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处(28)

    李一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就是那天她过生日我提着蛋糕去找她，但是她就莫名其妙朝我发火说到后面，李一里越说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小。
    温垣想起那天，快要去上晚自习了，他看杨童童还不出来，就去敲门。但门没关紧，温刚把手放上去，门就吱呀吱呀开了条缝。客厅没人，只有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摆在餐桌上，温垣走进一看，上面原来扫上了一层桂花蜜。
    他当时想着，莫不是那个女人买来的，现在听李一里这么说，心里倏然理出一条线来。
    李一里这时已经被烤肠香味搀得神志不清，只是她刚准备下嘴，身旁的温垣忽然开口。
    杨童童以前在省会一中读的书，成绩还挺好，当时她班主任说再坚持一年，有机会进T大的计算机科学实验班。李一里只知道杨童童成绩好，但没想到会超出她预期这么多。
    只是高二快学考的时候，她妈妈突然去世了，她家里人怕影响她学考，就瞒着没告诉她。
    等她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她爸搂着一个年轻女人，要她叫妈妈。
    后来她才知道，她妈妈患上了癌症，父亲早就签了离婚协议，只是两人一直没告诉她，只是她爸离完婚没几个月，就找上了那个女人，就是杨童童现在的妈妈？
    李一里拿着东西的手慢慢放下，她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杨童童一直觉得是她爸和那个女人逼死了妈妈，所以那个女人带着小孩住进家里的时候，她决定回老家读高三。
    当时老师都劝了好久，说怕浪费了一个好苗子，谁劝她都不听，头也不回坐上了车。
    第一次月考前一晚，她爸打电话，想让她来参加弟弟的三岁生日宴会。李一里想起了那天杨童童看到自己总分时，有一瞬间的叹息。
    国庆假，她父亲知道她比在省会读书时，成绩下滑了，跟她说要是成绩还掉就回去读。李一里想起了杨童童接到她时，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去找她前一天，温垣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要怎么措词，她爸妈带着她弟弟来给她过生日。
    她妈妈提着的就是你买的那款蛋糕。
    李一里的心在一瞬间拧成一团。
    我知道你肯定委屈，杨童童跋扈惯了，最近也过得不好，所以有问题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和她说清楚。温垣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招呼一声要走，走之前还不忘说一句：东西还不吃，等会儿该冷了。
    李一里扔掉了已经冷透的烤肠，一路上走得浑浑噩噩，连什么时候到了宿舍她都不知道。赵蕊刚洗漱完，带着一脸水珠朝她说：李一里，快来吃东西，我们都吃完了，正等你呢。
    杨童童那时回家的时候，抱着陌生女人的男人，有没有人跟她说快来吃口饭？
    深夜李一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那温垣呢？温垣为什么要来？
    温垣到家到得晚，他刚拧开门，身后的门就拉开了，杨童童扒拉着门框，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有事。温垣把钥匙放进口袋，进了门。
    杨童童拿着书挤了进来，她坐在沙发上，把书摊开，指着一道题问：你来教教我这道题怎么做呗？
    温垣拿着一杯热水小口喝着，只瞟了一眼，就知道杨童童绝对有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有什么事你直说算了。
    杨童童也不羞赧，麻溜收拾好书，问：那你说你干什么去了嘛。
    去见李一里了，有什么想问的你直说。温垣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坐在了杨童童旁边。
    杨童童支支吾吾也没问出个东西，最后还是温垣受不了了，先说出来：你那天不该对李一里发脾气的，她又不知道你家里那些事。
    杨童童低下头，声若蚊蚋：那现在我能怎么办嘛她又不和我说话。
    温垣快要被气笑了：不是，你有错在先，最后还想要人家主动找你？杨童童微微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甚是可怜，温垣想了想，还是软下口气，看样子李一里倒是气消了一点，她现在就是觉得委屈，本来乐呵呵去给你过生日，遭那么一通火你自己想想怎么和她道歉。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杨童童一边和郭凡说笑，一边分了点目光去看坐在旁边安静做题的李一里。郭凡发现了点端倪：诶？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和李一里走一起了？
    这不高三了，都忙着刷题呗，哪能天天走在一起。杨童童说得有点心虚，虽然自己压低了声音，但不知道李一里听见了没有。
    老于刚说完，教室里就飞出去了一群鸟，郭凡这边急匆匆地和杨童童打了个招呼，收拾东西就往门外跑，教室里一下就空了不少。
    温垣单手将书包甩在背上，拍拍杨童童：走不走？杨童童这才动起来，赶紧收拾书包，头都不敢回，就往外跑。
    跑下楼她才后知后觉，本来在心里念了好几遍的道歉，在她面前却忽然不敢说出口。
    深夜了，杨童童还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点开了李一里的微信。发出消息前，杨童童一阵惶恐，生怕李一里删了她的好友，等看到你知不知道今天班主任说了些什么啊？旁边没有那个红色感叹号，她才暗自松了口气，等着李一里什么时候回她。
