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正常人的感受

    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他虚弱地趴在桌上仔细注视着以往必须要透过萤幕才能看见的发丝，睫毛，鼻尖，手指。
    他觉得眼前的一刻，几乎能用伟大来形容。
    他甚至不捨得开口说话，打断这美好的瞬间。
    「你再近一些，我就能写到你脸上了！」
    「写啊！」他回答。
    不管她写什么，男孩都会留在脸上，几天也不洗掉。
    因为那是她写的。
    但杨思柳太过温柔，自然是做不出这么恶劣的事来。
    真是可惜啊！男孩心想。
    他都想好如果杨思柳真的写了，他晚上要怎么洗澡，才不会误将笔跡给洗掉。
    眼神无意间扫到桌上的奶茶，让男孩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滋味，能让杨思柳露出这么甜美可爱的微笑。
    「奶茶，能让我喝一口吗？」他好奇道。
    儘管打小饮食就受到严密管控的他，并不能吃这些东西。
    这点，倒是跟机器人徐简一模一样。
    只是，就算身体会坏掉，男孩也不在意。
    哪怕是一秒鐘也好，他也想好好体验一下，当一个正常人的感受。
    而当甜腻的奶茶在他口中扩散时，男孩心中充满了史无前例的幸福感。
    并不是因为奶茶有多么好喝。
    而是因为他的口中充斥着跟杨思柳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惜就这么一口，也足够让体弱的男孩感到不适。
    就像是外面的冷风跟对他来说超出负荷的运动量一般。
    为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物，都对身体不好呢？
    就连杨思柳，似乎对心脏也不是那么的友善。
    忽然间，男孩意识到这是杨思柳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自己。
    万一他的身体撑不到回家怎么办？
    万一没有第二次了怎么办？
    万一在眾多与『徐简』的互动中，杨思柳唯独忘记了今天怎么办？
    万一她就独独忘记了自己怎么办？
    男孩这才发现，死去其实并不可怕。
    毕竟从他有记忆以来，每天都在跟病魔拔河拉扯。
    但若是杨思柳不记得自己，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忘记现在的我。」
    没有人知道，在男孩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有多么恐惧。
    他害怕杨思柳发现之前的徐简都不是真人，也害怕杨思柳会嫌弃这个连走几步路都会吃不消的自己。
    更害怕她丝毫没有发现，他不是那个每天陪在她身边的机器人，然后忘记这个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徐简。
    但仅仅是一句话，杨思柳就将男孩从恐惧的深渊中拯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就像魔法一样，给了男孩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奇蹟般的活着回到了家里，毫无意外地被家人发现逃跑地事实。
    外公雇了一个不苟言笑的私人看护，24小时贴身看管着男孩，避免他二次出逃。
    他，似乎真的不会有跟杨思柳见面的第二次机会了。
    【命运的那天】
    好在看似铁面无私的姚看护，只是看起来无情。
    每次男孩不舒服，她都比表面看起来还要焦急，好几次整夜都不放心闔眼，就怕一个走神，错过了最佳的急救时间。
    「姚姐姐，谢谢你照顾我。」男孩满脸苍白道。
    「谢什么谢！你外公付我钱的！」她除了面冷，嘴也硬。
    「外公付钱让你看住我，没让你疼我啊！」男还露出了调皮的神情道。
    「谁疼你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害臊！」
    从镜子的反射里，男孩看见姚看护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人还真是嘴硬心软啊！
    姚看护就这么被擅长撒娇的男孩给轻易拿捏了。
    在看出杨思柳对男孩的重要性后，姚看护终于破例偷偷带着男孩去了学校上课。
    她耳提面命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但伴随着男孩撒娇的功力日渐提升，破例次数逐渐增多。
    或许是心灵上得到了满足，也或许是在数次偷跑下练出了之前没有的体力，上学对男孩来说，渐渐不再如当初那般吃力。
    直到那一天。
    那天老师让杨思柳收集全班试卷带到办公室。
    男孩看了，想也没想就把所有试卷都揽了过来，可惜试卷太多，力气不够的他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杨思柳看见他拿得勉强，抢了一半，两人决定一起送去。
    但在看见杨思柳踩空的那一瞬间，男孩想也没想就放开了试卷，死死抱住她。
    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思柳撞到头。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速度，是会摔死人的！
    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可比杨思柳脆弱多了。
    即便是再次醒来时，他第一句话依旧是：「杨思柳！」
    但怎么没办法低头看她呢？
    或许是天见可怜，男孩没有因此丧命，却摔断了脊椎，从此颈部以下瘫痪。
    姚看顾引咎辞职，但男孩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选择，跟姚姐姐无关。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姚看护再次回来照顾他。
    毕竟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
    【人心的复杂】
    本该躺在床上度过馀生的男孩，却不甘愿就此认命。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口述，让姚看护替他做出了一隻能让他用眼球追踪跟脑波仪来操控的机械手臂，然后又花了几年，利用这隻手臂做出了一个能让他站起来行走的机械身体。
