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怀胎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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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食肆 作者:三无斋主人
正文 192怀胎鸭5
阴雨绵绵天，为了去那湿毒之气,四郎在大堂四角都点上了炭盆。有味斋用的碳是自家烧的,夏日伏中收取松柴或者青竹斫碎,又用黄泥水浸制,脱皮暴晒七七四十九天。这法子制出来的松木碳烧起来才不会有烟。槐大烧了许,个冬月都没有使完，倒春寒时拿出来正合用。
斜街上住户为了省钱,家里的炭盆早就熄了，晌午时分人最容易犯困,可是躺在床上,盖着又潮又湿的被子，初春时节的阴寒气息便丝缕的刺入人的骨头里,加上鼻子里闻到有味斋里传出来浓郁香气,左右街坊都在家里呆不住了，寻摸到有味斋里来，纵然不肯花钱叫些山珍海味，可是几碟豆腐丝花生米杯黄酒，买个取暖说闲话的地头，这买卖实在划算。
雨后冒出来的蘑菇，盐水汁洗去泥土，熬油炒出香味儿之后，盛出放冷。用冷浓茶洗去油气，漏勺沥干，放入好酒酿中，加入酱油，醉半日味透。取出来加上葱白，淋上辣油，拌入脆嫩的鸡皮，笋片，佐粥绝妙。或者切成丁，配上松仁笋丝，与老母鸡同煨，也是十足的美味。
四郎做好之后，便依约送坛子给坐在店里的李婶娘。今年雨水，交春先下的小白菜都沤在地里，山里路滑，野荠野韭也没有人去采。断桥镇村民的餐桌就很有些单调了。因此，街坊看到四郎做的醉香蕈，都说要采了蘑菇照着做。
“只是这蘑菇可不能乱吃，有些是有毒的。上回间马家老三的儿子贪嘴，挖了他家外墙根上长出来的丛大蘑菇烤了吃，哭闹着满地打滚说是肚子痛，他家里有没有大人，那孩子差点被折腾死，还是胡老板的表哥路过看到，给采了把鸳鸯草吃下去，才算保住命，现在还躺床上将养着呢。”何不满嫌家里两个弟弟哭闹不休，也躲来了有味斋。
有个婆子就说：“那马家的男人出事后，马婆子直卧病在床，她的媳妇也不管家里的事，整日里和东街上的温老板勾勾搭搭，他家小儿没人管，常常饿肚子，因此，只是谁家里吃饭，他必定会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我见他可怜，叫进自家来吃过几次，正说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人影，原来是出了这起子事情。”
李婶娘最爱传些古里古怪的小道消息，这时候就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不知道，这是那老余家的冤魂来报仇了。”
“吓，你可别胡说。”客人大面露怀疑之色。
李婶娘着了急，忙道：“可不是胡说。我打听过了，那余家三口的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身上长满了毒蘑菇，如今他家里的小儿偏偏那么巧，吃到了毒菌？这半是报应了。上次满哥儿不是说过吗，看到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在马家门外。”
街坊上几个常年吃斋的妇人听了直念佛：“哦米拖佛，他家大人不是东西，孽报也不该应在小孩子身上，怪可怜见的。”
见众人都朝他看过去，何不满赶忙说：“那天早晨有雾，是我眼花了也说不定。”
李婶娘道：“什么眼花啊。我看那毒菌就是冤魂所化，谁若是采了回家，那冤魂也就跟着他了。”
刚说到这里，挂在门上的遮雨帘子忽然被人掀了起来，阵穿堂风刮进来，在大堂内□□西撞。店里的客人被吓了跳，纷纷转头往大门口看去。店里时沉寂下来。
个高大的男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斗笠下双眼睛恍如黑洞。男人手上提着猎物在门口。猎物的脖子上还在往下滴血。丝丝缕缕的血迹混着雨水留下来，将门槛都染红了。
四郎的声音打破了满堂死寂：“是老莫啊。怎么才回来。后头热水都给你烧好了，板鸭我也拿出来泡在锅里。是前几日用松枝稻壳熏出来的野鸭子。”
