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决裂、逃离

    世界摇摇欲坠。
    风啸叫，是瓦迸裂的响动；琥珀捧起纳西的脸，如捧一块玉。
    他的身体滚热，血怎么也止不住，脸极白，血极红。
    她叫他的名字，只有风声回应。
    琥珀将纳西护在怀里，割开掌心，把血喂到他嘴边，一半入了口，一半沿唇角流出。描画咒文的手指抖如筛糠。
    这一刻，她甚至虔心祈求神佛。
    咒文散发淡红光，让纳西面无血色的脸颊都染上红。
    怀里的重量渐轻，他的身体在分解、流逝。一种青蓝色的东西，从他胸前的伤口飘出，化进琥珀体内。
    咒文只差一点就能完成。她无助地抱紧他，怀中霎时空荡。
    脑子一片迷惘，琥珀愣愣看着前方。她出了幻境，正呆坐在接待大厅的地板上。
    这栋建筑千疮百孔，墙体坍出巨洞，隔着空缺，外面草坪上的士兵严阵以待，拔剑指来，阳光落在剑刃上，光芒四闪。
    生命树正急剧衰竭，枝叶不断剥落。粗壮的枝干砸向琥珀，她一动不动。
    枝干在触到她之前，飘散成灰，有人紧紧搂住她，为她治愈肩膀上的伤。
    “你还活着吗。”琥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很是疲惫，“纳西死了。”
    伊莱亚斯似乎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但所有话语到了耳边，都变成了嗡鸣声。
    又有人朝这过来了。安德拉飞驰而来，扶住树干，想阻止生命树的枯萎；梅塔走过来，望着她，怜惜的神情。
    琥珀想对梅塔说：“纳西死了，你成功了。”可只是嗫嚅着，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在意谁的死，一个魂灵的消逝。他们只看到现在。
    她觉得很累，闭上了眼睛。
    突然，安德拉暴喝道：“杀了他们！他们毁了生命树！”
    琥珀听到兵器相交的清脆声音，睁开眼，身下浮出繁复阵法。
    传送法阵爆出白光，衣摆与发丝飞扬。在被白光吞没前，她看到无数箭矢射来。
    光芒褪去，他们身处茂密森林中。
    琥珀仍将脸贴在伊莱亚斯的右侧肩膀上，一言不发。他轻轻拍抚她的背。
    不知多久，泪水湿透了他的华服，冰凉冰凉的。
    琥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湿印子直漫到胁下；无意碰到左侧，也是湿的，她惊然抬起脸。
    是血。伊莱亚斯后背扎了一支箭，浓金色，仿佛灿烂的日光。
    “为什么不说？！”琥珀吸了吸鼻子，鼻塞导致她闻不出血腥气。
    她起身查看那支箭，手一触到，箭溶解，化作一个小型魔法阵，烙在皮肤上。
    “这支箭变成魔法阵了。”她瞬间想到某个人。
    随后，伊莱亚斯印证了她的猜想——“是追踪法阵。昼只要射出箭，就绝不失手，我只能收下了。”
    “为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琥珀抚摸伤口边沿，注入治愈魔法，陷入了沉思。
    他不是早就明确回应过自己吗：如果两人立场对立的话，他会坚持己见，绝不包庇任何人。
    真是毫不犹豫啊。以后，他们就此势不两立。
    她突然好恨，却不知道恨谁。
    天渐渐暗下。
    不论如何，得尽快找到住处休整。因为箭伤，伊莱亚斯已经浑身发烫，甚至开始意识模糊。
    这里是幽谷，与无烬城相距百里，追捕令暂未布及此地，他们顺利入住旅馆。
    床上，伊莱亚斯蜷成蛋状，昏迷不醒。琥珀要来厚绒被，捂在他身上，又买了衣物和魔药，换了干净衣服，把药一勺勺喂他吃下。
    到了半夜，他才恢复正常体温。
    魔药和治愈魔法其实都没有多大用。
    箭上的魔力十分强劲，除非一天昼亲自解开伊莱亚斯背上的魔法阵，否则只能缓解而已。
    琥珀毫无睡意，在沙发枯坐至天明。
    这期间，她想了很多。她向该死的命运妥协了，试着去预言，可未来是一片迷雾，不对她展现真实的样貌。
    不。琥珀弯下腰，脸埋在膝头。
    她还是无法接受纳西的死，所以潜意识里，她拒绝继承从纳西那里获得的预言能力。
    真该死！
    她想哭、想大声咒骂，怕吵醒昏睡的伊莱亚斯，最后只是手攥成拳，咬紧嘴唇。痛意使她越加清醒。如果这是一部小说或者电影的话，编这些剧情的人真的超烂超没品味！
    天光大亮，伊莱亚斯悠悠转醒，琥珀下楼拿了早餐。
    伊莱亚斯让她先吃，她只说自己不饿，转身从抽屉里找到剪刀，拢起一头长发，不假思索，一把剪断。
    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手中握着的好像不是头发，而是枷锁。
    伊莱亚斯放下餐叉，用手帕包好断发，接过剪刀帮她修剪剩下的头发。
    头发短至耳畔，四处歪翘，颇有点孩子气；她的眼神又那么平静，一潭死水。无依无靠、被揠了苗成长的孩子。
    她必须振作起来。
    追捕令没几天就传到幽谷，加上伊莱亚斯身上的追踪法阵，他们不得不频繁换地方。
    琥珀用大部分钱购入趁手的宝剑、魔药和一副地图。
    为了省钱和躲藏，他们只能委居价廉的旅馆。客人鱼龙混杂；餐室及走廊飘荡烟草臭；房间背阴，湿漉漉的，木板缝隙藏了各种虫子。
    唯一的好处在于旅馆主人只看钱，不看客人身份。
    “我打算逃去西大陆，议院的势力还没法伸到那儿。在军队找到我们之前，绘制好传送魔法阵，越快越好。”琥珀躺在床上，搂着伊莱亚斯。床铺睡两个人过于拥挤，两人只能紧紧相依。
    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今晚稍微好一点，意识很清醒。
    “跟着我的话，就要过苦日子了。”琥珀露出苦笑。
    “我愿意。”
    “那去要饭也愿意吗？”
    “要饭也没关系，让我跟着您就好。”伊莱亚斯蹭了蹭她的肩窝，眷恋不已。
    有了目标，琥珀重获希望，干劲十足。
    白天，琥珀出门打探消息，伊莱亚斯则在屋子里等她，在纸上排列传送法阵的咒文，等她回来时会给他带一个热乎乎的肉桂卷。
    晚上，他们会将咒文统一精算，加上目的地的坐标，再一点点绘制成传送魔法阵。这种超远距离的传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这一天，琥珀用身上剩余的钱兑换西大陆的通用货币。接过银币后，她钻入小巷。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尝试驱散心中的迷雾，好得以窥视未来。忽然，她的脑子灵光一闪，模糊看到几个场景。
    猛一下接受了太多信息，脑袋发晕。忍着晕眩，她狂奔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