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民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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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鱼都一路顺遂,路上还收到了郦其商的来信。
    郦其商是鱼都梁阳的县令,这次宗庙银就是由他负责接应。此番来信就是报平安,银款全数收到,民工也在招募中,只待陆玉归郡。
    郦其商办事陆玉放心。这些年陆玉一直久居长安,郦其商是老郡王临行前提拔的人才,陆玉袭爵后也观察过郦齐商,为人忠厚但不乏聪明,寒门出身,也分外亲民。
    陆玉和冷绾不紧不慢赶路,在天黑前到达驿站,休车整息。
    一行人进入驿站放好行李,下楼吃饭。陆玉坐定,让冷绾把车夫和两个侍卫也叫过来一起吃。
    菜肴上来,车夫老刘抱怨,“殿下,赶了一天的路了,能喝两口酒吗?”
    老刘是陆府的老车夫了,从老郡王服侍到陆玉,陆府老人了,平时工作送善舟上学,没事时候也爱两口,不耽误事就行。
    陆玉夹菜,瞄他一眼,“喝酒误事,到了鱼都再说。”
    俩侍卫也在旁边帮腔,“殿下,就两口,没事的,咱又不着急赶路,一晚上撒个尿也没了。早上起来不是美美的。”
    “我美美给你两脚行不行。”
    侍卫们摸摸鼻子,不吱声了。
    陆玉叹气,“罢了。绾儿,数着点,说两口就两口。”
    “嘿嘿殿下真好。”
    冷绾铁面无私,严格计数入口的酒量,一个人两口,结束后酒坛还剩一大坛。
    陆玉给自己和冷绾满上。
    “嘿,殿下,这不公平,怎么我们就喝两口,你们喝这么多。”
    陆玉为燕礼早就锻炼出酒量,这点又算什么。“花钱买的扔了不是可惜。再说不是你们说要两口的吗。”
    侍卫们捂额痛苦闭眼,有口难言。
    众人吃着饭,四周桌子上也坐了南来北往的人。
    “哎,听说了吗,陛下最近行削藩令,把南边几个大王的郡给割了。”
    陆玉放缓了吃饭速度,侧耳倾听。
    “肯定啊,我邻居的哥在王府当差,诏令一下,那个王大动肝火,府里上下没人敢说话。”
    “唉,这事闹得,放谁身上都不痛快。不过跟咱也没关系,咱就一穷人,操心这些王侯将相也是看个乐子。”
    “哎哎,小点声。”
    两人压低了声音,继续窸窸窣窣,陆玉听不清了。
    角落有一桌人看起来不像是平民,谈吐得体,应是来往的官。
    “陛下削郡还是太着急了,诏令出了已经有几天了,听说没人执行。”
    陆玉垂下眼睫。
    “听说那几个被削的王集体没交封地,接了诏书装死,也不说呈交封地权,也不说不交。”
    “这就难弄了,要是一个人没交,可以按罪论处,要是一群人没交,怕是法不责众啊。”
    “这下天子也架起来了。无人执令,天子失威。若是集体法办,恐怕……”
    那人没再说下去了。
    其实那人说得对,陛下有些着急了。
    此举一出,不仅仅制裁的是削减封地的亲王,暂且相安无事的亲王也知道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刀砍下来。若是周全些,陛下完全可以罗列罪名作为惩罚收回支郡,只是话难收回了。
    如今陛下刚刚因宗庙之由赏了各王皮毛,没能达成他们之愿或许心中已有怨怼,后又以削藩之名割及亲王痛处,只怕群王蜂起,斥天子不义。
    外头风声萧索,隐有霹雳电光闪过。
    要下雨了。
    一夜急风快雨。
    陆玉没怎么睡着。担心明日若是持续大雨,怕是赶不了路。又反复想着今晚周围人说的话,心中莫名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终于在噪雨声中睡去。
    好在第二日早晨风朗气清,未能耽误赶路进程。
    陆玉提前一日赶到鱼都的中心县梁阳。
    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梁阳城门。
    已是下午,天微微下起薄雨。
    湿雨雀飞,车轮滚过泥地青苔杂草,留下一长串车辙湿印。
    老刘戴着蓑衣斗笠,在车前头喊,“殿下,马上就要进城了,咱到了。”
    陆玉在车内拢着被子,昏昏沉沉差点睡着。闻言睁开眼,探出头来,凉风一吹,总算清醒了。
    薄雾细雨,疏烟淡日下,已可望见高耸的城门。
    车舆渐至,云散雾开。
    雨停歇,霞日出。一路奔驰,终所抵达。
    陆玉出马车,和老刘并行坐在车前架上,掀开车帘,唤醒熟睡的冷绾,“绾儿,要进城了。”
    冷绾揉揉眼睛起身,整理马车里的行囊。
    行至城门下,守城人执戟有序,城门尉索要符碟,陆玉一一出示后放行。
    进了城,城内比陆玉想象的热闹,比长安市集烟火气更足。
    陆玉很少回梁阳,梁阳百姓虽然知道自家有位郡王,但基本都没见过。一路驾马车穿行长街,无人认出陆玉。
    忽而有守街巡卫经过,拦下陆玉马车。
    “贵人请留步。”
    老刘勒马。
    “闹市内不可喧马而行,请贵人下马转道。”
    身边的侍卫们看向陆玉。
    陆玉对自己封地一众律令不甚熟悉,想来是郦齐商规范秩序定下的。既到了自己家,也要遵守规矩。
    “多谢贵人配合。”
    陆玉点头,问道,“你们县令呢?”
