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玉髓绿

    从那天之后，徐烟林总觉得越森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但想来想去也不知要不要开口。正好遇上这时爸爸说考完了带全家出去玩，徐烟林在南方小岛的沙滩上晒了一个星期日光浴，边晒边问越森在做什么。
    前六天越森都称自己在家里看书看电脑，到最后一天她回泽城之前才说：“在医院体检。”
    徐烟林盯着这几个字没说话，又看了看日历：还有几天就出成绩了。
    她突然明白过来那天他在那里埋头猛吃，说“想趁现在补补”是什么意思。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她踌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手术约在哪一天？”
    过了很久，似乎他也拿不准主意一样，最后才模棱两可地回：“查了成绩再说。”
    越森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旁边强作镇定的妈妈。自从医生说新的检查发现肿瘤比以前长得更大了之后，她就一直是现在这副明明坐立不安却又强行让自己固定在椅子上的模样。
    “妈我想出去走走，你……你要不要也一起？”
    这一句话跟鞭子抽在陀螺上一样，郭佩仪“噌”地就站了起来，开始满屋子乱转。
    “拐杖呢？哪去了……哦就在门口。”
    “外面热，带个小扇子吧。”
    “你喝点水不？喝点水再出门。”
    眼看她要把开水往他的杯子里倒，越森不得不制止了她：“妈，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郭佩仪把水壶放了下来，眼神放空地站了一会儿。越森拿好拐杖，搂了一把她的肩，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母子两同时在心底懊丧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夏日的天气最是古怪，方才还下着雨，现在又放晴，落日像被剥去了爆裂的外壳，水洗过一样挂在云上，淅沥沥滴下来湿润的光。
    路过家楼下的灌木丛，那些米白小花的花期在他忙着备考的时候已经过了，玉髓绿的叶子茂盛如丛，枝头青涩地挂着皮包骨的幼果。
    越森和妈妈走得很慢。这边是旧小区，环境质朴，设施老旧，有个空地，但上面也没什么公共器材，有一群小孩正在玩闹疯跑。妈妈忽然叹了口气，把越森整的有点过敏：这氛围真有点像某位不幸瘫痪的文坛巨擘的作品，他真怕他妈下一句就蹦出来“要好好儿活……”
    可直到他们绕着小区走了两圈往家回，妈妈也没说什么。越森正要怀疑剧本是不是没拿对，妈妈突然又问他：“木头，你怕吗？”
    问得好，越森转过身来望着郭佩仪：“一点点。”
    “说完全不怕不紧张，那不可能啊。”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但，妈，这个手术我们一定要做，没什么好犹豫的，别想那么多。”
    他当真是跟以前判若两人了，郭佩仪本来就是个自己不敢拿主意，但极其善于配合的人。以前拍板的人是越磊，现在换成了越森，郭佩仪感到一丝陌生，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鼓舞。
    “好，”她呼出口气来，决定把思考的重点放到怎么做好今天的晚饭上，“皇帝都不急，太……太后就更不急了。”
    成绩说是在中午十二点出。
    班级群在前一天晚上安静得格外诡异，到了当天，却是一大早就开锅一样闹腾。
    “我一晚都睡不着啊救大命！！！”
    “我已发疯，感觉良好。”
    “这几个小时怎么这么难熬啊我高考前都没这么紧张……”
    “机智如我，打了一通宵游戏，现在我可以睡了，醒来就看成绩决定要不要一睡不起了。”
    “【汗流浃背】【汗流浃背】【汗流浃背】”
    “转发这个朱锦鲤，接700分好运：【动画表情】”
    一张同学自制的朱广文穿红黄卫衣的表情包开始刷屏。
    徐烟林直接丢开手机不看，到镜子前面练功，放两首音乐来试试动作，做些平时做起来时间飞快流逝的事情。
    快十二点了，她直接跟妈妈一起吃起午饭，好像忘记了查成绩这回事。
    卫如虹很难沉得住气，又不想暴露自己很急：“小烟，是不是今天出成绩啊？”
    徐烟林夹了一筷子菜：“是啊。”
    “那你，你什么时候查？”
    时钟刚好指向十二点，徐烟林看了一眼又开始慢慢吃饭：“现在系统肯定很卡，下午再查吧。”
    卫如虹差点把筷子头咬烂，想了想又觉得无法反驳，最后只道：“那你尽早告诉我啊！”
    事实是，徐烟林洗了碗，擦干手就倒头睡起了午觉，卫如虹坐如针毡，到了最后甚至使出了一些不太理智的招数叫她赶紧起来：剁饺子馅。
    结果徐烟林从房间里出来直接把刀接了过去：“幼儿园快放学了，妈你去接小枝吧。”
    卫如虹：……你是不是要气死哀家。
