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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下冷山就木(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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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春风得意的徐渡铭自然是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样的方慕的,而后方慕精神崩溃躲起来,变成小狗。
    两人之间才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歇斯底里。
    而这之间经历的时间并不短,要有几年的时间,那几年里,方慕吃尽苦头,经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直至精神人格的全面瓦解,甚至能做出来受伤时躲在徐渡铭怀里求安慰的举动。
    但是现在小狗消失了。
    这使徐渡铭感到很不安心。
    金硕在特纳莱酒庄的七楼临近走廊的第二个房间门前停下来,刷卡然后进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方慕。
    他气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糖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金硕走进去,然后动作熟稔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把方慕在薄毯下的胳膊拉出来,开始在他洗掉纹身的位置涂抹药膏。
    徐渡铭是很阴晴不定性格又非常扭曲的人,一方面恨不得把不愿意原谅自己甚至见证过自己最潦倒,最不堪,最丑恶一面的方慕彻底碾烂在地底,彻底弄脏,另一方面又异常在意方慕身体的洁白无痕,不愿意在上面看到旁人留下任何的标记。
    方慕望着不断旋转的天花板,感到有人进来,然后是熟悉的涂药的动作。
    还是在这个房间,他的员工宿舍。
    情景和从前发生过的某一时刻重合,是方慕第三次割腕自杀未遂之后,作为他的监管人的金硕进来为他涂抹祛疤的药膏。
    金硕确实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善后人。
    咔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是医疗箱合上的声音。
    金硕坐在方慕躺着的床上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徐哥这次很生气,我希望你能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下一期的拍卖很快就要到了,你不再胡思乱想。
    方慕没有答话,像是没听到一样。
    先沉不住的气的是金硕,他俯过身去,伸手抓扣住方慕的下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事实上方慕确实是没有听到的,停药一个周,他回到特纳莱酒庄,这个对他而言如同炼狱一样的地方,他很快就再次出现了幻听幻觉,整日不知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还是铺天盖地的黑色海水,随着风一阵一阵蔓延过他的口鼻,引来窒息的时候又退下去。
    金硕说的话以一种卡顿错乱的顺序在方慕耳旁响起来,他无法分辨,看着出现在视野上方,扭曲成半圆形的金硕的脸,方慕终于发出来一声:嗯?
    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金硕看他有了反应,继续对他说:你如果这么不配合下去,按照徐哥的命令,把之前学的那些规矩让你再学一遍,你就开心了?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你在这里犟什么?
    金硕其实原本不必在这里说一些像是劝说一样的话,他可以像之前那样,享受作为一个雕刻者那样,享受摧毁方慕重塑小狗的过程。
    可是在一片完整的皮肤上划一刀,看着鲜血流流出来,和在一片千疮百孔旧伤纵横的皮肤上再去划,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金硕觉得这可能是他残存的良知作祟,但是具体是不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他又不是很确定,又本能地排斥细想。
    但问题是良知这种东西,在他跟着徐渡铭之后这种东西就早已经被他抛弃了。
    他之前是方慕的经纪人,在最初的时候,见到过还在因自己怀才不遇愤恨不已的徐渡铭,还有跟在徐渡铭身后,穿着看不出来牌子,脸上带着明艳笑容,眼神干净明亮的方慕。
    他不知道徐渡铭这次见到方慕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是金硕能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方慕是真的回来了。
    不像是之前那样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对着空气会痛骂两人,随便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妄想保护自己的方慕,短暂的出现一下,然后又被吓得缩回去。
    这次是完全的,完整的方慕。
    也是金硕和徐渡铭都不太愿意面对的方慕,好像在他的瞳孔里,能够映照出来自己,踩在对方尸骨上吸血的贪婪嘴脸。
    在方慕被交给金硕的这些年里,方慕每一寸变化他都能清楚地感知,他知晓他哪一刻流泪,哪一节倔强的骨头被碾碎。
    在漫长的时光里,金硕费心尽力,才造就了特纳莱酒庄最昂贵的商品。
    方慕无疑是他自认的自己最完美得意的作品。
    他甚至想过,在徐渡铭彻底厌倦了方慕要将他彻底丢弃的时候,金硕就可以把他捡回家,变成自己所有。
    但是现在,徐渡铭和金硕用三年之间造就的小狗不见了。
    不是不能把从前施展在方慕身上的手段再施展一遍,但是这种完成后被毁掉,需要再来一遍而浪费时间的恼火却是挥之不去的。
    特纳莱酒庄的顶层包间里,徐渡铭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的那杯红酒半晌儿都没能下去一口。
    正对着沙发的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是正在热映的电影《半湾中月》的宣传片段,里面有几个方慕的高光镜头。
    徐渡铭其实是一个很少缅怀过去的人,毕竟他过去并不是那么美好。
    但是如今得势,站在他如今的高位,纸醉金迷了多年之后,也并非真的不会怀念曾经陪伴过自己,拿真心相对过自己的方慕,充满爱意的双眼。
