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免费阅读-顺安(6)

    好幸福他噙着泪喃喃自语。
    第09章 纵火
    那是一个五年前的初冬，紫苑的叔父带他去国土边境游玩。年幼的小王子从小被养在叔父身边，他被过度地娇惯着，从未见过父母也不喜欢未曾谋面的父母。
    叔父，今天我们要去哪里玩？紫苑坐在马车上兴奋地晃着两条腿。
    我们今天要去边境的森林里野炊。叔父对他报以一笑。
    一行人来到森林中后，侍卫们支起烤架和帐篷，叔父则让少年自己先去玩，过一会儿等大人们做好准备了再回来。天真烂漫的小王子游荡在树林间，他开心地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兽在自己的领地上闲逛。然而等他玩够了再次回到露营地后，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人类的盗贼。欢快的歌声由此变成惊声尖叫。
    叔父！叔父他大哭着在林间惊惶逃窜，但是叔父并没有出现，只有盗贼循着声音向他逼近。背靠陡峭而坚实的山壁，少年使出自己偷学的魔法，终于侥幸逃脱。夕阳西下，气温逐渐变凉，紫苑伤痕累累地在山间麻木地走着。
    晚风裹挟着从北方吹来的寒气，带下几片脆弱又美丽的雪花。这雪落在少年瘦弱的肩头，落在他从此万劫不复的人生上，从此再也没有化去。
    紫苑先是流落到人类的村庄中，原先锦衣玉食的小王子现在变成路边的乞丐。他漂亮的脸蛋是祝福也是诅咒，有人会看在他楚楚可怜的份上多留下些食物，有人则会将他拐走后当成奴隶卖掉。一位贵族买下了他，那人看出紫苑的竖瞳的发色并非人类所有，所以特意将他买回家当做禁脔珍藏起来。他有时像父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紫苑的头发，有时则把他当做情人，对少年着下流轻佻的话，然后像野兽一样把他在床上吞吃殆尽。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紫苑曾崩溃地向他发问。
    因为我爱你。对方宠溺地在少年额上落下一吻。
    紫苑把这句话奉若圣旨，他把爱当做借口接受了贵族对他做的所有事情。他没有辜负男人对他的期待，白天作为他的养子过着上流生活，气质高贵品学兼优；可一到晚上，他便变成了雏妓，用嘴巴和屁股上的小洞伺候养父。直到在某次宴会上，男人当众脱下了他的衣物，对所有的来宾宣布所有人都能随意享用他。
    在那一刻，紫苑的世界再次碎裂了。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大门口，而整个餐厅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客人们被烈火缠身发出鬼哭狼嚎，他们拼命往空中舞动四肢，痛苦又狼狈的样子像是再跳一场疯狂的舞蹈。看着这宛若地狱降临的景象，紫苑眼神空洞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推开大门。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养父向他爬来，他的下半身已被烧成焦炭，火焰正顺着衣衫攀上他紧紧捏住了紫苑脚踝的手臂，男人对他嘶吼道：救救我
    而少年轻点脚尖，像是行了一个交际舞前的礼挣脱对方的手，然后低下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后，轻轻地说了一声不。
    一场灾难后紫苑又变回了那个街上的小乞丐，终日游荡。他不敢抛头露面，因为一旦被认出是魔族轻则被驱逐出村，重则被就地处死。一开始他还有些心思挣扎求生，但后来他从人们口中听说了一则消息：魔族的小王子最近病逝了，他的叔父成为了魔族的新王。聪明的少年很快就想通了一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寻找自己，为什么会遇上盗贼，为什么叔父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严格，却放任他任性妄为。寒风吹灭了紫苑心头最后一丝求生之火，于是他找了个巷子里僻静的角落躺下准备等死。
    夜晚，雪细细密密地寂静下着，在少年摊开的手掌里积起一小洼。紫苑靠着墙蜷起身子，比一只快要死的流浪狗大不了多少。如果他愿意升起火的话，或许还能够度过这个夜晚吧。但是之后呢？火焰可以温暖他一时，却无法温暖他一辈子。如果后面要一直生活在这样彻骨的寒冷中，那还不如现在就这么想着，少年闭上眼睛。
    但不久后，他听见近处传来脚步声。
    居然真的在这种地方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你还好吗，还醒着吗？
    少年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糟糕，似乎已经昏过去了，必须快点带他回去。
    他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随后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这是什么？暖暖的，像火一样
    少年眨眨眼睛，睫毛上的雪片融化成水流入眼眶内。
    噗通噗通、啪擦啪擦，是心跳和踏在雪上的脚步声。
    好温暖
    他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也和他待在一起，他们身上穿着破旧却干净的衣物，都在好奇地打量他。这景象让紫苑联想起过去的经历，他立刻警惕地躲到墙角用手抱住脑袋，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孩子们纷纷兴奋地聚集到门口。一位青年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声音让紫苑觉得熟悉，似乎就是昨晚那人。
    沃克哥哥！沃克哥哥！
    孩童们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往青年身上挤。
    知道了知道了，哥哥也想你们。
