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取(25)

    成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时间伤感起来，吸了吸鼻子。
    巫师尝完粉末，直接呸了出来，嫌弃道：一股糊味，什么东西？
    我成涟咳了咳，嗓子终于清亮了些，我自己炼的丹，磨成了粉。
    巫师说：虽然难吃得要死，但我是尝出来了，里面有通明草的味道。小姑娘，你之前问我通明草的下落，就是为了做成这黑亮亮的炒面糊？
    成涟嘟囔道：这是药。
    小姑娘你糊涂！巫师不满道，通明草不能直接吃，越是阴寒的体质越是相克，难怪你直接晕了过去。等着，我去把毒素祛了。
    巫师端起粉末，走到小屋的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整齐摆列着各色试剂和草药，很符合她巫师的人设。
    姬九趁巫师忙活，悄咪咪凑到成涟身边，打听道：喂，你们真去了暗沼？有没有看见那个谁？
    小鳄鱼吗？
    噗，小鳄鱼姬九捂着肚子憋笑，你是说镜离吧哈哈哈，他也有今天哈哈哈咯哒！
    姬九很跳脱，成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姬九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彩虹爆炸头：对，就是小鳄鱼，他好久没出现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成涟对着他脸上的图腾瞧了会，再次问：你脸上画的是什么？
    姬九揉了揉鼻子，把墨蓝色面纹揉得扭了起来，眼见没法逃避这个问题，嗫嚅道：是、是鹰纹。
    老鹰抓小鸡。
    姬九身为一只鸡，竟然有这样的胆魄，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注1），成涟心中敬佩油然而生。
    挺酷的。她说。
    姬九羞赧挠头：我也觉得，大家都说酷毙了！
    酷好像是外来词呢。成涟从他嘴里掏出了话，狡黠一笑，你也懂得英文吗，小九？
    姬九惘然：什么英文？
    c、o、o、l，酷
    啊，你说这个啊。姬九了然道，爱德华真人说过这个词，我觉得用途广泛，就记住了。
    成涟眼睛一闪，将姬九拉进一些：给我讲讲爱德华的事情呗。
    她爱听，她就是要推剧情，打游戏不把每条支线都打通，那还有什么意思？她坚信自己是个高级玩家。
    这事还是问巫师比较好。不待成涟说话，姬九已经扯着嗓子把巫师叫了过来。
    巫师一手提着试剂瓶，一手执着搅拌棒，瓶子里惨绿色晃荡着的，显然是成涟的丹药溶液。
    这些化学仪器太近代了。
    成涟愈加肯定，这片幻境乃至整个嘉戎郡，都是爱德华西方视角的臆想造物。
    爱德华？巫师垂首一笑，褶皱在她的眼侧漾开，似是层层叠叠的花，他是个可怜虫呐。
    巫师坐在藤椅上，为自己泡了一#J时G杯热腾腾的茶。暖气从杯子中一涌而出，熏在她岁月斑驳的脸上。
    小姑娘既然问出来，想必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说，没错，整片大罗幻境和其中的我们，都是爱德华造出来的幻象。
    幻象亲口承认自己是幻象，真可以说是人间清醒了。巫师抿了一口热茶，呵呵而笑，将爱德华真人的过往娓娓道来。
    爱德华真人出生在西方的某个国家，真名John.Edward，即手册封面上的约翰.爱德华。
    他自幼对东方兴致浓厚。在听闻东方有一片神奇修真沃土后，他背井离乡，踏上了前往龙神大陆的旅途。
    作为帕兰戴斯大陆的通灵巫师，他擅长制造幻境。他将帝国图书馆的《龙神大陆见闻录》翻阅一遍又一遍，心目中勾画出一个神秘的国度。
    在那里，修士可以御剑飞行；在那里，人与妖鬼神魔和平共处；在那里，神秘的巫师隐居在丛林中，水仙花一般的神明卧于深潭。
    至于神的模样？他用手指点向书页上蛇鳞、长嘴、凸眼，思考了好半天，觉得龙或许和鳄鱼相近。
    年轻的爱德华心中充满了憧憬与渴望，他迫不及待要开启自己的东方之旅。他坐上前往龙神大陆的渡轮，但最终没有抵达龙神大陆，可怕的风浪将他刮到了另一个地方。
    迷失方向的旅人在异乡渐渐老去，他始终没有放弃心中的东方梦。他来到山巅，用尽全身的力量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幻境。
    在幻境的细节处，不乏有他的私设：和自己母亲如出一辙的暴脾气丛林之母、帝国贵小姐束腰文化一般畸形的容貌焦虑、以及和自己表妹一样长不大的小女孩。
    爱德华不曾来到真正的东方，他对龙神大陆的印象来源于文字描述，致使幻境和现实相互背离。
    爱德华建构完幻境，仰躺在地上精疲力竭之际，听见了一个空渺的声音：做得不错。
    不错？爱德华须发尽白，笑容还是少年时的纯真，当然，我可是帕兰戴斯大陆的顶级通灵巫师。
    卖给我吧，我想做个游戏。那道声音说，它很有卖点。
    爱德华挑眉道：游戏？卖点？
    知道你是个有追求的人，不愿意为金钱折腰。我可以给你永生。
