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光明

    离家的上午，林录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出门，一辆车停到门口挡住去路，车门开后走下两个人，是她的姑姑和姑父。
    上一次见面是在医院，匆匆看了一眼就分别了，她停在门口等人过来，身影越近脸庞越清晰，清楚地看见两张失去色彩的脸时，她还没从落差中回过神来。
    “录录。”姑姑拉着她的手叫了一声，语气里没有了从前的锋利。
    “姑姑。”她把门打开，听见动静的沉婉和林鼎峰迎出来。
    几个人坐在一起，守着一个共同的悲伤的过去，不像拜年像追悼。
    这时候走也许有些不礼貌，但林录约了孟梓阅，同时难以在沉重的氛围里自由呼吸。
    “姑姑。”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过段时间去看你，今天打算回去的，约了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去吧去吧。”姑姑看着她，眼睛里泪光闪闪，“开车一定要小心一点。”
    林录手心一紧，两只手被人拉住。
    “杨志还在的话我一定不让他开车……”
    嘴上说着走吧，可她不自觉就握住了林录的手，仿佛通过这张脸看见了别人，然后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懊悔。
    她大把大把地掉着眼泪，林录有些无措，呆呆地看向沉婉。
    “大姐。”沉婉过去搀住她，顺手拉着她坐到旁边，“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
    一边安慰她一边向林录使眼色，意思是快走吧。
    林录拉着箱子出门，在驾驶座上发了很久的呆，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回去，说一些“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们”之类抚慰受伤的长辈的话，作为这个大家族里唯一的小孩，这样做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贴心、懂事、孝顺。
    过往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翻涌，争吵和欢笑频繁闪现，沉重地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
    她打开车窗透气，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
    “林录，你要出门啊？”小姑在车窗外站了几秒，正想出声的时候林录把头伸出来了。
    “对，我准备回去了，你来拜年吗？”
    “我来看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录叹了口气：“没事，我今天不能陪你们了，过段时间再去找你玩。”
    小姑是一个对情绪敏锐的人：“肯定有事，跟我说说吧，是不是又跟你爸吵架了？”
    “没有。”林录沮丧着脸，打开那侧车门，“就是觉得很矛盾。”
    她细细说明了自己的感受，并解释为什么没有回去，以为会听到一番劝导，然后和小姑一起下车回家。
    “我要是你我也不回去。”
    “嗯？为什么？”林录很意外。
    “你现在生活稳定、又有这么多钱可以拿去试错，财富自由就不说了，读了这么多年书思想也自由，你爸虽然固执但是在哪方面都限制不了你，你妈又这么支持你。所以仔细想想，其实没有人逼你回去，只要你记得自己拥有这么多，就没什么可纠结的。”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自私呢？我过得这么好，他们还在房子里哭呢。”
    小姑很无奈地笑笑：“这就看你是想做一个无私的人还是做一个自由的人了。而且你为什么以为他们就只会哭呢？那都是暂时的，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接受现实的能力比年轻人强多了。”
    林录当然更想要自由，听完这段话她豁然开朗，不再执着于照顾谁。
    “你比我爸小七八岁吧，你们都不算同龄人了。”
    “那他们接受现实的能力比我还强，总之你放心吧，没有你他们也活得好好的。”
    林录笑笑，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疑问浮上心头：“小姑，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我脾气这么好能生什么气？你问吧。”
    “你不结婚是不是因为…”
    勇气鼓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好像意会了后半句。
    “有一次过年，我在楼下看见你们拥抱然后…”
    “知道了知道了。”她又打断林录，“你猜对了，你爸那个样子你也知道，我就没告诉你们。”
    “没事！”林录突然激动地抱了她一下，“我不会说的，反正也没人管得了你。”
    “你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我憋得很难受，现在终于不用忍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下去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林录点点头，她下车后又把头伸出去，小声喊：“小姑，你支持我我也支持你！”
    “行行行，快回去吧。”
    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她心情愉快，车载音响小声放着喜欢的歌，路过好看的风景时还靠边停下多看几眼。
    就这么到了公司楼下，向来准时的孟梓阅已经在门口站着了。
    她带人上去，坐在透明的会议室，一边畅想未来听员工汇报PPT的得意时刻一边听孟梓阅说她的规划。
    从主营业务到盈利模式、再到招聘标准和卫生保洁，她事无巨细地一一列好了清单，等着林录选择和决定。
    没选错人，林录下意识想，她在那沓整整齐齐的A4纸上一一打勾，然后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考勤制度能不能按我们公司原来的那个模式来？我觉得那是吸引人才的一大亮点。”
    “你不会想说你当时就是被那个吸引去的吧？”
    林录点头，诚恳地回：“我和楚然都是。”
    “我们再商量一下吧，很多岗位都和编辑不一样。”孟梓阅觉得这有待斟酌，“说起来楚然没回来吗？”
    “她前段时间跑前跑后的累得很，让她多休息几天吧。”
    “你们关系还真好。”她感叹了一句，“说到人才，校招当然是一个好选择，但是还是需要几个行业内的顶尖人才。过两天我联系个猎头公司，看能不能挖点人过来。”
    “好。”林录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孟梓阅提出意见，林录负责补充，就这么分工明确地讨论了两三个小时，眼看天色要暗下去，两个人才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地下停车场的灯在脚步声中被踏亮，林录低着头，孟梓阅戳了戳她的胳膊。
    “你不是说楚然没回来吗？”
    “嗯？”
    没等她抬头看，一只胳膊就搭到了脖子上。
    “惊不惊喜！”楚然大声问。
    “你怎么回来了？”她有些意外，“不是说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吗？”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座城市里呢？”楚然挽着她的胳膊，“当然要回来陪你啦。”
    孟梓阅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同龄人，退出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打了个招呼后就回家吃饭了。
    林录被拉着往前走，停车场入口的微光逆在身后，楚然叽叽喳喳的日常分享环绕在耳边，车停在对面，白炽灯在地面照出阴影，车窗前两个影子默契地对视，然后异口同声：“今晚去哪儿玩！”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