    李一里自然是没时间回她的，深夜的一通电话将她惊醒，李一里按捺着不停跳着的心，接了起来。
    里里啊，妈妈现在在火车上了，明天就能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o（╥﹏╥）o
    第44章 遇见
    李一里做了一个称得上荒唐的噩梦。
    梦里母亲的脸模糊不清，但她和男人争吵的声音却分外清晰。梦里的李一里还是个孩子模样，她看着自己偷偷溜到门边，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看着外面。
    只是没想到，不过七八岁的小孩，看到了男人扬起的巴掌落在女人脸上。
    李一里从梦中惊醒，双眼无神，盯着天花板，额头上的汗滴了几滴，渗进枕头里。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李一里刚想翻身摸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了，窗外却响起了一阵发动机倏然止住的轰鸣。
    迟钝的脑子这时也开始运转，李一里一背的冷汗，这时滴滴答答浸湿了衣服。
    妈妈今天要来！
    门没反锁，李芳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直闯进门来，脸上笑出褶子：哎呦里里，怎么才起床，妈妈都到了。
    里里起来了。一个女声在她背后响起，李一里看见那张梦里不甚分明的脸出现。
    高三平常学习忙，里里天天都睡不好，这不回来了，补补觉嘛。李芳侧开身子，给女人让出路。
    那也不能睡到现在才起床啊。
    李一里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唱一和，脸色倏然冷下来。
    起得迟，自然就错过了早饭，李一里被母亲半拉半拖带去洗漱，稍微收拾了一下后，便被摁在座位上准备吃午饭。李芳在桌子和灶台之间来回不停，端着一盘盘菜走来走去，女人一把接过，说：姐，你先坐会儿吧，我来就好了。
    这可怎么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忙的道理。李芳端上来一盆热乎的鱼汤，热气沾了手，她忙缩回来，再说平常我也习惯了。
    女人的目光飘过来，看向李一里：李一里她都不帮忙的？
    哎呦高三的孩子精贵着，她那手是要考大学的，哪能做这服侍人的活儿。李芳说笑。
    李一里一阵恶心，但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这软绵绵的性格。
    饭菜上桌，两个女人交谈起来，大部分还是女人在问李一里的情况，李芳在胡诌。李一里坐在两人对面，沉默着夹起面前的一块肉。
    吃完饭，女人自然是要来问问情况的，李一里坐在书桌边，笔下动个不停，旁边女人也问个不停，李一里只好分神去回她。
    在学校还可以吧？嗯。
    有不懂的地方记得问问同学和老师。嗯。
    现在高三了，要更努力，考个好大学。嗯。
    李一里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女人的脸色越发阴沉。你怎么不和妈妈说说在学校的事啊？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吃饭睡觉做题。李一里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作业。
    我听你姑姑说，你们学校今年转来了几个成绩好的，你怎么不和他们聊聊？李一里忽然停下笔，过了好久她才慢悠悠地回答，嗯。
    女人见状，抿了抿嘴，走了出去。
    母亲在家的时候，总喜欢不敲门就闯进来，李一里也不好睡得迟，十点刚过就钻进了被子。
    女人打开门，看到床上拱起的被窝，再扫视一眼卧室，才关上了门。
    被子和房门挡不住女人尖利的声音。
    李一里等女人的脚步声走远，才偷偷掀开被窝一角，冒出头来。
    房间里没灯，李一里摸了老半天才找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李一里心里无缘无故晃了一下，直到看到杨童童发来的消息，她高高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其实过去了一个月，自己也消了一点火气，有点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杨童童那头遇到了什么事。但李一里心里总有一处疙瘩，她总会想起杨童童那天无缘无故的脾气。
    杨童童那边迟迟等不来李一里的回复，不由得焦躁起来，脑袋里满是自己臆想的情况。
    李一里病了？她手机坏了？最近太忙了？
    杨童童想着想着，自己先笑起来。
    温垣看着杨童童往自己家跑得越来越勤快，也只是接过她递来的书，像回事地跟她讲题，却只字不谈李一里，任凭杨童童端着样子，心里却抓耳挠腮。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杨童童就不能和李一里说清楚。
    杨童童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不敢说出一句道歉。
    两天的假期过得飞快，女人一边帮李一里收拾行李，一边抱怨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陪陪女儿。李一里叠好昨天自己和母亲逛街买的新衣服，女人念叨着快入冬了，给她买了不少衣服。
    没关系，不差这一回。李一里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女人动作顿了顿，马上又动起来，压好行李箱，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走吧。
