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封信

    第1章 1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晴天，我结婚了，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妈特意看了老黄历，和她亲家商量定在今天，说是黄道吉日，选这个日子结婚都能百年好合。我觉得这其实有点封建迷信，但是老一辈的人嘛，都信这个。
    我的新郎叫程宥，我们是大学校友。
    我大学的时候和我室友相处得都挺不错，今天他们仨都来了。程宥那边的大学同学我不怎么认识，不知道来了几个，不过这我不需要操心，他从不缺朋友。
    婚礼现场布置的很漂亮，这场婚礼很排面，很讲究。我需要做的是站在程宥身边，负责露出幸福的微笑，做一个得体的新郎官。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我爸是个民警，在我初中的时候意外殉职了。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小的时候亲戚朋友都劝她再找一个，但她不愿意，为了我爸也为了我，她一直没改嫁。
    现在她坐在台下第一桌，我站在台上，看见我妈偷偷哭了，拿着纸巾擦眼泪。我其实也想跟我妈一起哭的，但老话不是说嘛，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就没好意思。
    程宥面无表情地站在我旁边，我其实挺纳闷，他和我结婚到底图什么，他好像也不怎么爱我，我也并不爱他。
    大家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不知道这句话里说的坟墓里埋的是谁的爱情，但不可能是我和程宥的，因为我们俩没有爱情。
    这家婚庆公司的司仪很有水准，仪式很圆满，唯一的不足大概是交换完戒指，司仪让我们俩接吻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动，直到催促了第二遍，我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仪式才算彻底完成。
    程宥和我大学的时候不同系，按说我和他这种人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不说家庭背景社会地位，就单说宿舍地理位置，我们想认识都得费大劲。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我们俩的万一就是路以乔。
    我们大学的中文系男生宿舍在学校最西南角，金融系男生宿舍在学校最东北角，想见一面得穿过整个校区。我本来就是个懒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典型宅男，但是架不住我的初恋男朋友路以乔就是个多动症儿童。
    路以乔和程宥当时一起在校学生会，其实整个大学期间两个人都不对付，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实际上是认识了很多年的竹马。
    我和路以乔的恋情开始的也很莫名，当时我就莫名其妙被室友拉去一起去ktv唱了一场歌，第二天他就加了我好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路以乔看上我什么了，我和路以乔唠了一个多月，他就成了我初恋男友。
    现在想想还挺魔幻，我的初恋稀里糊涂地就成了。
    不过，路以乔这个人，太随性太自由，我们恋爱的时候，像是两个彼此喜欢的玩伴。
    身边的朋友都很惊奇，我们两个性格如此不同的人竟然也能走到一起。
    我这个人有时候还挺闷的，但路以乔就十级多动症加话痨选手，自从开始谈了恋爱，被他带着，每个假期我都几乎没怎么在宿舍呆过。
    我的大学生活因为有了路以乔的加入倒也算得上丰富多彩。
    不过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他没有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从他和我分手以后出国留学到目前为止，他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自从毕业，我和我的那帮室友也是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去敬酒的时候，我还没怎么着，他们倒是把自己喝大了。一直到结束的时候还大着舌头，跟我说下次一定再约。
    等婚礼的事忙清以后，我们回到新房已经挺晚了，程宥回家的路上也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我今天被灌了挺多，他也喝了不少，不知道我们这个被酒精浸泡的新婚初夜，会有什么美好回忆。
    第2章 2
    2
    结婚用的新房是我妈老早就买的学区房，本来想着她以后的大孙子上学方便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给她找了个男媳妇。
    房子半年多以前就装修好了，但程宥的妈妈怕甲醛浓度太高，就买了一堆活性炭和绿萝。盆里的绿箩长势喜人，绿油油的藤蔓从花架上耷拉下来，看来这个吸甲醛的活它干得挺开心。
    程宥回家一进门就进浴室洗澡去了，我们俩全程无交流，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和他相处下去。说实在的，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后悔这样稀里糊涂结了婚。
    我拿出水壶准备烧点开水，等水开的空档，我盯着绿箩出神，神游天外。
    其实今天我喝的有点多，浑身发烫，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是我总觉得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应该还要做点什么，起码不是倒头睡觉。
    元嘉，去洗澡。程宥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出来了，他穿着件新的藏蓝色睡袍，还湿着头发。
    我应了一声，把热水壶里的开水倒进放了茶叶的马克杯里，我泡了点茶，你喝了醒醒酒吧。
