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取(43)

    第67章
    还是让你消失吧。就现在。
    成涟木然望着白则川,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危险的杀意。如冰如刀，冷冽寒凉。
    她没有害怕。
    大概有点难过，也没有很难过,成涟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总之，她的反应十分平静。
    白则川挑眉道：你怎么不求饶？若是说点好听的,我未必不会放过你,毕竟地板刚清理过，下面人也不想重新打扫。
    在他眼里，面前的少女毫无战斗力,纤细白皙得像枝头梨花,听见自己即将丧命，精神应该会全线崩溃。
    消不消失不重要。她说,如果觉得是我导致了系统失灵,出于大局考虑,你应该要留着我,而不是同归于尽。
    白则川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成涟接着道：你如果非要灭了我也没事,有安乐死吗？你不怕疼我还怕疼,我不想被枪轰。
    成涟不知道如何脱离现在的位面。如果死亡是一种方式,那么她愿意试一试。
    白则川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都颤动起来。那双深黑的眼眸也若窗外星河后的虚无,叫人看不清边际。
    太麻烦了。你觉得为了一个间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
    成涟道：不值得。那你也别和我废话了,浪#J时G费了你的时间。
    她疲于应付白则川的质疑与挑衅,自顾自整理了腰封系带,努力把翘起的布料压平,用手去拨弄头顶不安分的碎发。
    刚才荒原一战,她可能是被火轰过，头顶的发髻松散垮塌。这也太不体面了，她想体面地离开这个位面。
    白则川安静地等着她。他期望在少女的脸上找到的情绪，她一项也没有表露出来。
    他擅长窥探人心，面前的人分明如白纸般干净，却让他看不透。无法将事事掌握在手心的感受，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如此种种让他足以确认，成涟是个强劲的对手，而她的澄净脆弱不过是伪装。
    白则川缓缓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
    成涟从他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白则川深黑的瞳孔像一面镜子，总能将前方的景象清晰地映出。
    她沉默了。
    她的发型像鸟窝乱糟糟的，而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粉灰很像刚从火场里逃出来的难民。
    她往脸上用力抹了两把，欲盖弥彰用手捂着头顶散开的发髻，说：别看我的发型！离我远点！
    白则川眼见少女突然爆发，还被她往胸上推了一把：
    什么毛病。
    生命受到威胁都无关紧要，发型丑一点怎么了？他愈发不理解少女的脑回路。
    不过，她方才是用自己的眼睛照镜子？
    白则川嘴角略微颤抖，他头一回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心内五味杂陈。
    盥洗室在右手边。他说，真要这么在意形象也晚了，你这样子大家都见过了。
    你像一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猫。三秒，离开我的视线。白则川漠然道。
    他竖起三根手指。
    拳头硬了。
    *
    成涟一走，白则川飞速转身打开控制面板，在控制台上输入管理员指令。
    金属指尖击在胶面按键上，轻易留下了划痕。这也是他鲜少亲自操作的原因，对按键损耗太大了。星船控制台上每一个零件都是定制的，价格高昂工期冗长，他等不了那么久。
    系统为什么不发警报，他将唇角抵在传声器上，一定要监察员亲自看见才算吗？是不是被插.入了电子病毒？
    雀一的声音从扬声器内传出：回长官，没有病毒。系统运行正常。前方的时空乱流它监测不到，页面显示一切正常。
    移交飞行权限。白则川飞快瞥了一眼控制面板下方的【（！）自动驾驶失灵】，眸光沉了下去，除了驾驶员，其余人准备撤离。你带他们去子舰。
    是。雀一道。
    时空乱流出现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星船系统监测不到，白则川揉了揉太阳穴，又是这样，事情又开始脱离控制了。
    他很烦躁。
    手腕上的激光阵接收到白则川的情绪波动，兀地亮起，时刻准备为主人消灭阻碍。
    白则川没去理会。他的目光在控制面板扫视，最后定在#J时G一个古怪的明黄色图标上。
    【妙手天音】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还是点开了那个图标。星船驾驶系统失灵，就算他有通天的手腕，也做不出任何有效措施。宇宙里的人像游走的尘埃，天道要人亡便亡，只能说是命不好。
    不如趁还活着，看看这是什么病毒。
    【叮咚妙手天音，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舞台！】
    白则川眼皮开始抽搐。
