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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谚识淡淡地笑了一下:他们搬走了。
    丁婶瞪大了眼睛,惊诧道:上午小颂是在搬家呀?!哎呀,瞧瞧我这马大哈,怎么就没多个心眼去问问?她紧捏着手里的几包细盐,都快过年了,怎么这会儿搬走?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没遇上什么事,搬去他们员工宿舍住了。孙谚识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那你知道他们搬哪里去了不?丁婶又追问,我给月月和虎虎做双虎头鞋,这才做好一只,她就走了,早知道我就熬个夜给赶出来了。你把他们新地址给我,我做好了给送过去。
    孙谚识哑然无言,因为他并不知道朗颂搬去了哪里。两天前,朗颂只说了自己要搬走,其他什么也没说,他也并没有问。
    怎么了?见孙谚识表情呆滞,丁婶疑惑,他没告诉你?
    孙谚识恍然回神:您做好了拿给我吧,我帮您送过去。
    丁婶连连点头:那行那行,你替我转交,店里这会儿忙着呢,我先回去了。
    孙谚识叫住她:您等等,给您记下账。自上次广告牌的事谈妥之后,他每次进货都会帮饺子店一起订货,货物就放他店里,丁婶要用了就过来取一点,他弄了一份账本给丁婶除账。
    丁婶摆摆手:不用记,你还能贪我便宜不成。
    那我帮您记一下。
    孙谚识打开最里侧的抽屉,准备拿账本,一张纸条映入眼帘,熟悉的遒劲笔迹跃然纸上。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记起来了,这是朗颂写给他的。
    被朗颂冲动表白的那晚,他心思混乱,跑去张吴家借住。第二天回到家,朗颂已经去上班了,柜台的保温杯下压着上这张纸条,告诉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饭菜,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
    孙谚识抬眸,看着不远处的保温杯,伸手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很重,装了满满一杯水。他把杯子放回去,将纸条折叠起来放进下边的抽屉,拿出了丁婶专属的账本。
    静电作用下,有两张纸吸在了本子下边,又飘在了柜台上边。
    孙谚识淡淡瞥一眼,看到了白纸上端端正正的借条两字,眸光一凛,立刻拿起来。
    借条也是朗颂写的,规规矩矩地用汉字、阿拉伯数字写着借款金额,有零有整,五千多块钱,签了字,按了手印。
    孙谚识锁眉,他什么时候借出去这么一笔钱?马上,他便有了答案。
    借条下面的另一张纸详细罗列了朗颂这两个月没交的房租、伙食费等等费用。
    呵
    孙谚识气笑了,朗颂要走,他什么都没问,当然包括给朗月做手术的那十万块钱。虽然他根本就没想让朗颂还,但他知道,如若自己开口说不用还,朗颂不会同意。而且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收到过两次来自朗颂的转账,金额不一,远超借条上的每月最低还款金额。
    他了解朗颂的脾气,不会逞强乱来,于是索性闭口不谈,让朗颂慢慢还。
    但他没想到,朗颂居然把这两三个月他没收的房租、伙食费都算得一清二楚,有另外写了张借条,他真的是被气得哭笑不得。
    可是捏着借条转念一想,肚里的火气又顿然消散得一干二净,这样傲骨铮铮、倔强的朗颂才是他所熟悉的少年。
    孙谚识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账目明细下边的两行字上。
    【哥,冰箱冷冻柜里有饺子、馄饨,记得煮了吃,以后尽量少吃外卖。】
    随意平淡的两句叮嘱,就好像留言的人只是出门一趟。
    孙谚识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猛跳。他闭了闭眼,胡乱地把桌上的白纸黑字折叠起来,塞回了抽屉,给丁婶除账的事也给丢到了脑后。
    他走出柜台,恍惚地徘徊片刻跑去了厨房。
    冰箱的三开门被全部打开,里边的所有物一览无遗。最上层放了蔬菜、水果还有鸡蛋、牛奶,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保鲜盒,里面装了米饭和炒熟的蔬菜。
    中间一层冷冻柜放着冷冻的虾仁、小龙虾尾还有海参。
    最下面有个三个冷冻层,分别放了馄饨、饺子还有包子,不是超市买的那种,是朗颂亲手包的,用保鲜袋按一人份分装好,角落还有一袋冷冻的香菜末。
    孙谚识愣愣地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电冰箱,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一周朗颂忙得披星戴月,两人只在早晚碰个面,他根本不知道朗颂是什么时间准备的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时间去准备这些东西。
    木然地合上冰箱门,孙谚识又快步上楼,进了房间。
    自打朗颂住进来之后,他的房间从原来的杂乱无序变得干净整洁许多,此刻尤为规整,因为房间空了很多。
    下铺只剩一张叠起的床垫,被子被朗颂收进了出柜,床品则被朗颂拿去洗了,此刻正晾在挑廊上。兄妹俩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半还都是朗月的,朗颂只有那么几身衣服,几双鞋子。
    可是,为什么朗颂一走,本就不大的房间却有种空了大半的感觉?