    等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程宥正靠在床头抽烟，从我站在浴室门口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小半张脸。他皱着眉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心里琢磨着，不知道那些绿箩有没有顺便把净化二手烟的活给干了。
    我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卧室走。程宥看见我出来，就把烟给掐了。
    你没擦头发，这么睡不舒服吧。我看着他还沾着水珠的头发，他头发剪得很短，不擦其实也没事，但我觉得有点尴尬，总想找点话说一说，这其实是属于没话找话了。
    但显然程宥不准备给我这个台阶下，他没说话只看着我，程宥的长相偏冷峻那一挂，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的时候，让我很有压迫感，我感觉更不知所措了。
    那你顺便帮我擦擦吧。
    我顿了顿，应了声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以擦头发这项纯洁的活动为开端。
    完事以后程宥去浴室清理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顾里女士的那句台词，简单的来说，就是我们俩睡了。
    房间里的灯被关掉了，浴室里微弱的灯光射进卧室里，让这个房间不那么死气沉沉。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小灯的黑影，被子上是我家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床底下应该是放了花露水用来驱虫，我闻到了点淡淡的味道。这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味道，从前我一闻到就会心情变好。
    我仔细感受着房间里的每一件事物，希望用它们来忽略性高潮过后浓烈的失落感，这种感觉也许算不上是完全的失落，只是莫名想流泪，就好像连我自己都出卖了自己似的。
    我侧过头，今晚是满月，月光撒了进来，今晚的月色很美，但可惜这不是我的月色，我在心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穿过防盗窗，月亮在看我。我想他应该是在关心我这囚徒，为什么还非要钻进坟墓，把自己活得遍体鳞伤。
    来晚了，这两天在调整大纲，这应该是个很短的故事，就先婚后爱，攻受一开始互相不喜欢。希望我能写出来一个爱情里的倒霉蛋们互相取暖互相救赎的故事。
    第3章 3
    我毕业以后考了我们这边的文联协会，单位调派我到这家出版社做编辑，按说我应该有一个月的婚假的，但是程宥和我都没有要出去度蜜月的意思，所以新婚第三天，我就继续回来上班了。
    小嘉，新婚快乐啊！
    刚结婚就回来工作，这年终不给你发个先进奖章说不过去了哈。
    呦，元嘉，新婚快乐新婚快乐！
    我笑着一一应着，来到自己的工位上，桌上还放着我离开之前养的仙人掌，浑身是刺地缩在角落，我一时觉得它有点可怜，又绿又蔫。我坐下来想了想，也许我养它就是因为我和它很像。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来之前夹好的文件夹，里面是我回去结婚之前还没完成的任务。我拧开从家里带的装着热豆浆的保温杯，然后打开文件夹继续我的校对工作。
    我大学进的是个很不错的学校，专业选的算是个老牌子万金油专业，毕了业就考了编制，工作三年结了婚，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人生必做的一件件大事。
    我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很符合长辈们的要求，从小到大，逢年过节我妈听的最多的赞美，就是夸她的儿子懂事争气，羡慕她省心。
    其实哪有小孩是喜欢学习，事事都愿意听大人安排的呢，只是我不得不懂事，我妈就养了我自己，她已经没了丈夫，我不能再让她的儿子也令她伤心。
    不过也许是注定有这一下，我还是做了叛逆的事让她伤心，就是喜欢男人。
    骨子里我是一个挺自卑的人，我本人平平无奇，只能靠自律和努力武装自己，努力让自己起码在学习这方面好看一点。
    前面也说了，我和路以乔相识于一场联谊会，ktv是我们的月佬，起码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在他加我微信之前我就知道他，他长得好，性格好，在学生会里很活跃，所以连我这样的外系小透明都认得他。
    我想了很久，之所以那样喜欢路以乔应该还有一点原因，我羡慕他的自由快乐，还有他的肆意洒脱。我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样，无拘无束地活，但我也很清楚，天性使然，我这辈子可能都成为不了这样的人。路以乔像是我人生旅途中偶然遇见的吟游诗人，给我带来了新奇的故事，然后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这些故事叹息遗恨。
    程宥和路以乔是同系同班的死对头，这事大家都知道，两个人很不对付。我认识程宥比较早，大二的时候我们学校有勤工俭学兼职的名额，拿了奖学金的优先录取，我就申请到了在办公室打杂的活，程宥当时帮老师做材料，我们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现在想来也好笑，路以乔在和我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二天，去了办公室找程宥炫耀，我当时还傻乎乎地以为他是太喜欢我，所以想要昭告天下。所以就说，我这种智商，何必要谈这种恋爱自讨苦吃，最后反而显得我更傻逼。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路以乔是在图书馆里，有年期末考，大家都拼了命地复习，图书馆爆满。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路以乔的名字，在图书馆复习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我记得那时候是大冬天，他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带了个暗色的棒球帽，很有种逼王的感觉。
