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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小说(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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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风忙道:好了,好了,我这就下去开方。他对顾千帆做了个保重的口型,匆匆离开。
    回到桂花巷小院,杜长风按照顾千帆的意思,谎称他只是遭到软禁,没有受什么苦楚。
    孙三娘立刻信了:我就说顾千帆肯定没事嘛!他毕竟是皇城司使嘛,就算是御林军也不敢随便得罪的。
    赵盼儿却盯着杜长风那只提着药箱、不断颤抖的手:不对,要是千帆真的没事,你不会这么紧张!
    杜长风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按自己的胳膊:我,我没紧
    赵盼儿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杜夫子,杜姐夫,你告诉我,千帆他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
    杜长风知道自己不说出实情,赵盼儿一定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只得将狱中情况一一道来。
    听不见了?那就是聋了?孙三娘满脸震惊,问这话时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杜长风叹了口气:不只是耳伤,我探他脉息纷乱纭杂,又有高热,可能还有其他的暗伤。唉,没想到步司也会用这么阴毒的手段。
    宋引章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盼儿,一咬牙:姐姐你别急,大不了我去求求林三司
    赵盼儿摇了摇头,语气却出奇地镇静:不必了,现在能救千帆的,只有一个人。陈廉,得麻烦你帮我引开外头监视的人。
    陈廉与赵盼儿目光相接,他立刻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请求萧钦言的帮助才有回旋的余地的程度了。
    在见到萧钦言之前,赵盼儿心中五味杂陈,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萧钦言和她有父仇,可当她真的来到萧府,见到萧钦言后,她脑海中除了要救顾千帆就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最终,赵盼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一咬牙,向萧钦言跪了下去。您在朝中耳目众多,一定知道千帆现在正在受着什么样的苦。萧相公,他从来就不想卷入您和清流的争斗,求您看在故人的份上你已经知道杀你之事,并非我萧家所为?萧钦言并未想到赵盼儿敢来见他。
    萧钦言坐在阴影中,赵盼儿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绪,她只知道目前,他是唯一能救顾千帆的人。千帆很少向我提起您,可我知道他从来都坚信,您决不会伤害他。
    赵盼儿的话似乎唤起了萧钦言的舐犊之情。他眼睛蓦地一酸,亲手扶起了赵盼儿:快起来说话。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在安排了,千帆不会再受罪,最多三五天,就能平安出来。只是这期间,你最好不要待在东京。
    有了萧钦言的保证,赵盼儿心中大定,脸色渐渐放松。萧钦言对赵盼儿简单交代几句后,便亲自将她送到了侧门,还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要送她回去。
    赵盼儿感动地朝萧钦言深深一福。
    萧钦言扶起她,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是好孩子,你也是。唉,是我对不起你们。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便转头而去。
    赵盼儿也心潮起伏,转身上了马车。
    突然,萧谓从斜刺里东倒西歪地走了出来,醉醺醺地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这是我的马车,谁准你们赶出去的?
    不等车夫解释,萧谓便将他拽了下去,随后竟挥鞭催动了马车。
    赵盼儿大急,探出身子试图跳车逃跑。
    不想死就别动!我在救你!萧谓依然在策马扬鞭,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盼儿察觉萧谓根本没有饮酒,她不由一惊,同时,她意识到萧家的仆人正在奋力追逐着这辆车。赵盼儿情知形势不对,她没再阻止萧谓,而是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坐了回去。
    萧谓七拐八绕地将马车驶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确认后面无人跟来,才略松了口气,将马车勒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好了,甩掉他们了。
    赵盼儿跳下车,惊疑不定地看着萧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谓迟疑地答道:他不会救顾千帆的,你被他骗了。
    为什么?赵盼儿试图从萧谓的脸上探找到说谎的痕迹,可在内心深处,她直觉萧谓没有骗她。
    因为《夜宴图》对于皇后而言,就是一个记载了她耻辱过去的铁证。所以她在听到顾千帆和我爹的那些身世流言之后,就开始怀疑我爹一直向她隐瞒这幅画的存在,是早有异心。而为了证明自己对皇后的忠心,我爹在今天见了刘国舅之后,已经一口咬定他和顾氏当年是因怨和离,对于他和顾千帆,除了帽妖案之外,根本就没有半点香火情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还去救顾千帆?
    萧谓的语气冷酷而生硬,赵盼儿很难辨别萧谓说没有半点香火情分时,他究竟是单纯指代顾千帆和萧钦言,还是在控诉自己的父子关系。赵盼儿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觉得他狠心吧?可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根本爬不到如今的位置,在他心中,什么父子亲情都是狗屁,权势才是最重要的。萧谓戏谑地瞟了赵盼儿几眼,大嫂啊,瞧你平常也挺聪明的,怎么今天居然犯糊涂跑来求他了?你难道不知道顾千帆有多恨他吗?
