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怪你

    映月楼的客厅并不大，眼下这么多人，挤得满满当当。
    大家都有一肚子话，但这时却谁也不好先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气氛尴尬又压抑。
    尤其是程如风。
    之前面对周真君，她都没感觉这么大压力。
    正想要不要找点借口遁走时，柳凤吟道：“现在也没有外人在了，如风先说一说跟鹰扬府到底怎么回事吧？”
    白寄岚目光从厅中众人身上扫过，空气里的温度顿时又低了几分！
    好个没有外人！
    这不是外人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最识相的双胞胎头一低就去泡茶了，方流云也带着新到翠华峰的楚扬先去找地方安置。总归争不过惹不起，何况现在也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论起正事，他们这点修为真不够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程如风添麻烦。
    一下子少了一半人，但白寄岚还是不高兴。
    程如风就拉了他的手，先告了个状，“南宫佑要杀我。”
    “他敢！”
    白寄岚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分散了。
    程如风就把在迷雾岛碰上南宫佑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连她最后用焚心欲火阴了南宫佑一把的事都没漏。
    “不过效果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挨了他一下，又用了血遁，结果差点全身精血都被爆掉，要不是正好遇到映山，就死在那里了。”
    白寄岚转头看向大哥，目光落在他鬃角那缕白发上。
    他记得在天剑宗的时候，程如风叫他白寄岚，叫他大哥白真人，现在已经变成了映山。
    呵呵。
    白映山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毕竟……程如风原本是他给弟弟找来的药。
    结果他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惦记上还悄摸摸背着他叼了……
    他轻咳了一声，却并没有解释。
    反正……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柳凤吟道：“南宫佑从迷雾岛出来就成了亲，想必就是因为那个焚心欲火的影响了。”
    “成亲有什么用？”辰辉咂了一下嘴，“焚心欲火这种东西沾上了……只能用极大的毅力硬扛着不要动欲，否则弄一次就会壮大一分。他要么改练双修功法，要么就是精尽人亡啦。总归长空公子这名号，算是废了。”
    程如风自己都不知道焚心欲火竟然这样厉害，怪不得当初墨宝也会忌惮。
    她看向白寄岚，突然一阵后怕。
    还好她当年只是用了一小团火烤了烤，真弄到他身上去……把个好好的傲月公子弄废了……她可就算千古罪人了。
    白寄岚见她看着自己打了个寒战，不由得就放轻了声音，柔和地问：“怎么了？”
    程如风摇了摇头，“我真是……无知者无畏。下次一定要先把自己手上的牌好好了解清楚再用。”
    白寄岚只以为她是说南宫佑，哼了一声，道：“那种败类，废就废了。”
    “南宫佑原本是内定了要接任鹰扬府府主的，这下大概不行了。”柳凤吟轻叹道，“这就怪不得鹰扬府如此大张旗鼓打上欲灵宗，这个仇可真结大了。”
    “主要是他们还不能拿南宫佑的事来说，不然就得解释焚心欲火的因果，所以只能往如风头上扣别的帽子。”白映山道，“如果能揭露南宫佑的真面目，说不定就能扭转目前的困境。”
    但这也不容易。
    现在唯一的证据，是程如风“看”到的那段记忆。但她并没有办法证明。
    里面被南宫佑杀掉的女人，连神魂都没了，其它的线索，他肯定也早收拾得干干净净。
    至于南宫佑要杀程如风……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南宫佑是正道的四大公子之一，他说的话肯定要比一个欲灵宗弟子更容易让人采信。
    比如他要是说程如风勾引他欲行采补之事，他怒而反杀，大家肯定都会信。
    欲灵宗弟子嘛，可不就是这么淫浪骚贱？
    程如风根本没办法辩解。
    程如风叹了口气，“看他们能查出什么结果吧。”
    “是看他们先查出结果，还是传送阵先完成修复方案。”柳凤吟道，他师傅就是为了传送阵来的，“如果那个传送阵真的能抵达异界，一个长空公子……鹰扬府也不是不能舍弃。”
    “你是说，他们会拿这事来跟师伯交换传送阵？”
    “你，及时行乐图，传送阵。”柳凤吟一样样数着，“拿到什么他们都不亏。”
    程如风微哂，“倒是好算计。”
    不过她倒真没想过，那个传送阵的价值竟然可以和及时行乐图相提并论。
    “当然是有。”柳凤吟道，“你们欲灵宗有没有记录历史的典籍？”