    尽管他在后来很多次的用愚蠢,好骗,不值一提,冥顽不灵之类的词语评价过方慕。
    可是在如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遇见过这样不值一提的爱。
    徐渡铭望着屏幕中,镜头正对着的方慕那张依旧光彩夺人的脸,做天真无邪的,阴险狡黠的笑,生动又漂亮,就如同他九年前的在学校的天台上对徐渡铭展露过的笑容。
    但是方慕再也不会对自己展露出来那样的表情了,就算是小狗也不会,小狗只会顺从,会讨饶。
    徐渡铭终于在那段宣传片播放完之后,缓缓将红酒杯放在了嘴唇边,喝下去了一口。
    人有时候可能就是会这样,在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权没势的时候觉得真心不算什么,真心能值几个钱呢,但是到后来,什么都有了,又开始怀念,想要之前觉得不值一提的真心。
    徐渡铭发现了这次方慕回来明显的改变。
    他没有再对自己尖叫怒骂嘶吼着攻击,他的心神被别的东西占据了。
    那东西已经排在了憎恨自己这件事前面。
    这让徐渡铭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对方慕的彻底失去。
    方慕其实在徐渡铭手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态都在,杀死徐渡铭,杀死自己,杀死徐渡铭,同归于尽,这些念头里不断地跳跃。
    一开始的时候恨徐渡铭,却没有办法反抗报复他,又因为不断加剧的痛苦,想要自我了结,后来自我了结也不行,就开始做卑躬屈膝的乞求和躲避,直到自我意识的完全丧失。
    在方慕细数已经是他停药的第七天的时刻。
    他被金硕再一次领进了徐渡铭的包间里,初进门的时候,看到徐渡铭站在落地窗旁边。
    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夜晚窗外闪烁的灯光。
    方慕无数次地幻想过徐渡铭的死状,被车撞死,或者因为醉酒淹死在浴缸里,纵欲死在床上
    鲜血淋漓,身体扭曲撕裂,或者脸色被水泡发肿得像是猪头,眼眶发黑,身姿赤裸狼狈不堪。
    诸如此类的画面不止一次地闪现过方慕眼前,组成他为数不多的睡前美梦。
    就像他此刻站在这里,望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徐渡铭,又在开始幻想,如果自己这样一头撞过去,把玻璃窗户撞碎,抓着徐渡铭从这楼层掉下去的概率有多大。
    这里的玻璃可能很牢固,而且这样的话自己也会死。
    有一点: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站在方慕身边的金硕听着方慕嘴里悄声念叨着什么,句子不完整,只能零星听到字词。
    他不由蹙眉:徐哥在和你说话,你在发什么愣!
    嗯?方慕像是骤然回神,看到徐渡铭永远在自己视野里只出现半张下巴的脸。
    徐渡铭靠近了方慕朝他走过来,开口重复了他刚才讲的话:小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此之后你也不用再被拍卖,想要继续演电影我也会为你投资。
    就当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好吗?
    方慕在听他说完之后,胃部就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样的身体反应让他不由痛苦地伸手捂住了肚子,但是这欲要呕吐的感觉根本压抑不住,太恶心了,徐渡铭只剩下半张脸的面孔竟然变成无数个细小的肉色漩涡,全部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
    方慕第一次见这么恶心的东西,甚至忍不住回头确认了一下金硕。
    他看见金硕还是扭曲静止的半圆脸,再次回过头的时候,认识到只有徐渡铭这么恶心。
    胃部抽动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就在这个时候,徐渡铭似乎已经因方慕的沉默而耐心告罄。
    你的回答呢?徐渡铭追问。
    三年前我给过你机会做选择,你当时没有珍惜,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徐渡铭抬手抚摸过方慕的脸,眼神中透露出来一丝怀念和怜悯:选择和我重新开始,放下过去的一切,或者今晚就回到拍卖场。
    拍卖场。
    方慕的声音落下,就感受到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手劲突然加重,空气里的文温度似乎也跟着下降。
    徐渡铭的手缓缓落下来,到了方慕衣领的位置,再也忍受不住一样,一把攥住把他掼到了墙上,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质问:你为什么就非得这样!总是做出来这样愚蠢的,不聪明的选择!千方百计地自讨苦吃!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是的,我自己选的。方慕抬起来眼睛,强忍住呕吐的冲动。
    我选择和别的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你。
    徐渡铭似乎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抓着方慕的衣领将人重重甩在地上。
    行!把他洗干净,今晚就参与拍卖,把他送走!徐渡铭怒意十足的朝金硕命令完,就摔门而出了。
    罗宴在这天的晚上拿了一瓶好酒来到了藏揽柏的家门前,给藏揽柏打电话,发现无人接听。
    尝试了几次后,看着紧锁的房门,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躬身在密码锁前,绞尽脑汁回忆藏揽柏之前和他说过的数字。
    五分钟后,他终于在尝试三次密码后进来了。
    罗宴推开门,看到客厅里满地狼藉,往前走两步,看到碎裂一地的花盆,还有散落在地上的泥土。
    罗宴心里那一丝不安,不由扩大,他紧接着就又开始给李恩诗打电话,一边乘坐电梯往小区的地下车库走。
    时间来到十二点,特纳莱酒庄地下拍卖大厅里灯火通明。
    方慕在后台的拍卖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思绪开始发散,能够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很短暂。
    上一刻还在数秒,下一刻有生出来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哦,对了。
    好像是在等死,手心里攥着的一块小玻璃碴提醒了他什么。
    但是好像还不止,他的所有遗愿已经完成,随时都可以去死,那么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不动作?