    赵盼儿没有应声,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来。
    萧谓想到了什么,脸色却渐渐变了:你早就知道?难道,你也知道你爹是被我爹
    赵盼儿轻声而坚定地娓娓道来:我早就猜到萧相公虽然不是那天砸伤我的幕后指使,但千帆被捕入狱之后,却可能会对我起了杀心。毕竟只要把我伪装成是齐牧一派所杀,千帆和他身上的嫌疑就能很快洗清。可只要能尽快救出千帆,哪怕我再恨你爹,哪怕拼着性命不要,哪怕以后千帆以后会不高兴,我仍然要这么做。
    萧谓嘴巴微张,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有些酸涩地说:你对顾千帆可真好。难怪他宁愿割血还亲,也要娶你。
    赵盼儿微微摇了摇头:他对我更好。只是我还是道行浅了一层,没想到萧相公竟然会一边笑着宽慰我,一边安排着怎么杀我。说到这里,赵盼儿朝萧谓一福:多谢你。可是,你不是很恨千帆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萧谓沉默良久,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困扰了他很久:因为因为毕竟是我大哥,因为他在帽妖案时救过我的性命啊。因为我虽然嫉妒他,却并不想他死。
    萧谓注意到赵盼儿看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下来,他不习惯向人剖白内心,更不习惯被人拿那副神情看着。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赶紧回去吧,这些天最好只待在永安楼,别落单,人越多,我爹就越不敢动手。
    赵盼儿头一次意识到虽然萧谓与顾千帆在外形上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可他们都是同样的孤独。她难掩担心地问:那你呢,你难道不怕萧相公
    萧谓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笑笑:无非是多挨一场打而已,早习惯了。大嫂,保重。说完,他朝赵盼儿一拱手,转身走进深巷。
    赵盼儿看着萧谓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深处,有一瞬间,她似乎想追上去说一句谢谢,可最终她什么也没做,举步朝永安楼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永安楼,赵盼儿立刻将在萧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陈廉。
    陈廉震惊地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想不到萧相公竟然如此冷血,倘若盼儿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跟顾头儿交代?他不忍看到赵盼儿绝望的样子,可他也知道顾头儿绝不会赞同这个法子,天人交战了许久,他还是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可能有生机。
    赵盼儿如溺水之人般死死地抓住陈廉:你快说!
    最终,陈廉豁出去了,咬牙道:欧阳旭没死,只是腿受了伤,被人救了起来,刚刚被大理寺的人护送回京城。
    他没死?赵盼儿震惊地松开了陈廉。
    陈廉咬着牙点了点头:对,他只是受了点伤,但他一老一小两个仆人,还有搭的那艘运桂花南下的商船,从掌舵的到船工,一共八口全没了,只有他够机灵,早早地跳了水,抱着一块舱板漂到了下游盼儿姐,我知道你恨极了欧阳旭,可只要咱们能设法用重金收买他,劝他向官家改口,说杀他的人是齐牧派来的,说不定就能把水搅浑
    赵盼儿觉得这一切的答案如同萤火虫般在自己眼前飞舞,可她又总是抓不住那抹亮光,按说齐牧早就知道萧钦言是千帆的父亲,如果他是幕后真凶,应该直接就抖出这件事来,毕竟父子勾结、官员伪造履历,比提携前妻子之侄,更能致他们两人于死地,所以这次的黑手并不是齐牧,而是某个只知道萧钦言和千帆关系匪浅的人。
    一幅幅想象画面在赵盼儿面前掠过深夜船上摆着一盆盆的桂花树、对睡梦中的德叔和道童挥刀的黑衣人、惊惶奔跑的船员。以及受伤跳水的欧阳旭一道灵光乍现,赵盼儿突然站了起来,那群飞舞的萤火虫仿佛在一瞬间停了下来,答案其实一直摆在她的眼前。
    更深人静,东京城中各户皆已入眠,就连各家养来护院的犬都缩成一团打起了呼噜。然而欧阳旭的房中依旧点着一根蜡烛,他只敢坐在案前假寐,不敢真正入眠,因为他的梦中全是那日船上的剑影、刀光、血水、哀求、尖叫。
    一阵窸窣声响起,欧阳旭警觉地睁开眼,德叔、道童已死,他家里已经没有仆人了,屋外虽有衙役把守,可他们也不可能进来。他心脏狂跳,警惕地问:谁?
    是我。赵盼儿的声音有如鬼魅。
    欧阳旭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猛然弹跳而起,朝窗外大声呼救:来人啊!
    赵盼儿走到蜡烛前,那抹微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五官照的有些变形:不用叫了,外头的那些大理寺衙役都中了迷香。
    卧室门口,有两个衙役倒在地上,一身夜行服的陈廉躲在暗处,紧张地防卫着。院外,还有三四个衙役在巡视,随时可能冲进院中。
    欧阳旭微微后退了一步:你是来杀我的吗?