    提及县令,闹市边上摆摊的百姓们皆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这位贵人。
    守街巡卫似乎意识到什么,“敢问贵人名号?”
    陆玉笑笑,“在下陆玉,陆时明。”
    巡卫确认,“难道您是我们这的陆郡王?”
    陆玉点头,“正是。”
    言毕,守卫喊起来,“乡亲们,我们郡王回来了!这是我们郡王!”
    “啊……郡王回来了……”
    “快去通知郦县令!”
    “来来来乡亲们,快来迎接我们陆郡王!”
    一大波人哗啦围上来,不断往陆玉马车上丢吃的,陆玉惊异于大家伙的热情,摆手婉拒,“不用了,大家,大家自己留着吃吧……”
    冷绾用马车里的布垫兜住民众投来的东西。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不知何时锣鼓有节奏地响起来,震耳欲聋,陆玉说话的声音都被盖过。
    “殿下上马。”巡卫把自己的马让出来,“让梁阳的百姓好好看看你,大家都可盼着你呢。”
    巡卫在前头牵着马,陆玉尴尬地笑,仿佛游街示众,挥手和百姓打招呼。
    远远地,有喧扰声往这里来。
    陆玉挺了挺身往前看。
    一群人拥着一个人泱泱而来。民众中间,那人眉目秀丽文雅,一身读书气,但是并不瘦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郦县令,您不是说郡王明日才到吗,咱们准备了这么多节目全来不及上了,这事就是您的责任……”
    郦齐商竖起手,“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你赶紧把你的那些东西都带走,收拾殿下还有他随侍的房间……准备晚膳,今晚和百姓同乐……”
    陆玉见到熟悉面孔,扬手和郦其商打招呼,“孟怀……”
    郦其商听闻有人叫他的字,在泱泱人群中一眼看到骑马的陆玉,“殿下……”他小跑至马前,牵过马绳为陆玉牵马,陆玉下马,两人并行。
    郦其商向百姓们介绍,“乡亲们,这就咱陆玉陆郡王!”
    “好……”人群爆发激烈的鼓掌声。
    陆玉维持脸上体面笑意,“不用鼓掌,不用鼓掌……”
    “哎呀,殿下真俊呐……”年轻女子向陆玉抛花,“俺也觉得殿下俊……”年轻男子也向陆玉抛花。
    “殿下,俺给你准备了节目,您快看……”力壮男子就地躺下,将石板横于胸口,招呼同伴,“来!”
    “别别别,这太危险了,不必如此……”陆玉赶忙去拉男子,被身边百姓拦下,“哎呀殿下您就瞧好吧……”
    “当……”石板应声碎裂,力壮男子扬开身上的灰,骄傲问道,“殿下,怎么样,还不错吧?”
    “厉害厉害。”陆玉竖起大拇指。
    “殿下殿下,我也有绝活……”
    陆玉留心听,“嗯嗯你有什么绝活?”
    “您数叁个数,我叁个数以内吞下叁个煮鸡蛋。”
    陆玉:“……”她委婉阻止,“还是不要了,这个真的会噎到喘不过来气的……”
    “您放心吧,来,您数数,我准备好了。”
    陆玉无奈望一眼郦其商,郦其商点点头,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那我数了,但是千万别勉强……”
    “放心放心。”
    “一。”
    剥了壳的鸡蛋被塞进口腔。
    “二。”
    “叁。”
    那人胸口一挺,叁个鸡蛋咕噜噜咽下去,可清晰看到鸡蛋在喉咙的轨迹。
    他咽完,张着嘴,一时没动。
    陆玉惊慌,上前顺他的胸口,“快去找医师……”
    人群中爆发出笑声,那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殿下你也太好骗了……”
    “殿下殿下,您看我的,我的绝活……”年轻女子从人群里挤过来。
    陆玉已经开始紧张了,又是什么奇怪的节目。
    她背着竹筒,将手中画笔投进竹筒里,展开手中的画纸。
    画纸上,百姓们在画纸上将陆玉围在中间,郦其商在侧,冷绾老刘还有她带来的侍卫也在她身边,大家脸上洋溢着开怀笑容,其乐融融。
    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就能画出这般精细的作画,实在难得。
    “这是你刚刚画的?简直妙手丹青。”
    年轻女孩子笑,“我特意买的画纸,这副画送给殿下。”
    “多谢,多谢。”
    百姓们热情不减,一个个发言要继续表演,郦其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各位乡亲,殿下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家总得休息休息是不是?咱晚上再来,晚上大家在王府门口,设流水宴,大家一起吃,一起给殿下接风洗尘。”
    “好……”
    人群渐渐散去,各忙各的,陆玉耳朵还嗡嗡的。
    没想到她不在的日子,郦其商能把梁阳治理的这般淳朴乐道,虽吵闹了些,也实在是幸事。
    郦其商带着陆玉到王府,梁阳的王府虽不及长安的阔大,但看起来整洁干净,想是郦其商派人经常打扫。
    “殿下,我去差人准备今晚席宴,晚些来过来。”
    陆玉点头,叮嘱,“行,不必太铺张,你去吧。”
    沿着青石板往后舍走,陆玉吩咐车夫侍卫放车喂马,收拾自己的房间。冷绾拿着行李跟在陆玉身边。忽而有奇怪味道从后院传来。愈近,味道愈大。
    冷绾驻步,“家主,味道不对。”
    这种味道,和尸臭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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