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处(9)

    温垣放下手中另一本习题册，随手借过身边一个女生的笔和草稿纸，并没注意到女生瞬间发烫的手指，低头认认真真讲起公式来。
    几个女生在温垣桌子旁围成一圈，大大小小的头都靠在一起，为了不遮光，女孩子们都集中靠向对光侧。
    李一里回头，就看到泛白天光倾泻在温垣侧脸，一点点，一寸寸地勾勒出少年棱角。他偶尔抬头，瞳孔流连出窗外五光十色的光影，少女们在听他讲时，不时点头如小鸡啄米，看向温垣的眼神是不加修饰的钦佩，看得李一里心中莫名一股细流。
    这是她喜欢的男生。
    第15章
    上完枯燥的数学课，上午的时间也过得飞快，一恍神，第四节物理课的下课铃就打响了。
    本来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东西，调整好坐姿，摩拳擦掌，准备好冲刺了。物理老师本来埋头钻研着面前的练习册，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大家翻到这一章的最后一道题啊，书里给出的解法有点复杂，我给你们教教另一种方法。
    一片寂静中，所有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当然，排除李一里和她身边的两个神仙。
    物理老师上了年纪，还有些古怪死板，班上的人都不敢和他当面对着来，只能无奈地拿起笔准备做笔记。
    楼梯口杂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喧哗渐渐平息，他们躁动的心也渐渐冰凉。
    终于熬到物理老师讲完，大部分人也失去了去食堂面对残羹剩饭的悲惨局面，干脆商量着去小卖部买什么垫垫肚子，有些提前做了准备的人，早早拿出了泡面，在饮水机前被围堵。
    袁微也没走，坐在位置上和她朋友聊天。
    李一里早上吃得有点多，现在也不太饿，准备在座位上先把物理老师刚刚说的那个解法抄下来，再去小卖部看看。
    杨童童盛情邀约：里里，走走走，奶奶今天又来送饭了，去吃饭吗？
    李一里摆摆手：我今天早上吃得太饱了，现在实在吃不进去，你去吧，替我谢谢奶奶哈。
    俩人来回拉扯好几次，杨童童才撅着嘴出去。
    正在李一里琢磨着题目时，熟悉的声音又在后门响起：温垣，去吃饭吗？
    李一里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个时候，谢宁肯定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笑得明媚，站在后门等温垣。
    身后的温垣听动静应该是合上书了，还有一阵阵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起身了。等脚步声走远，李一里才敢偏头用余光去看。
    温垣挺拔的身影从一个个窗口里闪过，将娇小的谢宁罩在阴影里，两人像是在聊着什么，不时对视。
    李一里收回目光，本来看懂了的公式，忽然又变得乱糟糟。
    谢宁侧头问温垣：今天小姑做得有点多，要吃完可能有点撑，所以我准备了消食片，怎么样，我够贴心吧？少女的脸上止不住的笑。
    嗯，谢谢。
    说完温垣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带得多吗？
    嗯？哦还有多的，等会拿给你，不过你要消食片干什么？
    应急。
    好不容易抄完笔记，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李一里收拾收拾，准备去小卖部了，只是她快走出门的时候，随便往教室瞟了一眼才发现，袁微竟然还没走，还坐在位置上，与她的朋友们围成一圈，不知在讨论什么。
    李一里买好面包，一边吃，一边走回教室，刚坐回位置，刚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没多久，杨童童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哎呀你吃个面包能吃饱吗？杨童童有些诧异，声音不自觉得拔高了点。
    那边的袁微看了过来。
    能吃饱能吃饱我先回宿舍了啊。李一里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着，说完就摆摆手，小跑出了教室。
    等李一里洗漱完爬回床上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宿舍里好像有点空空荡荡的。她翻个身，从上铺伸出脑袋，环顾整个宿舍，发现一个人都还没回来。
    隔壁宿舍吵闹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越发显得这个宿舍安静。
    李一里又翻回来躺好，虽然平常和她们关系算不上好，但是这个时候李一里还是忍不住好奇她们都干什么去了。
    等李一里放下手中的英语词汇书，打了个哈欠，有点想睡觉时，她恍惚听到了一些动静。
    她隔着头顶栏杆去看，发现她们好像都回来了，只是动作幅度都很小，像是怕惊醒谁，袁微刚爬上上铺，就飞快地拉开被子，躺好睡觉。
    李一里有些迷惑，按平时，袁微为了保持她的名次，每天中午都要看一会儿书，现在有杨童童和温垣在，她只会更努力的，没道理就这么睡了。
    困惑归困惑，困了倒是真的，李一里也只是想想，迷迷糊糊地就睡了。
    模模糊糊听到起床铃声响完的时候，李一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觉地弹起来了。
    她从来没有起得这么迟过，果然，睡前就不能脑子里装太多东西。
    她翻身穿好衣服，准备下床，刚落地她才发现，宿舍里已经没人了，隔壁宿舍倒是还有几个女生急急忙忙地从门前跑过。
    原来她们早就走了
    李一里随便梳洗了一下，在床边把手伸上去，又蹦又跳地好歹拿到了书，就赶紧跑去教室。
    她前脚刚进教室，后脚老师就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李一里吓得急忙坐上位置，将脑袋埋进面前的书堆里。
    起床起得太猛，现在脑子就有点晕，李一里迷迷糊糊地听着台上语文老师讲语法问题，手里瞎写着笔记。杨童童突然挪过来一个小纸团，李一里放下笔，趁老师回头背对她的时候，飞快的把纸团拿到桌子下，打开一看，眉头却微皱。
