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处(14)

    李一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莫名看了一眼自己扶在楼梯栏杆上的手臂，有点黑，还有点壮实，心头刚刚散去的阴霾忽然又积攒起来，李一里没说话，只是绷直了嘴角，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路跑回宿舍。
    杨童童磨磨蹭蹭，直到温垣都和谢宁走了，她才慢慢收拾东西，准备出校门。温垣离开的时候还问她，为什么今天这么慢，杨童童炸毛：要你管，谢宁可还在门口等你呢，少爷别让美女等着了。温垣无故吃了一顿呛，一撇嘴，抬脚就走。
    杨童童心想着温垣快点走，她才不想让温垣看到门口梁子还在等她的样子。
    可是自己现在这么磨磨蹭蹭不就是想让梁子等不到她，然后离开吗？为什么又会想要在门口看到梁子呢？
    杨童童甩甩头，心想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可真烦人。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杨童童紧张到攥着书包带子的指节都微微发白，奇怪，曾经自己站在大礼堂演讲时都不会这么紧张，现在是为什么呢？
    但真正看到校门口旁人来人往，就是没有那个穿着松垮校服，书包也半搭在肩上的高大少年时，杨童童反而舒了口气。
    在没来这里之前，杨童童的未来可谓是一片坦荡，考最好的成绩，进最好的大学，然后学习、社交、留学，然后进最好的企业，拿最高的工资这和梁子的人生显然不会有任何交集。
    现在有个人，明知道他是一个随时都会打乱自己轨迹的变量，却还继续这么放纵下去。
    杨童童低下头，心里说了句：
    这可不是杨童童该有的样子。
    现在他走了，也省去了自己再和他说清楚的麻烦。
    杨童童抬起头，收拾好表情，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身后的学生们只看到，那个漂亮的转学生的马尾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高高地扬起又漂亮地落下，但他们不知道，漂亮女孩心里刚经历了一场思想斗争，现在脑子里满是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
    哦！这才是杨童童！
    谢宁打开门，发现小姑并没有在家，可能今天又在批作业吧。
    她关上门，换好鞋，把书包放到书房，又出来拿好衣服，走进了浴室。浴室玻璃覆满白色水雾时，她听到了一阵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谢宁用手把头发高高束成一拢，不让水沿着面部流下来：小姑？是你吗？客厅里窸窸窣窣的有放东西的声响，谢宁能听到她小姑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不甚清晰地传来。
    谢宁很快就洗完澡，吹完了头发，她抱着衣服走出来，丢进了阳台的洗衣机，正巧这时她小姑喊她：宁宁，来吃菠萝，今天出学校在路上看到了，当时我还想，嘿，这商贩还真会做生意，谁知道我转头就去水果店也买了一份，快来尝尝。
    谢宁应了一声，坐到餐桌上，和小姑面对面，吃着水果，听她讲着今天学校里的事。
    年近半百之后，小姑很忌讳有人说老这件事，可有的时候，谢宁还是能感觉到岁月在这位当年出名的美人身上留下痕迹，比如，小姑已经念叨了快一个小时了，桌上的水果从菠萝换成葡萄再到橙子，如果不是自己说要去看会儿书的话，谢宁毫不怀疑，她小姑会端出一盘瓜子儿来。
    本着一位临时监护人的责任，谢老师放过了谢宁，只是在谢宁起身准备逃去书房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诶，宁宁，你来了这么久，温垣班上一个叫李一里的女同学你听说过没？
    有了解，怎么了？谢宁刚离开座位，又被这句话拽了回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懊悔为什么你和温垣杨童童不在一个班，他们俩转过来之后，那叫个影响重大，连李一里都开始主动听听力了。已经唠上头的女士说得一脸沧桑，喝了口热水。
    因此没能注意到谢宁忽然凝固的表情。
    听听力？是用的MP3？
    嗨呀，你怎么知道？但你不知道吧，那里面都是些托福听力，没想到李一里就开始考虑出国的事，你说这高考还没考呢，再说我们这破学校哪能有出国留学的资格
    剩下的谢宁再听不进去了，她脑海里疯狂闪过那天晚上，温垣的脸藏在深深树影处说的话、李一里今天看到她时一脸惊慌的表情、还有小姑口中那个满是托福听力的MP3。
    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初她就和温垣坐在公交上，拿着练习英语听力的借口，和他一遍又一遍地听。
    她还记得当时温垣坐在靠窗位置，歪着头看向窗边，在刚下补习班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年轻人才刚刚开始他们闲暇的时光，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光投射在身边男孩骨骼分明的侧脸上，温垣的耳机线下垂，后面连着另一端，被她戴上。
    那个小东西里的英语听力，曾经陪伴着他们走过了多少个坐公交的无聊时光。
    等谢宁回过神，小姑也刚好唠叨完，她保持住脸上的表情，说了句小姑，那我先去看书了，便飞也似地进了书房。