    孙谚识沉默地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老式的嵌入式双开门衣柜并不大,他和朗颂的衣物都不多,所以足以装下两人的衣服。
    朗颂的衣服只占中间那个最小的格子,此时已空空如也,而他的衣服按秋冬、春夏叠得端端正正,分别放了两个格子。衬衫、西服还有两件这两年来根本没穿过的羊绒大衣挂在最上层,很明显都被熨烫过。
    他同样不知道朗颂是什么时候帮他熨烫的衣服。
    砰一声,孙谚识赌气似的踢上了柜门,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生什么气,生谁的气。
    转身疾步走出门,他又猛地收住脚步,视线落在眼前紧闭的红漆房门上。停顿片刻,他推开了原本属于自己,这几个月来朗月住着的房间。
    房间里仍旧是记忆深处高中时的模样一张空床,一个书桌,靠墙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原本那一屋子属于小姑娘的嫩黄、奶绿、粉红统统不见了踪影,仿佛那些靓丽的色彩只是一场绚烂的梦境。
    直至此刻,孙谚识才有种朗颂和朗月已经搬走的真实感,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轻飘飘的。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又往后仰去,躺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苍白冰凉的天花板,缓缓将手盖在了空虚的胸口上。
    朗颂搬家那天是周六,朗月不上学。
    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周一一早,孙谚识去了幼儿园。
    离开那天,朗月窝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安慰朗月,说周一一定去看她做早操,才将她哄住。
    他不会食言,但不想让朗颂知道,于是掐着点出发,到达幼儿园时小朋友们刚列好队准备做操。
    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几个老头老太仍旧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放心不下隔代亲的小朋友,弓着腰,透过围栏不安地往里张望。孙谚识也加入进去,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花骨朵中的朗月。
    她穿着那件鹅黄色羽绒服,不太认真地伸胳膊踢腿,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四下张望。眉心微微蹙起,嘴角往下撇着,看起来有点沮丧,有点伤心。
    孙谚识知道她在找自己,内心挣扎一番,又往两个大爷身后躲了躲。
    早间活动结束,在回望数次无果后,朗月低落地垂下了头,在老师的指令下走进了教室。
    孙谚识很心疼很愧疚,可还是掐着掌心狠下心没现身。
    这两天冷静下来后他想了很多,他很清楚,朗颂需要的不是搬离,而是距离。如果没有保持克制的距离,那朗颂搬出去就毫无意义。
    况且,即便他再疼爱朗月,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代替不了父亲的角色。而朗月所需要的,是一个正常、健康的家庭环境。比起一个因误会而突然出现的爸爸,她应该更需要一个温柔的嫂子。
    突如其来的离别会让朗月一时无法接受,但时间长了总能适应。而他自己,同样也需要时间去习惯。
    又站了片刻,孙谚识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找了一位老师,委托对方帮自己把一只黏土捏的小黄豆转交给朗月。
    昨天他在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盒黏土,还有三个朗月捏的黏土小人。小孩子的手艺不甚精致,小人的五官都是歪的,但能从衣服的颜色判断出来,一个小人是他,一个是朗颂,一个是朗月自己。
    朗月捏小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指导,她还捏了爸爸、妈妈,嘴里嘟囔着: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朗月还想再捏一只黄豆,但捏了几次都不满意,最后气鼓鼓地又将黏土揉成一团。
    他捏着朗月的小脸,对她说爸爸帮你搞定,但此后便遇上了朗颂表白等一些列事,这件事就被他抛诸脑后,直到昨天发现抽屉里的一家三口才想起来。
    他的手艺比起小朋友也好不到哪里去,捏了一个下午勉强弄了一只小黄豆出来。
    天真纯良的小姑娘,把爸爸妈妈带走,但偷偷地把哥哥和自己留下来陪着他。所以他回赠黄豆,让这只曾经保护过她的小狗,继续守护着她。顺便也能让朗月知道,自己来过幼儿园。
    此后几天,孙谚识去幼儿园和康复中心看过朗月两次,但都躲在隐蔽处没有现身。一周后,他再次前去幼儿园,看到紧闭的幼儿园大门以及门口张贴的放假通知,才意识到已经开始放寒假了。
    傍晚,他又去了康复中心,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位保洁员在打扫卫生康复中心也放假了。
    临近年关,每天都有外地租客拖着行李箱走出蓝楹巷,踏上回乡的路途。往日热闹的蓝楹村在这个本该愈加热闹的时间,反而变得冷冷清清,热闹的只有穿巷而过的北风,卷起一地的沙尘。
    杂货店柜台中,孙谚识半躺半靠着老板椅,双腿搁在脚凳上,右脚有节奏地晃动着。他嘴里叼着烟,双手捧着手机,正在玩消消乐,和八月初的那个午后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现在已是隆冬腊月,而孙谚识的目光也并没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他像座雕塑一般,捧着手机,眸光却没有着落点,空洞洞地望着某处。
    陡地,手机在手中震动。
    孙谚识受惊回神,看着来电显示的强叔怔了片刻,接了电话。
    小孙,怎么回事,小颂从你那搬走了吗?华强洪亮的嗓门响起。
    孙谚识紧张起来:叔,你怎么知道的?基层民警事又多又杂,到了年底事情更多,华强已经很久没来过他这里了,他也没把朗颂搬走的事告诉对方。
    华强回答:我刚出警回来,门岗给我提了两盒保养品,说是一小青年送来的,我一猜就是朗颂,就打了电话过去,他自己跟我说的。
    对,是搬出去了。孙谚识松了口气,没跟华强说实话,用搪塞丁婶的借口敷衍过去。
    华强也未多想,只说等有空了去看看两孩子,便挂了电话。
    此时的孙谚识也不曾细思,直到下午接到了郑烨的电话,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郑烨说朗颂悄么声地往他家门口放了一箱奶粉和其他礼物,礼品袋里放了封信,写了一些感谢他们夫妻一直以来照顾的照顾的话。他打电话过去,已经提示关机了。
    心中惴惴,孙谚识立刻去小院中拖出小电驴来,赶去饭店。路上,张吴也打来了电话,他没接,但已经猜到对方为什么打来。
    到达饭店,孙谚识随意地把小电驴放在门口,疾步走进店内。
    小河正在擦桌子,偏头一看,赶紧迎了上来:孙大哥,我正准备晚上去找你呢!