适才老莫提出今日由他来给自家主人做菜，四郎主随客便，便答应下来。因要做怀胎鸭，老莫刚才就出门去打了两只鹌鹑，槐大顺便让他捉只肥鸭子回来做主菜。所以此时才会从前门进来。
众人听这话，转头看见男人摘下了帽子，只是眼睛轮廓比常人略深而已，所以方才看上去才像两个黑洞，其实并没有什么古怪。往下看去，又见这侍卫手上提着的是两只鹌鹑，只肥大的桶鸭。大约捉鸭子的时候使得力道大了点，鸭脖子被扭断了，所以路往下滴血。
满堂的客人松口气的同时，就都觉得适才心中漫上来的惊惶和恐惧有些可笑。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立马有人另提话头，说起自家街坊近日误食毒菌或上吐下泻，或狂笑乱舞之事。说道最后，互相通气，才发现这几家里的男人都做过僧兵。时店里的客人面面相觑，心下惊疑不定，担心真的有冤魂作祟。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闹出人命，可想到镇上有冤魂四处游荡着害人，身处其间的住户难免毛骨悚然，有人就叹：“临济宗的高僧如今也都不在寺庙里。不知道现如今去烧香拜佛的话，究竟来不来得及。”
四郎正坐在柜台旁边给嫩生姜去皮，他打算做坛子脆姜，听了这些话，就道：“大家也不必过于惊慌，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去乱吃毒蘑菇，想来也不会有事。”
有客人就说：“可我们又不会医术，也辨别不出哪种蘑菇是毒菌，这可如何是好？”
四郎道：“依我看，最省事的法子就是别去吃野生蘑菇。若是定要吃，须得十分谨慎。我常年和食材打交道，对于这些也只知道点皮毛。大家姑且听听。第个，颜色若是过于鲜艳，十之□□都有毒。再个，毒菌为了诱人采食，常常散发出淡淡的蘑菇香味。普通的蘑菇闻起来，可能反而有股霉味。不过，仅从外观和气味上判断也有风险，有种鹿花菌，就与平常所吃的蘑菇极像，极容易被误食。”
“若说试蕈之法，我倒有个保险的法子。”侍卫老莫走到柜台边，忽然字顿地出声说道。
“什么保险的法子？”众人听，都很感兴趣，仗着人气望，也不怕这黑着脸的阴沉侍卫了，纷纷出言相询。
老莫并不卖关子，他拿起四郎剥好的片嫩姜，对店里的客人说道：“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在煮蘑菇的锅里放入姜片，如果煮的过程中姜片颜色不变，就说明该蘑菇无毒，可以放心食用。”
“胡大夫，这位大哥说的是真的吗？”李婶娘眼看到胡恪也从后院里走了出来，赶忙问他。
“嗯，是真的。这法子能鉴别出绝大数的毒菌。”似乎急着出门，胡恪背着个药箱，点头回答了这么句，就抓起四郎放在柜台上的油纸伞，急匆匆跨出大门，走了没几步便消失在雨帘中。
狐狸表哥这段时间，但凡空闲下来，就背着个药篓子在山里寻找他那个药方里的材料。路上遇见山民受伤生了急病，也会出手帮把，渐渐地，镇民都知道有味斋里住着个妙手回春的胡大夫。只是这大夫也不坐诊，十次有九次来求医，可能都找不到人。不过，倒也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穷苦人家来看病，有时候竟不收钱。所以，狐狸表哥在镇子上的名声极好。
此时见他这行色匆忙的样子，店里的客人都议论起来：“且下着雨呢，胡大夫怎么去出诊了。”
“莫不是哪家又误食了毒菌吧？”
客人们各自惊疑不定，怕是家人出了事，都有些坐不住，不时就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去。
店里渐渐安静下来，四郎在柜台边不紧不慢的拾掇嫩姜，他耳朵灵，不时能听到从二楼传出来宇文青的抱怨之声，说是菜上的太慢，枕头也不舒服，睡得他脖子疼。
剥好了嫩姜，都装进个大瓮里，四郎弯下腰去，从柜台下面取出把甘草，二两白芷，少许零陵香塞进瓮。他打算泡些甜脆姜来吃。
做好这些之后，抬头，就看到老莫背对着自己在柜台跟前，微昂着头，目光在二楼眷恋不去，看似无动于衷的神情里隐含抹哀伤，又有点自惭形秽的黯淡。