    【请输入昵称：______】
    白则川想了想，看见桌面上雀一留下的半瓶龙舌兰，在输入栏打下了字母：【Tequila】。
    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一连串动作有些熟悉。就连病毒自带的音频也很熟悉，欢乐清脆地播放着，内容不知所云。
    成涟走出盥洗室，正好听见小妙的声音说拥有自己的舞台，下意识哎了一声。
    成涟已经把脸收拾干净，发髻梳不回去，只能将长发披散下来，用手蘸水把翘出去的抹平，尽量让自己显得洁净体面。
    白则川侧头看向她，眼睛微微眯起。就连这个陌生少女，也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
    收拾完脸上的烟灰，少女五官柔和、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澄澈得像清晨的露珠。发际线上挂着一滴水，落在她细密的睫毛，少女的脸蓦地皱成了一团。
    像个瘪着脸的小花猫。
    白则川：
    好丑的表情，她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上前一步，声线平直：我们快死了，你应该很高兴吧？
    成涟懵道：何出此言？当然是活着比较高兴啊。她又不是黑化小学生，怎么可能把生生死死当作炫酷的事迹。
    我看你知道时空乱流的时候，表情很是高兴。白则川戳破她的心思，不要试图在我面前撒谎，你的手段并不高明。
    明明是你内心戏太多了，还随便给别人加戏。
    成涟说：哦，那就拭目以待。多么幕后黑手的狠话，以白则川的性格，肯定会较真。
    可惜她想错了。
    白则川听了，只觉得这句话很臭屁，对她的怀疑直线下降，最后锁定在脑子不太好的神秘脱线少女上。
    他嗤笑一声，视线沉郁地落在窗外的混沌乱流。这一处乱流不同于以往见过的，它规模不大，吸引力却极其强悍，直接把人类最尖端的星船驾驶系统击溃。
    他其实有点好奇，时空乱流里面是什么模样。
    整个星际没有人知道。被吸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大家都把乱流认作坟墓。
    白则川没想坐子舰逃离。他把生命看得很轻，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他居然要和奇奇怪怪的陌生人一道赴死
    算了。
    圣地白兰号是星际最漂亮的星舰。它通体雪白，线条如流水般自然，内里所有设施都代表着星际最高科技水准。
    这什么？成涟捏着荧光粉色的玻璃管，迷惑道，好刺眼的颜色，是毒药吗？
    是营养剂。#J时G白则川受不了她，你落到我们星舰已经五天了，滴水未进，不觉得饿吗？
    成涟的躯壳早就辟谷了。她喜欢吃好吃的，但不吃也不会饿，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
    为了防止白则川怀疑自己是仿生人，她捏着鼻子把营养剂灌了下去。
    草莓味香精，真难喝。
    看她因为喝到难喝的营养剂，把脸皱成苦瓜状，白则川心底的烦躁一扫而空。
    白则川喜欢看她出糗。很恶劣的想法，他心想，可是做起来又熟稔得自然而然。
    哪怕象征死亡的漩涡近在眼前，他也还是眼角含笑，用手在窗前轻轻一点。
    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就暂且看看里面会是什么。
    星河如幕，子舰带着舰员从圣地白兰号脱出，纯白星舰没入深邃的漩涡中。
    转瞬归于沉寂。
    *
    狐郡下起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积雪将屋檐掩埋，檐下坠着几条参差冰棱。
    大雪如棉絮柔软，成涟从雪中站起身，身后陷下去一个大坑。
    状态栏回到了她的视线，果然只剩最后一颗小红心。
    看着识海角落的明黄色脚尖，她含笑道：小妙。
    勇士你回来了！小妙落下了感动的热泪，太好了，差点以为你回不来呢。天不亡我
    你在和谁说话？
    小妙俏皮的尾音噎回了嗓子眼，卡通眼睛瞪得鸡蛋大小：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成涟见是白则川，一时没多想：他不本来就是你们找来的勇士哦。
    身旁这位是白则川，但不是她熟悉的网友。
    白则川抖落肩章上的雪，扶正帽沿，手指搭在臂弯处，金属指节反射出白雪上的寒光。
    他问：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第68章
    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白则川说得轻飘飘,好像是一笔带过的问题，视线却阴冷地落进她的眼睛。成涟有直觉，但凡自己说出一句谎话,他就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端倪。
    和、和成涟避开眼神接触，左顾右盼,终于在小院里看见了一个人,指着那人道，和他。你不认识的，别问了,我们先找条路出去吧。
    那人孤零零地坐在院中,一动不动。雪落在他的头顶，不多时便化开成水珠,好似在乌墨般的发上点缀了星光。看衣着是个少年。
    他面色不悦：那人坐那么远,真能听见？明显认为她在扯谎。说完,沉着脸便走向她指的那个背影,像是要讨个说法。