    难道真的还要再去迎接下任金主?
    方慕蜷缩着身子,在后台的角落里,不由用手揣锤了两下脑袋,到底是在等什么啊。
    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道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方慕的视线里。
    世界在方慕的视野里突然停止了转动,他抬起来眼睛,呆愣地望着藏揽柏浅笑盈盈的脸庞。
    突然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在等人。
    等最后一场美好的幻象。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方慕的眼中只能看到藏揽柏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听到对方脚步落在地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声音。
    金硕还有一些工作人员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刚要出手阻拦:先生,请离开这里
    手还未碰到藏揽柏,就看到藏揽柏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这一举动惊了众人。
    不是说可以拿我自己来抵押?藏揽柏边说边利落地把身上的一件件脱掉,走到方慕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一丝不挂。
    金硕抬手示意工作人员让开,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藏揽柏: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我替他啊。藏揽柏蹲下身子,拉着蜷缩在那里像是不能动的方慕,把他拉得站起来。
    然后把他刚才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给方慕穿上,那些衣服对方慕来说太大了,套在他身上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方慕一时反应不过来,在手和藏揽柏相撞到一起的时候,感受到那温热的皮肤,才像是被烫了一下那样后退了一步,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藏揽柏强行套上的衣服。
    真的?他语气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再望向面前的藏揽柏的时候,眼中突然升起来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惧。
    藏先生你怎么来这里?方慕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藏揽柏继续靠近他,伸手去解方慕脖颈儿上的颈环。
    是黑色的项圈,上面印刻着00397的编号。
    方慕突然伸手死死攥着那原本象征着屈辱的项圈:不要不要请求你不要这样藏先生求求你
    嘘不要哭。藏揽柏朝他轻巧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会很好的解决这一切的。
    方慕突然疯狂地摇起来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在他意识到藏揽柏是要做什么的时候,原本圈在自己脖子上像是索命一样的黑色项圈,不知道为何竟会让他生出来,越扯离越窒息的感觉。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但是你却不相信我。藏揽柏一寸一寸将方慕手里的项圈扯出来。
    方慕手指用力到发白,却没有办法挽回什么,只无措又极度恐慌地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我错了,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
    他知道,藏揽柏这是在生气,尽管他言语间每一句责问,表情也没有任何怒意。
    但是方慕就是能够感觉到,藏揽柏是在因为他那天和金硕的离开而在对方慕做出来惩罚。
    尽管藏揽柏说:没关系。
    第32章
    什么事?你是说他来代替方慕?
    徐渡铭原本因被方慕的不配合而显出来几分躁郁的脸庞上,神色微动。
    金硕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回答了:是。
    金硕听到给我预料出来一个中间的位置,我可要和好好捧捧我们这位新员工的场这句话说完之后,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电话里传出来一阵忙音。
    近凌晨一点钟的时间,藏揽柏从后台走向展示台。
    明亮的灯光照亮他身体的每一寸,他就那样缓缓走上去,身上未着寸缕,除了脖颈处一个黑色的项圈。
    主持人对着这张样貌给人冲击感很强的脸一阵慌神,是完全不熟悉的面孔,他嘴里正念着的词突然卡了壳。
    场下一片寂静,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藏揽柏,他这张脸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那么轻易地忘记。
    原本每次压轴的拍卖品出来之后,都会引起场下的一片哗然,然而这次却像是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安静。
    在台上的藏揽柏身后的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方慕的起拍价格,灯光已经按时变得淫靡暧昧,昏暗的光洒下来照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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