四郎事，看他这样，便安慰道：“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人与恶鬼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有人心，不会失去控制，胡乱杀人。今日有您这句话，日后便能免坠入下三恶趣之中。再者说，玄微师兄算起来也是道门弟子，略通鬼神之事，你二人肯定还能再见面的时候，误会总有澄清之日。”
侍卫听完没吱声，背对着四郎沉默的提着猎物，低头进了厨房。
四郎也跟着进去，先把抱着的大瓮放在小炉子上，添了些木炭进去。然后就走到大灶台边看侍卫做菜。
猪黄瓜条斤切成十六条，用秤称出四两白盐全都擦在肉上，然后往釜中倒入大盏浓酒小盏醋，往里面撒些干的马芹和莳萝。
盖上锅盖后老莫回声吩咐灶下烧火的小伙计：“改成慢火熬，熬到酒尽醋干为止。”
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侍卫的架势看便知是平时做惯这些的人。
四郎在旁边帮老莫把干贝泡发下锅里煮，啧啧赞叹：“这样制肉脯的法子倒新鲜。莫侍卫也是真人不露相。我记得崔师兄往年可是以风雅清淡的饮食为佳，恨不得让身边的人同他道餐风饮露，怎么到了北方，口味变重，也该吃起手抓肉条蘸辣椒面的人间风味了？”
老莫听完似乎回忆起什么来，阴沉的脸上不由露出个笑容：“这是北边胡人制肉的法子，用牛肉做出来好，可惜法令不许宰杀大牢。主人年少时的确爱吃素馔，到了北方后要与高大的蛮人作战，便最爱吃手抓肉条。我以前常给他做。后来宇文公子不喜吃辛辣之物，主人便跟着不怎么吃了。”
说着说着，老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复又冷淡起来。垂目将自己采来的蘑菇在开水中焯去土腥气，再细切葱白，与麻油，醋同熬出香味来。煮熟后捞出来，将蘑菇切成小色子状，与花椒，砂仁，葱，白盐和匀，下绿豆粉调入锅中作腻，开大火滚后盛出。
四郎把煮熟的干贝捞出来去壳，铺在盘子里递过去，侍卫就将炒好的蘑菇卤子用勺子仔细地淋上去。
槐大把鹌鹑拾掇好了，老莫接过来之后，就拿个巴掌大的浅粉色蘑菇沾上盐巴椒粉，去擦鹌鹑的肚子。之后，又把做成的干贝蘑菇全部塞入鹌鹑腹中，往鹌鹑表皮上抹了蜜糖在火上烤。
旁边的开水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鱼嘴泡。另边的蒸笼里也噗噗的直冒白烟。四郎看老莫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又动手帮他收拾那只肥家鸭。因是老家鸭，所以褪毛是用的水温就该高些。
“谢。”老莫对四郎客气的道过谢之后，就揭开蒸笼，取出板鸭来脱骨。
四郎将手中的鸭子在开水中仔细褪毛，顺便洗干净血丝，略焯了焯。口中说道：“板鸭是拿嫩野鸭做的，比之寻常鸡鸭，皮都加脆嫩易破裂。恐怕不怎么好脱皮。”
他话音还没落，转头就看到老莫已经麻利的将板鸭连皮带肉翻到了双腿处，很快就脱去了骨头。将张皮肉翻过来时，形态上还是只完整的鸭子，只在脖子上有个小小的刀口。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脱骨的手艺也是绝了。”四郎不由得赞叹道。
老莫只说：“宇文公子爱吃鸭，做得便很熟练。”
侍卫大哥真可怜，不只要打仗流血，还要伺候崔师兄以及宇文小鸭，真是做三个人的活拿个人的工资，还终身无休。四郎不由得替他难过起来。
宇文侍卫并不知道四郎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见他小心翼翼将鹌鹑塞入板鸭腹中。侍卫接过肥大的家鸭后，却并不像四郎昨日那样上笼蒸，而是在烧开水的铁锅里又放了个大海碗，碗中不加水，只盘着只鸭子和几个用酒醉过的蘑菇，以及把葱。
“这样隔水干炖，利用食材本身溢出的鲜味致熟，是为了保持鸭子和蘑菇的原汁原味吗？”四郎看着他的系列动作，不由赞叹道：“看来侍卫大哥于厨艺道也是行家里手啊。”
老莫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丝儿笑影子，只说：“过奖。”
约莫炷香的时间后，他又上前揭开锅盖，将半熟的鸭子和蘑菇都拿出来，鸭子腹内塞入板鸭，与新鲜蘑菇、葱白姜片起放入海碗中，再将海碗用另只碗严丝合缝的扣起来，还用块麻布包在最外面。最后选了束八根长短致的松木碳塞入灶下，最后老莫扣上铁锅盖子，继续隔水炖。