    程如风看向辰辉，辰辉一脸“关我屁事”。他是会看书的人吗？
    ……好吧。
    柳凤吟只能自己继续道：“这个世界，可查证追溯的历史，只有几千年。但有些典籍里的记录，却远超这个时间，其中有一些地点，有一些门派，如今却根本找不到了。虽然说什么都可能在时间里灰飞烟灭，但存在过，总会留下痕迹。就连上古仙魔大战都能有遗迹发现，为什么这些地方这些门派，一点印记都没有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猜测，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会不会是因为什么原因跟原本的世界割裂了。你去过九重山，应该知道的，像仙魔大战那种程度的战争，移山填海，天崩地裂也不足为奇。”
    程如风睁大了眼。
    她连这个世界的地图都还没画完，原来早就有人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了？
    白寄岚点点头补充，“我宗秦祖师，据说也是在周游世界之后，才破碎虚空而去。”
    柳凤吟道：“如今这世上，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化神修士出现，也许突破的机缘，只在世界之外。”
    所以传送阵的事一传开，大家才忍不住“纡尊降贵”跑来欲灵宗。
    程如风想，比起可能化神的机缘，一个长空公子，又或者也许有也许没有的及时行乐图，的确就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就算这样，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听师伯的乖乖修炼吧。
    正事说得差不多，一停下来，客厅里便又陷入了安静的尴尬中。
    好在这时李家双胞胎奉上茶来。
    李梦樵打量着厅里的气氛，试探地建议：“今天倒底是个好日子，庆典虽被搅了，但现在又没有扫兴的人在，不如咱们自己好好庆祝一番？”
    白映山当先就点了头，“如风结丹，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我这就去找方流云，咱们就在翠华峰布置起来。”辰辉直接就起身出去了。
    今天也是他的结丹庆典，倒不是他重面子非要挣个什么仪式，只是莫名其妙搞成这样，他又出不上力，心里也憋得慌。现在再热热闹闹地搞起来，恶心一下那些守门的鹰扬府的人也好。
    柳凤吟也道：“我还给如风准备了贺礼。”
    白寄岚就怔了一下。
    他来得匆忙，可没带什么贺礼。
    而且，他刚出关，大哥又不在，也没有其它人会帮他打理这些俗事，他根本就不知道结丹要送什么礼，当然也不可能准备好。
    储物法宝他倒是带了，但里面就是他自己日用的东西。剑修嘛，只修一剑，他根本没有什么囤东西的习惯，最多就还有些丹药……送丹药可以吗？他记得程如风自己就会炼丹，他那些丹药虽然也都是上品，但功用却是寻常，好像不太拿得出手……
    要不直接给灵石？
    是不是也不太好？
    白寄岚下意识就看向了白映山，习惯性想问下大哥的意见。
    白映山正好捂着唇咳嗽了两声。
    他刚刚在金钟山是真的受了伤，后来抽空吃了颗药，这时算是勉强能坐在这里罢了。
    程如风有些心痛，道：“别管这些啦，你先养着伤是正经。”
    “怎么能不管？一辈子，也就只结一次丹。”白映山笑了笑，“我没事的。”
    “你也别逞强。”柳凤吟道，“这样吧，我先陪你回去休息，到晚上布置好了，你再过来？这么多人呢，也不差你一个，也不差这半天。”
    说好像是说白映山的伤和布置庆典的事，但话里却又若有所指。
    白映山微微挑了一下眉，却也没有反对。
    柳凤吟便向白寄岚拱了拱手，扶着白映山也出去了。
    白寄岚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皱起来，“他什么时候跟我大哥关系这么好了？”
    程如风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跟你关系难道不好？”
    “不好。”
    白寄岚冷哼了一声，想想柳凤吟和程如风在高宁城……他杀了他的心都有。刚刚是先有周真君他们，跟着程如风又告了南宫佑的状，他还没来得及计较这事。
    柳凤吟从高宁城出来，也在找程如风的事，白寄岚当然知道，但以他以前的了解，凤琴公子个性随和洒脱，并不是那么执着的人，还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他。
    而且看起来，柳凤吟不但跟程如风关系暧昧，连和其它人也都相处得不错的样子。
    白寄岚磨了磨牙，盯着程如风问：“你跟他……从高宁城……就一直没断？”
    程如风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气吓了一跳，简直就好像只要她点头，他就能追上去一剑劈了柳凤吟。
    顿时就想起燕云对他的评价来。
    他大概……真的会为这种事杀人吧？
    程如风当然不想他杀了柳凤吟。
