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处(36)

    一模成绩出来之后，就是百日誓师。
    市里的重点中学不多，但李一里的总排名还是往前靠了不少，渐渐有和何岁平齐的架势。
    李一里作为理科重点班的黑马，和梁子一起上台发言。
    那天难得放了晴，猎猎风声吹开了演讲台前的旗帜。
    李一里攥了攥手里的演讲稿，一时有些紧张。毕竟自己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过言。
    梁子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里的演讲稿：这就怕了？
    那天自己是怎么抖着腿站上去，又是怎么强作镇定念完演讲稿的，李一里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当自己站上演讲台的那一刻，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后是蔚蓝无际的天。
    风吹起校服衣角，吹起鬓边碎发。
    百日誓师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有时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能发现黑板上的倒计时少了几天。
    教室里的气氛像周围渐渐升起的夏日气息，越来越粘腻。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在最后关头拼一把。
    李一里反倒越来越平静。
    有的时候刷着题，李一里就会莫名其妙脑袋里蹦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偶尔望着窗外的天发呆，却总是被老师喊回来：李一里，发什么呆呢，模拟考又不是高考，别以为自己稳了。
    班上没几个能说话的，李一里索性跑去学校商店选了个本子，无聊的时候写起日记来。
    3月10日 阴
    不懂为什么最近的天气老是不正常，午睡忘记关窗户了，估计要感冒3月13日晴
    又是模拟考，估计到时候这些试卷都能卖不少钱，不过题型倒都是熟悉的3月16日晴
    不得不说老师们效率是真快，我们班答案都还没商量统一，成绩就出来了。梁子蹦得挺快，我这次有些没考好，看来又要和他在一个考场见面了3月20日雨
    一下雨就容易懒，翻开练习册我都不想做。不过可能是因为刚做完一本，有些累了4月1日晴
    听说有个理科班的学生学出问题了，家长把他接回去，估计准备来年复读，听他们讲他的症状，我感觉我们班上一些人也有点危险4月5日晴
    慢慢热起来了，夏天好像真的要来了。今天写完了第六本练习册，高考六科算是自己过了一遍了4月10日雨
    袁微今天竟然来找我问题了，奇怪，为什么不问班长和学委呢4月20日晴
    最近发了好多试卷，本子今天才找到，听老师说最难的几套试卷就是这几天考了4月29日晴
    今天去体检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人民医院，没什么问题，就是我血糖含量有点低，医生建议我要正常吃饭。不过护士姐姐们都好漂亮5月7日晴
    只剩一个月了，班主任最近开始说让我们不要太焦虑，多背几个基础知识，不要太强迫自己5月17日 雨
    传说中的黄金21天，各科老师都说从今天开始把所有的知识点再背一遍，背到高考那天，刚好是记得最牢的时候，可是外面下雨真的很凉快，杨童童那里也在下雨吗5月23日晴
    生日到了，可是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我自己买个小蛋糕吧6月1日晴
    今天是儿童节诶，但我现在是个准大学生喽
    第56章 再见
    日记戛然而止在6月1日，那天学校大发慈悲，竟然给全校高三生放了一天的假，说是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
    于是全体高一高二的学生趴在走廊上，蔫着脑袋看高三的学姐学长们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一起涌向校门。
    李一里想着，去姑姑家一来一回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了，干脆不回去了，在教室里最后再做几套题。
    班主任却在李一里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写题时，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李一里啊，别做题了，题是做不完的，但高考前的日子，可就只这么几天喽。
    其实一天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住在城里的同学，一天够他们玩个痛快，儿对于像李一里这种住得远的学生来说，一天假只能逛一逛这个小城。
    李一里也没逛多远，六月的太阳已经足够毒辣，她找了个人少的奶茶店，点了杯蜂蜜柠檬水，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偶尔有汽车路过，车面反射出的阳光不时晃进李一里的眼。但她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窗帘是怎么关上的。
    送来柠檬水的员工是一位年轻女孩，听说是在市里读大学的店主女儿。
    女孩把端着杯子的托盘放在李一里面前的桌上，走到窗帘后面，按下一个开关后，窗帘缓缓落下。李一里有些脸红，便低着头坐回了座位。
    女孩和她搭话：小妹妹，看起来你挺年轻的，多大了？
    今年高考了。
    女孩挑了挑眉：是吗？那可不就这几天了，那你今天怎么出来了呢？
    学校给高三放了一天假，让我们放松放松。
    女孩嗤地一笑：是吗？现在的高中这么人性化，当初我在一中读的时候可没这好待遇。
    李一里迟疑了片刻，想着要不要说自己也是一中的。
    女孩却说了下去：不过现在给你们放个假也好，就怕越到高考，压力越大，到时候考场还没上，人先倒下了。