    赵盼儿敏锐地感受到了欧阳旭的瑟缩,她心中只觉一阵恶寒,强自镇定地说:不,我只是想来证实一件事情,而现在,我已经有九成九确定了。
    欧阳旭虚张声势地怒斥道:少在那故弄玄虚,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盼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仔细地分辨着屋内的气味,正如她能通过龙涎香的味道猜到官家的身份,她现在也猜到了欧阳旭在为谁卖命。你的房间里有鹅梨帐中香的香气,这种香,宫外绝少,却是后宫常用。你刚刚见过皇后的人,对不对?
    欧阳旭的眸子猛然收缩,显然被赵盼儿说中了。
    赵盼儿点了点头,出于愤恨,她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你的遇袭受伤,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始作俑者并不是齐牧,而是皇后,而你早就投靠了她,对不对?皇后因为《夜宴图》一事,恨极了齐牧,就算齐牧已经贬官出京,仍然想将他除之而后快。所以她设下了连环计,故意让人先怀疑萧钦言,然后再设法让大理寺发现证据里的破绽。因为齐牧不在京城,无法面见官家辩驳,官家之前有多怀疑后党,此后就会加倍的怀疑清流!她也可以乘机敲打拜相后气势越发嚣张的萧钦言,对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欧阳旭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盼儿语声如冰,一步步逼向欧阳旭:因为我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自打三年前你在钱塘得过一次风疾之后,就再也不能闻桂花的香味,否则就会浑身红肿发痒,这样的你,又怎么可能特意搭一艘运桂花的商船出京?这说明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替你安排的,而你根本连反对的想法都不敢有!
    欧阳旭情不自禁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最终颓然道:不,所有的一切,全都出自我的计策。是我忍辱负重,求见国舅,说我如今已经得罪狠了齐牧,所以才会对皇后永远忠心。只要我愿意豁出性命来做这个局,她就能对齐牧斩草除根。所以她才愿意信任我,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帮我留在东京。
    赵盼儿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所以,你就害了整整八条人命?所以你就要杀我?欧阳旭,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这么样的毒手?
    欧阳旭突然以手掩面、泫然欲泣,似乎在一瞬间老了十岁: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他身子如破布般来回一晃,似要摔倒。
    赵盼儿下意识地出手相扶,欧阳旭却就势把赵盼儿一摔,压倒在地上。
    欧阳旭捂住她的口鼻,压低了声音:因为我恨你!是你,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
    赵盼儿奋力挣扎,欧阳旭却越发用力,疯狂地在她耳边低喃着:赵盼儿,以前我有多爱你,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不惜假扮负心郎,不惜百般讨好高慧,就是为了让你赶紧离开东京,不要被高家害死!可是你为什么不听啊?你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顾千帆,为什么非要逼我去西京当宫观官,害我生生地折断了数年寒窗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青云路,害我被高家退婚、逼我到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去当齐牧的狗、当皇后的伥!
    赵盼儿被欧阳旭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呜呜地说:没有人逼你,一切全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被东京的繁华迷花了眼
    欧阳旭依旧没有松手,一边加重手劲儿,一边低声咆哮:不是我!我也想当个好人,我也想做个不媚颜奴骨的士大夫,我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逼的!对,全是你们逼的!好在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只要这一次我能帮皇后扳倒齐牧,帮她杀了你和顾千帆,就没有人再知道《夜宴图》的秘密,我就能重新步步高升,就能报复高家,就能让你,让顾千帆都悔不当初!你不是说外头的侍卫都中了迷香吗,很好,上次没能杀了你,这回你终于逃不掉了
    随着欧阳旭的表情愈发狰狞,赵盼儿的眼中开始浮出恐惧,她感到自己的视野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斑斓的色块,她的意识也渐渐地混沌下来。她的挣扎从一开始的拼命扭动到只能小幅度地抽搐,渐渐地,她停止了挣扎,不再动弹。
    欧阳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纵使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可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人濒死时眼中的光渐渐熄灭的过程。
    他慢慢地松了手,摸了摸赵盼儿的鼻息,又小心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赵盼儿只是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子的两行清泪无声地从欧阳旭的脸上滑落。
    就在他抹泪的那一刹那,赵盼儿猛然暴起,拿出少时习舞的功夫,以腿为鞭,狠狠向他后背一击。
    欧阳旭重重地挨了一记,眼前黑了好一阵儿才缓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抓住正踉跄起身逃跑的赵盼儿,与之扭打起来。
    陈廉听到房中发出的巨大声响,急忙奔入查看。院外未昏倒的几个衙役也随之破门而入。
    陈廉一脚踢开欧阳旭,救下被掐住脖子的赵盼儿。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廉扶起赵盼儿,闪身带着她离开。待衙役们终于赶进屋内时,里面就仅剩下欧阳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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