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心(26)

    他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走一段距离就下跪，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心底不断地强烈祈求。
    希望黎嵘可以醒过来，他会放手，黎嵘和孩子离开都没有关系，他会放手的。
    他或许早就该这样做了，是他的错。
    他知道错了，只要黎嵘醒来，他什么都愿意放弃。
    陆忱眼底流出了泪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开始看不太清周围，他没有擦拭泪水，就让自己这样流着眼泪。
    他继续下跪，没有注意，脚底踩滑，他跌了下去，身体还往台阶下滚落。
    还好下面是弯道，不然他能直接滚得更远。
    身上衣服脏的更严重，陆忱手掌还被划破了，鲜血流了出来，陆忱只是看了一眼，他站起来，都没有拍掉身上的泥土，回到了台阶上，继续走他的路，还有再台阶上下跪。
    期间遇到有别的人，有人从山下顺着台阶往上面走，一些人不算是完全来拜神的，算是来爬山的。
    意外看到居然有人走一会又下跪，那几个人超过陆忱一段距离后，有人转过身，拿出手机就拍了几张照片。
    大家都看到了陆忱的脸，哪怕他身上衣服都脏了，可是看他气质还有衣服材质，一看就知道不一般。
    这样的人，来这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表情是痛苦的，一双眼睛全都是红血丝，看着都让人心惊。
    他怕是异常痛苦。
    是自己身体有疾病了？
    但是看那情况又不像是，是自己的亲人或者谁出了事。
    大家很容易就想到这样的事。
    大家还停下来看了一会，不过马上又继续走自己的，那是对方的事，他们就算是围观，也最好不要去影响到别人。
    陆忱不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他整个人外在已经显得麻木起来。
    时间过去多久，他不知道，也许几十分钟，也许几个小时。
    山风离得很远，好像怎么爬都爬不到顶上。
    他不着急，反而希望山路可以更加漫长点，这样一来自己的渴求和希望，才能表达得更加强烈。
    让他慢慢走上去，陆忱跪在地上，膝盖割破，鲜血都弥漫了出来，将他的褲子给沾湿了，他跪在地上，跪过的地方都逐渐可以看到一些猩红的血迹。
    陆忱没有停下，速度虽然慢了，额头上也都是汗水，但是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本来还有怀疑，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无比坚信。
    黎嵘会睁开眼睛。
    也许自己爬到山顶后，黎嵘就已经睁眼醒过来了。
    他一定会笑话自己。
    不管他怎么笑自己，都没有关系，陆忱想到这里他也笑了起来。
    黎嵘睡了这么久，到今天已经三个月了，似乎加起来快一百天了。
    宝宝的满月酒黎嵘都没法参加，这是黎嵘的缺失，黎嵘得给孩子补起来。
    陆忱笑着跪在地上，手指也好像在流血，撑在地上，痛感强烈，可是陆忱却从这些痛苦中感觉到了希望。
    这点疼，比起黎嵘身上的那条刀疤，算不了什么。
    那么长的疤痕，手术刀一层层划破黎嵘的身体，鲜血淋淋，将孩子从黎嵘身体里面拿出来。
    黎嵘遭受到的痛苦，他最多才体会了十分之一，估计还不到。
    所以陆忱反而觉得可以再痛点。
    多痛都没有关系。
    反而痛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大概爬到快一半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雨水淋在陆忱身上，很快就把他全身衣服都给打湿了。
    陆忱不会停下，在湿漉漉的台阶上，他继续走一会，跪下，额头也磕到地上，额头哪怕流出鲜血，他也不会停下。
    雨越下越大，大雨滂破中，陆忱还是边走边跪。
    前面走过去的几个人，他们在路边找到了休息的凉亭，他们在里面等着雨停。
    有人之前就来过这里，知道山间的雨一般都下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停地。
    大家都坐着，有的人拿手机出来玩点手机游戏，有的人则站在凉亭边缘，那个人很容易就想到在他们后面跪拜的青年。
    那个青年看年龄估计也就二十多，他这会还在继续跪拜吗？
    会不会也找个地方点躲雨。
    就在对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哪怕是模糊的身影，但是她马上就知道那是谁。
    那抹身影走得不快，哪怕天空下雨，雨水很大，青年也没有加快速度。
    他走了几个台阶，就跪了下去。
    一身都湿透了。
    这样淋下来，身体再好，估计也会感冒。
    说不定严重点还会得肺炎。
    女生想要走出去，但是她自己没有带雨伞。
    她的男友走了过来，男友也同样看到了陆忱，那一幕让情侣两个惊讶，这个人到底想要求什么，会这样专注和坚持。
    换了别人，大概没几个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从山脚就开始跪拜了，不用一路跟着他，两人都相信肯定是这样。
    他在大雨中，就算是隔着雨幕，但是坚毅的表情，太能影响到人了。
    女生和男友两人都心底被影响到了。
    在陆忱走过来时，两人都走了出去。
    雨下得太大，你还是到里面先坐会。
    女生马上开口。
    陆忱抬起头，看向了女生，又注意到旁边的男生，一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恋人。