    今天我来得早，看袁微她们围着一个女生进来了，不知道叽叽歪歪些什么，可能和你有关。
    下午的第一节课下课，永远都是午睡没睡醒的学生们最好的补觉时候，李一里伸个懒腰，就看到班上齐刷刷地趴下一大片。她趁机瞄了一下袁微，却发现她正和宿舍里另外一个女生在说话，那个女生只是低着头，刘海掩住了她的表情。
    李一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为什么是她呢？
    第二堂语文课结束，大家都勾肩拉背地去小卖部买零食，温垣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杨童童被英语老师喊去办公室。
    英语老师进来教室喊：杨童童，来一下办公室，数一下今天晚自习做的试卷。班上本来已经三两成团，推推搡搡准备出去的学生们，听到这句话，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脸都垮一半。
    李一里想起这一幕，莫名其妙的就有点想笑。
    也是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李一里抬头，袁微带着上个课间说话的那个女生站在她的桌子前。
    下午的阳光终于映进了教室，把袁微的脸照得半暗半明，从初中第一次遇见她起，这算是她和袁微的第一次交集。
    李一里努力将视线集中，藏在桌子下的手却微微蜷起。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知道这篇还能存在多久，如果没有删除的话，那就立个flag吧，做到日更～
    第16章
    李一里故作镇定地抬头问：怎么了？可袁微只是笑笑，找你的可不是我。一边瞟了一眼她旁边的女生，说完她就走了。李一里看着面前低着头，但不时发出细小抽泣声的女孩不知所措。
    李一里是认识她的，她叫赵蕊，和她一个宿舍，但是这个女生不常和她接触，所以她也对这个女生平常也只是点头之交。
    李一里尝试着开口：嗯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耸动的肩膀微微拱起，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李一里只见她缓缓抬头，露出她微微泛红的双眼，声音颤抖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传我的谣言？
    李一里一下就懵了，她不懂赵蕊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看赵蕊那表情就知道，袁微这次，给她送来了一份大礼。
    李一里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当下只能先抽出几张纸，递给赵蕊：你你先别哭，我没有传什么你的谣言，你能说明白点吗？
    赵蕊并没有接过纸，她用袖子往脸上狠狠一抹，才开口：你为什么要传我怀孕的谣言？那天早上我不过是去卫生间吐了一次，刚好被你撞见，你就到处跟人说我怀孕什么什么的，李一里，有你这么做人的吗？难怪大家都不待见你，亏我之前和你见了面还打招呼，她们都劝我
    后面的话李一里想听完，也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赵蕊说的什么，怀孕，谣言，被她看见
    记忆一下破土而出，她终于想起，袁微对她说，和杨童童玩是她攀高枝的第二天，她在洗手间里刷牙时确实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冲进卫生间，只是她当时睡眼朦胧，并没有仔细去看，现在想来，应该是她了。
    李一里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袁微，你这步棋子，捏得可真久。
    赵蕊一个人在那里哭哭啼啼说了半天，却不见李一里回话，一看她，却发现她在那里自顾自地发呆，赵蕊一下就恼了。
    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默认了？李一里，你知不知道，袁微告诉我学校里有好多人谣言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天你就一直装作不知道，还能装成无事人一样在宿舍里，你怎么这样？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
    许是闹的动静有点大，班上还剩下的几个在学习的人都看了过来。明明只有零星几个人，李一里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古代那种集市里，站在贴着自己画像的公告前，被人指指点点。
    她好像忽然就丧失了语言的本能，只能一遍遍的重复我没有，然后又在赵蕊的哭声和教室里突然涌上来的轻微议论声中沉默。
    她只敢将头低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也埋低，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赵蕊解释。
    或者，即使她想解释，也被旁观者的议论埋没。
    她很想逃，但她又害怕在外面会有更多的人来指责她。她又在一片混乱的脑子中幻想，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帮她解释清楚所有事。
    她想逃走却动不了；她想低头却忍不住期待别人的到来。
    就在这样一个扭捏不堪的姿势中，李一里等来了另一个人。
    蕊蕊，我刚刚已经帮你和他们解释清楚了，他们知道这是有人瞎传的谣言之后，都生气得不得了，还要来和你道歉，找到那个造谣的，告诉教导主任。
    袁微轻慢的语气传来时，一滴泪猝不及防掉下，李一里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被袁微整时，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有些人自以为抱到了大腿，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唉，主人再怎么厉害，狗，也只是狗。
    袁微的声音突然变大，李一里不用抬头都知道，此时她已经站在了赵蕊旁边，嘴角带笑，打量着眼前的战败者。
