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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失真的水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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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的真人还活着。”
    演播现场的灯光时亮时暗,照在突然来访的女人那张蜡黄而又干燥的脸上。
    女人说,她叫张研,想找乔伊谈一谈。
    工作人员阻止她,不让她进入演播现场,因为10分钟之后,乔伊秀的正式访谈节目就要开始了,无关人员一律不允许进入现场。可是那个叫张研的女人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从她走路的姿态上看,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从容不迫地挺着大肚子走上演播台,找了一张橘黄色的沙发坐下来。她的脸很黄,特别是在灯光下,她干燥的皮肤起了细微的鳞片,令坐在对面的乔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们见过面。”她说。
    “我不记得了。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有什么事请快说。”
    “我怀孕了。”
    “这和我有关系?”
    “和你没关系,但与你的一个朋友小夏有关系?”
    “小夏?他们都已经死了,还提他们干什么?”
    大肚子女人一字一板地对乔伊说:“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真人还活着。”她说完这句话,场上的水银灯忽然间全灭了。好像她的话和灯光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黑暗中人影晃动,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倒塌下来。灯光再亮起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已经不见了,乔伊的手心被人塞进一张纸。展开手心,她看见那张小纸条上用很流畅的笔体写了一串电话号码。用“13”开头,一定是刚才那个怀孕女人的手机号。
    “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真人还活着。”
    这句话太奇怪了,像一个疯子说的话。乔伊听人说怀孕的女人是很容易变得神经敏感,或者出现幻觉的,这个叫张研的女人,可能就是后一种情况。丈夫死了,她又怀上小孩,受那么大刺激,换一个女人也会疯的。
    采访的对象走过来,灯光像水银一样亮,他笑得很灿烂,最近刚刚有一个电影在国际上得了奖,他从小导演变成了一个大导演,一个“腕儿”一个在行业里说话算数的人,所以他才笑得那样灿烂,其实他长得一脸苦相,没成名的时候,相貌有点像难民,成名后突然之间胖了,脸上的肉油汪汪的,看着和蔼了许多。
    谈话过程中,乔伊觉得自己一阵阵走神,攥着那个电话号码的手一直在出汗,她想,下了节目一定要给那个女人打手机,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前男人油汪汪的脸就像一块被灯光烤化了的蛋糕,看上去油腻极了。
    “所以,我下一部电影就叫我爱蛋糕。”
    乔伊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这题目听上去有点滑稽。谈话就在蛋糕声中结束了。
    秘密恋情的开始
    就在那天夜里,乔伊开始了一段秘密恋情。事情发展得很快,她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甚至在雪狼出现之后,她都没有一点预感,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
    演播室的灯关上之后,人们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心情是愉快的,甚至有人还哼起了歌。乔伊一点也没有预感,有人在楼下等她。那个人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了,他坐在吉普车里一边听歌一边抽烟,听的是一支德国乐队的歌,声音十分躁动,像是有许多人在旷野上奔跑。他在电视台的楼下等乔伊,就是为了跟她说一句话,那句话他可能说不出口,但他还是想来等她。
    她出来的时候,他按了一下汽车喇叭。
    她扭过脸,看见了他和他的车。她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乔伊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她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笑她,她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车灯亮起来,照亮了前面很远的路。乔伊说她不想回家,雪狼说那你想上哪儿。乔伊说她不知道。他们的车在四环路上一路狂奔,道路上有无数箭头和岔路口,沿途出现的路标,就像电脑游戏里的画面那样,飞快向后掠去,画面上看不到一个人,偶然有一辆车,被雪狼“嗖”地一声超过去,那辆车一下子就被拉得很远,像是掉进时间的黑洞,再也没有赶超上来。
    雪狼把车开到一条河边,吉普车在一棵树旁停下来。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他们在河边的水泥堤坝上坐下来,望着河水和月亮说了许多话。
    “北京的春天真冷。”雪狼说“春天比我们南方的冬天还冷。”
    “那你为什么要呆在北方。”
    “我喜欢北京这个城市。虽然冷,虽然有时风沙很大,但我就是喜欢它。”
    “站一会儿吧,坐着挺冷的。”乔伊说。
    雪狼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聆听河水从脚下流过的声响。那种声响一直延续到雪狼把乔伊送回家,哗啦啦啦,耳边一直回荡着那种声响,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一只燕子那样轻,她与雪狼在车内幽暗的光线里告别,车内放着詹妮佛洛佩兹的歌,雪狼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上去吧”
    她走出很远仍听到他车内的漂亮嗓子在唱歌。她扭过身朝他的方向挥挥手,身体变得轻盈极了。她两阶两阶上楼梯,不想开灯,喜欢潜在黑暗里飞快地攀登。走到自己家门口,她也没开灯,从小包里迅速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锁“嗒”地一声被打开,乔伊像片影子似的飘了进去。
    哗啦啦啦,耳边一直有河水涌动的声响。
    她一声不响地上床,衣服没脱,连靴子也没脱,就直挺挺地躺到床上。丈夫已经睡熟了,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这种不正常的安静让乔伊感到不安,她想,也许张晓光等了她一晚上,没等到她,生气了吧。
    她平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感觉到流水的声响仍没有远去。哗啦啦,哗啦啦,人呆在家里,流水的声音反而比外面离自己更近了。天花板上有一些流动的光线,是楼下汽车的远光灯所致。
    她想起她和雪狼今天晚上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清晰,她愿意把它们一句一句重新拾起,在脑子里过一遍电影,想到会心的地方,就无声地微笑,像个刚刚开始恋爱的小姑娘。她沉醉在一种甜蜜的氛围里,觉得整个晚上都无比美好,灯光、河水、河面上的月亮、吉普车和杨树,寻常景物在这样一个晚上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美得不同凡响。
    张晓光就在这时突然醒过来,他顺手拧亮了床头灯。灯光下,他看一个奇异的景象:乔伊衣冠整齐地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你干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睁那么大眼睛干什么?”