    你是谁？
    那道声音沉默良久，最后吐出六个字：异度一号系统。
    爱德华没听懂，但他确实有一个小愿望：我想回家，回到我的家乡，但我不识得回家的路。
    系统满足了他的愿望，并把他终其一生创造的幻境改编成游戏地图，在三界的交互平台大肆营销。
    《模拟仙生之嘉戎郡爱美丽》席卷三界应用市场，天机渡的天机仙子最喜欢这类角色模拟游戏，当即在广告的诱惑下购入游戏。
    成涟：他还真是游戏策划。巫师，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巫#J时G师明明只是爱德华幻境里的一个NPC，却有了超脱设定的高自由意志，甚至能对创世神指指点点。
    因为他很严谨，将我设计成母亲的模样，便把我当成真正的母亲，对我毫无保留。巫师坦然道。
    真奇怪。
    对于爱德华的故事，成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她实在理解不了这位外国友人对东方的狂热。
    巫师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世上总是有一些奇怪的人，他们永远固守自己的奇怪，很匪夷所思，不是吗？
    姬九插嘴道：爱德华真人是个年轻人，金发碧眼的年轻人！
    爱德华已经老了，他只是把自己的少年时代留在了幻境中。巫师说完，将茶碗搁在小桌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台鼓捣试剂。
    成涟灵光一现，问她：你有听说过溯时渊吗？
    巫师转过头：什么？
    一种灵器，听说可以更替日月，书写山河，重建时间空间的规则。它的图纸就是爱德华真人绘制的。
    不清楚。
    巫师摇晃着手里的试剂瓶，只听砰地一声响，墨绿色溶液眨眼间变为澄澈。她微笑道：这样就没事了，浓度很高，用时记得稀释。
    成涟感恩戴德地接过改良溶液，灌进随身携带的水壶中。仙方大功告成，她准备向巫师和姬九辞行。
    告辞两个字还没脱口，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许是那位白衣服帅小伙。巫师谈及白则川，老脸一红，姬九开门去。
    来人确乎穿着白色衣衫，但不是白则川。月亮似的冷香袭来，成涟的心漏跳一拍，循向门外看去。
    作者有话说：
    注1：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鲁迅。
    第38章
    成涟的顾姐姐站在门口,面色漠然扫视屋内，唇角弧度冷冽。
    成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花嫄在幻境楼阁里支撑幻境，理应不会放其他人进来。
    【英俊潇洒的菠萝王子：江景明江景明,顾卿和你在一起吗？@平淡是福】
    隔了一会，江景明发来消息。
    【平淡是福：在。她一路上不理人,好像很生气,我太难了！[大哭]】
    门口的不是顾卿？
    可她分明有和顾卿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香味。也许有一点不一样，门口的女人有胸,而女主顾卿是个纯粹的飞机场。
    念及此处,成涟终于相信她不是自己的顾姐姐，但天底下何至于有两张完全一样的脸？
    此事有妖。
    成涟想开口试探那人,却不料那人眼若寒霜地盯向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几个字,没叫人听清。
    什么？
    成涟彻底说不出话,因为一股没来由的力量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呼吸困难,眼角淌下生理性的泪水。
    巫师和姬九一动不动,成了两块人形背景板，毫无生气。
    为什么啊？
    成涟不住地流着眼泪,疑问哽在喉中。
    门口的女人隔空向她伸出手。
    门口#J时G的女人冰冷冷，视她为仇雠。
    门口的女人展唇道：离他远一点。
    成涟不知道女人想干什么、在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头昏眼花大脑缺氧,灵魂欲图挣出躯壳。
    女人的声音和顾卿不一样,她的音色带着点媚,声线偏高。
    成涟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还好，还好想杀她的不是顾卿，不然她真的会很伤心。
    幸而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蔚蓝强横的灵力打破女人的钳制，伴随而来的还有崇泽的怒喝声。
    放开她！
    千年真龙实力不凡，女人不敌他的攻势，挥袖隐去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则川扶住成涟，微微眯起眼睛：方才那人长得和顾卿很像。
    成涟声音哑得像烟嗓，为顾卿全力辩解：她不是顾姐姐！她有胸，顾姐姐没有！
