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访

    一回到台湾，赵维浩便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通讯功能，想看看韩茱萸留些什么讯息给他。
    才刚开手机读取留言，他的瞳孔一闪、有些意外看到她传了这样的照片过来。是一张她和一个年轻大男孩的合照，里头的他们笑起来的神色有些神似。
    是她的弟弟吧。
    他看一眼就联想到了！
    下面是一组地址。
    她留言，『只要两天的换洗衣物就好，记得带桌上的伴手礼唷！』
    他笑了。
    立刻换下制服、随手捞起盥洗用品跟大衣，还有那盒放在桌上，
    她替他准备好带给家人的见面礼。
    赵维浩用手机叫车app定位到车站、要往她所在的城市前进。
    ***
    手机通知灯闪了闪，韩茱萸看到他搭车出发的照片。
    他肩上背了个背包站在月台边，手上提了礼盒又掛着外套……嗯，笑得实在有够可爱！
    不自觉浅浅一笑，韩茱萸放下手机。
    小妈坐在她旁边看她的举动，焦急地问着：「他要来了吗？
    家里只有简单的菜式真的没关係吗?」
    她笑着说当然没关係，然后往小妈的杯里添满热茶。
    韩茱萸一派轻松的表情和小妈此刻形成强烈对比，一个悠哉一个焦虑。
    老家所在的小镇距离都市并不远，却因週遭环山隔离之故，交通不是那么方便，反而保留其纯朴间适的面容。走在柏油路上，气氛是悠间寧静的、让人不禁放空思绪，享受闲散的味道温柔地飘逸在阳光底下。
    窗外一台摩托车经过，自家门前的狗儿汪汪叫了两声示警，然后又懒洋洋地蹬步缩回小窝。
    看着看着连她的精神也跟着懒洋洋的了。
    小妈似乎有些烦躁，忍不住站起身。
    「不成、不成，我再去买点好料加菜。哪有客人来还不做好菜的道理?」
    「姨，别担心。维浩不会介意的。」
    「不行、你说他平常吃得多，我可不想让我们家的客人饿着了！」
    才说着她就转身拿车钥匙，拎起外套往外头走了。
    韩茱萸听见了，瞇起眼轻轻笑出声。
    小妈说他是“我们家的客人”呢！
    这样子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她很久没有体验到的归属感。
    心头有点暖暖地。
    她开始期待着他到达的时刻赶快来临，
    好想要快点看到他、想快点亲自去接他。
    她抬头望着天空某处、一架喷射机穿越云层间。虽然实在太远了、看起来只是那样一个小小的白点，可是确实存在着。
    即便此刻她所见到的样貌是那么寧静、渺小，但却真真实实地在三万英呎远的高空中恣肆飞翔，带着地面无法企及的骄傲速度及巨大的引擎声移动。
    韩茱萸轻轻勾起笑容，不知此刻的赵维浩是否也正望着同一个方向？
    ***
    稍晚，赵维浩抵达了这个朴实守旧的小镇。
    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距离，景色与氛围已经与方才城市里大不相同。
    他步下列车，沿着有些老旧的磨石楼梯走进地下连结道，跟着指标的方向往车站出口离开。
    从到站开始，月台上便能见到四周绿意。
    即便是到了秋冬时节，台湾依旧无法四季分明。
    这股绿意让人有种度假的放松感，很适合应当紧张得要命的赵维浩。
    他刷了卡出站，抬头四处寻找那个总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唔……好可爱！
    他差点衝动、直接过去将她横抱扛走了。
    配着胶框眼睛、随兴扎个马尾的韩茱萸清新得要命，她穿着一件粉红色t-shirt，上头印着makesomenoise；底下是一件宽松的短裤、有些旧的帆布鞋。
    「这么可爱，我都想对你makesomenoise了。」
    「听起来就是不正经的念头。」她伸手朝他递出一顶安全帽，稍稍瞪他一眼。
    「就像这样……啾！」朝她脸上大声地吸吻一口，赵维浩有点调皮地看她瞬间脸红的表情，下一秒果然就被揍了。
    「你欠揍吗！这里是车站大门、人潮超多耶?」她用力捏他一下手臂。
