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免费阅读-顺安(7)

    少年站在法阵中央抬手吟唱，应对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他宽大的衣袍飘扬在烈风与火光中烈烈作响，似蝴蝶一般蹁跹。沃克和伙伴们积极配合着，他好似来无影去无踪的风一样时刻紧盯着紫苑的一举一动，每次都抓住他的破绽放出金色风矢。少年则每次都固执地要刻意拦下沃克的攻击，即使那会让他暴露在别人的攻击下。
    两人都明白，箭矢上附带的并非仇恨与杀意，相反，它们每一支身上都倾注着万分怜爱。
    于愈演愈烈的光与怒吼声中，紫苑兴高采烈地站在正中央笑容满面。明明用来保护自己的防御法阵上已经出现了不断扩大的裂纹，放出的魔法也被一一化解，危机当头的少年却依然觉得十分愉快。终于，法阵彻底碎裂了，一道金色的光如闪电般径直贯穿少年的身躯，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巨大的冲击撞落至地上。
    少年感觉自己周围的声音安静了，只剩下面前向自己奋力跑来的熟悉脚步声。
    紫苑！沃克把虚弱的紫苑从地上抱起，担忧地看向他，你还好吗？科伦什方，麻烦你替他用一下白魔法治疗伤口！
    紫苑，紫苑，放心吧，我们现在不会杀你的！你会被送到人类的王国接受审判，不一定会死的。科伦什方，快点过来！
    沃克握住少年的手给他信心，然后扭头对治疗师大喊。队友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情况，直到看见小队长瑞安点了点头后，他才委屈地慢吞吞赶过去准备施展白魔法。
    哥哥紫苑靠着沃克的胸膛，露出微笑，不用麻烦别人了，我已经到此为止了。
    他的手在沃克掌中逐渐沙化，慢慢坍塌，就像先前的那些使魔一样。沃克看着这现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顺着楼梯去那个房间吧。你还记得吗哥哥，那个房间，你曾经进去过的。真正的我在那里等你。少年的身体从四肢开始慢慢风化。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使魔的一种吧。
    我一直在通过我的眼睛看着哥哥，就像是在做一个遥远的梦
    如果是现在的哥哥，一定可以的将我
    谢谢你，拜托了。
    紫苑扬起脑袋，他温和的眼神下，沙化的裂隙已经爬上面颊。不消片刻，沃克手中便只剩下一捧沙土，于此同时，众人头顶的一扇大门缓缓开启。外界的风被吸入其中，带着青年怀里的黄沙一齐飘入黝黯密室中。
    沃克。瑞安担忧地走来把一只手放在他肩头。然而青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失落，他很快便站起身望向那处曾经造访的暗室。
    不过就算有，也不过是些将死之物。魔族的身心都很强大，或许只是等待死亡前灵魂的条件反射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曾对他如此解释房间内的声音。
    紫苑，你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沃克攥紧手中的砂石后，却又松手让它们随风飘扬而去。
    我没事，走吧，你也听见了吧？真正的魔王在后面呢。
    青年冷静地对瑞安说，随后率先迈开步伐。
    第11章 蝴蝶梦（下）
    这座魔城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惨叫的魂，没有愉悦的火，也没有滑稽的王。
    只有一尊王座，上面坐着一位静止的少年。
    静止，这是一个用来形容他的顶好的词。
    他的身体是静止的，像一尊死去已久的树，不可能再焕发生机。
    他的心灵是静止的，随着惩戒之火焚尽他的敌人后，那憋着一腔仇恨的心也随之熄灭。
    他的灵魂是静止的，因为五颜六色的记忆让他感到痛苦，所以他便将最鲜艳的那一块割出去，只给自己留下一潭死水般的魂。
    使魔高高兴兴地接下塑料糖纸般透明又梦幻的灵魂碎片。
    为什么你如此美丽呢？他问。
    因为我喜欢着一个人。灵魂答。
    我也可以喜欢那个人吗？
    当然了，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寒冷。
    而现今，遗失的魂魄随着容器的碎裂而回归，悲伤的主人于黑暗中睁开一线眼缝。
    他面前依然是一幅炼狱般的景象，焦黑碳化的遗骸，融化成泥的尸体，还有从自己身上传来的腐朽气味。
    究竟在这王座上待了多久呢？为了支撑起极夜的大结界，自己的生命力被不分日夜地透支，何况还受了叔父临死前的诅咒，一旦离开王座便会咒发而亡。
    嗯？前方为什么有火光，使魔没有阻止其他人进入魔城吗？他在哪里？那个我在什么地方？
    这样啊，他已经
    魔王在王座上发出愤怒的悲鸣，他凄惨的尖叫让整个房间摇摇欲坠。勇者小队的人们捂紧耳朵，他们甚至无法于战栗的地板上稳住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支撑天花板的石柱破裂、碎开。在一阵宛若山塌石倾的碎裂声后，一切终于重归平静。
