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处(33)

    捡着捡着，李一里翻到了之前的那本数学练习册，拿起来时，张开的书页里轻飘飘地落下一页草稿纸。
    隽逸的字体还留在上面，李一里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正巧这时厨房里传来了女人的喊声：李一里！来吃饭！
    李一里生怕惹火她，赶紧应了一声，把纸条放下。
    躺在床上的时候，李一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到门外灯光熄灭，李一里才翻身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李一里：童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人跟我写过解题过程的那道数学题？
    杨童童回得飞快：记得啊，怎么了？
    李一里：我刚刚看到那个字迹，觉得有点不对杨童童：怎么不对了？
    李一里：感觉好像
    她放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打下字：感觉像温垣的字杨童童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李一里点开的瞬间，漆黑的房间里忽然炸起杨童童放肆的笑声，吓得李一里手忙脚乱调音量。
    哈哈哈哈哈哈哈里里，这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问温垣吧。
    放下手机，杨童童的姿势从沙发瘫坐起来，一大口吃完手里的烤蛋糕，拍了拍手，笑着跟身旁的温垣说：我可只能说到这里，你慢慢等消息吧。
    温垣正因为没抢到杨童童的手机，没堵住她的嘴恼火，这会儿看到杨童童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快被气晕过去了。只是他还没说话，杨童童倒恶人先告状，腾地站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姨，温垣要打人。
    厨房里走出来一位穿着围裙的女人，听到杨童童的声音后就走了出来，看杨童童不在了，朝温垣轻声责怪了一句：小垣，这刚到家怎么就欺负童童。
    温垣简直有苦说不出，又不想和母亲吵起来，干脆认了杨童童给他按上的罪名。
    温垣没等多久，夜里他一条一条翻着班群里的消息时，李一里的消息悄无声息地弹了出来。
    高三刚放假的晚上，同学们自然是睡不着的，拉人打游戏的、问作业的、约时间逛街的，在群里闹成一团。温垣刷着刷着，莫名觉得他们的生活怎么这么有趣。
    杨童童发来一个奇奇怪怪的表情包：[熊猫叉腰.JPG]你还没收到消息吗？不然我催催？
    温垣点进聊天框：你好烦
    退出聊天框时，温垣看到了接在下面的新消息。
    李一里：你睡了吗？
    温垣：还没，有事吗？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半天，李一里那头才发来消息：之前你是不是帮我写过一道数学题的解法温垣换了个姿势，被子划拉出窸窣声响：什么题目？
    李一里：就是那本数学练习册，开学一两个月左右的时候吧温垣：嗯，是我，怎么了？
    即使已经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看到温垣亲口坦白的时候，李一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揪起来一处：为什么？
    温垣：不为什么，顺手
    李一里没回消息，她攥紧了被子的一角，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在他没走之前发现呢？
    后来好几天，李一里都没给他发过消息，温垣还以为是自己说话惹恼了对方，但听杨童童说，和李一里聊天提起温垣的时候，她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寒假放得晚，李一里感觉自己才把作业写了一半，就能听到年关的炮竹声了。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自己考得好，或许是父母中了彩票，竟破天荒地说要回来过年。因此李一里只好提前收拾自己放在姑姑家的东西。
    其实李一里对父母回来这件事十分排斥，她从小就在各个亲戚家轮流住，这几年父母打来电话的次数两双手都能数过来，那些所谓的亲情在她眼里还不如数学选择题来得痛快。
    因此当时父亲打来电话，向她宣布这个消息时，李一里一下没忍住，和他吵了一架。男人一开始竟觉得诧异，什么时候李一里敢和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反应过来后，自然是一顿挟带着不少粗言秽语与棍棒威胁的单方面语言输出。
    李一里不后悔，也不觉得被骂了难过，但她还是为了这件事低沉了好几天。
    家家户户开始买年货的时候，杨童童发过来一条消息：里里，我们一个小时后就要到芜城了，你今天有时间出来吗？
    李一里眼睛里瞬间就亮了，手里的作业也不管了，翻出自己的存钱袋，趁姑姑还在切腊肉的时候，匆匆说了声：我去找同学玩了！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门。
    身后的女人手里还拿着菜刀，跟在后面喊：诶，这个时候了你还出去玩什么！
    年关回来的人多，出去的也不少，李一里找了个邻座有人的座位坐下，顺手给杨童童发消息：一小时后我也要到啦。
    重新坐上这辆熟悉的大巴时，李一里已经不再像高三开学第一天那样慌慌张张，畏畏缩缩了。
    毕竟前面还有人在等她。
    在杨童童家门口见面时，李一里感觉杨童童好像有话要说，但她只是一边上楼，一边招呼：我们先上去吧。
    杨童童和温垣这次回来，是为了搬剩下的东西，也把奶奶接回去过年。走到杨童童家门口时，李一里忽然有些退缩，想起了上次来这里时的场景。
    但也只迟钝了一秒，李一里马上抬起脚走了进去。
    老人应该还在外面买东西，儿女出去打拼后，父母总是会觉得他们吃得不好，便总是想着买些家乡菜带过去。看样子，老人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摊子前挑挑拣拣。
