起原主,弱质纤纤,受尽折辱,死前刺杀燕王,想为后宅女子除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死于杖毙。原主不能忘情。
    以情为生为死为爱为一切之众生,她不能免俗,亦在其中。
    时间就要到了,可以准备松手了。赵小姐,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你若真想救她们,就卸甲解刀,到我身边来。
    今日如果不救她们,赵清姿即便活着,也如身处无间。她怕疼,更怕无休无止的愧疚与梦魇。她几乎就要答应了,话到嘴边又打了个旋儿,咽了回去。
    王全忠此言一出,身后的将领亲卫刀出鞘箭上弦,□□林立。
    他们跪地谏言:主上万万不可出此下策,妇孺倘若无辜遭难,我们就将贼军千刀万剐,替她们报仇。
    舞刀、弄枪更是悲戚:赵家军已失了侯爷,不能再没了主上。
    就连程苏园也瞧着她,面色凝重,主上莫要与虎谋皮,奸贼的话不能信。
    只有祁瓒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若是平日,他保不齐会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即便拉弓射杀城墙上的女童,泯灭人性他也愿意,只要能阻止她去赴死。
    可如今,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此刻没有日晷没有滴漏,时间的流逝,在他眼中却变得再清晰不过,只等酉时一刻。
    赵清姿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一时两难,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她的军队会怎么样?会不会四分五裂,内斗不休,又成割据之势。倘若真成了这样的局势,会死更多人。
    余信此刻若在此处,她可以放心将军队交给他,可是他驻守北方,不在此处。
    她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管走哪条路,似乎都是无尽深渊。
    救了眼前的妇孺,也许会让更多人丧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自然可以说情有可原,今日忍得下心来,来日牺牲其他人,也能找到借口,总归是情有可原。
    年深日久,枯骨为阶,可不就是王图霸业,无坚不摧,一副铁打的心肠。
    不,她不要成为这样的帝王,她竭尽心力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是为了情有可原,并不是为了牺牲他人,并不是为了让皇权侵蚀人性底线。
    把赵家军的军符托付给舞刀、弄枪,彭城来的军队由她的亲信带领,一起去长安找余信?
    就在她痛苦至极,矛盾至极时,久违的系统提升音,终于响起。
    你刚才做了正确的决定,大胆去吧,不用考虑后事,你会平安归来,我保证。
    在她怀有牺牲的决心前,系统只能保持沉默。赵清姿不知道,自己方才迈过了天道的考验。
    见天地众生,见道路的分岔。救城中的妇孺,意味着未来潜在的危机。救与不救,都会问心有愧。
    天道将她置于极端的境况下,但有人不想让她承受这份无尽的痛苦,以极大的代价,让她自此再不受天道束缚。
    仍旧是与过去并无二致的机械音,但她却觉得系统从没这么郑重其事过。
    她敛了心神,很快镇静下来,叫他们都起来,诸位将士,我承天运,不是这等宵小之辈能左右的,你们在外城守着,等会儿接应那些妇孺,倘若贼军毁约,那就杀进城来,一个不留,这是军令。
    遵令
    多年来,系统从未骗过她。她知道不会死,却不知会以何种方式活。无论如何,只能一往无前。
    卸甲解刀,身上穿着的红衣,还是和余信离开长安时的故衣。红衣猎猎,在黑云压城时,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她一步步跟着王全忠走向内城。
    内城中的一处破败庭院,堆满了柴草和油,屋外守着王全忠几十余亲信,他们的刀都驾在女童或者妇人身上,最边上的几人手中拿着火把。
    赵清姿想起,长安城破的那晚,也是这样的火把,只是昔时的起义军,还不至于是穷凶极恶之辈,战争将人变成了豺狼。
    妇孺啼哭,哀声不绝,在火光映照下,是一张张凄惶的脸。
    她们抱着孩子,除了流泪以外,无能为力,空气中似乎也充盈着泪水湿咸的味道。
    赵清姿冷笑一声,王全忠倒是想的周到,这么一来,她便没有以武力强攻救人的机会。
    等业火把我们烧死,就把这些人轰出去,我不需要人哭丧。王全忠笑着,吩咐身边的兵卒。
    赵小姐请,我们到了地狱,再做兄弟。他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仿佛二人是要去赴什么宴饮。
    赵清姿拒绝过王全忠结义的请求,郁结于心多年。王全忠那时觉得是赵清姿轻视他,瞧不起他,如今却能和她死在一起,岂不快哉。
    二人一起走入屋内,执火把的士卒将门封住,点燃了柴草,火舌沾了油,一路摧拉枯朽烧了起来。
    王全忠从怀中掏出那张破旧的观音像,破旧染血、褪色,从他离家那日起,便跟着他一道,淌过人间炼狱。
    观音娘娘不愿渡我,只好烧了你,那轻飘飘的观音像,很快被火舌吞没。
    他看着赵清姿,狂笑不止,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真好,天还没有黑,就已经亮了。
    不一会儿,火越烧越旺,眼瞧着就要将周围的建筑连成火海,屋外的人看着摇摇欲坠的屋舍,屋内的人必定是死了。
    他们遵循最后一道军令,将那些妇孺尽数驱出城去,尔后拔刀自尽殉主。
    早知生路已断,不如自寻了结。
    酉时一刻,祁瓒打开了香囊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现。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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