    但也不确定他这个状态能不能听得进她的解释，何况……她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毕竟不算在高宁城那几个月，刚结丹那天晚上，她还跟柳凤吟一起睡了呢。
    也不可能一直瞒着白寄岚。
    他又不是傻的，瞒得了一时，等他自己发现，后果可能更严重。
    程如风有点头痛，索性也问：“你为什么要跟柳公子说我是你未婚妻？”
    白寄岚顿时就噎了一下。
    他这辈子，也就撒了那一个谎。
    这时被当面戳穿，正直了一辈子的傲月公子微微红了脸，却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我们不是说好等你结丹就结道侣？”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听到程如风这样说，白寄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红着的脸又慢慢变白了，“所以，你果然是喜欢我大哥？”
    程如风抿了抿唇，“你能不能……不要揪着这个不放啊。我刚刚说差点死在南宫佑手里的事你还记得么？看到你大哥的白头发没？我醒来时，他的境界都掉到金丹初期了……你要我怎么样？”
    指责白映山不该救她吗？
    但在迷雾岛那种地方，跟外界隔绝，又没有药物，出去的话，又还有个想要她命的长空公子不知在哪等着，白映山又能怎么样？
    难道看着她去死吗？
    “白映山救了我，又对我那么好……我难道还能冷言冷语不理不顾吗？谁又有个真是铁打的心肠……至于柳公子……如果不是他，我都等不到被南宫佑杀，在高宁城就死了。人家还帮我渡了心魔劫。我被人抓住的时候，我要死的时候，我快走火入魔的时候，你在哪里呢？那我能怎么样？我难道不想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吗？到现在你还要来怪我？”程如风抬起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红着眼圈，眼睛里都含了泪。
    白寄岚无可辩解。
    他心里清楚他的选择是对的，如果他不闭关修炼早日结婴，他就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说别的，今天她就得死在周真君手里。
    可是……
    他在她的生命里，的确缺席太多了。
    他错过了她每一次危难，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她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出身，在这样的世道里，不过也就是一直在艰难求生而已。
    她有什么错呢？
    程如风刚刚面对两位元婴时，都没哭过，这时却在他面前这样柔弱垂泪，可见心里的委屈了。
    白寄岚又是内疚又是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程如风没让他说完，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脸埋在他胸膛上，揪住了他的衣服，含含糊糊地抽泣：“那天……一睁眼就被人抓到了千里之外……又被带进高宁城那种鬼地方……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好不容易出来……又是争斗又是追杀……还被人当成魔修……到现在……连你都要欺负我……你怎么能这样……明明都怪你……”
    白寄岚的心就好像那块衣襟一样，被揪成了一团。
    的确都怪他。
    如果不是为了替他治病，她就不会去天剑宗，就不会被人设计，被人抓走……
    她离开他之后，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惊吓？
    她还这么小。
    娇软的身子偎在他怀里，就小小的一团，瑟缩着，微微颤抖。
    弱小，可怜，又无助。
    这一刻，什么柳凤吟白映山，白寄岚都无心再想，满脑子都只是对怀中少女的心疼。
    他收紧双臂抱住她，顺着她的话低声安抚，“嗯，都怪我。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更不会欺负你……”
    程如风抽抽噎噎地抬起一双泪眼来，梨花带雨般看向他，“真的？”
    白寄岚点头应声，“真的。”
    她又小小的试探性地颤声确认：“不会再丢下我不管？”
    “不会的。”
    “不会再把我关起来？”
    “不会。”
    “不会干涉我的生活，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不会。”
    程如风便再次伏到他怀里，抱紧他，呢喃着道：“你真好。”
    这时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承诺了什么的傲月公子温香软玉满怀，听着那思念已久的甜蜜软糯的声音，只觉得整颗心都是软的，跟着又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