    但这个身体跟1.0不一样，他不能远程操控这个身体。
    想要站起来，必须把自己的脑神经跟内脏接在身体上。
    这代表如果身体出现异常，他将连躺在床上当个植物人的可能都没有了。
    一旦失常，他的心脏将会停止跳动，也会在四分鐘后因为缺氧脑死。
    换句话说，只要出现事故，他只剩下四分鐘的性命。
    这么大的风险，无论他身体做得再精细，外公也不会愿意让他冒这个险。
    只是躺在床上的人生，对男孩来说没有半点意义。
    对他来说，只有在杨思柳身边，才算活着。
    于是在外公出国办公时，他逼着姚看护将他移植到机械身体上，成为了徐简2.0。
    只要能在杨思柳面前撑到五分鐘，只要能在她面前亲口说出他就是徐简，就没有白走这一遭。
    就算颈部以下，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
    他不奢望能跟杨思柳有什么结果，他甚至不介意被当成是一个机器人。
    只要能陪着她，就好。
    杨思柳没有欠他什么。
    都是他欠她。
    他欠她许多年的陪伴。
    可惜他或许懂很多，会很多，甚至能替自己做出一个人造身体，但他却不懂人心的复杂。
    他没料到，自己会控制不住内心想亲近杨思柳的渴望。
    他也没料到，当年的事会带给杨思柳那么大的伤害。
    对他来说，他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杨思柳。只要他足够努力，他们总会重逢。
    但对她来说，她已经失去徐简十年了。
    重逢，对杨思柳而言，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再次看见徐简的脸，并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定时炸弹】
    杨思柳拿着从姚秘书手中得来的门禁卡，进到一个她从未踏足的区域。
    嗶！
    一道门打开，眼前是一片纯白，就像徐简那从未被污染的内心一般。
    在从父亲的牵引下，杨思柳从姚秘书口中得知当年的一切，也知道徐简不愿意再见她了。
    不是因为她说的话伤了他的心，而是因为徐简无法接受自己带给她这么大的伤害。
    她对他而言，只有开心的回忆。
    但他对她却不是。
    「不是这样的！」杨思柳解释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他回来，之前所有的伤，都会痊癒。」姚秘书用手推了推眼镜冷冷道，「但当年你们尚且懵懂，他的离去就能带给你这么大的伤害，如今你们之间的感情更加复杂，而他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原本看不出情感的脸略为露出一丝丝心疼，姚秘书继续道：「你若是再失去他一次，怎么可能受得了？」
    无论她怎么解释，姚秘书都不肯动摇。
    于是杨思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每天苦苦哀求。
    终于在今天，她成功说服姚秘书了。
    「你管我受不受得了做什么？是！我是失去过徐简，但他没有失去过我啊！你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痛苦，但我知道！所以我寧愿再失去他一次，也不想要他经歷这种痛！」
    姚秘书低下头沉思几秒后，将门禁卡递给了杨思柳。
    「请你，务必陪他到最后。」
    还用你说？杨思柳心想。
    迈开步伐，杨思柳看见墙上一个又一个电视萤幕。
    每一个萤幕里都在播放同一个少女的影片。
    有在写作业的，有在走路的，还有开心踢着腿喝奶茶的。
    每一幕，都是徐简曾经经歷过的。
    每一幕，都是她。
    真狡猾！怎么还能回放呢？杨思柳心想。
    这十年来，陪伴她的，能缓解她思念之苦的，只有照片，凭什么你能有影片啊！
    但在她看见抱膝蜷缩在角落的身影时，杨思柳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起来是那么地落寞。
    杨思柳露出苦笑。
    影片也好，照片也罢，没有一个能取代真正的她。
    对徐简而言，杨思柳也是无可替代的。
    她缓缓向前，看见对着那落寞身影的萤幕，正在拨放当年的自己，一脸羞涩，微微抬头看向镜头的影片。
    「我叫徐简，你呢？」
    孰悉的声音从影片中传出。
    当年的杨思柳犹豫了几秒，嘴唇微微张开，即将要说出话来。
    「杨思柳。」站在身影前的她，开口与影片里的少女同时道。
    那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
    「我叫杨思柳。」她再次道。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为什么..」他开口道。
    「对不起，之前没有认出你来。」她蹲下身子，轻抚着他的脸颊。
    像个慌乱无措的小孩般，他眼眶噙泪道：「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事实呢？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ai呢？」她句句像责怪，但语气中却满是心疼。
    「因为陪你最多的那个徐简，它就是个ai机器人啊..」他可怜兮兮地咬唇道。
    杨思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陪着我的，一直都是你。」
    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杨思柳道：「我一直记得，你让我不要忘记你的那个下午。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将脸靠着他的脸颊，「那是你第一次喝奶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当时有多开心。」
    这一次，她要牢牢抓紧他。
    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
    因为徐简，是杨思柳最最最重要的人。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