    乔伊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只是觉得奇怪,眼前这个眯着眼、蓬头垢面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离自己这样近?他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男人拖着拖鞋“嗒啦”、“嗒啦”去了卫生间,他开门、走进去、然后小便的声音令乔伊觉得厌恶,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这样一个男人结婚,那个曾经想过的问题又回来了:
    “是自己精神出现了错乱症状?还是现实本身出现了错乱,有人通过某种超现实手段,把她跟张晓光这对不相干的男女组接在一起?”
    脑子里飘出了许多可怕的想法。张晓光又回来了。“她到底去了哪里?”他说。
    乔伊闭上眼。无语。
    他赤裸着精瘦的身体站在那里,肋骨在冷色的灯光下根根可见。他真瘦啊,乔伊想,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乔伊开始脱衣服了,她把黑色的毛衫和羊毛裙胡乱地从身上剥下来,脚上的黑色长靴还没来得及脱下来,那个精瘦的身体已经覆盖到她身上来。她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走错了房间,在这座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一定有成百上千完全相同的房间,一个女人摸黑走错房间,是经常发生的事。
    ——你是谁?
    ——不要我不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于房间的某个角落,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没有任何爱抚动作,直接进入她的身体。他把她穿着长统皮靴的腿拎起来,他兴奋地动作着、叫唤着。
    乔伊木然地躺在底下,她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失真的水银灯、面色蜡黄的孕妇、手心的电话号码、我爱蛋糕的导演、吉普车、德国乐队、河水、水泥堤岸、月亮、他撩动她发丝的手指
    她渐渐有了感觉。
    然而,他已经结束了。
    他穿拖鞋再次离开卧房,乔伊觉得湿漉漉的身体空洞无依,她看到自己两条白皙的腿和黑皮靴形成对比,黑白分明。她躺在那儿想道,和雪狼在一起不是这样的吧?
    日本面
    第二天早晨,乔伊在出租车上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雪狼打来的。因为昨天夜里一直在想他,等真的听到他的声音,竟感觉有几分不真实,声音听上去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乔伊还是说:“是你呀?我一猜就是你。”
    雪狼说:“下午一起去书店逛逛好不好?我要买几张游戏盘。”
    “我不知道下午有什么安排。不过中午可以见个面,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雪狼提议去吃日本面。两人在电话里商量好了地方,就把电话挂断了。车窗外摇晃的街景、一晃而过的行人、漂亮的店铺,在乔伊眼中都变得意味深长,她望着从眼前掠过的这一切,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甜蜜。这种甜蜜的情绪一直蔓延到整个上午,乔伊坐在会议室里开会,墙上的电子钟、主席台上的麦克风、桌子、椅子,样样都像是用蜜糖做成的,散发诱人的光亮。
    他们约好去吃日本面的地方离电视台不远,乔伊提前十分钟从台里出来,步行去那家店。她看到路边的树已经开始发芽了,柳树已透出薄纱那样的绿,杨树也已长出又粗又长的褐色毛毛来,万物都在生长发芽,一派春天的旺盛景象。
    前面就是热闹的商业街,乔伊被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吸引住了,她和姨妈柳叶儿一样,也在额头上贴了一块梅花形的胶布。
    她也是一个疑心自己的脑袋会裂开的女人吗?
    乔伊很想上前问问她。这一想法在她脑子里刚一发芽,她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再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她一下子笑出声来——雪狼就站在前面的一个地方,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看你半天了,瞧你东张西望那个傻劲儿呀”他一脸灿烂的笑“你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乔伊道“柳树发芽了。”
    “春天都是为女人准备的,你怎么没穿裙子?”