    但他只是瞇眼笑，也不反抗地让她捏。
    韩茱萸微嘟起嘴，盯着这个有点欠揍的他。
    “讨厌，怎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傢伙？”
    「不过，真意外你会骑机车。」赵维浩戴好安全帽、坐上后座以后这么说。
    「来这边骑车比较方便吗?」
    「不、我是指你『会骑机车』这件事，之前以为你不会。」
    「那你今天得好好改观了?」
    韩茱萸发动引擎、右把手一转，机车立刻飞也似地向前奔驰。
    她熟练地在车辆间穿梭，黄灯变换时向左转的时机也压得巧妙。她一边超车一边切换方向灯、还示意性押了几下喇叭提醒前方正转弯的小客车，一股狠劲完全超出赵维浩的预料。
    好不容易停在路等待红灯倒数时，韩茱萸透过后照镜看了眼在后座的赵维浩，忍不住掩嘴偷笑。这个国外长大的傢伙肯定没在台湾骑过机车！
    他脸色有些呆滞，嘴唇微抿泛白。仔细看才发现，扶在她腰上的双手僵硬得紧、却不敢真的抓握以免抓疼她。
    看得她实在满脸笑意。
    灯号转绿，韩茱萸右手一边催动加速、左手一边拍拍他的大掌说：「我会温柔点的?」然后一路笔直往家里方向衝刺前进。
    轻巧地滑进前院一角才剎车，韩茱萸熟练地熄火拔钥匙。轻轻拍了下仍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示意可以下车囉！
    赵维浩愣愣地伸腿下车，这才没头没脑地吐了句：「下次我开车来就好。」
    那傻呼的模样差点没把她笑死。她扶着他笑弯了眼，一个忍俊不住还站不直了！笑到赵维浩有些气恼地耸下肩。
    「茱萸，别笑了。」
    「好好好、我们进门吧。」她偷偷抹了下眼角，拉着他往前门走去。
    赵维浩抬头看着这栋朴实的平房，若不是知道是她的老家，对他而言这栋平凡建筑就像和周遭景色融为一体般地普通。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将房屋轮廓刻划在脑海里，想记住更多关于她的一切。
    二楼，方正玻璃窗的后方，一双眼正透过窗帘缝隙打量这陌生的访客。
    他伸手捏了下微微透光的窗帘，盯着指尖微微隆起的厚茧思索一番，转头便决定下楼去会会初次来访的赵维浩。
    韩茱萸在厨房一边翻找冰箱里小妈预先冰好的冷饮与点心，一边用通讯软体跟仍在外头採买的小妈对话。她没有察觉到楼梯响起的脚步声，也没留意到少年已穿过她身后，走往客厅的方向。
    她家客厅是採挑高设计，大约一层楼半高度。天花板上装设一架吊扇灯，四边是内嵌式的间接照明。赵维浩抬头望着墙上一幅巨大裱框画，骏马图搭配角落的题字，似乎是祝贺升迁的赠画。
    听到拖鞋踩在乳白色磁砖上的脚步声，他立刻扬起笑容转头想对她说话，没想到前来的竟是这个眼下带着黑眼圈、穿着有些太过合身大学t的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赵维浩勾起单边嘴角，神情自若地对他爽朗一笑。
    「嗨！我是赵维浩，你是茱萸的弟弟对吧？」
    少年依然与他四目交对，静默了几秒才开口：
    「你是我姊姊的男朋友。」
    他平静地说出了肯定句，也证实了赵维浩的问题。少年趋前坐在赵维浩的对面，接着才意识到应该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韩玄参。」
    两人持续对望着，好一会儿赵维浩才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俩真像。我是说，你和茱萸。」
    韩玄参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诧异，随后有些气恼的样子。他听不出对方这是在讚美或是负面评价。
    「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很好看。然后是观察人的神情非常像。」赵维浩大方地补充，眼神里尽是温柔。
    「你和我弟痴痴对望的样子，真令人害羞呢?」韩茱萸拿着冷饮壶和点心过来，听到他的话实在忍不住想嘲笑，这是什么耽美系列的画面呀？