    第三人的到来显然让旁观者的吃瓜情绪大涨，教室里七七八八的声音越来越大，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原来就在教室里的人在激烈讨论，还是买完零食回来的人加入这场闹剧。
    李一里只觉得脸已经滚烫，泪水却止不住地掉，袁微看见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哎李一里，明明是你要造谣的，现在你在这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受害者呢。
    旁人听闻，又是一阵毫不遮掩的嗤笑。
    你们现在这样不顾同学情面的嘲笑人，她可不就是受害者吗？
    李一里听到这个声音，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杨童童，模糊泪眼里，她似乎看见了旁边站着的温垣，似乎也在看着她。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教室，将站在逆光处的两人影子拉得细长，炽热阳光为两人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他们一步步走进来，踏碎了脚下阴影，走近来李一里才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氤氲热气，竟越发熏得眼眶发热。
    杨童童一挑眉看着坐在位置上，眼睛却盯着这边的人，鼻子里微哼一声，没说话，反而盯着赵蕊看：你说的谣言，让我也听听？
    赵蕊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杨童童，一时间竟乱了阵脚。
    她微微发着抖，回头求助似的看向袁微，可袁微却没在看她。
    那头杨童童又开了口：说起来，李一里最近可是一直和我鬼混在一起，她到处传你的谣言我怎么不知道？
    赵蕊急得又开始哭，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可是可是袁微说他们都知道我怀孕的谣言。
    袁微没想到赵蕊这么快就把自己供出来，一时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童童飞快地瞟了一眼袁微，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有人抢先开了口。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温垣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向后倾，手里转着笔，眼睛却盯着赵蕊。
    本来在旁边安心吃瓜的郭凡听到温垣开口，吓得一抖，身子都坐直了。
    身边的男生看他这个反应，还以为郭凡是吃瓜情绪高涨，因此笑着说：哎你别说，一个李一里还拉进来这么多人，有点意思啊。
    郭凡一回头，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先别这么说，连温垣都跟她说话，说不定李一里是真冤枉。
    那男生听了这句话，一脸像见了鬼一样：不是郭凡，你今天怎么了？之前袁微搞李一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郭凡不想回他，扯了扯嘴角，仔细看着之后的情况。
    赵蕊的脸变得青红不定，她没想到一个李一里会有这么多人为她说话，也是温垣的这句话，让她莫名发现了一个疑点，没忍住微微皱了个眉。
    趁大家都被温垣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杨童童听李一里说完了所谓的谣言。
    李一里脸上的泪刚干：童童，谢谢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别，人家专门给你下的绊子，这得你自己来解决，再说了，不是永远都会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杨童童顿了顿，你说的做的，才是真正算数的。
    李一里没想到杨童童在替她解围之后来这么一句，按道理，这之后杨童童应该要正气凛然地替她解释，然后再大声指责躲在后面的袁微，在全班面前为她出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童童叹了口气，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总会有轮到自己做的时候，一直要靠别人，怎么才能长大？
    李一里好像突然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当时自己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不像进了高中之后，内内外外的压力让她慢慢变得肥胖。
    那时大概也是在这样的时间，燥热的天气，她的短袖衣因为流汗紧贴在后背，袁微也是像现在这样，双手在身前交叉环抱，带着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质问是不是她偷走了自己新买的一支笔。
    那支笔可是我妈妈下班之后亲自带我去书店买的，不会是你妈不在你身边，你嫉妒，就偷我的笔吧？
    明明短短几句话，李一里却惊讶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就连袁微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身后的同学毫不遮掩发出的嘲笑声和上下打量的眼光也在这一刻穿过时光，再一次让李一里身临其境。
    之后之后她好像试着解释，同学们都不相信，再后来，有人在班主任的课上写小纸条议论这件事，被班主任抓到了，下课后她和袁微都被带到了办公室，以袁微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在抽屉里找到笔了告终，可小偷她妈不在的标签却一直伴随着她的初中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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