    妈妈一走，徐烟林就放下了刀，打开网页登陆系统。载入有些慢，但没有卡死，她的成绩列成一张短短的表，正式又简单地闪现在她面前。
    总分：670
    超额发挥。
    加上她高水平艺术团的20分的话……
    徐烟林截了图，离开电脑，又回到厨房里去剁起了肉馅。
    卫如虹几乎是带着徐焕枝飞回来的。
    小妹脸上带着被热出来的红晕，一进门就去抱徐烟林的腿：“饺子不吃大葱！”
    “那个是韭菜不是大葱。”
    “饺子不吃韭菜。”徐焕枝严肃地纠正了自己的发言。
    饺子还挺挑食。
    徐烟林：“……那饺子吃不吃玉米？”
    小女孩眼睛都亮起来：“吃！”
    “哇！今天做的就是玉米饺子！”徐烟林哈哈笑起来，“开不开心！”
    徐焕枝一蹦叁尺高，完全听不见卫如虹的声音：“乱七八糟讲的什么！别跳了！过来洗手！”
    两人往屋里去前，妈妈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你到底考了多少分？”
    徐烟林答了。然后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又噔噔噔近了来。
    妈妈两只手扶着厨房的门框刹住脚步：“多少？”
    “六百七，再加二十。”
    卫如虹一蹦叁尺高。
    “啊？啊！啊！！六百多少？等下等下，我算一下……七加二……六百九啊！”
    徐烟林又把刀放下了，她从来没听过妈妈这般口齿不清。
    放刀这个动作十分明智，卫如虹下一秒就冲进来紧紧地抱着她：“这么高，这么高分！去北大！一定能去北大了！”
    虽然答案是肯定的，但徐烟林还没回答，卫如虹已经又冲出去了。
    “徐擎？徐擎！小烟考了六百九！”敢情是跟爸爸打电话去了，“你赶紧回家来！告诉你那以为自己有个儿子就多了不起的大哥！让他们看看！咱们女儿能去北大！”
    徐焕枝刚乖乖洗了手出来，看着她妈语重心长道：“妈妈别跳了，快来洗手。”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也一直说个没完，从小时候带烟林上舞蹈兴趣班一直讲到送她去葆华读书。
    “从小我就知道她条件好，头小腿长的，艺术细胞也随我，送她去学跳舞太合适了……
    “不是我说，当初我的决定就是对的，一中那里全是书呆子，去了的话怎么会有条件给小烟练舞……
    “哎呀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枉费妈妈这么多年在家里照顾你们……”
    徐烟林一边应着嗯一边听徐擎见缝插针的就业指导：“你要是没有别的想法，专业就选工商管理或者贸易经济……”
    徐焕枝高举手中的筷子：“玉米饺子好吃！”
    真好，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吃完了饭徐烟林才打开微信，忽略999+的班级群聊，她点开越森安静的头像。
    “？”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个“你来啦”的表情。徐烟林有些担心，直接问：“考了多少？”
    越森：“你呢？”
    徐烟林也不废话，直接把成绩页面的截图发了过去，越森立刻在后面接了一连串的各种“恭喜”动图。
    这人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考砸了吧。徐烟林皱起眉来，却看见了他的手机截图：
    总分：690
    跟她最终成绩一样。
    越森：“下午睡醒已经到吃饭时间了，饭又不好吃，吃了很久，现在才查的。”
    徐烟林原本都跳起来了，突然捕捉到他反常的文字，愣在原地。
    “哪里的饭？”
    碰巧这时朱老师突然打她的电话，徐烟林接起来，汇报了关于成绩和报专业的情况。
    “好啊，太好啊，你也是证明自己了。”朱广文笑得有些傻气，听上去是真的高兴，“努力不白费，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开花的那天。朱广文见过太多例子，但平时对着学生，又不敢说出扫兴的话，怕让他们失去信心。是以此刻，面对一个“用对了劲”的特长生，他欣慰，更感慨。
    “这届有你们几个可真是给学校捡到宝了。”他一边交代报志愿的事情一边想象那几个校领导喜出望外的表情，“我刚也找过越森，他也很高分呐！”
    徐烟林偷偷抿嘴笑，心想我也知道的。
    挂掉电话，她立刻去点越森方才的回复，眼睛看见几个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已经先放下了。
    方才的快乐突然被风吹散。
    越森：“医院的饭。”
    他在医院？不是前两天都做过检查了吗？
    徐烟林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答案了。
    越森看她一直不回，此刻终于还是揭开了真话的面纱。
    “明天做手术，你能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