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钧(82)

    看来我们要折在这里了。鲁道夫低声说道，他灰蓝色的眼中闪过坚定，看向卡洛琳，我们会送你回去。
    卡洛琳一愣，她没有想到针锋相对的三年后，鲁道夫能对她说出这些话。不管鲁道夫到底怎么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对白金之塔的忠诚却无需质疑，他总是下意识的选择对白金之塔最有利的那一个办法。这一点，跟她的导师很类似，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教导过诺玛的缘故，这种情怀被一脉相承的继承了下来。
    但卡洛琳并不打算让鲁道夫牺牲自己，她反手抓住了帕蒂亚，盯住对方红色的眼睛：你有什么办法？那一位，不可能就这样把你送过来，什么保障都没有。
    这时候，天空陡然颤动起来，一股死亡的冰冷气息冲击了这个充满着过盛生命力的地方。
    死亡天生就是生命的天敌。
    生命天然就畏惧死亡，强如神祇也不例外。而像大地女神这种权柄与生命有关的尤其如此。
    生命让森林的一切都发出了尖叫与颤抖。树木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木质的躯干变得膨大，然后小树苗从中钻出来，在嚎叫声中重新壮大，一切仿佛都按了快进一样。生命以生来对抗死亡冰冷的侵袭。
    卡洛琳看着帕蒂亚。帕蒂亚耸肩：看我做什么，我家的小黑可不喜欢死亡的权柄，几乎是放弃了。
    卡洛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还未来得及更深入的思考，天空已经被苍白而干瘪的手撕开。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黑袍女人。风元素好奇的揭开对方的兜帽，露出了那张干瘦的脸和苍白的头发。
    尽管那张脸已经失去人类的温度，但熟悉她的人依然能认出她。
    贝拉纳尔森。
    第141章
    鲁道夫被两个巨大的能量级之间的碰撞撞飞， 他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抬起头时，就看到原本的蓝天如今覆盖上一层沉沉的暗云。只是这暗云还不够厚实， 隐隐约约的露出了后面的天空。而那个女人就站在半空中，她无机质的目光转动了一下，往下看过来。
    尽管知道她不是看向的自己， 但鲁道夫的后背依然升起了一层阴冷的不适感来。生命从来畏惧死亡， 这是每个有生生物天然的本能。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 原本隐没在记忆中的人影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鲁道夫依然一下子认出了来人。
    贝拉纳尔森鲁道夫的声音低沉，带着微不可查的叹息，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操法者是最容易被死亡和黑暗引诱的人群， 他们引以为傲的理智就像是一个诅咒， 它让他们在奥法的道路上前行， 同时又不停的引诱他们走向深渊。
    无尽的生命，无尽的知识。
    为了获取知识可以抛弃生命。
    但贝拉纳尔森不是这样的人，她追寻的道路除了知识，还有另一座高塔。这座高塔链接了在场所有的操法者， 鲁道夫也坚定的跟随在贝拉的身后，他们做过很多事情，有高尚的，也有说不出口的。鲁道夫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但在看到贝拉的样子后，他依然感觉到了恐惧。
    这大概就是他永远也赶不上贝拉纳尔森的原因。
    贝拉盯着地面那张大嘴。
    死亡的权柄？你怎么会有！那张大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响声，隆隆的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但很快的，声音就变成了嘲笑，但你没有神性， 凡人终究是凡人，就算是最接近神祇，那也仅仅是个凡人。
    话音落下，地面奔逃的大树，无数诞生的，新生的树苗们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齐齐的止住脚步。它们仰头看着天空，原本鲜活的，嫩绿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而还活着的操法者们，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加快吸取着他们的生命。他们勉力阻止，却根本无法抵抗神灵的伟力。
    贝拉落在了地上，以她的脚为基点，枯败的灰色蔓延开来，渗透进地面，地面就仿佛是被石化那样，迅速的变成粉尘。
    没用的没用的，你杀死我多少，我就吸取多少生命。大地发出了尖锐的笑声，这声音像是女人又像是男人，或是它原本就是由很多的声音组成，虔诚的温柔的女性，野心勃勃的祈求的男性，新生婴儿的啼哭，不甘死去的老人的叹息。它们混杂在一起，疯狂的吼出神祇的意志。
    贝拉皱起眉头，她看着远处。
    进入这个神国的大多数人，贝拉并不陌生，她并不是生长在这座巨塔之中，可是她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少年和青年。她的每一次重大决定，都是在这座巨塔里做出的。她想要一个可以长长久久守护这座巨塔，守护她的家的对象。她深知自己做不到，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长久。所以她才要人为的制造一个被契约束缚的神祇，让它永远的锁在塔里，代替她永远的看着这座巨塔。
    再没有什么，比自己血脉中诞生的后代更能继承自己意志的东西了。
    可是，这座塔的意义，不是塔的本身，而是塔里的人。