    店里客人不多，女孩自己也端了杯水，坐在李一里对面，小口小口啜起来。
    李一里对女孩的自来熟有些尴尬，微微挪了挪。
    女孩放下杯子，左手平放在桌面，右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说：看来今天出来玩的学生不少啊。
    李一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群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正叽叽喳喳围成一团，捧着奶茶在路边等绿灯。
    早几年我也是其中一个，天天被我爸妈骂，手里离不了奶茶，身边离不开朋友。女孩换了个姿势，之前这个时候我还在想着，快点高考快点毕业吧，我都等不及去感受大学生活了。
    只是好笑的是，我现在都快大学毕业了，却在怀念当初这段时间。
    女孩转过头来，笑脸盈盈看着李一里。窗帘没有完全遮住的阳光，稀稀落落洒在女孩的侧脸上，映得她的脸仿佛没有瑕疵。
    小妹妹，虽然现在外面这么热，但是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感受一下高中生活吧。
    学生们放了假，高三楼这边的电话机就没什么人用了，李一里找郭凡借了张电话卡，摸索了半天，才拨出号码。
    借卡的时候，郭凡打趣说：你这是什么大好事，第一次看你用学校的电话机。
    李一里手里拿着电话卡翻来覆去地看：跟杨童童打个电话问问。
    郭凡蹭地就从座位上谈了起来：走走走，你不会用电话机，我告诉你怎么用。
    一个男生听到这话就叫住了他：诶郭凡你走哪儿去啊，你不是说今天你爸妈都在家等你回去吗？
    郭凡仰天哀嚎：李一里你记得要向杨童童和温垣提提我啊。
    李一里眨了眨眼：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里滴滴的声音响起时，李一里不由得攥了攥衣角，片刻之后，那边接了起来。
    喂，请问哪位？杨童童清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李一里掐着嗓子说了一声：志愿填报班开课了，不要998，不要888，只要688，包您家孩子用最低的分，上最好的学校。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笑了起来：李一里，你和我发疯呢。
    李一里也笑了出来：你怎么接电话接得这么快？今天不上课？
    今天开了个什么动员大会，刚下会，正无聊着呢诶，不过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杨童童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你不会是偷偷带手机去学校了吧！
    李一里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我借的电话卡，用的学校里的电话。
    说说，找我什么事啊？
    啧，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诶呦得了吧，你个学疯学起来没日没夜，还会找我？诶对了，你最近考试怎么样？
    李一里想了想：还行吧，上师范稳稳当当。
    呦你挺能啊，才几个月啊你吹起大话来停都不带停的。
    那不是跟你学的吗。
    哎你算了，温垣在我旁边呢，你要不要和他聊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呼呼风声，有一个男生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杨童童你干嘛？
    李一里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到，慌忙说了声：我等会儿要上课，先挂了啊。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头的杨童童刚把电话放在温垣耳边，就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她懊恼地说了声：温垣你看你，不早点接电话。
    温垣瞥了一眼电话已经挂断的手机界面：谁要你刚刚硬要往我身边凑，还差点把一个同学撞倒。
    放完假的晚自习，同学们还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李一里手里还抓着一本笔记，嘴里念念有词，班主任走进来，拍了拍手。
    同学们啊，这还没放假呢，别太激动啊。班上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离高考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学校里的安排呢，是最近都不上早晚自习，按高考时间调整作息，大家等会儿就能回去了。班上顿时一阵叫好声。
    班主任在一群人的欢呼声中勉强插上一句话：还有一件事！大家听我说！今天回去大家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拍毕业照！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用在学校穿校服的机会，女生们可以说是把自己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了。
    赵蕊从行李箱里扯出一条裙子，小声说了句：这条裙子我还是准备放假了逛街的时候穿的，没想到上身这么快。
    李一里正站在镜子前理了理领口，匆匆说了句：哎呀别看了，快走吧，操场上一群人等着呢。
    赵蕊被拉着跑的时候还不死心问了句：诶，李一里，你没准备别的衣服？
    李一里看了她一眼：拍照的时候记得闭上你这张嘴。
    操场上一堆堆都是人，按学校的说法，先让每个班按班号和学校领导与老师照张大合照之后，再自己自由拍照，下午第一节课前结束就行。
    班主任甚至大发慈悲，给他们发了手机。
