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七(94)

    但欧贝添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依偎在欧新光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抱着证书的样子，就像是已经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宝贝。
    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了。
    对于这样的欧贝添，姜珠玉看着十分开心。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这件事，不要在她心上留下什么痕迹，就一直这样开心快乐下去就好。
    从厨艺班出来，欧贝添非要在所有人面前露一手。几个人笑笑闹闹的在路上走着，自成一个热闹的小世界。
    突然，姜珠玉似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头看去，一个女人孤单的身影站在街的尽头。
    那个女人穿着温暖而雍容的皮毛大衣，白色的皮毛拥在脸颊，衬托出她有些年龄却仍足够美丽的容颜。
    那个女人，居然是杨霞。
    杨霞似乎瘦了一些，一个人站在街角，看上去也有些伶仃。
    姜珠玉和欧贝添走了过去。
    母亲。欧贝添如今长大了些，看到母亲时，表情比从前的没轻没重多了丝恭谨，那副样子，居然有些像欧新光。
    杨霞对着她笑了一下：
    听说你厨艺班毕业了，我来看看你。
    欧贝添惊讶的睁大了眼。
    她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足不出户的母亲，自己高贵矜持的母亲，居然也能走出大院，而过来的原因，居然只是因为她厨艺班毕业了。
    天晓得，就连她小时候撒泼打滚都没有让她去自己的家长会，而这样的母亲，居然因为她从厨艺班毕业，就来了！
    这样的感觉十分陌生，也十分复杂。
    就像小时候十分想吃的那一块蛋糕，长大后终于吃到口，但是味道，却又和期待的大大不同了。
    但欧贝添毕竟性格还是很活泼，母亲的到来也让她有些高兴。于是，她便问道：
    妈妈，等下我要去珠玉家下厨，你要一起去吗？
    说完，一双眼晶亮的看着她，似乎有些期待，却又惧怕她的反应。
    本以为杨霞会一口拒绝，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外祖还未去世时的杨家，就没见过母亲去哪家吃饭的。可谁知杨霞居然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姜珠玉说：
    那就麻烦你们了。
    姜珠玉正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对母女，听到杨霞这么说，便笑着说道：
    不麻烦，应该的。
    杨霞点点头，表情仍然十分矜贵，她转了个身，姿势仍旧十分优雅，但是声音中却带着丝暖意：
    那就走吧。
    说完，率先钻进了身旁的轿车。
    然而，那轿车却没有关上门，似乎仍在等着欧贝添，或者谁进去一样。
    姜珠玉将欧贝添送上了车，对着她招了招手：
    那我们回去见。
    欧贝添在母亲的身边有些拘谨，对着姜珠玉招手的幅度都小了一些：
    好。
    带走
    晚饭回到姜珠玉他们的小楼里进行。
    添了个杨霞, 让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拘束。特别是王欣荣，乍一见到那个从头高贵到脚的夫人，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杨霞倒似乎很自然, 她和所有人都小幅度的打着招呼, 姿态优雅的坐到了小客厅内。
    她前脚进到客厅，王欣荣后脚连忙将姜珠玉给拉到了一旁：
    闺女, 那个人就是你哥哥的妈妈？
    这两个字，她提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不过, 对方确实是欧新光的母亲。她救了欧新光，又养育了他那么多年，恩同再造。
    嗯，就是她，杨阿姨。她比你小, 你看着叫吧！
    姜珠玉琢磨了一下, 觉得如果王欣荣叫她小杨, 估计她也不会很高兴。但是那又叫什么，跟着别人一起叫欧夫人吗？
    王欣荣搓了搓手, 没有说话。
    晚饭是不需要她进厨房的。
    如今欧贝添爱上了厨艺，经常会钻进去给大家露一手。今天妈妈来了, 更不会把厨房的位置交给别人。再加上姜珠玉在旁边指点一下, 基本上, 就不需要外人了。
    王欣荣搓着手在客厅外头站着, 听了听厨房里头的动静, 又看了几眼客厅那边的情况。
    没人和她说话，她一个人坐在客厅, 姿势优雅的喝了口茶, 可是也只喝了一口, 便轻轻的放下了。
    王欣荣觉得她可能是不太喜欢那茶的味道，有心想要帮她换成别的，但是又怕打扰她的安宁。
    而就在这时，两个小身影像小火箭一般，嗖的一下便从王欣荣身边窜过去了。
    王欣荣吓了一跳，连忙想着将两个孩子给拉住。
    但是她腿脚不便，反应也不灵光，哪里抓得住两个泥鳅一样滑的孩子。
    小丫和春春飞也似的跑进了客厅，她们本来想拿她们的玩具，突然见到沙发上居然坐着一个这么好看的阿姨，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春春胆子大，头一个凑过去问：
    阿姨，你是我爸爸妈妈的朋友吗？
    杨霞吓了一跳，见到和她说话的居然是个穿着军装的小女孩，一时间也有些喜欢：
    你们的爸爸妈妈，是谁啊？
    春春如实回答：
    珠玉妈妈，还有我爸爸。
    杨霞有些明白了两个小女孩的身份，只是这回答听得让人奇怪，
    为什么叫姜珠玉就是珠玉妈妈，叫秦峰就直接是爸爸呢？
    但是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一点。