    陆忱没有说话，男生猛地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陆忱的手，只是不等男生说任何话，陆忱就开口了，低哑沉暗的嗓音：放手。
    男生心口都是一震。
    这个人的眼睛一片红血丝，他满脸都是雨水，但是男生可以感受得出来，这个人绝对在哭。
    脸上有雨水也有泪水。
    男生缓慢放开了手。
    无法再说任何话，女生走过去，想要阻止陆忱，被男友给拦下了。
    男友同她轻轻摇头，女生一脸震惊和担忧。
    陆忱从凉亭外走过，天空在下雨，但是不会阻碍到他。
    他反而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挑战，他不会认输，他不会停下，他会一直走到山顶。
    陆忱在湿滑的地上走着，有的地方地面还长了青苔，被雨水一淋，脚踩在上面很容易就打滑，陆忱连续摔了好几次，手臂肩膀，还有膝盖，到处都开始痛起来。
    可他没有停下，多余的一秒钟都没有停下。
    不会停的。
    没有见到黎嵘想来，他绝对不会停下。
    要是在这里黎嵘没有睁开眼睛，那就下个地方。
    他会一直走，一直跪，知道能够找到黎嵘可以醒来的地方。
    陆忱微笑着，往山上爬。
    汽车已经开到了山上，司机坐在车里，黎嵘在车后靠着车窗，他身上盖着陆忱的外套，司机转头往后面看了两眼。
    黎嵘就算是昏迷中，也被陆忱给照顾得很好，陆忱每天给黎嵘擦拭身体，也会给他浑身的肌肉做按藦。
    陆忱对黎嵘什么样，身边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黎嵘忽然就闭上眼睛，司机虽然是外人，但是看到黎嵘这个样子，也在心底祈祷起来，虽然他个人是不信鬼神这些东西。
    但是还是异常虔诚地祈祷，希望黎嵘赶快醒来。
    家里还有个孩子，孩子再过不久就会叫爸爸，那个时候如果黎嵘不能听到的话，就损失太大了。
    司机望着眼前红砖墙的寺庙，希望黎嵘赶快醒来。
    司机没有进去，在车里陪着黎嵘。
    就是过了段时间，天空忽然下雨了，司机想到陆忱下车的时候没有拿雨伞，这个时候陆忱是在继续爬，还是停下来躲雨了。
    以司机对陆忱的了解，他只觉得陆忱一定还在爬台阶，他不会停下的。
    车里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司机比任何人都清楚。
    司机转头又再次看向了黎嵘。
    他对黎嵘说：黎少，陆总这会在冒雨爬山，你如果听得到，希望你可以醒过来。
    黎嵘听不到，他沉在了灰暗空间里。
    那个空间很奇怪，一开始黎嵘还以为自己会回到前世。
    他沉睡那一刻，他甚至都会想，也许这一世的一切是他的一个幻想，是他临死的回光返照。
    只是他没有回到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他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都是空寂的。
    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他发现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上，低头往脚下看，下面是万丈深渊。
    周围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他抬起手，连身体的存在感，都似乎没有了。
    他的手是稀薄透明的，他张开嘴巴，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皮肤也无法感知到任何的温度。
    他更是嗅不到任何的气息。
    他的孩子，黎嵘想要寻找自己的孩子，孩子不在。
    他忽然就睡着了。
    孩子在房间里，被陆忱给抱着。
    他本来想只是稍微睡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好像过去了无限久，几年，甚至几十年。
    他想要离开，他想要转身移动，可是不行。
    他连自己的手臂到了后面都抬不起。
    脚下的悬崖似乎也在慢慢消失，他会掉下深渊里面。
    那个时候自己会怎么样，会消失吗？
    或者说，这些才是真的，他根本就没有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他的妄想。
    孩子早就离开了。
    但是不对啊，他明明抱过孩子，那样真实的触感。
    孩子和陆忱都是真的。
    那么就他消失好了，只要孩子没有事。
    他消失，他离开也没有关系。
    他知道陆忱一定会对孩子好的。
    对了，还有徐游。他和自己长那么像，或许陆忱可以把徐游给找过来，请徐游帮忙扮演他。
    两人虽然互相不待见，但是徐游一定会愿意的，毕竟他们两个都那么喜欢孩子。
    就算是为了孩子，暂时消除对彼此的敌意。
    黎嵘笑了起来，如果自己离开的话，他希望后面会是这样的发展。
    孩子不能离开他，就麻烦徐游帮忙了。
    黎嵘闭上眼睛，时间流逝他也感知不到，一分钟和一个小时，好像都是眨眼间。
    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明明自己可以陪着孩子长大，为什么要自己离开。
    他真的不甘心。
    人总是这样贪婪，欲壑难填，自己从来都不例外。
    黎嵘眼睛移动，还好眼睛还可以移动，他望向了天空，这个时候陆忱在做什么，孩子在做什么。
    他忽然就沉睡了，陆忱会伤心吧。
    他一定会很伤心。
    他的白月光如果初夏，也还爱着他就好了
    白月光？
    好像不是徐游，黎嵘也不确定，有时候都在想，也许不存在什么白月光。
    黎嵘笑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奇怪的，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那副画面里，他看到了两个人，有一个是他。