松木碳刚刚点燃，那宇文阀的侍卫就走了进来，看到老莫在厨房，他似乎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老莫总在宇文青跟前献殷勤，他自己毫无所感，旁人却将他的心思看得清二楚，宇文家的侍卫自然十分厌恶他，此时居高临下的吩咐道：“动作快点，公子好容易醒过来，菜上的不及时的话，又该不肯动筷子了。”
明明刚才还在和崔师兄撒娇，怎么就说是好容易才醒过来？四郎不服气，正想分辨两句。低头做菜的老莫却躬身应道：“我知道了。要不先把做好的端上去？”
真是个没出息的。总这么退让的话，师兄就被宇文小鸭拐跑了！四郎作为个旁观者，在旁边握着拳头干着急。
案台上摆着个清拌鸭舌，是四郎用新掐下来的迎春花加上白酒酿，熟鸭舌拌的，崔公子爱吃。还有槐大用茶油炒的鹌鹑，四郎记得也是汴京时崔玄微常点的菜。除此之外，就是方才做的那盘手抓肉条了。
宇文青身边的侍卫看了看这些菜，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只哼了声：“你也不笨嘛，倒知道该先讨好谁。”
老莫抬起眼睛，冷冷地扫了那侍卫眼，就转头问四郎：“主人嗜茶，这几日又有些上火，有鸳鸯草吗？”鸳鸯草就是金银花。
四郎想起狐狸表哥昨日出诊归来，的确带了把金银花。就去柜子里翻找出来，回身就看到老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煮茶的壶和铫子，里面已经煮好了茶水，将茶壶放在风炉上，老莫又把四郎递过来的鸳鸯草，以及块姜片加进去煮。
那侍卫被他那眼看得有些发憷，居然再没有话，老老实实在旁边等着。
“这几日湿毒重，春雨里带着的寒气最能伤人根本，这么煮茶就能祛风散毒。胡老板也尝尝。”老莫见四郎好奇的盯着这壶茶看，就给他倒了杯出来，然后将壶茶整个放入食盒中，叫那侍卫并送上去。
“戚，真人不露相啊。原来老莫你还会这手。这下连我们公子都得对你另眼相看了。”那侍卫端起食盒，打趣道：“你可真是能干，个人就将丫鬟厨娘的事情并做了。”
老莫依旧没有笑，只低头道：“宇文公子脾胃弱，只怕吃不得这茶。再说，他也贯受不了在茶汤里加姜片和其他调味药材，待会我给他做道什锦鸭羹吧。”
那侍卫撇撇嘴，道：“几日不见，倒是精乖了不少。罢了，我们公子爱吃的那几道也快些上来。”
“是。”淡淡应声，老莫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数个巴掌大的蘑菇切去蒂，清洗干净后酿入调好味道的肉糜，用竹签固定好后，放入油锅中炸。
阴雨天本来就黑的早，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天上却迅速的聚集起朵朵铅灰色的低云。
宇文小鸭的侍卫走后，厨房里越发黯淡，四郎晃眼，看到那些可食用的普通蘑菇似乎在散发着荧荧的光辉，但是被油炸，又全都成了酥黄色，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四郎想了想，就去把厨房四角都点上蜡烛。巨大黑影在厨房的地板和墙壁上乱晃，原本正常的厨房忽然之间阴森恐怖起来，仿佛到处都是鬼影幢幢。
老莫沉着脸不讲话，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和柴禾的噼啪声。这片压抑的沉默就和外面的天气般，似乎在平静中酝酿着场大暴雨。
四郎本来是要做那道什锦鸭羹的，也被空出手的老莫抢了过去。于是他只好走到旁，撑着头盯着窗外发呆。
恰好这时候，瓮中煮的脆姜煮好了，四郎就把姜块都捞出来，切成片子，吃起来脆美异常。因为加了甘草香料的嫩姜，也不特别辣，反而在辛辣之余有股淡淡的甜。
姜通神明，这种湿度聚集的天气里，正该吃点姜片，去寒邪扶正气。
老莫把香菇盒子炸好后，又将野鸭肉切丁，配上松菌、笋尖、火腿丁，用老鸡汤烩熟。最后为了提味，还将葱椒剁成的泥搅拌进去，只是唯独没有放生姜。