    韩玄参听到姊姊的声音，神色似乎轻松不少。他上前快手抢了块托盘上的糕点，说不清自己的心态，总之不想让赵维浩先吃就对了！
    韩茱萸这下实在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她放下托盘先倒了杯果汁，然后歪头想想以后开口：
    「玄参，你要不要一起喝红茶？」有人陪她喝的话，就可以泡茶了。
    「好。」
    「我去泡茶、别吵架唷。」她揉揉弟弟的头。
    「才不会呢?」韩玄参瞇眼看着她，是和韩茱萸相同的小动作。
    目送她走进厨房以后，两人也失去了交集，各自安静用起手边的甜点。
    赵维浩脑袋瓜飞快转动着，评估现在多一个战友即助力、应该要开啟什么话题好？
    这时又留意到韩玄参手指上的厚茧。
    「你也弹吉他吗？」
    他愣了一下，点了下头。
    「现在已经没有了。要准备大考，在家没办法弹。」
    「在学校也不行吗？」
    「………」他用一种“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看赵维浩。
    「但你之前练得很勤快呢。」这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嗯。」
    「所以真的因为考试的关係，完全没办法练习了？」
    赵维浩颇讶异，从手上厚茧可以知道他真正投入过。以前在加拿大念中学时自己也有过疯狂弹奏的时期，很难联想在台湾准备大考的学生会因此彻底断绝。
    但真这么喜欢的话，应该不会完全停止才是。
    「考试是一部分原因…」韩玄参停滞了一下，「…我爸把弦剪断了，所以现在没办法弹。」他尽力让自己平缓地将情况补充清楚。
    赵维浩听了以后没有回话，沉默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红茶好了，这杯给你。」韩茱萸带着两大杯红茶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韩玄参，经过时一股淡淡香气从她的发间传递过来。
    赵维浩轻吸一口气，这才透过嗅觉唤醒他的表情。
    他勾起唇角朝她一笑又拿起一块饼乾，慢慢咀嚼着。
    「怎么闷闷不乐呢？真的趁我不在吵架啦？」韩茱萸轻捏了下他的脸颊。
    「没有，我们在聊吉他。」赵维浩朝她一笑。
    看来不只她的小动作被他牢牢记着，自己的也同样被她放在心上呢。
    「对，听姨提过玄参喜欢弹吉他。但这次回来还没听你弹过呢?」她转头对弟弟露出一个甜甜微笑，脸上带了些期待。
    「………现在吉他有点状况，没办法弹。」他思索以后这么回答，实在很难对一脸期待的姊姊说出实情。
    「这样呀?那等下次有机会吧。」她善解人意地对他笑了笑，没有追问神色有些闪烁的韩玄参。
    「你不介意的话，晚上我替你换弦吧。这不是大问题。」赵维浩对他提议着，不过他却有些彆扭的神情。
    「费用不便宜吧。」否则他自己就可以偷偷处理了。
    赵维浩笑了笑，对中学生而言这确实不算小数字。
    「放心。我追你姊姊的时候可是花的比这多太多太多，相较起来真的不算什么……痛！」他才刚露出亮白的牙齿大口微笑就被韩茱萸狠捏一记。
    「你欠揍吗？」她瞇起眼说道。
    「怎么敢?我只是想爱屋及乌！」……顺便收编小帮手而已。
    他摆出无辜表情，好像这正是全世界最合理的样貌。
    韩茱萸瞇眼盯着他好几秒，才转口说：
    「晚上你要好好替他调整唷?」
    「嗯、当然会…晚点你就带我去附近的乐器行吧！」他大笑承诺着。
    韩玄参一边听着、按耐着情绪不发一语，心里却是微微鼓譟着。
    “吉他、可以再弹了吗？”
    他轻轻抿唇，隐藏住自己过多的雀跃，假装稀松平常的表情。
    赵维浩瞄了一眼，唇角忍不住轻轻勾起。
    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这对姊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