    如果失去了它们，就算塔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贝拉看着他们，鲁道夫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由于操法者的身份，因为奥术的原因，他的衰老程序是远低于他的年纪的。但因为神祇毫无节制的吸取生命，他花白的头发已经彻底变成了苍白色，原本还算是健康的脸颊已经彻底的凹进去。
    贝拉垂下眼，看着脚下那疯狂的神祇，脚底蔓延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卡洛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盯着贝拉，就要朝贝拉冲过去，但一旁的帕蒂亚拉住了她。暗精灵猩红的眼睛对准了卡洛琳：你应该知道她要做什么。你现在过去，死亡也会在一瞬间吞没你。
    她不是神祇，这么滥用权柄，她会死的。卡洛琳咬着牙，她不能死！
    贝拉纳尔森是她来到白金之塔后的引路人，是她的导师的母亲。不管贝拉和诺玛的感情到底是好是坏，卡洛琳都做不到看着贝拉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帕蒂亚看着着急的卡洛琳，忍不住想起在她离开伴侣身边，来到白金之塔前的事情。
    比起诺玛希尔，贝拉纳尔森更具备成为神祇的素质。
    黑暗女神躺在伴侣的腿上，眯着眼睛喂伴侣吃水果。
    这个女人有耐心和恒心，足够努力，也足够聪明。虽然少了点运气，但她的一切都很符合一个神祇的要求。偏执、冷漠、疯狂。黑暗女神微笑着，可也正因为此，她不能当上神祇。
    一对母女成为神祇，形成天然的联盟吗？这对神战，对其他诸神也太不公平了，不是吗？黑暗女神凑过去亲吻帕蒂亚，不需要我出手，其他人就会先出手了。
    帕蒂亚眨了下眼睛，那些过往被她重新掩藏起来，她叹了口气：我们没有别的办法，除非你不想活下去你想想诺玛希尔。
    卡洛琳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但随后她就重新的，变得坚定起来。她遥遥的注视着贝拉，贝拉也朝她看过。那瞬间，卡洛琳的心中闪过明悟，她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帕蒂亚的手动了动，到底没有阻止她。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份上，她在背后看着卡洛琳的身影，突然也觉得自己冷血得可笑。
    是因为漫长的生命，也让她逐渐的丧失了身为凡人的时候，对生命的敬畏和热爱了吗？
    帕蒂亚不知道，她的目光中闪过疑惑。
    卡洛琳冲了上去，她高声念动咒文。元素在她的手中汇拢，最后拉出一个一人多高的空间传送法阵。
    法阵那头人影渐渐的扭曲了一下，一个比普通人类男性更加高大和魁梧的身影渐渐出现。对方看着卡洛琳和贝拉，野兽一样的鼻尖轻轻的耸动了一下，发出了陶醉的声音：啊，神性。一顿美味大餐。
    贝拉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黑色的血液。她几乎已经全部亡灵化，就连血液也是如同已死的人那样，是阴暗的，无法流动的黑色。死亡的气息从她的身上弥漫出来，只是死亡权柄失控的迹象，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死亡了。但贝拉却恍若未觉那样，朝着女半兽人笑了声：欢迎来到，神祇的盛宴。
    我以为你不会召唤我了。半兽人发出了一声低笑，她手中巨大的钢斧在举起的那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既然你叫了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钢斧的周围闪动着闪电，游龙一样往地下渗透进去，死死的扎入了地面的那张脸上。人脸顿时发出了嚎叫声，大地陡然如同波浪一样涌起，形成一个人形。半兽人发出了啊哈一声响，抡起巨斧，朝着之前贝拉死化的地方击去。土地崩裂开来，露出里面洁白的神躯，半兽人眼神发亮，冲上去毫不留情的一口咬下去，狠狠的撕裂开一块身躯。
    女神的哀嚎声响起，她抓住了半兽人，对方原本健壮的肌肉顿时开始萎缩。贝拉遥遥的指向女神，灰白的颜色重新覆盖上对方接触着半兽人的手掌，泥土凝固，如同灰尘一样往下掉落。随着她的施法，她的手臂都开始溃烂，但她的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半兽人发出如同野兽一样的吼声，她一把捏住了那只胳膊，狠狠的拽断对方的手臂，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神性仿佛流水一样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身形一再膨大，看向大地女神的表情就好像是狗看到了骨头。
    大地女神发出愤怒的声音，周围的景色却在开始虚化。
    她要跑了。帕蒂亚低声说道。
    贝拉一手捂住嘴，她的身形崩溃得更厉害，她眯起眼睛，手掌重新翻转，死亡的气息再一次蔓延开来，将周围迅速的同化。而她的手掌也接触到了大地女神的身体，跟半兽人的直接撕裂不同，她更像是腐化对方那样。
    也就是此时，天空中突然爆出一阵治愈的白光，它们穿透云层，落到地面，贝拉发出了一声惨叫，她的手臂被灼烧出黑色的痕迹，手中的神性往下掉落就要融回大地女神的身体上。这时，一双纤白的手接过了神性。光芒呈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对方一手扶住虚弱的女神，一边用看似柔和，却冷漠的声音说道：我救了你，这点神性就当做利息了吧？
    不等大地女神回答，光明就吞没了这团散发着柔光的神性。光明扫过了喘着粗气的贝拉和满是戒备的半兽人，发出一声嗤笑：死亡和血腥，就像秃鹫和野狗，真是搭配又碍眼的野蛮。