    “我整个冬天都穿裙子,现在要改穿裤子了。”
    “这么说夏天你就该穿棉袄了?”
    “那倒不至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进了那家日本面店。正是中午吃饭的高峰时间,店里每一张精致的小桌旁都坐满了人,红男绿女,漂亮的脸蛋,丝绸一般的透黑的长发,饰物,华服,最新款的手机放在桌上,有个女的摇晃着身体笑个不停,有个男的用手捂住嘴巴,对着掌心里的电话一阵狂吻,嘬出“啧啧”的响声,想必电话的另一端正连接着一个可爱美人吧。
    雪狼和乔伊坐下来,他们点了骨汤拉面和鱼排,另外又叫了一份蔬菜沙拉。
    雪狼说:“下午一起去逛逛,我讨厌一个人逛街。”
    “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不就是开会吗?多一个少一个又没人会在乎。”
    “你这个人野惯了,单位里的事你哪懂。”
    骨汤拉面很快就端上来了,乳白色面汤又浓又香,他们很投入地吃起面来,不再说话。这里的鱼排也做得十分精致,外焦里嫩,装在鱼形的盘子里端上来,雪狼一口一块,连吃两大块。他如狼似虎的吃相,很招女人喜欢。雪狼告诉乔伊,他有两大爱好——吃和玩游戏。乔伊说,那唱歌呢。雪狼说,那是工作,不算爱好。爱好就是用不着拿它来谋生的事,爱好就是可做可不做的事。
    他们很快吃完那碗里的面,离开餐馆从地下通道进入到地铁。乔伊问雪狼今天为什么没开车,雪狼说那辆吉普车是朋友的,有时开出来玩玩,以后他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通道里很热闹,有不少商摊在那里卖东西:头饰、帽子、小包、手链、布艺拖鞋,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混在人群里,乔伊有种错觉,他们两个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对儿,有一段时间不慎走失了,现在有某种东西把他们重新联系在一起,他们是必须在一起的。
    雪狼在图书大厦挑游戏盘的时候,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待会儿想不想到我那儿去?”
    “不想。”
    乔伊像逃跑一样逃回家。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过了两三天之后,当她一个人坐在电视演播厅等待节目开场,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爱上雪狼了,她在回避这个问题,不敢承认。
    双重的乔伊
    乔伊很想跟丈夫谈谈关于她跟雪狼之间的事,又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近来一直处于各忙各的状态,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在一起。张晓光在星期六的晚上亲自下厨做饭,然后他们吃饭、洗澡、做ài,这一套已变成一条铁定的“家庭定律”似乎很难改变。
    她躺在张晓光身边,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但习惯还存在。她不知该怎样把这种感觉跟丈夫说清楚——似乎很难说清。他俩就像同乘在一架飞行器上的两个人,动力已经不存在了,但惯性还在。
    乔伊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时常觉得内疚。说出来,自己可能会解脱,但会伤害张晓光。不说出来,早晚有一天张晓光会知道另一个男人的存在,到时他可能会更伤心。在她和雪狼还没有那种关系的时候,她心里可能还好受点,她会给自己找理由说:“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但自从雪狼把乔伊带回到他的住处,乔伊对自己的诺言也不攻自破了。
    他们第一次做ài的时间是在中午,那是一个很不恰当的时间,突然之间那件事就发生了,来不及考虑什么,他们在外面吃完饭回来,雪狼说要带她回家听“梦魔乐队”的唱片,两人就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两个人的身体无意间碰了一下,就这一下,他俩就像被点燃一般,身体在突然之间失去控制。
    他把手放在她手背上;
    她反过来握住他;
    他再次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两人来回来去在暗中较着劲,就像一对互相不服气的男女,在暗地里比赛手劲,表面上身体坐得笔直,下面却在不停动作着。后面的事发生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他们气喘吁吁进入房间,在关上门之后雪狼开始亲吻乔伊——粗野的、不顾一切的吻,乔伊在心里说了句“我完了”话还没说完裙子已被脱下来。
    她只戴一个银镯子,别的什么也没穿。
    这时候“五月天”正在音响里热闹地唱他们的新歌小时候,那首歌特别不适合做ài,雪狼腾出一只手来想要关掉音响,没想到竟把音量调大了,声音变得震耳欲聋。
    他们停了下来,相互凝望着,都有点不认识了似的。
    雪狼在巨大的声响里开始脱衣服,深蓝色的毛衣、白t恤,然后是裤子,脱掉衣服之后他走过去关音响,乔伊看见他肌肉绷得紧紧的臀部,形状像雕塑出来的一样好看。之后,他们掉进一片安静的沙漠,正午的沙漠上,躺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阳光直接射到他们的皮肤上,使他们年轻紧致的肌肤变成了金黄色。
    他们互相触摸金黄色的皮肤,都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
    他们的身体开始缠绕,交叠,彼此覆盖。就在雪狼进入那一刹那,乔伊耳朵出现幻听:她听见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做ài之后,乔伊接到一个电话,是赵楷的妻子张研打来的。“你没有幻听,那个叫小夏的女人她没死。”张研在电话里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她说:“都是那个叫小夏的女人害了赵楷,自从认识了她,我们赵楷整个人都变了,他以前是个多顾家的男人啊,以前连我穿的袜子都是他帮我买,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模范丈夫,可是自从他沾上那个坏女人,整个人都变了”
    接完电话,两人赤裸着躺在床上说话。
    “刚才谁的电话?”