    杨童童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李一里面前，坐在她身边。温垣去对面收拾东西了，客厅里就只剩她们。
    杨童童思来想去，还是开口了：里里，我想跟你说个事。
    李一里用手捂住杯子感受着里面的热气：你下期也要转走，是吧？
    杨童童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又是温垣说的？李一里没说话，浅浅啜了一口水。
    里里，虽然我们只在一起一个学期，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们很像。杨童童蔫了，靠着李一里，你要是遇到麻烦了，隔这么远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童童。李一里忽然转过身来看向她，杨童童不自觉地就立起身子，我不会遇见麻烦，遇见麻烦也能自己摆平，我好歹跟你混了这么久，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李一里轻轻一笑：再说了，我可不是胆小鬼。
    新年的超市里人满为患，大爷大妈门在年货前走走停停，李一里和杨童童跟在后面，学着把手背在身后，学着怎么选火候最好的腊肉。
    温垣嫌弃她们俩一个比一个慢，自己先去买东西了。等后来三人再碰面，温垣车里基本把要带回去的特产都买齐了，而李一里和杨童童则一人抱了一堆零食玩具。
    温垣嗤笑：你买这么多零食是想吃不完了再丢给我吗？
    我自己吃谁说要给你。杨童童气势汹汹地反问。
    你最好是。温垣转身去结账，途中瞟了一眼李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却没开口说什么，气得杨童童直跺脚：都是同学这怎么还玩双标啊！
    到杨童童家时，老人也正好回来，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李一里才想起来：你是之前童童的同学吧？
    李一里鞠了个躬：是我，奶奶好。
    哎哟这乍一看还不像了，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啊？不然现在我们这里住一晚吧。
    不用了奶奶，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好好好，来童童小垣，送送人家。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杨童童忽然问起：里里，你爸妈今年过年会不会回来啊？李一里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温垣想起了那天李一里父母闹到学校的事，从副驾驶后视镜里看了李一里一眼。
    那你在家的时候不要惹到你爸爸，至少先把这个年过过去。
    嗯，放心。李一里抬起头，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拖拖拉拉了一年，才总算到这儿，中途也发生了不少事。既然已经四月了，那就让这个故事完结在春天吧～
    第52章 回家
    下了晚班车，李一里就觉得冷得身上掉冰渣。好不容易半跑半跳走到能看到家门的地方，她却看见房子前停着一辆看上去像是运货的面包车，司机正坐在驾驶位，不过一会儿，车子就轰隆隆发动，从李一里身边驶过。
    李一里脚步微顿，眼睛盯着门口。
    一个男人迈着腿从里面走出来，顺手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烟，呼出一股在寒冬里凝结的雾气，厚厚的棉袄棉衣显得他有些臃肿。
    男人刚把燃到烟嘴的烟丢在地上，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在前面。男人皱了皱眉，一下看不出来她是谁，但又觉得像李一里。
    又有一个女人出来：哎呦学生放个假出去玩玩怎么了，外面多冷啊，赶紧进来。男人用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问自家妹妹，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盯着那女孩：你看那是谁？
    女人眯着眼睛朝那边看了看：哎呦你女儿都不认识了？说完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提高了点：李一里，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回来啊。
    看到姑姑也出来了，李一里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姑姑我回来了。
    我站这儿你看不到？男人突然发火，出去玩就买了这种东西？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供你吃喝玩乐的？
    李一里听言只是紧紧抱紧了怀里的袋子，小声回了句：这时我从妈妈给我的钱里攒下来的
    你还有胆子狡辩了？你们两个女的谁不是只会用我的吃我的！李一里的回答激怒了男人，他怒目盯着李一里，作势就要动手，还好姑姑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孩子出去玩玩肯定要买东西，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李一里还是被吓得一哆嗦。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见状就是一惊，连忙跑到李一里身前将她挡住：你干什么？刚回来就要惹事是吧。
    男人被姑姑的手臂拦住，却仍在吼着：我惹事？你不看看她一天天花老子的钱买的些什么东西，考试没看到考过第一，做这些倒是来劲。
    这个时候大家大多刚吃完晚饭，一听这动静，都出来看热闹了。姑姑终究脸上过不去，半拖半拽地将男人拉进了屋里。
    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李一里：你爸就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我刚做了饭，进来吃饭吧。