    李一里原本以为母亲只会送她上车，但没想到自己坐在座位上，一抬头，就看到母亲也上了车，准备坐在自己身边。
    在那一瞬间李一里有些慌乱，她以为母亲这就要走，但低头一看，母亲脚边放的却是自己的行李箱。
    真奇怪，不想她来，又不想她走。
    女人回头朝她一笑：妈妈送你去学校，顺便也看看你的学校怎么样。李一里皱起了眉。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做，但还是声音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一路无言，倒不是李一里不想开口，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要和身边的人说什么。女人刚开始还拉着李一里左问右问，可李一里总是象征性回几句，渐渐地自己也没了兴致，打开手机刷起小视频来。
    耳边不时炸起音乐声，和一车厢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闹得李一里脑子疼。她干脆摸出耳机，随便调了一首歌，就塞进了耳朵里。
    下车的时候刮起阴风，李一里刚把脖子处的衣服收紧，就被母亲拉到了路边的出租车里。一路上女人和司机交谈甚欢，听说他儿子也在一中理科班读书后，旁敲侧击也问出了些情况。
    李一里有的时候也很羡慕她母亲这一套滴水不漏的圆滑处世，毕竟自己总是学不来。
    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照样人影稀疏，女人跟着李一里往宿舍走。女人上了年纪，刚爬上五楼，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李一里回头的时候，她还是迅速调整了呼吸，放松了语气说：天天这么爬上爬下也挺累啊。
    习惯了就还好。李一里说得轻松，一手接过行李箱，走在前面。
    宿舍里还没来人，李一里爬上床铺被子。本来女人要帮她的，可李一里说了句你就在下面吧，女人只得作罢，在下面晃荡起来。
    诶，你们宿舍住的人还不少。
    这洗手间这么一点大，你们用着挤不挤啊？
    对面还在修楼房，晚上睡觉会不会吵？
    女人开始找话聊天，李一里仍是答应几句，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女人说着要去办公室找老师，李一里说不过她，只好带她去。走在林荫路上，李一里问起了她一直想问的话：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女人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此时她却忽然有了点羞色浮现在脸上：妈妈来看看你，这不是几年都没回来过嘛，我
    那你昨天晚上是和谁在吵架？李一里根本没听完，就出声打断。女人哑口无言。
    李一里知道，母亲这次回来肯定是有情况，再加上昨天晚上她听到的争吵
    李一里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但她说不出口。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前，女人才勉强打起了精神。这个时候已经来了一些学生，办公室里问题的，交作业的，人挤人。女人不认识班主任，看到一个看上去还算清闲的男人，便凑了上去。
    老师好啊，请问您知不知道28班的于老师在哪里？女人笑得别扭，毕竟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老师打交道，才不算丢了面子。
    李一里也不认识那个老师，只知道自己偶尔会遇见几次，但一看到男人脸上渐渐浮起的表情，她心想不妙。
    果然，男人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女人一眼，穿着朴素，满头热汗，手上布满茧子，他顺手拿起旁边的茶杯，垂下眼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于老师啊，他还没来。
    哦行行，打扰您了老师。女人一边哈腰一边出去了。李一里看着这一幕，忽然冒出点火气。但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出门之后问她：那带我去你班上吧。
    班里来了不少人，虽然大部分都在赶作业。女人没敢进去，只在窗户外面看了看，认了一番李一里的位置。
    你呀，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才能有个好出路。女人看着教室里低头写作业的学生，无缘无故地说了一句。
    李一里？
    身后忽然有人喊，李一里回头一看，正是背着书包站得笔直的温垣，还有站在他身后，眼睛却不敢看自己的杨童童。
    女人倒是一脸好奇，看向李一里说：里里，同学喊你呢。李一里抿了抿嘴，答应了一声。
    你好你好，我是李一里的妈妈，不知道同学叫什么啊？
    阿姨好，我叫温垣。温垣弯腰问好，扫了一眼后天没出声的杨童童，胳膊推了一下。
    杨童童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撞了之后还一脸惊讶地看着温垣，等看清了温垣眼神的方向，她才后知后觉，鞠了个躬：阿姨好，我是杨童童。再抬起头时眼神都不敢飘向李一里。
    哎呦，你，你们，你们不就是经常考试一二名的？女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看向李一里的时候，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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