    一群人齐刷刷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就能忘记复习时的无聊与苦闷，好像就能忘记曾经那些不愉快的点点滴滴。
    李一里夹在赵蕊与袁微中间，头别扭地不知道往哪里摆。
    前面的摄影师指了指她：诶，那个同学，头往旁边靠点儿，和另一个同学隔那么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多大仇呢。
    李一里听言，小声倒吸了一口气，身体往袁微那边靠过去，可摄影师还是不满意，直到袁微也凑近了点，他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321倒数后定格的照片里，每一张脸都格外的稚嫩而清晰。
    鲜少露出笑容的年级主任，在照片里笑得看不见眼睛；一向严厉的英语老师，照片里也舒展了眉目；数学老爷子拍子没跟上，嘴型还是个茄字；班主任夹着的一摞文件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掉下来，他却没看见。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键的前一秒，李一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拍完大合照，就是自由拍照时间，赵蕊在宿舍里还在扯着腰带时，李一里已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李一里！你行啊你，你准备了衣服还不告诉我是吧。袁微腰带都不系了，冲到李一里身边，围着她一边说一边转。
    其实也不是什么潮流的衣服，就是一件碎花连衣长裙。李一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匆匆说了句：我先出去了。
    等到了操场，李一里才感觉自己傻里傻气，操场上三五成群全是在和自己朋友拍照的人，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
    那就回教室做会儿题吧。李一里这么想着，脚下就有了动作。
    李一里？李一里！远处有人叫她，李一里回头看了看。
    郭凡拿着手机朝这里跑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身后跟了一些班上的同学：我第一眼还没看出来是你，换了衣服还真是不一样。
    李一里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郭凡朝他身后过来的同学招招手：来来来，我们拍个照。
    那一瞬间李一里是有些惶恐的，以至于她微微后退了小半步。有个男生最先开口：行啊，和学霸合个影，保佑我高考顺利。
    然后就是一群人附和：对对对，说不定李一里之前成绩突飞猛涨的运气我们也能蹭点。
    到最后，李一里虽说是被半拉半拽拍了些照片，可照片里的自己笑得实在不算勉强。
    因为这里的热闹，周围正拍着照的人也过来了。李一里被拉着和本班的，别的班的，老师们一一合完影后，感觉自己快要累倒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人喊她。
    梁子拿着相机朝自己走来：李一里你这身还挺漂亮的，果然人靠衣装啊。
    你不还拿着个相机呢。李一里反唇相讥。
    这还是我特意从家里拿过来的，算了，来来来，拍张照吧，纪念一下我和你们你认识这一年。梁子找了个路过的男生，把相机交给他，耳语了几句后，站回李一里身边。
    后来，屏幕里，两人的脸都被蒙上了一层有些年代感的滤镜，可终究低挡不住少年少女一脸的青春朝气。
    倒数第三天的时候，李一里合上笔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晚霞。
    明明还是同样的天，同样的云，同样的颜色，李一里却觉得，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教室里有人惊呼：今天的晚霞真红啊。于是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
    高三最后的时候，一抹更红的晚霞就能让一群学生激动半天，高三楼走廊上趴满了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一高二楼走廊上也开始人变多了，因为隔得远，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攒动的脑袋。一开始郭凡还笑：他们估计现在羡慕着呢，我们就要解放了，他们还有几年熬。
    直到两栋楼里稀稀落落响起掌声。
    慢慢地，掌声越来越大，大到所有人只能听到掌声。
    盛夏的傍晚，高三的学生们立于高楼，身前是掌声，身后是书海。
    仿佛在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了最真挚的祝福，和最热血的青春。
    班主任坐在办公室，一边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喝了口茶：唉老了，玩不过他们喽。
    高考前一天，学校组织去外校参考的学生看考场，不幸的是，李一里又在其他学校，幸运的是，李一里就在之前的那个学校。
    坐上车的时候，李一里心里已经平静了不少，看到那方小小的座位正在窗边时，她甚至弯起了嘴角。
    晚上的时候，班主任将他们留了下来。
    哎呀高一接手你们这个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三年可怎么熬过去啊，没想到一下就过来了。班上传出稀稀落落的笑声。
    你们一胡闹的时候啊，我就想着，等以后你们上了大学，走进社会，看你们还敢不敢胡闹。
    唉，班长，别做题了啊，你看李一里都在听我讲话呢。班上又是笑倒一片。
    不管以后你们去了哪所学校，都要记住，只要你名头还是学生，你脑子里就得时刻记着学习这件事，大学没人管你们了，你们得学会自己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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