    在医院里面。
    当时他到医院陪他的养母，养母却总是让他不用这样陪着他，好好去学校上课。
    黎嵘虽然出去了，但是没有离开医院，他走到医院后面，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长得很帅，但是坐在轮椅上。
    看起来生人勿进，但是当他抬起头和黎嵘对视时，黎嵘给予他温柔的微笑，那人坐着轮椅就过来了，他问黎嵘叫什么。
    黎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就说可以叫自己小游。
    小游。
    黎嵘觉得这个小名很熟悉。
    徐游？
    是这个游吗？
    几乎在刹那间，黎嵘都想了起来，他知道了陆忱一直都喜欢的人是谁。
    原来是自己。
    那个人居然喜欢了自己这么久。
    而自己，黎嵘一直都知道他好像应该记得一个人，不只是养母，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始终都在他的心底深处。
    原来是这样吗？
    黎嵘哈哈哈笑起来，没有声音的笑。
    命运这么奇特的，他和陆忱早就见过面了。
    可是，陆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反而是徐游，对了，那个人不叫徐游，他有另外的名字。
    那个人也喜欢黎嵘，黎嵘几乎很容易就想到对方是谁，虽然对方换了脸，但是黎嵘知道那是谁。
    缘分这么奇妙的。
    黎嵘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要回去。
    他就是贪心，就是贪得无厌。
    但是既然都给了他第二世的生活，为什么忽然就截断了，忽然让他离开，他不甘心。
    他想自己就是应该要求得太多。
    为什么不能要，他就是要去要。
    他要和孩子在一起，他要和陆忱在一起。
    他要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黎嵘挣扎起来，就算是身体透明，周围一切都死寂，但是他想要离开，他要回到陆忱身边，那个人爱着自己，他也喜欢他。
    虽然有误会，但是这点误会不算什么。
    黎嵘本来就不在意，何况他后来又喜欢上了陆忱。
    他要回去。
    让他回去。
    黎嵘剧烈挣扎起来，他想要移动手臂，想要抬起手臂，他用尽全身力气，难以动弹，可是他不会放弃。
    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两个他爱着的人身边。
    天空一片漆黑，明明是白天，却好像瞬间就到了黑夜，周围都变得昏暗起来，陆忱走在台阶上，他张着嘴巴喘气，浑身都是热的，哪怕雨水淋在身上，但是他浑身都异常得热，他仰头往山顶看，好像没有多远了，很快就要到了。
    那个时候会看到黎嵘，会见到黎嵘醒来的。
    一定会。
    如果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好了。
    陆忱不会放弃的。
    他跪在地上，额头也磕上去，从台阶上面流下来的水，冲刷着陆忱的脸，陆忱一身都湿透了，他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站不稳，及时拿手抓着台阶，稳住身体后，他往山上走。
    快要到了，他已经可以看到终点了。
    黎嵘在等着自己。
    司机从车里走了下来，打着雨伞在台阶浸透等着陆忱。
    时间过去了五个多小时，从陆忱爬山到现在，已经快五个小时了。
    司机担心地往山下看，还没有看到陆忱的身影，他另外一只手也拿着手机，想要给陆忱打电话。
    但是想到可能打了陆忱也不会接，司机只能放下手。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司机终于看到了陆忱，他顿时脸上一惊，跑着走下去，拿着雨伞打在陆忱的头上，陆忱却轻轻一推，把司机给推开了。
    不用。
    陆忱开口，声音极其低哑。
    司机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会阻碍到陆忱，陆忱往后退了一个台阶，他跪在地上，匍匐在地，诚心地祈祷和请求。
    请求神明可以让黎嵘醒过来，他死就好了。
    他离开就行，不要是黎嵘。
    陆忱站起来，额头的血弥漫在脸上，随着雨水在他面上蜿蜒，司机看得心惊肉跳。
    再观察陆忱浑身，他的膝盖也都是血，他的手掌同样也是
    司机略微撤开眼，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他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陆忱什么都拥有，是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而这样的人，却还是有无能为力的事。
    甚至这样的事，是无论多少金钱和权力都无法办到的。
    司机沉默无声地跟在陆忱身后，陆忱停下跪拜，司机也跟着停下来。
    终于走完全部台阶，陆忱站在了寺庙外，在去汽车旁边时，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还抹了把额头，把鲜血给擦拭干净，不能让黎嵘看到自己这样难看的一面。
    陆忱走了过去，黎嵘靠在车窗边，依旧是闭着眼睛的。
    陆忱微笑对黎嵘说，我到里面去一会，马上就出来。
    陆忱没有让司机跟着自己，司机就在汽车旁边看着黎嵘就好，他自己单独进去。
    寺庙里没什么人，陆忱走进去后，有几个人早就等待着他，看到他出现后，其中女生的男友过来，他对陆忱说：你的祈祷，我想神可以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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