    沃克一个个毛茸茸的脑袋摸过去，最后视线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新来的小朋友怎么样？你们和他好好相处了吗？他向孩子们问道。
    不知道，他都不和我们讲话的。
    闻言，青年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他慢慢走到紫苑身边蹲下。
    你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我看你大雪天地倒在街上，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我是沃克，你可以叫我沃克哥哥，或者直接叫哥哥也行。
    双手捂面的少年从指缝间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但他依然没有放下戒备。
    喏，这个给你吧。上面撒了白糖，甜甜的。
    沃克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他，紫苑没有接，于是青年把东西放在少年身边的地上，又叮嘱了一句：早点吃掉，趁热才好吃啊。
    哥哥，你怎么偏心啊另一个孩子不满道。
    这怎么就叫偏心啦，你以前刚来的时候，哥哥是不是也专门塞东西给你吃过？大家都有的！
    青年一本正经和小孩子扯白起来。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有一个女孩子摇摇他的胳膊，其他小孩也纷纷闹着要出去。
    哎好吧。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要是愿意出来就出来，不愿意待在房间里也行。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我先走啦！
    再次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后，沃克被一群小孩子簇拥着走出门。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全都消失后，紫苑才放下双手。袋子中飘出的香味早就让他嘴里唾沫分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纸袋，发现里面是四只白白胖胖的方馒头，底下还带着白砂糖烤焦了的脆片。少年捏起一只放入口中咀嚼，香香甜甜滋味充满整个口腔。许久未进食的紫苑立刻把第二、第三个馒头飞快地塞入嘴里，腮帮子高高鼓起不停地咀嚼，然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之后紫苑在这里住下了，他从别人口中知道青年叫做沃克，是经常来这家孤儿院帮忙的人。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从来不会去和沃克撒娇，或者要他陪自己玩耍，少年更喜欢独自坐在角落里观察青年的一举一动；但他同时又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心里非常喜欢沃克，甚至是早熟地生出了些与众不同的仰慕。
    他经常偷听别人讲和沃克有关的事情，执着地收集着一切和他相关的消息，却不敢靠近他半步。因为青年是高洁的，美丽又强大，不是他可以指染的人。如果可以的话，紫苑一直希望能够和沃克重新认识，以更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他，才不会在站在他身边时，感觉自己低微到土里去。
    某天，沃克又来帮忙了，紫苑悄悄躲在树后偷看他。少年执着又隐秘的视线一直刺着青年的后背，让他想忽略都不行，于是他干脆转身走到树前。
    出来吧，我早就发现你了。沃克双手抱肩无奈地说。
    树后没有应答。青年见状，只好绕了半圈转到树后，却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原来紫苑也抱着树干绕了半圈，两人又变回一明一暗的状态。以树为中心，少年和沃克二人转了半天后，青年终于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紫苑的衣襟将他一把拎起。
    你这个小崽子他喘着气把紫苑在空中晃了晃。
    随后，少年不得不和沃克一起在树下坐好了，他又紧张地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愿让青年看见自己的脸。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沃克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他能隐约感觉到少年在躲着自己。
    紫苑听见后拼命摇头。
    那就是害羞啦？
    他看见少年通红的小耳朵打趣道。接着，沃克从旁边拿起一小根树枝，又用小刀在上面雕刻，做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出来。
    来，送给你。青年把松鼠木雕放在紫苑膝盖上。
    你刚才绕树的样子真的很像松鼠躲人诶！
    沃克哈哈笑着，随后伸手大咧咧地揉着少年的脑袋。这让紫苑满脸通红，他伸手愣愣地拿起木雕观察，然后也扑哧一下笑了。
    少年收下木雕，爱惜地将它一直带在身边，这么一带就是好几年。
    之后，在沃克收到风精祝福，成为民间为人称道的断喉风金时，紫苑则离开孤儿院，前往历代魔王的坟茔中炼出黔曜炎，以身饲火。当沃克加入了勇者小队时，紫苑则已将昔日仇人屠了个干净，坐上王位成为了新一任的魔王。
    对少年来说，火是力量，是仇恨，是愤怒，是构成他不可或缺的元素，却不能为他带来温暖。
    烧了无数的人，无数的物，他却依然行走在茫茫大雪中。唯有沃克曾给过他一份温暖，所以他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这是一份极不成熟的恋慕之情，黏着、炙热，一旦沾身就再也甩不开，恰如纵火自焚，最后害人害己。
    第10章 蝴蝶梦（上）