    话音落下，光明如同就箭光一样四散开，冲破这神国，朝周围的一切冲开。绝对的光明，是利刃，是灼烧。白金之塔的操法者们下意识的闭上眼抱着头，从贝拉出现开始，这场战斗就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他们如同神祇震怒下的蝼蚁，只能拼命的躲闪。
    而现在也是一样，只是意料中的灼烧感并没有传来，相反，有一股宁静的气息包裹住了他们。
    卡洛琳睁开眼，她看到贝拉挡在他们的身前。死亡的气息包裹住了他们，抵挡住光明的惩罚。
    死亡是恐惧，可是死亡，也是安宁。
    第142章
    清风吹动得长草哗啦啦的响， 远处传来了奶牛咩咩的叫声，铜铃系在它们的脖子间，发出沉闷的， 却又悠长的声音。
    远处传来了雷鸣一样的响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细碎的， 如同星光的电屑碎开。而那道银龙一样的电车已经钻入了云层之中， 朝着隐没于云层深处的巨塔冲去。
    这里怎么样？有人问她。
    她耸了耸肩膀：我从不回忆过去。
    于是问话的那人陷入了沉默。她感觉到了一些尴尬， 这种尴尬的沉默并不算陌生， 在最初的那些年，她们经常经历。她也从不将之放在心上，甚至不会过度的关注， 很快就能抛到脑后去。因为她总是有很多事， 有更大的目标， 更紧迫的事情在催促着她前往。她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光阴。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她想，她需要说点什么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她突然有了很多的时间，突然得到了放松。
    你知道， 我不是白金之塔土著。她说道，她转过头，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这双眸子，一点也不像她， 也不像是她的父亲。这是更久远的，只存在她从不回忆过去的，记忆中的颜色。
    我是个来自自由联盟的奴隶。我出生就是奴隶，但是我的父亲却不是，你有一双跟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他是一个真正的， 勇于抗争的英雄。只是为了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他不得不沉寂下来，安心当一个好用的奴隶，最后死于用于被人取乐的斗兽场。像个野兽那样死去，而不是像一个英雄。
    对方没有回应她，听着她乏陈可数的记忆面无表情。她突然升起了久违的力不从心，就好像她第一次来到白金之塔的时候，去学习那些艰深的魔法。她的年纪虽然还很年轻，但是跟同学们相比却已经很大了。她听不懂老师的话，也不懂很多特定的语法和结构。当她被老师提起来询问的时候，她听到了同学们的嘲笑声，她心中升起无力和绝望，自我的厌恶和无奈。
    她眨了下眼睛，将翻涌的记忆重新咽下，她不喜欢回忆过去，总是在追求未来。因为过去没有什么好回忆的，那些，都不是什么太美好的记忆。美好的当然也有，比如对她很好的老师，比如渐渐对待她友善的同学，又或是母亲临死时抓住她的手，用着一个不属于临死的女性的力量，用力的扯开她的镣铐，将她推往自由。还有已经模糊的记忆里，她的父亲摸着她的头说：甜心，我会让你，你和你妈妈成为自由人。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她想，其实她也获得了很多。
    你在想什么？
    那双金色眼睛的主人如此问。
    我觉得，应该对你说一声抱歉。但或许你并不需要了。她回答，看着面前的少女。但贝拉记得她成年的样子，有一头跟她一样颜色的棕色的中长发，皮肤是带有长期在室内以及某种天生的的病态的苍白，鼻梁高，由于经常拿书，因此双肩有前展的倾向。
    那个时候，她们即使相遇，也没有任何对话，甚至连最初的尴尬都没有了。
    时光就好像魔法，一瞬间就让人变得陌生。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好好的看你。你已经长得很大了，诺玛。贝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很高兴，能在你的神国见到你。
    诺玛沉默。她和贝拉就站在对面，两人的面容和发色都那么相似，揭露着两人相近的血脉。诺玛张了张口，声音宁静：你为什么会来我的神国。
    因为我是你的信徒啊。贝拉低声说道，她上前一步，手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顺从心意去触碰面前陌生的女儿，身为神祇，你不会拒绝你的信徒来到你的神国吧。
    诺玛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她扭头去看远处的高塔：你知道我的神性基石是什么吗？
    神国里的白金之塔高高耸立，那是曾经贝拉想拴住诺玛的锁链，但现在，它存在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我知道。是自由，对吧。贝拉说道，她的身形飘摇，缓缓的消散，就如同雷神之车开动时，那四散的星屑。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朝诺玛伸手，轻轻的抚过对方的脸颊，在她的头顶上留下一吻。
    我为你骄傲，也请你接受这个不负责的母亲最后一点小礼物吧。
    诺玛的嘴唇动了动，她少女的身姿猛然拔高，快速的朝着一个成年人那样生长。剧烈的成长让她的骨骼发出剧痛，拉扯着筋肉，融合着神力快速的成熟。她咬住牙，不发出声音，抬起头时，看到贝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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