    她在欧家待的时间太长了，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虽然面对这两个小孩很有好感，但是听完这句，也只是优雅的笑笑，便不作声了。
    杨霞没说话，两个孩子却闲不住。
    小丫见杨霞似乎也挺好相处，便也大着胆子说道:
    阿姨，您叫什么名字吗？你长得好漂亮啊！和我妈妈一样漂亮！
    杨霞被小丫逗得又是一乐：
    你妈妈是很漂亮的。
    嗯！你也很漂亮！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小丫乖巧的说。
    杨霞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我叫杨霞，是你们的欧新光叔叔的母亲。
    小丫和春春互相看了下，说：
    可是，舅舅的母亲，不是姥姥吗？
    春春也用力的点头：就是！
    杨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王欣荣连忙走了过来，将两个小娃娃搂在怀里，据拘谨的对杨霞说：
    不好意思啊，我两个孙女都太调皮了，打扰你了
    杨霞抬起头，对着王欣荣摇了摇头：
    没有，两个小朋友都很可爱，你很有福气。
    王欣荣拘束的笑了笑。
    有了开头，接下来的互动似乎就顺畅了许多。
    王欣荣和杨霞面对对方的时候，都有些拘谨。但这种拘谨和小心，不知为何，却让她们的相处变得格外的融洽，到了后来，几乎到了无所不谈的地步了。
    姜珠玉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副融洽的画面。
    王欣荣正在和杨霞说起欧新光小时候的事：
    他小时候特别的黑，又黑又瘦，脾气还不怎么好。他爸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大黑。呵呵，可没想到，再一眨眼，他居然长得这么白，这么好看了。
    王欣荣一边笑，一边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
    这些话，是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如今面对着杨霞，却似乎提的很自然。
    杨霞微笑的听着，姿势优雅而好看：
    现在想来，我第一次见新光的时候，他确实有些黑。
    王欣荣便接着说：是吧！当时就是个黑小子！哎，你你给他起的名字叫新光，这个名字真好啊
    杨霞似乎也有些感触：当时我丢了孩子，生不如死的时候捡到了新光，我真的觉得他就是我人生中新生的那道光一样。可是后来我没有好好的照顾他。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丢了对那道光的喜爱。可等她醒悟过来，却再也来不及找回和欧新光的母子情了。
    这段时日，杨霞在家里想了许多，许多。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儿子。她不是个好的母亲，捡了他，却任由自己逃避于欧向前的暴戾和□□，任由自己沉浸在对亲生儿子的追思中，以至于到最后，几乎连他都丢弃了。
    不过，王欣荣却说：
    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新光连命都没有了。你救了他，还让他长得这么好，我我得感激你呀
    说完，一只手安慰的搭在了杨霞的胳膊上。
    杨霞笑容有些苦涩，却始终没有拒绝王欣荣的安慰。
    姜珠玉听了片刻，又静悄悄的从客厅门口走开。
    走到走廊，正巧迎面碰上走过来的欧新光。
    欧新光说：我母亲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深知他母亲的脾气性格，那样的高高在上，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了的。
    不过，姜珠玉却笑着说：没有，她和妈妈相处的很好。你放心，也不要去打扰她们。
    欧新光讶异的看向姜珠玉，却得到了姜珠玉笃定的点头。他望了望客厅的方向，终于迟疑的点了点头。
    *
    晚饭吃的格外热闹。
    欧贝添喜欢吃甜食，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做了糖醋小排，奶香玉米烙，还煮了绵软甜糯的八宝粥。除此之外，姜珠玉又添了红烧大黄鱼、溜肉片等硬菜，又炒了几个蔬菜来冲淡口味。
    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十分满足。
    这么多年，杨霞一直都是没什么胃口的。她常年在欧家待着，欧家的厨子应该算是最知道她口味的。然而，在欧家吃了这么多年饭，反倒是今天的饭菜她觉得最好吃，不仅吃了半碗米饭，还添了一碗欧贝添煮的八宝粥。
    欧贝添这还是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展露厨艺，一时间得意忘形，缠着杨霞让她评价自己的厨艺。
    看着女儿久违的坐在自己身边撒娇，杨霞的心更是软成了水一般：
    好吃，你做的饭菜，怎样都好吃。
    欧贝添嘻嘻的笑着，得意的跳高眉毛看着欧新光，欧新光的目光投在母亲和妹妹身上，心里流过一阵暖流。
    吃过晚饭，杨霞要走了。
    欧贝添不想要母亲走，但是杨霞让她回去，她也踟蹰着不愿回欧家。
    她虽然年纪小，但经过了之前住院的那件事，也有些明白，自己和哥哥，都是欧家可有可无的人物而已。如今陈跃云回来了，她在欧家，还能受欢迎吗？
    她问道：
    妈妈，我不回去了。那个人在家里，我不愿意见到他。况且，你和父亲也不会希望看到我和他吵架的。
    杨霞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已经有许久没来了他
    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不过，欧贝添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才不管他来不来，总之，要他没我，要我没他!