    从魔城逃回人类国土并非难事，沃克辗转一个月左右后便打听到了勇者的队伍现在的位置，然而让他头疼的是在原来的伙伴面前现身后，同伴们全都叽叽喳喳揪着他问个不停，尤其是瑞安！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扯着他左看右看，然后事无巨细地从沃克的身体健康到心理健康全部都问了一遍，把他都问烦了。
    沃克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那些暧昧的亲热要舍去，自己对紫苑的同情也不能出现在语句中，一切都要如同童话故事中凶残的反派加害正义的那一方一样。除了恐惧和厌恶以外，对魔王其他的感情都是见不得人的。可沃克越是一遍遍向众人叙述，他便越是迷茫。他为了自保和撇清通敌嫌疑改编出来的那些故事，和自己记忆中紫苑的形象相去甚远。青年自己说得越是熟练，割裂感便越严重。他偶尔会想，那位一口一个哥哥的少年真的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其实紫苑把自己绑架到魔城后，唯一强迫自己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两次亲热。除此以外，少年平时只是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然后为他准备吃食，还会当他的陪练。在紫苑明白这样无法让沃克喜欢上自己后，他也主动放沃克离开了。他似乎真的只是喜欢自己，但是用错了方法。
    这些思绪他并没有告诉其他同伴，只对瑞安如实讲了。
    就是这样，其实紫苑把我掳走是因为喜欢我，他其实非常不成熟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想如果可以好好谈一谈或许可以避免战斗。
    沃克，极夜下，有许多边境村庄里的人被凶暴化的魔物袭击而死。魔王并不只是一个称呼，紫苑是率先发动战争的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反击。
    你可以原谅他，但是不能代替死去的人原谅他。
    我没法答应你我会留下他的性命，他必须交给国王和人民们审判。
    瑞安的话让沃克哑口无言。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些事，只是一想起少年每次喊自己哥哥时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心中总是五味杂陈。在魔城中时沃克总是躲着紫苑，可现在逃出来了，他回想起自己和少年度过的时间，却又觉得没有那么讨厌。
    沃克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以勇者小队一员的身份来面对身为魔王的紫苑；然而紫苑在他面前却从不把自己当成魔王，他只当自己是青年的爱慕者，一直向他示好。沃克当然可以秉持着道德大义去讨伐紫苑，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必然要辜负少年的一番真心。
    在讨伐魔王结束的许多年后，沃克才想通这点。彼时青年不禁自嘲，他总是想着要锄强扶弱，主持世间公道，然而当他把大义作为借口屡屡拒绝紫苑对自己付出的真心时，他便已经是个虚伪的人了。
    他指责紫苑软弱，不成熟，却不想自己也从未去试着理解少年，甚至没有一次好好回应过他的感情。如果不是断喉风金，只是沃克，一个普通的青年，他到底会拒绝紫苑还是接受紫苑？或许少年只是一直在等待这个答案。
    然而此时此刻，勇者小队的旅途依然在进行。命运的指针依然一刻不停地行走着，直到指向最后的结局。
    当沃克再一次站在魔城前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在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面前缓缓开启的大门时，只有沃克注意到了三楼阳台上一闪而过的紫色发尾。
    远道而来的勇者们，我在二楼的大厅等你们，来，登上阶梯来见我吧！威严中还带着一丝稚嫩的声音响起，让青年觉得怀念。
    一楼的大厅内全是熟悉的使魔，沃克凭借经验熟练地引导着队伍，一只只使魔很快便在大家的围攻下落败，如同像沙子一样在原地崩塌。
    众人走上二楼，沃克再次踏上着熟悉的阶梯，他的思绪不禁深入。
    紫苑，我来见你了。这段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我一直在考虑和你有关的事情，不知为何总是没有办法放下你。
    今天我是来履行约定打败你的。
    你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当魔王吧，你只是太生气，太悲伤了，所以拼命地想要反抗过于残酷的命运，为了证明自己而成为了魔王。
    对于这样的你，我真的很心痛。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既然你喊我一声哥哥，那我就应该履行身为兄长的义务。对于走入歧途的小辈，即使是通过狠狠揍他一顿的方法，也要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我今天正是为此而来。
    众人到达阶梯顶端，在大厅正中央面带微笑等待的，正是现任魔王。
    紫苑的视线从每个人连上扫过，最后落于沃克面上。少年露出无比欣喜的笑容，他用双手紧紧覆于胸口上，努力抑制如火一般烧灼的恋慕。
    沃克哥哥，我一直在等你。
    像是等待恋人归来的少女，紫苑向前迈出一步。
    嗯，我也一直想见你。
    不顾周围伙伴诧异的眼神，沃克从队伍中站出。
    做好准备了吗，紫苑？我会用尽全力打过来的。
    嗯，当然了。
    语毕，紫苑脚下的骤然展开巨大的圆形法阵，沃克和他的同伴们也纷纷架起武器，作出准备战斗的架势。下一秒，激烈的战斗让整座大厅为之震颤，地动山摇宛若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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