    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入这片废墟，描摹着魔王垂落在地的宽阔秽翼。它们皱巴巴地卷曲在地上，边缘处像是破碎的衣角一样凹凸不平，甚至可见翼膜上大大小小的破洞。但这些并不妨碍魔王将它们像戏剧开场前的帷幕一样升起。如朽木一样干枯的少年背靠王座，他吃力地展开残破的翅膀，像是一只还未破茧便濒临死去的蝴蝶在做最后挣扎。晨光穿过那和天空一样宽广的翅膀，七彩的翼膜在地上、在沃克脸上投下斑斓色块，让众人觉得他们像是站在一扇被信徒遗忘的教堂玫瑰彩窗下，仿若神迹。
    震惊之下是恐惧，恐惧更深处则是崇敬。在其他人已经快要在魔王的压迫力下崩溃之时，只有沃克和瑞安还维持着冷静。后者是因为自身精神的坚毅，前者则是因为如洪流般巨大的悲伤。
    为什么会这样，青年的眼眶里渗出泪水，他原来应该是一位多么美丽又无忧无虑的少年啊。沃克终于意识到，魔王已经没救了，必须要杀了他。
    于是他举起弓。
    绚烂的是风，是五光十色的魔力虹光。滚烫火舌极尽温柔地在地面上铺开漆黑的海，将孱弱的人逼入其中，再给予他们以生命为代价放声高歌的机会。人类在地上蹦跳、挣扎，挥舞着法杖与刀剑发出比天际将隐的晨星更微弱的光芒。而无慈悲的魔王，依然像座雕塑一样坐在高台之上。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悲，只有深深的疲惫
    但只有一人，只有那宛若一阵鎏金之风的青年能引起他的些许注意。
    那个人，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他
    魔王静止的思绪再度开始转动。
    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我的翅膀会变得迟钝呢？
    啊啊青年怒号着向他射来一箭。
    那支箭矢让我觉得很高兴。
    魔王用翅膀去迎接它，金色的利箭和同伴们合力的攻击一起在翅膀上开了一个大口。立刻，一边的翅膀就像个破了的风筝似的从空中坠落。
    还有呢！沃克又拉开弓弦，向他射来第二箭。
    被射中的时候，反而觉得很温暖。
    魔王感到不可思议，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另一只翅膀也就此陨落。
    去死吧紫苑！青年第三次松手，弓弦随之断裂。他面上的泪水还来不及落下，离弦之箭便势如坠星地来到魔王跟前。在魔王即将被洞穿的前一秒，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香甜的烤馒头、木雕松鼠还有一个下雪天温暖的怀抱。
    随后王座被击毁，箭矢将魔王钉入凹陷的爆炸坑内。
    在那漫长的数秒里，他想起了青年的名字。
    沃克，对，没错，沃克哥哥。
    哥哥哥哥！沃克哥哥这次也来救我了！
    紫苑一直在这里等了很久，还以为哥哥不会来了。
    他看见青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对他伸出手，就像很久以前他从雪地里抱起冻僵的自己的一样。紫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唔、唔沃克把枯槁憔悴的少年搂在胸前，他死死咬着唇可最后还是哭了出来。紫苑则露出一个泡沫般虚幻的微笑。
    谢谢你，让我做了一个美梦他气若游丝地说。
    这些日子，我很幸福。
    天边紫黑色的雾气随着少年的气息一同散去，天光大亮。黎明的晨光拂去紫苑面上的忧伤，只留下他嘴角弯弯的笑容，沃克随即开始放声哽咽。
    最后一任魔王的死去画下一个时代落幕的最后一笔，群龙无首的魔族形成松散的诸侯联邦制同盟，其中的盟主再次与人类王国签订下互不侵犯的条约。往后，人类与魔族间的商道逐渐开通，随后期间还有不少矛盾摩擦，但是两族之间的关系已不再像往日那么紧张。
    战后，瑞安身为讨伐魔王的大功臣，后续成为了维系两族和平最重要的外交使臣，同时也是震慑魔族的人类精英。他本来也想邀请沃克和自己一起继续探索人类和魔族之间互相扶持的可能性，然而沃克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先行一步前往了边境某个村庄。
    他怀里揣着一只松鼠木雕，依靠底下的年份日期和地点找到了曾经帮过忙的一家孤儿院。院长热情地招待了他，和他聊起往事，还把孤儿院中珍藏的相册拿了出来。在一张张泛黄的相片间，沃克找到了某个靠在树后只有半张脸的小少年，柔软的紫色长发，绿莹莹的眼睛。随后，青年的视线开始变得氤氲不清，苦涩的滋味在胸口翻滚压得他难以呼吸。
    城墙倾颓，王座已毁，无以立碑，思念难言。
    紫苑，欺骗你的人尽数死去，辜负你的人也终将离世。从今往后，做个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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