    刚刚去洗澡关了灯，现在只有窗户漏了一点光，书房就被光影一分为二。谢宁背抵着门，站在这一片漆黑里，窗外的光将她的瞳孔映得发亮。
    谢宁不急着开灯，她需要一个适当的时间来理清脑子里的乱絮。
    第23章
    李一里回宿舍时，在大家眼里并无异样，甚至还能和她们搭上几句话，因此也就没人再提中午的事，只是李一里一进浴室，脸就冷了下来。
    没人提，不代表她不在意，幸好这次东西拿回来了，如果没拿回来呢？岂不是随了袁微的心意。
    李一里出来时，快要熄灯了，她洗漱完，赶在熄灯前上了床。她今天没带书回来，一是要紧的作业她都做完了，二是今天她没那学习的想法。
    李一里躺在床上，眼前一片亮堂，耳边是细碎的翻书声，她睁着眼，两年的生物钟却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她尽量放轻动作，翻了个身，背朝着墙，看着宿舍中间被灯光照亮的天花板，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就莫名落到了那头袁微身上。
    袁微此时正趴在床上的小桌子上，低着头写着什么，从这个角度看，台灯照下来的光淡淡晕在她的脑袋旁，她额角有一丝头发落下来，随着她起起落落的动作来回晃荡着。一眼望去，就是个温婉的女学生，这也是为什么起初很多人都不相信，袁微和她之间，袁微会是那个施暴者。
    李一里看着看着，眼皮不自觉地打颤，过不了一会儿，她就这么睡去。
    杨童童和温垣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经过一处拐角时，谢宁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杨童童一脸冷漠，鼻子里轻哼一声，抬脚先向前走去。温垣看了她一眼，又去问谢宁：你怎么来这了？这里虽然离她住的地方近，但要来这个拐角的话，还得走那么一截路。
    谢宁笑得清浅：来这里想和你们一起去上学呀，只是看杨童童的样子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她最近像吃了炸药一样，不是针对你，走吧。温垣说着，一边和谢宁慢慢往前走。
    他现在还不太想把杨童童和谢宁的关系弄得太僵，杨童童最近的这个状态，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温垣为了照顾谢宁，放慢了自己的速度，但他似乎并不着急，一路走得悠闲。等他们近学校时，只有零星几个人从操场那头走回教学楼，看样子，应该是跑操完有一会儿了。温垣在谢宁走到27班门口，就要进去的时候，和她挥挥手，道了声再见。
    谢宁回到座位，正放着书包，同桌女孩一脸八卦的样子凑过来：哎，谢宁，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就是很好的朋友。谢宁说着这话时，脸上有些微微泛红。
    啧，我看他天天和你一起吃饭，这不是朋友能说清楚的吧？
    谢宁推推她：哎呀瞎说什么，老师来了，先上自习。
    与此同时，温垣看着坐在前面默不作声的杨童童一脸无奈，只是现在老师进来了，不然他也不会现在在这一个劲的丢纸团。
    我没有和她说好今天一起走。
    我也没有要和她谈恋爱的意思。
    来得迟是因为她没走这边来过，路上就走得慢了点。
    李一里看着两人较劲，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老师就坐在讲台上，她也不好发出大动静。后来有些纸团都丢到她桌子上来了，她才从桌子下面伸上来几个手指，拢了几个回来，然后身体微侧，靠向杨童童，试探着开口：童童，不然吧看一下这些呗？她张开手，里面是几个小纸团，杨童童眼眸微动，看向这边，却仍然没有动作。
    李一里也不知道杨童童怎么了，她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杨童童坐在位置上，后面却没有温垣，她刚想问，却发现杨童童的表情隐隐有些怒气，她一下就不敢说话了，后面温垣这么一出，她才反应过来是温垣惹事，只是她也不好插手两人之间的事，就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快下早自习时，杨童童才开口说了一句：里里，今天你去不去食堂吃早饭？李一里突然被一问有点懵，下意识一点头。下课铃声跟着打响，李一里只见杨童童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盒一样的东西，随手放在温垣桌子上，忽然就拉起她往外面冲。
    李一里被突然一拽，又不知道杨童童要干什么，紧张得声音都发紧：怎么了？杨童童的声音在身旁渐渐变大的人声里不甚清晰：去吃饭啊，像你那么慢悠悠，到食堂了吃什么？
    李一里有些疑惑，那杨童童为什么要把那份早饭给温垣呢？
    但李一里没时间多想，狭窄的楼道里慢慢挤满了刚下自习，满脑子想着吃饭的学生，七八点的早晨已经有了热气，挤在人群里总是不舒服，两人一路挤挤撞撞，终于冲到了楼下，李一里这时候才看到，一路小跑着去食堂的人不少，她之前一直都是等着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再去吃饭，现在看见那么多人跑去食堂，竟然会觉得有些新奇，杨童童看了她一眼，一声嗤笑：你以为高三大家都和你一样慢悠悠？
    杨童童坐在食堂，啜了一口食堂卖的豆浆，忽然脸色一变，咽得艰难，一脸嫌弃地翻过瓶身，钻研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难以置信：不是，这豆浆怎么一口兑水味道？李一里淡定地咬了一口包子：你以为食堂能和家里比？