    心中不安更甚,孙谚识不禁蹙眉:朗颂在吗?
    小河疑惑:他一个礼拜之前就辞职了啊。
    孙谚识错愕:辞职?一个礼拜之前?朗颂搬走后,他就再没来过饭店,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对啊。小河把他拉到店门口,语速飞快,孙大哥,你来得正好,我打不通颂哥的电话,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说着,递了一个牛皮纸信封过来。
    孙谚识接过,捏了一下,里面装了一叠钱。
    不等他问,小河解释:我们这一行,按规矩出师以后得帮师傅干个一两年,报答师傅的传授之恩。颂哥急着要走,约莫是觉得对不起我舅舅,就把这段时间的工资全都退回来了。我舅舅最近不怎么待在店里,今天过来才发现办公室抽屉里多了一沓钱。我舅舅说了,他也没教什么独门绝活,全靠颂哥自己悟性高肯吃苦,命令我必须把这钱退回去
    小河絮叨着,孙谚识抓住话里的重点,打断他:急着要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河愣了愣:回老家啊,他没跟你说吗?颂哥有个远房表叔在老家开大排档,最近伤了腰干不动了,说把摊位转给他。
    脑子里嗡地一声,孙谚识想起了冰箱那些速冻饺子、馄饨,衣柜里整齐的衣服,新换的煤气罐、新换的院门插销、加固的狗窝
    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朗颂早就在悄无声息地道别了。
    他计划好了一切,默默给他准备好了一冰箱的食物,然后搬出蓝楹巷,等朗月放假后,给每个帮助他的人都送去礼物表达谢意,和他们一一道别。
    他根本不是要搬家,而是要离开江城
    孙谚识怒从心上起,一脚踢在阶梯上,咬牙道:死小子,玩个什么劲的深沉!
    小河立刻后退一步,忐忑地问:孙大哥,怎么啦,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孙谚识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摆摆手道:不是,不关你事。他把手里的钱塞给小河,他的脾气你也清楚,给出去的就不会再收回头了,这钱你留着吧。
    好吧
    小河走了,孙谚识独自站在饭店门口,茫然地看着不远处那几片被北风刮起打着旋儿飞走的梧桐叶,觉着自己仿佛也被这刺骨的寒风卷了起来,飘飘荡荡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攥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着通讯录,在朗颂的名字上停顿数次,但又很快滑过。
    他之所以没有问朗颂搬去哪里,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和朗颂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有共同朋友、长辈,还有朗月这座小桥梁,所以即便不问,也不可能彻底断了联系,只要他想,就能通过其他方式知道兄妹俩的近况,所以他不怵,也不急。
    但他没想到的是,朗颂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
    孙谚识撩了一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揣起了手机。他知道,即便这通电话拨出去了,听到的也只会是冰冷的提示音。
    他本该为朗颂的当机立断而感到欣慰与高兴,但他不想自欺欺人,他其实有点难过。
    第96章 就当相遇的时机不对吧
    回到蓝楹巷,孙谚识看到了等在家门口的郑烨。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孙谚识拿出钥匙开门,把小电驴拖进院里放着,郑烨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把车停好转过身来,差点和身后的郑烨鼻子碰鼻子,孙谚识急忙后仰:跟这么紧干嘛?
    郑烨双手抱臂,口中呵出一股白雾:怕你跑了啊。他搓搓手,我在门口等了你半个小时,冻死我了。
    孙谚识白他一眼:其实你可以回家吹暖气的。
    你没有良心。郑烨不满,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撂了电话,再打就没人接了,我担心你才匆匆赶来,你居然赶我走。在你老实交代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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