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与人鱼 (01)

    回到工坊内，娜维卡为男人泡了一杯茶，手忙脚乱地拿出纸笔。
    男人稍微拍掉身上的泥土，轻啜着茶，正在沉思。
    杰拉尔注意到他穿着占星院的制服，但不像其他的星官，他的服装很邋遢，领带歪斜一边，西装背心洗到变形，黑色衬衫上沾满白灰，眼镜镜片充满日积月累的刮痕与污渍。全身上下只有星夜胸章擦得雪亮。
    男人大约二十五岁，却绷着一张脸，心事繁多的模样。
    「请问，是想委託什么呢？」娜维卡问。
    男人从口袋拿出一张纸。
    「抱歉，我不擅长与人沟通，请让我看着讲稿。」
    娜维卡点点头，表示没关係。
    他唸出纸上的文字：「我是席德?芬。其实我已经不再是魔法师了。」
    「咦？」
    「我的精灵，被魔法盗贼，啊，听说他们叫做九逝，给偷走了。」
    「啊！」
    娜维卡和杰拉尔想起来，在莉莉亚窃取同学的精灵之前，占星院曾遭到九逝入侵，三位星官的精灵被抢走了。
    难怪他身上会没有魔力。杰拉尔心想。因为他失去精灵，身上才会只剩些许的魔法气味。
    席德并没注意到娜维卡脸上惋惜的表情，他说：「我对此当然颇有怨恨，毕竟是搭档多年的精灵，我也投入很多心思进行占星研究。但是怨恨不能解决问题，我已经渐渐接受失去精灵的事实了。」
    「精灵王不能再给你一隻精灵吗？」娜维卡问。
    大概是没预料到讲稿会被打断，席德讶异地抬起头：「现有的精灵找不到适合的。」
    「……这样太令人难过了。」
    「星空学不只是魔法，还包含气象、天文、地球科学，这些都是我的专精，所以只要换个工作，生活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是──」席德停顿了一会，「九逝那个时候不只抢走我的精灵，还夺走我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席德的脸胀红起来。
    「你们知道，九逝会夺走别人的记忆吧？」
    「嗯，听说是位叫做无色的魔法师。」杰拉尔说。
    席德伸出右手，将袖子往上拉，露出手腕，那里有一块彷彿印上去的橘红色印记。
    「只要中了无色的魔法，身上就会出现橘红色的印记。」
    杰拉尔盯着那个印记，觉得那个橘红色很眼熟。「所以莉莉亚身上那个橘红色的刺青也是无色的魔法印记吧。」
    席德展示完印记后，彷彿想要掩饰伤痛一般，迅速将袖子拉回，盖住印记。
    「我最重要的人的记忆，被夺走了。她是星语。」
    「等等。」杰拉尔说，「我记得星语的精灵并没有被夺走啊。」
    「对，星语是占星院最重要的星官，没有她，我们几乎无法跟精灵王联系。所以当九逝闯入占星院时，我们立刻把所有能用上的防护魔法施加在星语身上。但我虽然保护了她的精灵，却没守住她的记忆。」
    「请问，是什么记忆呢？」
    席德的表情镇定，却发出过大的呼吸声，脸颊变得跟苹果一样红。
    「九逝出现前，我正在跟星语告白。」
    「咦？告白？是、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告白吗？」
    「咳，细节不太一样，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娜维卡不禁想像那个画面，席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和女方红着脸对望的时候，结果门炸开，一群盗贼闯了进来，大喊「我要抢劫、交出精灵」。
    天啊，这告白也太悲惨了吧！
    「事情发生后。星语完全忘记告白的事。我至今尚未收到回覆。」席德说。
    「咦？」
    一生一世的告白竟然被女方瞬间忘记。这实在太虐了。娜维卡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他才好。
    「超级悲剧的告白耶。」杰拉尔小声说。
    「不要说出来啊。」娜维卡赶紧制止。
    「呃，你没想过要再告白吗？」
    「我隐约记得她听到告白的当下，脸上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席德苦笑着，「而且最近占星院很忙，我不想再给她带来烦恼。但我……果然还是无法释怀。」
    他面向娜维卡，将纸握紧在手中，向娜维卡鞠躬。
    「可以麻烦你去向星语探听一下她对我的感觉吗？只要有个答案就好。」
    「咦？委託内容这么简单吗？」
    「……嗯。」席德抓抓头，「我希望我的心情能有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
    「对了，你明天必须去占星院註册称号，承办人员就是星语吧？」杰拉尔问，「你想接这个案子吗？」
    娜维卡是第一次见到席德，却不难看出他是个认真的研究员，甚至有些认真过头、不擅长说话，他的表情淡漠，但当他提到星语两个字的时候，彷彿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浮现一般，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就连语气也飞跃起来。
    娜维卡虽然不太懂，这种感情，应该就是恋爱吧。
    「嗯。」娜维卡点头，「我、我想我办得到。」
    「那就麻烦你了。」席德如释重负，脸上紧绷的肌肉稍稍松开，他从口袋拿出钱币，「来，委託费。」
    「咦咦？这是三千元耶，可以买三十本漫画，外加一隻小的桌上立牌！不用这么多啦。」
    「竟然是用漫画当计算单位。」杰拉尔吐槽，「魔法师的正式委託差不多就是这个金额啊。要写委託单喔。」
    「对、对，委託单！」
    娜维卡从抽屉拿出库存的委託单，急急忙忙写下顾客资料、委託内容，她犹豫着签名的地方要写本名还是称号。她想想，签「恋爱」实在太害羞了，而且笔画好多，超级难写！
    所以她签下丑丑的「娜维卡?萨格尼」。
    「这个，收执联。」她撕下委託单的下半部，交给席德。
    「谢谢。」
    「不用道谢啦，我、我什么事都还没做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委託……」
    「不，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担心能否把事情交代清楚。见到你后，我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谢谢。」
    席德收下收执联，神情已经不像刚到时那般充满忧虑。
    或许不知不觉间，席德的情绪得到紓发了吧？娜维卡猜想他大概不会轻易跟其他人诉说自己的感情，所以才特地来寻求恋爱的协助。
    第一个委託，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请慢走。」
    席德起身，准备离去，他面向窗外。
    「今天的天空变化真快速啊。」
    娜维卡也看向天空。时间接近六点，天还很亮。
    席德拿出指南针，伸出拇指和食指，测量云朵的距离。
    「吹着东风，西方有一块积雨云。因为精灵王造访，大地魔力受到影响，造成一股气流……向着北方吗？这样的话，凌晨有80%的机率会有阵雨，我得回去一趟占星院，修正气象预测。」
    「咦？只要看天空就能知道未来的天气吗？太厉害了。」
    「你有魔感？」杰拉尔也感觉到今天大地魔力有些紊乱，这是只有少数人才有的特殊天赋。
    「嗯。我能听到魔力的流动。星语也说我有一双好耳朵，总是能拨开云雾，让她看清星空的样貌。」
    席德露出苦涩的笑容。
    「澄澈，是我的称号。」他的表情有些骄傲、又有些遗憾，「曾经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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