    杨童童迅速放下了手里的豆浆，尝试着咬了一口肉包，她刚咬下去，拿开包子一看，又是一个嫌弃脸：不是吧，肉包怎么一口下去咬不到肉？李一里憋笑，显然，兑水的豆浆和咬不到肉的肉包带来的忧愁，迅速熄灭了杨童童早上的火气。
    李一里趁着机会开了口：童童，你今天为什么来食堂吃早饭呀？
    不想在教室吃呗。杨童童被包子皮噎住了，一口把豆浆干完，显然忘记了兑水的滋味，她缓过来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之前在教室，梁子总是和他朋友在教室外面走来走去，烦。
    杨童童第一次把她和梁子的事拿上来说，一时李一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坐着听着。
    昨天我回去得迟就是不想看到他，哦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每天晚上梁子都会送我出校门吧？
    当时我想，要是他还在那里，我就和他说清楚，还好他不在，也省得我麻烦。
    杨童童说起这些时，一脸波澜不惊，十分淡定，但就算她不说，李一里也记得那天梁子迎面走来的时候，一向大大咧咧的杨童童罕见地红了脸。
    李一里也曾经疑惑过，杨童童从各方面来说都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梁子扯上关系，但现在看着杨童童说起这些事一脸平淡的样子，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能培养出杨童童的地方永远不会是这里的样子，杨童童转过来，正是对周围紧张又好奇的时候，梁子虽说在她心里一般般，但在这个小城的学校，梁子就是校园男神般的存在。
    可能在杨童童心里，梁子不过是一个新鲜环境里，让她觉得新鲜的一个人，但只要他影响到了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再见。
    说到底，连接着两个差距甚远的人的，不过是一段轻飘飘的线，随时都能被一方用力拽断。
    那自己呢？自己以后也会像梁子一样吗？
    杨童童看李一里发着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李一里惊觉，以为杨童童又说了什么，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杨童童刚开始还以为李一里魔怔了，反应过来之后反而一笑：李一里，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我还没说几句话，你就答应得起劲。李一里意识到情况，不好意思地挠头。
    吃完了就走吧，还有好多题要写呢。杨童童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李一里一张，又拿出一张给自己擦了擦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李一里收拾好垃圾，也站了起来，和杨童童一起走出了食堂。
    回到教室，温垣坐在座位上写着作业，前面有黑影落下时，他一抬头，看到了有说有笑的两人。李一里像是感受到了目光，回头来看，正好对上温垣的目光，刚刚还笑着的嘴角突然变的像是不知道往哪里放一样。
    杨童童也感觉到了不对，也回头来看，只见她仍是笑着的，只是头稍稍扬起，一脸傲娇：看什么看，我去食堂吃饭很稀奇吗？
    温垣收回目光，继续做题，只是嘴里不放过：没有，就是想说一碗好好的鸡蛋羹，硬生生被你晃成了一堆排泄物。
    嘶，温垣你是不是要和我打一架？杨童童又是熟悉的炸毛，挽了袖子就准备上，李一里连忙拉住：好了好了，要听听力了，老师就快来了。
    或许是吃早饭和杨童童聊得太久，自己不自知地吃多了点，现在撑得有点想睡，广播里像天书一样的听力一响，李一里更是觉得眼皮沉重，她就趁着老师没来，眯了一会儿。
    可她是被突然响起的拍掌声闹醒的。
    李一里半眯着眼抬起头，就看到英语老师穿着靓丽，进到教室拍着掌：醒一醒啊醒一醒大家，我说个事，现在我们学校有一个面向全体学生的英语演讲比赛，大家有想了解或者报名的可以找课代表了解一下，杨童童，来办公室拿报名表。
    杨童童应了一声，合上书，出去了，可教室里大部分人即使对这种比赛不感兴趣，被这么一闹也没了睡意。
    李一里挣扎着起身，随手翻开堆在桌子上的一本书，抓了支笔，就撑着头看了起来。
    杨童童在第一节课上课铃打响之前赶了回来。
    她一坐回座位，就挥起手里的一沓纸，拉着李一里说：里里，你要不要看看这个比赛？，李一里还有点迷糊：什么比赛？。
    哎呀就是英语演讲呗，我看了一下，就是学校里组织的，规模不大，而且奖品还挺不错，你要不要报名？
    李一里瞬间清醒：别开玩笑了，我就没参加过这种比赛，更何况还是英语演讲。李一里撑头的手换了一支，要我在那么多人面前用英语演讲，想想都吓人。
    杨童童才不听她说，一把拉下她的手，强迫李一里回头看她：那这次就是第一次喽？
    第24章
    李一里直摆头：算了吧算了吧，我不行。
    别啊，试试嘛，以后总有上台的时候。这个时候杨童童的毅力就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我去办公室的时候，英语老师还交代我，要我动员你也加入！杨童童说起这话有点心虚，毕竟原话是李一里要是有想法的话，就把她的名字也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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