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

    “就从你们怎么分手讲起。”他说。
    她白了他一眼，说：“本来我明知道不适合跟他在一起的，他比我大很多，又那么成功，而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可是她还是不自觉深陷。缺失的关怀，寻找到富有经验的年长者。她饮鸩止渴般追寻着这种补偿，他温柔又严厉地照顾她。
    当时她因为背着家里换专业，被断了零用钱。她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鞋子，剩下的唯一一双高跟鞋也因为崴脚弄坏。他说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几双高跟鞋，于是带她去购物。她穿着留下来的一双跑鞋，跟他的皮鞋站在一起。他给她买CL的银面红底鞋，买纪梵希的细高跟，YSL的小皮靴，带她参加纽约的精英聚会。哈德逊河反射金色的阳光，曼哈顿像是一场梦境。
    她一度沉沦在这种生活里。她虽然是私生女，但也不是没体验过更加奢侈的生活。只是纽约太大了，就像世界汇聚在这里，让她产生出迷茫。她又能算得上什么？
    “但是，”她说，“我承认我有时脑子不太清醒，但是我是这么一个人。我不会因为仰慕谁才跟他在一起，依附他的光芒。我总是想着成为他，跟他一样强。”
    当时的她已经有了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野心，想着她一定要追上他的脚步，不想只是当他带去聚会的漂亮女孩。
    但是他们的差距太大了，20岁的年龄和阅历，站在时代淘尽的阶层顶端。她总是猜不透他的想法，自己即使强装成熟，也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他们之间的不平等大到令她绝望，在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到附庸的感觉后，她终于提了分手。
    她手上的烟抽了一大半，他直接抽走灭了扔掉。她反应过来，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之前的事，”她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没说话。
    其实在见到他们在一起聊天前，他遇到过Liam。他们在博物馆的门厅里遇见，对上目光。
    “你就是Y先生？”他停下来，微笑着问。
    “我是，”他淡淡地回答，“你是——抱歉我忘了你的名字，她没怎么提起过你，毕竟不重要的人太多了。”
    Liam不难听出他的话里的敌意，没有生气，慢悠悠地说；我以为她会找个成年人，没想到找了个孩子。
    Y说：“至少她找的不是一身老人味的男人，那个年纪，是不是连性欲都没有了？”
    Liam笑了。他们身高相当，Liam平静而锐利的眼睛与他对视，他并没有Y说得那么老，反而成熟而有魅力，眼角的笑纹和小麦色皮肤像在发光，Y一看就知道这人心思不简单。
    “你只能靠这个强调男子气概吧，”他的声音柔和，语气却暗藏嘲讽，“你了解她什么？就这么心虚地找她的前男友彰显存在感。我听说过你的那些事情，对不起，要不是我没有权利干涉她的生活，我一定会劝告她，然后说……你配不上她。”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嗔怪，像是他更了解她。
    Y的怒火隐隐发作，笑着说：“说得好像你跟她有多亲近似的。我要不提醒一下，她已经跟你分手很久了。要说配不配，你难道配吗？”
    Liam似乎觉得这话好笑，神态居高临下。
    他说：“一个在美本混学历的富二代，创业失败回国靠家里产业耀武扬威。你跟她比有多大成就？据我所知，你应该现在被发配到邻市，忙得自顾不暇吧。等一下……让我看看，你当时有没有被写进北美那些留学pdf的破事？”
    他作势要打开手机，瞥了Y一眼，笑了笑，转身就进了室内。Y站在原地，明明血管在太阳穴跳动，但是心中蔓上一丝无力。他内心居然没法完全反驳。
    她碰到他的手，发现他的皮肤有点凉。
    “怎么了？”她问。
    他没回答，她就冷着脸一直盯着。
    他已经被训得看这个眼神就听话，于是说：“我感觉我挺失败的。”
    “啊？”她惊讶，“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慢慢地说：“虽然我是在做一些事情，但是……我总是在向我父母证明自己的路上。我总是怕我永远没法做到，因为我还是要依靠他们的产业。也许我永远逃不出那个教堂。”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她在握紧他的手。
    他说：“你总是觉得比不上我，有没有可能，是你比我强。”
    她说：“我们两个好像啊。”
    他睁开眼看她：“为什么？”
    “就是……”她耸了耸肩，“总是想着证明自己啊。你之前还安慰我，没想到你也有这毛病。好好笑啊，原来我们两个在暗自较劲，有点像那种命中就是宿敌的双胞胎。”
    他甩开她的手：“谁跟你是双胞胎。”
    她已经开始唱“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可能成为妻子的……”，被他追着挠痒痒。忽然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大衣，走路优雅而疾速，鞋面反着亮光。
    Liam走了几步，本来想找自己的车，结果看到他们两个站在路边打打闹闹，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还没走，在这里干什么？”他扬起眉，像个过了宵禁抓住学生的老师。
    他撇了一眼Y，对Z说：“还记得我说什么吧，play  with  some  grown-ups.  找比你成熟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Y冷笑着，但比起刚才已经镇定了下来，在思考说什么话攻击他。Z看到他，“噢”了一声。眼神在两个男人间流转，似乎猜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说：“我已经不再想玩Daddy  and  little  girl的游戏了。对不起，Liam。”
    男人顿了顿，没说什么。他耸了耸肩，说了一句good  luck，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留下他们对视一眼。
    他说：“看到没，他被你说破防了。”
    “是吗，嘿嘿，”她对着他举起手，“击个掌庆祝一下。”
    他说：“不想成熟点吗？我们这样好像小孩子。”
    “那又怎样？我们才26岁耶，成熟就留到后面吧。”她说。
    他笑了笑，跟她击了个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