    “一个疯女人。他丈夫原来是我的朋友,后来和情人一起自杀了。但他妻子坚持认为他丈夫没有死。”
    “一个悲惨的故事。乔伊,我爱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远活着。”
    “傻瓜,谁能永远活着?”
    他们相互看了一会儿,关掉手机,搂抱着睡觉。正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执著地钻进来,照在他们身上,脸上,手上,脚上,他们浑然不觉,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后来他俩回忆起来,都说长这么大,他们从来也没睡过那么沉的一觉,醒来后如同再生一般,有了新头脑,新手脚,新面孔。
    恋爱,如同重生一次。
    他们再醒来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盯着对方看了好半天,觉得处处新鲜。伸手摸摸,还是觉得可疑,心想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叫我遇见了呢?真是妙不可言啊。
    晚上,乔伊回到姥姥家。她不想跟张晓光见面——至少有个缓冲,这样可使她心里好受些。乔伊的爸妈已经从这里搬走了,他们的新房子装修好之后,乔伊只去过一两次,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跟雪狼在一起,除周末外,他俩差不多天天见面。
    吃晚饭的时候,张晓光打来一个电话,乔伊感到全家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他说:“乔伊你没事吧?”
    乔伊觉得这话问得怪怪的。
    她说:“我能有什么事呀,我很好呀。”
    “没事就好。”张晓光说“下午你到哪儿去了?你们台里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去了。”
    乔伊这才想起下午她和雪狼在一起,在床上她把手机关了。她感到姥姥姥爷都在看她,她的脸不知不觉变得很烫。
    “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好像是歌手大奖赛的事,他们要你去主持节目,好像就是这事吧。”
    “那好,我知道了。晚上我不回来了,在这边住。”
    “好吧。”
    乔伊放下电话,回到饭桌旁,她觉得全家人的目光仍没从她发烫的脸上移开。他们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慌乱,逼她说出真相。她和雪狼的事当然不能告诉家里人,她只跟他们解释说:“哦,是歌手大奖赛的事,他们要我去主持节目。”
    没人接她的话,餐桌上静得可疑。柳叶儿端着一只白瓷碗喝汤,喝着喝着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把乔伊吓了一跳。柳叶儿今天额头上贴的胶布是浅蓝色的,被剪成盾牌形状,上面还绘有精致的花纹,她近来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她和那个精神病医生老冷还在继续来往着,他俩的关系相当古怪,柳叶儿一直不承认她在恋爱,但她还是老去找那个人。
    柳叶儿莫名其妙的笑声,就像泼向乔伊的一盆凉水,她的脸由热到凉,不光是脸,混身上下全都凉透了。
    ——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她到底在笑什么?
    耳边有个女声仿佛透过麦克风在说话,声音被放得极大,发出嗡嗡的回响。然后她又听到后面的对话:
    “乔伊,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日记?”
    “我没有。”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我从不偷看别人的日记,包括您的日记。”
    “看了就看了,没关系,只要你肯承认。”
    “我没有,真的没有。”
    “骗人!人人都在骗我,包括你、你妈妈、爸爸,没一个人肯对我说真话。你们说出真相了就怎么啦,你们就会死呀?我已经被骗局包围了,这些年来,全家人串通一气联合起来骗我,让我成为瞎子、聋子、疯子,让我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我是一个傻子吗?我是一个疯子吗?我不是!我是一个健全的人,就连我的精神病医生冷铁鑫都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很健康!你们听到了吗?别一天到晚把我当成一个病人来看待,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是!”柳叶儿这一通发作,就像天空中突然降下的暴雨,在所有人都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大雨就劈头盖脑地掉下来,雨中还夹杂有大个儿的冰雹,砸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又蒙又痛。
    发完这一大通脾气,柳叶儿丢下一桌子人,独自上楼去了。剩下的人接着吃饭,汤冷了,盘子里的肉变得很硬,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保姆去热了一回汤,但汤一端上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凉掉了。全家人都无心再吃,保姆也就无心再热,任它白汪汪地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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