    你别！成涟反应过来,忙去扯他的袖子,却被他拖着走了过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这个倒霉蛋是谁,看见奇装异服、凶神恶煞的星盗团长，晚上还睡不睡得好。
    她心内略有些好奇,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瞧那人的模样。待看清,她扯着白则川的手立时甩开了,连连后退。
    少年转过身,温声问道：你们是？
    他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桃花眼天生含情#J时G,下颚紧收若刀削。着一身素白裘衣，言语间气质温和可亲。
    看到成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半是困惑地问：姑娘，你怎么了？很真诚的关切。
    成涟有口不能言。
    他长得和顾卿九分相似，开口的声音更是十分相像。而他耳上那血坠子的形状位置，让成涟一下就确认他的身份。
    是女主？她在识海里小心翼翼地问。
    小妙心虚道：是的，不是故意瞒着勇士。他是我们世界的初号，天道都是围绕着他进行的。
    成涟无话可说。难怪龙神大陆的天道要崩，女主变成男人，换哪个世界不崩？
    少年顾卿没用易容，一张脸漂亮却不带女气。他像山上的雪，洁净不掺一丝杂质，气质却不是冷的，而是山雪上那簇微带温度的阳光。
    如果说白则川总喜欢用笑来掩饰内心的冷，那么顾卿恰恰与他相反。少年看起来疏离，其实内心柔软，与他的年纪正相宜。
    开始时，他若是用这张脸示人，主角团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白则川没说话，只是用严厉的视线审视着两个人。他们的服饰形制相类，想必是同一个星球的居民，他这是落入了哪个隐蔽星系？
    我们是路人，御剑飞行火候不到，半途跌了下来，恰好落进公子院中。打扰了。成涟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说完这话，她立刻接收到白则川的眼神，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看吧，扯谎是没有好下场的，分分钟被打脸揭穿。真丢脸。
    成涟百感交集。若是她的白哥在这里，哪里需要这么多解释，可惜跟她来的人是星盗团长。事情顿时变得棘手许多。
    顾卿没和他们客气，直接指出一条离开的路：门在那里。
    这时候不应该稍微客气一下，留住他们，继续推进剧情的吗？
    可以看出顾卿此时很不通世故了。
    成涟有某种直觉，解决龙神大陆天道郁结的关键一环，就在少年顾卿身上。
    顾公子，这大雪天的，御剑看不清前方道路，太容易出事了。她肃容道，你这里有空余的房间吗，我们可以付钱。
    顾卿听见那一声顾，讶然出声：你认得我？
    成涟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平时叫白哥顾姐姐惯了，他们突然换了人，她短时间改不回来。
    白则川冷嘲热讽：你该不会有异能，看见一个人的脸，就能猜出他的姓氏？
    这个借口简直是天才想法，成涟眼睛一亮，顺着他的话说：没错，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本来还想多低调两天。哎。
    白则川：
    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
    顾卿纯良地眨了眨眼睛，桃花眼中如雾霭弥散，竟然信了她的鬼话：如此，姑娘真乃奇人。
    二位若不嫌弃寒舍萧条，便暂且住下吧。顾卿笑吟吟，不收钱。
    *
    成涟很容易地发现，少年顾卿和她认识的顾#J时G姐姐完全不一样。
    女主冰冷孤矜，时不时流露出骨子里的狠劲，看起来很有故事；而裘装少年却干净得如同一捧新雪，温和有礼，一眼就是善类。
    这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发愁地托腮沉思，未注意身后军靴踩过初雪的沙沙声响。等白则川站在她跟前，才乍然回过神，肩膀下意识抖了一下。
    月色渐冷，院中灯盏落地，光透过素纱轻柔地落于青年眉睫，衬得他五官深邃锋利，像一把玉琢的剑。
    我说白则川懒懒出声，果然是你的阴谋吧，制造时空乱流，把星舰拉入这颗星球。我回不去，第一星盗团必会大乱。你是谁派来的，联盟还是第三基地？
    成涟被他的模样恍了恍神，转而发笑道：都不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则川不和她继续争辩，挑了她旁边的凳子坐下。暗色硬面披风落在柔软雪堆上，对比抢眼。
    你不想让我消失了？成涟挑衅道，我可是联盟间谍，害你脱离了第一星盗团，掉到这个地方。你的团员恐怕正在四处搜罗你的消息呢。
    她的系统回来了，铁布衫救赎buff叠满，虽然没找回那把烂剑，但也有自信与星际武器一拼。白则川拿不了她如何。
    修真界是修士的主场，科技武器在这里没有多少胜算。
    少女突然变得尖锐好斗，白则川无奈地耸肩道：没必要，来都来了，我还得仰仗你带我出去。间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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