    李一里不作声地摆开她的手，低声答应，抬脚就往里面走去。女人看着李一里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餐桌上男人还没消火，一双筷子将碗碰得哗哗乱响，不时还愤恨地扫一眼坐在对面低头吃饭的李一里。女人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瞄来瞄去，想说什么，又被男人的眼神吓得不敢作声。
    最后还是姑姑先说话：这次省里联考，全都是好学校的好学生考试，李一里有出息啊，考了个全省前五百。
    女人听了这话终于露出笑意，夹了一块肉进李一里的碗里，又悄悄去看男人的反应。
    李一里正低头吃饭，突然一双筷子伸过来，夹来一块肉。她抬头一看，母亲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趁女人不注意，李一里迅速地把肉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男人冷哼一声：前五百有什么可骄傲的？她那么有本事怎么没考个第一名让我长长脸？
    你看你怎么说的话，都是些要考状元的学生和她一起考，李一里要是能得第一啊，你不得去拜祖宗。姑姑语气不善地反驳。
    男人拿起手边的一杯酒，咕噜咕噜一口喝完后，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再用袖子随意擦了一下嘴，起身就准备走。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女人交代一句：你吃完了把碗收拾干净，别像你生的一样干吃不做。
    李一里的头终于从碗里抬起来，眼神看向男人有些歪歪倒倒的背影。
    女人又夹了一些菜进李一里的碗里：赶紧吃，吃完了去洗个澡，明天我们就回去。
    父母回来后，晚上就不止房门外的灯光了，还有男人不时的咒骂、后面的呼噜声。李一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打开了手机。
    李一里漫无目的地翻着班群里一条条疯狂刷过的消息，她无数次点开杨童童的聊天框，无数次打下相同的一句话，但最后还是一字一字地删除。
    杨童童：你怎么又不发了？
    李一里被吓一跳，下一条消息又发过来。
    杨童童：我看你一直对方正在输入中
    李一里：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一个题，刚刚忽然想通了杨童童：不是吧，这个时候还在学呢
    李一里扔了个睡觉的表情包过去，杨童童回了个亲亲，就没了动静。
    放下手机后，李一里平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着，这些烦心事还是不告诉杨童童为好。
    第二天一大早，门外就乒乒乓乓响了起来，李一里本想睡个好觉，但蒙着被子都能听到门外的动静。她只好穿上衣服，出门去看。
    客厅里堆了不少东西，有年货有衣服，还有一些用袋子装好的不明物体。女人蹲在杂物间，手脚麻利地打包东西，男人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磕着瓜子，瓜子壳被顺手丢在地上。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后，女人从忙碌间隙匆匆看了李一里一眼：早饭做好了，吃完我们就回去。男人听到她说话也只是简单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后挪了个位置，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洗漱完，吃完早饭，李一里刚收拾好东西，昨天停在门口的那辆面包车又来了，司机还是熟悉的脸。
    男人一边搬东西一边给他递烟，只是那司机摆摆手，说了句：车里抽烟会有气味。男人只好悻悻收回。
    母亲一边搬东西，一边跟李一里解释：这时老家一个亲戚，你这么多年没回老家，不认识也正常。
    上了车，李一里和女人坐在杂物间，听坐在副驾驶的男人与司机聊天。
    司机问：这是你女儿？男人夹起烟：是，不中用，别管她。
    叫李一里吧，听说这次联考考得相当好，排名是我家那个的零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李一里一眼，但女生只顾低头玩着手机。
    哎运气好，这么多年了才考出个像人的分数，别提了。男人嘴里嫌弃，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得意。
    那可不能是运气好，听说她这学期成绩涨得飞快，连我家儿子都听说了。
    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女的，以后要当外家人。男人摆摆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一里没再听下去，她翻出了包里的耳机，带好之后点开了英语听力。
    到家的时候，李一里有些迷茫，要不是看到了房子的模样，她恐怕早就不记得了。
    下了车，三人又是一阵搬东西，包裹放在地上的时候摔起一阵灰尘，男人皱了皱眉，捂着鼻子走远了点，吩咐女人说：你把这里收拾了，我出去看看。
    到最后，还是李一里和女人一起打扫卫生，两人上上下下、拖拖扫扫，总算把家里收拾出了样子。
    晚饭在简陋的灶台上做的，灶台干干净净，什么调料也没有，女人只好打开自己带来的一些拌酱咸菜。
    男人倒是不请自来，他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房子，就坐在椅子上，接过女人送来的饭。不过只尝了饭菜一口，他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脸色又变了：你自己尝尝你做的什么东西，是做给人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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