    白则川：我也在群聊里，江景明说的话我能看见。
    小姑娘嘴真损，他想。
    医圣把住她的脉搏，隔着绷带，他偏低的体温并未传及成涟的皮肤，取而代之的是布料略微粗糙的质感。
    看起来没事，她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白则川收回手，肃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成涟也摸不着头脑，她心有余悸地抚上脖子上的勒痕：不知道巫师，姬九，你们还好吗？
    自那个白衣女人出现后，巫师和姬九就不曾动弹过，活像立得直挺挺的两尊彩色雕塑。
    成涟起身戳了戳姬九的额头。
    没动静。
    幻境终止了吗？她百思不得其解，花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成涟向白则川投去疑问的目光，后者却没有回应她，反而如临大敌地抬起眼睛，冷然望着门口的方向。
    和你说话呢
    看门口。白则川道。
    崇泽舔了舔嘴唇，道：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我们龙神大陆的。
    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五官俊俏，西式衬衫配马甲，右眼戴着金边单片眼睛，环框细绳连在他衬衫的第一只纽扣上。
    你们好，先生和女士。爱德华笑起来唇红齿白，十分阳光，很抱歉打扰你们，我想刚刚有一位不速之客来过。
    三个人都没有搭理他，两个NPC又失去了活动能力，爱德华一度很尴尬，用手按压住眼眶上的镜片。
    噢，女士！他挽尊地长叹一声，你一定很害怕吧，瞧你的脸蛋上还挂着泪花，珍珠一样地闪。
    成涟：
    不要用这种油腔滑调的翻译腔说话！脚趾都尬得抽筋了！
    成涟抹去方才被掐出来的眼泪，向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手：百闻不如一见，您就是爱德华真人？
    爱德华受用地笑出了声：不错，我喜欢这个称呼，真人这个称呼有一种美丽的东方韵味。
    成涟不能理解爱德华，在她的印象里，修真界真人全都是白胡子老头，一点儿也不美丽。
    爱德华与她礼节性地握了手，他讶异与成涟的从容#J时G有礼：女士，你竟然也懂得握手之礼？我向来以为，龙神大陆的东方人使用拱手礼。
    他学着《龙神大陆见闻录》中的描述，右手握拳左手在外，向她作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揖。
    爱德华说明来意：我感知到这里的古怪气息，那似乎是一位不怀好意的来客，不属于大罗幻境。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成涟问，她长得和我朋友一模一样，但并不是我的朋友。
    爱德华摇头道：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一种超自然的产物，花嫄女士不会放别有用心的人进来。
    那她的样子
    听说，神秘的东方有一种鬼怪，会幻化成人类内心中最深层的渴望。爱德华借着书里的异闻危言耸听，难道，女士你遇上真的了？
    成涟有点无语。
    且不论这则异闻的真实性，就单说什么内心中最深层的渴望，也太扯淡了，这梗在玄幻小说里都用烂了。
    而后，她意识到《证道》正是这么一部充满烂俗狗血梗的玄幻小说。
    成涟扯了扯嘴角：应该不是吧？
    爱德华没有对此做过多解释，他用指甲敲了一下镜片的边缘，发出清越的玻璃脆声。
    既然女士和先生们都很安全，我就先回去了。爱德华说，早点回去，我的朋友们，太阳快下山了。
    成涟叫住了他：等等，爱德华真人，我们有一件事要请教，您是不是曾经画过溯时渊的稿图？
    溯时渊？爱德华抬头想了一会，道，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一个很大的设施，成涟用手和他比划，长圆形，两人高，最上面有一根桃木枝。无双的人说是您给他们画的设计图。
    爱德华恍然道：我记得有一位东方老者来到我的家乡，他来拜访我的母亲，帕兰戴斯第一的通灵巫师。母亲知道我喜欢东方人，就让我帮助他绘制了灵器图纸。
    您可以告诉我它的来历吗？
    爱德华说：来历？是指它的原型吗？我按照东方老者的描述，在通灵宝器里选择了时间祭坛，它和溯时渊的功能比较相像。
    成涟还想再盘问出点什么，却忽然收到了好几条@提醒。
    【平淡是福：不好了快出来，花姬她要找上门了。@英俊潇洒的菠萝王子@Tequila】
    【平淡是福：你们还在幻境里吗？花宵要把幻境砸了！】
    【平淡是福：快逃命啊！@英俊潇洒的菠萝王子@Tequila】
    这又是什么发展？
    花宵稳了稳心神，与白则川相视一眼，立刻敲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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