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古早的记忆

    梅莉娅睡到一半突然惊醒，脑子里一片混沌，翻了个身，刚准备继续睡，心头却莫名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彻底抛诸脑后。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片刻后，瞳孔骤然放大——
    卡斯帕！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想起她忘了什么。
    卡斯帕之前说，会在音乐教室等她！
    她安慰自己，现在都这么晚了，他总该回去了吧？
    可她翻来覆去滚了两圈，想到卡斯帕那一丝不苟的死脑筋，还有他顽固得可怕的坚持，她越想越不放心。
    他不会真的还在等吧……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瞥了眼熟睡的赛琳娜，轻手轻脚地披上大衣，悄悄推开房门，借着微弱的月光，匆匆往音乐教室赶去。
    深夜的学院格外安静，夜风穿过回廊，带着几分寒意。
    梅莉娅一路小跑，嘴里呼出白气，等她终于赶到音乐教室门口，看到里面漆黑一片，心里瞬间松了口气——
    看来他已经走了！
    等她推开门，准备再确认一眼时，目光瞬间凝滞。
    角落里，卡斯帕静静地坐在那里。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没有靠着墙，而是安稳地蜷坐在地板上，双膝收拢，胳膊松松地环抱着，将脸半埋在手臂间。夜风透过未关紧的窗缝吹入，轻轻拂过他柔顺的发丝，湛蓝的眼眸微微泛光，专注地凝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静无声。
    没有半点困意，也没有丝毫不耐。
    他就这么一直等着。
    梅莉娅顿时心里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嘴巴微张，想说点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梅莉娅小姐？请稍等一下，我去点灯。”
    卡斯帕听见门口的动静，缓缓地收回视线，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动作不疾不徐，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稳。
    梅莉娅愣了一下，应了一声，最终默默站到一旁，看着他点燃蜡烛。
    卡斯帕带着一盏蜂蜡蜡烛回来，逐一点燃教室内的烛台，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房间，也终于驱散了夜色带来的冷意。
    当他转过身时，终于看清梅莉娅的装束——
    她随意地披着一件大衣，衣摆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明显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袍。发丝松散地垂落在肩头，夜风拂过，将几缕碎发吹得有些凌乱。
    卡斯帕的目光停顿了一瞬，轻声问道：
    “梅莉娅小姐是还在睡觉吗？如果太晚的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没事！这是时尚！”
    梅莉娅立刻昂首挺胸，夸张地转了一圈，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着装合理性，眼神坚定：“快说吧，本小姐想听！”
    卡斯帕看着她，目光沉沉，搬来一张椅子：“……好的，那请坐吧。”
    他说完，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我是西蒙阁下的护卫，诺德维希先生是收养我的人。”
    …………
    梅莉娅：“……就这样？”
    卡斯帕微微偏头，似乎有些不解她的疑惑：“是的。”
    “本小姐来是要听更多故事的！这么短还不如在马术课上一句话说完呢！”
    她一脸不满，甚至怀疑卡斯帕是不是在敷衍她。
    卡斯帕沉默了一瞬，终于理解了梅莉娅的意思，重新梳理着那些被埋藏的回忆。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认真地回想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是在十一岁时遇到西蒙阁下的。”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毫无一丝情绪波动。
    “地点在王都维尔诺特南部边境的贫民窟。
    ……艾尔宾街。”
    “那天，西蒙阁下正好在那里巡查，之后，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这些话被他说得极其简洁，甚至带着些许机械的生硬感，就像他在复述某个刻意简化过的片段，他不记得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那条街上。
    “后来，我随他回到了王都的圣米歇尔修道院，成为他的随从，跟在他身后。”
    话语至此，卡斯帕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皱起眉，他在思考接下来的内容，可不论他如何回忆，画面都停滞在修道院的阶梯上。
    西蒙站在高处，逆着光缓缓向他靠近，白色的神袍上绣着繁复的金线，面容温和。
    ——可再往后的记忆，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个画面开始，他的人生就理所当然地只为西蒙而活，成为他的随从，成为他安排在教会与贵族之间的那枚合适的棋子。
    梅莉娅愣愣地看着他，内心的震惊甚至一时让她忘了开口。
    她原本以为，卡斯帕能被诺德维希侯爵领养，那无论怎么说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武斗家出身，至少不会是贫民窟这种地方，还是王国南部的贫民窟。
    ——那不就是灰雾区？
    灰雾区，那是罪犯的天堂，是整个王国都不愿涉足的黑暗地带。
    与周边多个国家接壤，常年战火纷飞，无论是盗贼、叛军、黑市商人，还是通缉犯，只要逃进那里，便彻底成为王国法制之外的存在，那里没有律法，甚至连军方都懒得染指。
    她的父亲维尔莱恩侯爵曾负责追捕领地内科尔马的一名连环杀人犯，但就在查明真凶的那天，对方已经逃入灰雾区，从此再无踪迹。
    可卡斯帕，竟然站在她面前，以完美贵族的姿态，从容得像是从一出生便被养在贵族家庭里长大的人。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卡斯帕身上，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平静，额角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他在努力回忆，可他记不起来。
    在修道院的那段时间，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就像被人用一层黑幕遮住，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这件事，仿佛那本就是一段无需探究的、理所当然的过往。
    片刻后，卡斯帕顺着既定的回忆继续往下念一样，语气不变地继续说道：
    “……之后，我进入圣殿骑士团，升任团长后，成为西蒙阁下的护卫。”
    “西蒙阁下为我安排了贵族身份，便于在贵族圈中周旋，那便是‘诺德维希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