    刚刚还温馨融洽的气氛似乎又冷了下来。
    王欣荣见杨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话，连忙上来打圆场：
    欧夫人，虽然贝添暂时不回去，但如果你想他们，可以来这里啊！
    小丫也拉着姥姥的袖子，在她背后说：
    是啊！漂亮奶奶！你来一起吃饭呀！
    软糯的声音将刚才的尴尬冲淡了不少。
    杨霞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不过，她到最后都没有回应欧贝添的话。
    她冲着在场的众位点了点头，缓缓弯腰，坐上了来时的小汽车。
    小汽车很快启动，驶离了众人的视线。
    杨霞走后，欧新光想起刚刚的事，有心想要教育妹妹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其实他心里想的、实际做的也是如此，只不过让欧贝添直白的说出来了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哪里有资格去说自己妹妹的不是呢？
    *
    小汽车沿着公路飞速向前，很快便驶到了欧家的大宅院门口。
    然而，看着华丽却冰冷的大宅院，杨霞却丝毫没有想法进去。
    她让司机将车停在门口。
    你们先进去吧。我随意走走。
    司机对于杨霞的这一反常举动并没有异议，开着车便进了院子。
    杨霞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了起来。
    漫长的冬天渐渐要过去了。
    前几天虽然下了雪，但下雪过后，化雪的速度比从前快了许多。不远的田野上，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黑色黄色的土壤，就待一阵春风，一场春雨，便会重新迎来生命的盛宴。
    这景色，杨霞不知隔着窗子看了多远，今天再看来，她突然有些期待，
    等春回大地的时候，该是怎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不禁站住了，对着路边的树木和田野站着，脑海中想象着那样一副画面，想了一会儿，又不由得想起晚上吃饭时候的情景，想起满脸欢笑的欧贝添，想起沉稳却不失愉快的欧新光，想起姜珠玉和她的两个孩子，想起欧新光的另外一个妈妈
    想着想着，眼中不禁有些湿润。
    然而她脸上仍旧带着微笑，看向远方的样子，似乎充满了幸福一样。
    她就这样静静的享受着这种幸福，即使是片刻，也让她心中充满了宁静。
    而就在这时，身边的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这种宁静：
    母亲？
    豺狼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霞没有转身，血色飞快的从脸上褪了下去。
    *
    这段时间，陈跃云都没有出现在杨霞身边。
    不过，不是他不想来。被保释的当天，他就直接来欧家找人了，但是欧家大门紧闭，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开。
    陈跃云急着找欧向前和杨霞解决问题。
    现如今，陈树的事情他没有完全洗清嫌疑，虽然被放了出来，但只要事情一天不定性，他就一天脱不开身。除了那件案子，公司那边也彻底垮台了。
    银行不再提供贷款，新的项目下不来，老的项目或出现质量问题，或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烂尾。公司门口天天堆着一大群来要债的人，陈跃云即使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最后，陈跃云咬了咬牙，只好又回到欧家蹲守。可没想到，没有蹲到欧向前，反而把一向足不出户的杨霞给蹲到了。
    阴暗的小屋中，陈跃云沉着眼睛打量眼前的贵妇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雍容的羊毛大衣，奶白色的色调让人看上去更加显年轻，这样看去，一点都不像已经过了五十岁的女人。微微低着头，努力的维持着镇静的表情，但是眼神中的惶恐却显露出了一切。
    陈跃云眼神狠厉，咬了下牙。
    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养母。
    那个低俗而粗鲁的女人和眼前的女人相比有如云泥，然而，越这样相比，越让陈跃云心中的恨燃烧的更加旺盛。
    他有着那样的养母，在那样的环境中过了二十几年，就注定了在这些人面前，他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即使，他的身体里，流着他们遗传的血液；
    即使，他的身份，本来就应该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陈跃云冷哼了一声，换来那女人轻微的瑟缩。他冷笑了一下，向那女人走了过去。
    母亲，你这段日子，过的好吗？
    杨霞颤抖了下，侧过了身子，试图躲过陈跃云直接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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