    我是个天然弯，他好看我自然就要多看两眼，他一连去了一个星期，我就看帅哥看了一个星期，我想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有点喜欢他了。期末考快结束的时候，复习的学生已经很少，图书馆里空荡荡的，但我们两个都没走，我趁他去厕所的功夫，在他书上留了张字条，然后怂唧唧地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学习。
    过了一会他回来，我偷偷留意他是什么反应，但他可能对这种老土的搭讪方式很无语，也可能是被搭讪的次数太多习以为常。他没什么表情，在字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留下纸条拿起书就走了。
    他走以后我展开那张纸条，我应该也是脑壳有病，我其实完全不知道搭讪要写些什么，但是又觉得不该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自以为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回我，路以乔。
    我笨拙的第一次搭讪就这样得到了一个无关痛痒的结局，然后纸条被我夹在了那场考试科目的课本里，毕业的时候连同杂物一起卖给了收废品的老大爷。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我自以为勇敢的搭讪在别人看来，本就是一个垃圾。现在想想当时我也是太傻了，真的很笨，难怪他没法喜欢我。
    这章先交代一点初恋的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很啰嗦。
    第4章 4
    4
    这几天的天气都很不好，空气里湿漉漉的，哪怕是夏天的尾巴也让人挺不好受的。
    和很多人喜欢夏天不一样，我真的很讨厌夏天，不只是因为它的热，还有在夏天注定的分别。这个喜恶标准对夏天来说可能有点冤，但是曾经在夏天的一切遭遇，都实在让我痛苦，难过得我没法原谅。
    我上班的地方离家比较近，中午我一般都回家吃，现在结婚搬了出去，我就得自己负责伙食。回去的时候，我顺便去小区旁边的果蔬超市买了点菜，准备随便应付应付。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程宥围着围裙在炒菜，油烟机的噪音挺大的，他好像没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一直在忙手里的活。
    我站在玄关的隔断旁边，静静地看着程宥，他人高骨架大，这条围裙他穿着有点显小。他炒菜的样子倒是挺娴熟，我闻着饭菜的香味，忽然觉得就这么结了婚过下去也挺不错的，也许这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我正想着这些的空档，程宥已经炒完菜了，转过头问我，傻站着干什么呢？洗手过来吃饭。
    我乖乖去洗了手，坐到桌前等程宥盛完饭一起来吃。
    你今天下班还挺早的，公司没什么事吗？
    嗯，现在是淡季，没什么需要忙的，我就提前回来了。程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口气。
    程宥家里是做生意的，有个不大不小的公司。我和程宥是相亲结婚，他家里的情况已经被中间介绍人跟我夸烂了。
    其实我当时的相亲对象并不是他，而是他堂哥，他堂哥临时跑路了，抓他顶包去见面，他就遇到了同去相亲的我。
    说实在的我见到他挺尴尬的，毕竟我大学的时候和他并不怎么熟，且风评也不好。但他并没有提起那些事，也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样子，这样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天我们吃了顿火锅，那家火锅店还挺不错的，之后的几次约会也有再去过，后来看了几场电影，我们就这么四不像地谈了场准恋爱。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问他要不要结婚，他想了想说好，然后我们就闪婚了，这么看我还挺时髦的。只是让我闪婚的动机不是激情，而是对单身生活的厌烦。
    我们很沉默地吃完饭，我主动揽了洗碗的活，厨房是开放式的，程宥就站在我旁边喝水消食。
    元嘉，你对我们的婚姻是怎么想的？
    我泡在泡沫里的手顿了顿，看着水池里飘动着的白色泡沫，我其实没有答案，但毕竟我们刚结婚，也许我该说些场面话来骗骗他，但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程宥我知道我这么回答很不负责任，很渣男但是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一起走完下半生的。我顿了顿，你知道的，我我之前的那些事，我可能没办法像从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去爱一个人，但是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的伴侣。
    我转过身看向他，他定定地望着我，过了好一会，他走近我，轻轻在我额头吻了吻，我明白。让我们忘掉从前，给彼此一个机会一起重新开始。
    第5章 5
    嘉嘉，是妈妈。这两天怎么样呀？今天上午我接了我妈电话，光明正大地摸鱼，昨天你舅妈给我送了好几条你舅舅钓的鲫鱼，哎呀，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这两天有空过来拿，和小程熬点鱼汤喝也是好的。
    我妈妈年纪大了，说话有些絮叨，我耐心听着她的电话。她年轻的时候是个人民教师，生我的时候比较晚，现在已经退休在家了。我结了婚也没有给她生个孙子带，好在她闲着也有事做，她每天出去练练瑜伽，上上老年大学养养宠物，过得也挺充实。
    我答应我妈今天下午下了班回家拿鱼。快下班的时候我刷了一会朋友圈，大家都平淡又烦恼地幸福着，这样就很好。
    我手机里空荡荡的，唯一的娱乐就一个玩了好几年的手游。早几年我还喜欢玩点社交软件，但是自从我在那上面看见过自己的艳照以后，就再也不玩任何社交软件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自己的艳照还是别人先发现告诉我的，这件事也是我垃圾一般的大学生涯中最碍眼的一块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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