四郎吃着姜片，在旁百无聊赖的坐着。厨房里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不时，他的头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往下垂。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四郎忽然听到外头如同炸开锅似的闹腾起来，似乎有很大群人从有味斋前面跑过去，口里嚷着：“死人了，马家死人了！”
厨间也没他什么事，四郎忍不住跑出门去看热闹。
马家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辆独轮车，几个好似地保样的人指挥着些精壮大汉将几个长条状的东西往外抬。
街坊都三三两两的在自家遮雨的屋檐下，对着那头指指点点。
四郎听他们的议论，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去年出了那件事后，本来马家得罪了冉将军，眼看着是要家破人亡的，谁知后来冉将军自己想不通，居然和宗门过不去，最后过了个**而死的下场。马家除了那几个被捆走的男人再没回来之外，其余财产和仆人分毫未损。马家的三儿媳妇年轻守寡，手头又有钱，难免守不住，几个月来零零碎碎，竟把马家的库房都搬空了，也不知都搬去了哪里。众人都说她和东街上个姓温的老板有私，可问那边的人，却并没有温姓人家，倒有人见她在余家客栈附近徘徊。
马婆子虽然怄病了，可看在小孙孙的份上，仍然挣扎着没死。昨日宝贝孙子大病场，马婆子就下了地。谁知到家里库房看，居然什么都没有了，气之下就对着媳妇说了几句难听话。
马婆子骂起人来，真是脏到不行，那媳妇子被婆婆通乱骂，也是气得失去理智，被鬼迷了心窍。她知道儿子是吃什么中的毒，马家墙根下的虽然被铲除掉了，可树林子里还有。这媳妇子就去胡乱挖了些野蘑菇回来剁碎，煮进汤里给家人喝，为了减轻婆婆的怀疑，她自己也喝了点。
马家媳妇的本意约莫未必是要杀人，只是想要叫婆婆受点罪继续回去躺着。她觉得那毒菌的威力也并不怎么样，连脾胃娇弱的小儿吃了，也不过上吐下泻，嚼些金银花就好了。家里除了个老虔婆，都是身强力壮的大人，料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最不济还有隔壁的胡大夫，她早就请胡大夫午后时分再来趟，给儿子复诊。
谁知长在树林子里的毒菌比路边的那种毒了许倍。还没等请来的胡大夫到家，喝过汤的家五口，连主子带奴才，全都死掉了。只有那小儿没有喝汤，可是自此以后，他也成了孤儿，家里又没有财产，未来的日子只怕并不好过。
街坊咒骂回那媳妇子的愚蠢狠毒，又后怕自家人可曾去林子里胡乱采过蘑菇吃。有人庆幸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不用提心吊胆冤魂回来报仇。
等那辆独轮车走的近了，四郎就看清楚了几个长条状的包裹都是些破席子裹住的尸体，席子外还露出双死人的脚，脚上的皮肉都裂开了，在细雨中晃晃，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四郎听余家英娘说过，吃毒菌致死之人，口鼻内出血，皮肉皆开裂。
等到独轮车过去之后，看热闹的街坊似乎心有余悸，都聚集在有味斋里坐下，皆尽叹气。
四郎听他们说，这马家库房里的钱都被丧门的媳妇不知道搬去了哪里，那媳妇自己也死了。地保不肯再管这摊子晦气事，就让人将他们家人的尸体运去林子里远远埋了了事。大家都是街坊领居，纵然素日有些矛盾，可是看到马家落得这样的下场，众人心里少有些难受。
只有四郎明白，马家人今日的死法，正与余家的主仆五人模样。铁护卫这以牙还牙的手法果然干脆，他抬起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二楼，心里暗忖着：不知道楼上那个还能活久。时四郎心中也有些担忧，若是蘑菇里真的有毒，那人就不怕崔师兄也误食了吗？
这么想着，四郎正打算回厨房去看看，就见胡恪打着那把老青竹做骨的鸡皮纸伞进来。进门，他就将伞收了放在柜台，叫嚷着让四郎给上碗浓浓的茗茶，放些姜片进去祛寒气。
胡恪才刚坐下，不少街坊都涌过来，围着他问误食毒菌的急救之法。
胡恪也顾不得形象了，他端起茶杯牛饮了壶，这才对着周围的街坊道：“这毒菌除了与姜片同煮能辨认出来之外，若是中了毒，宜以苦茗杂白矾，和水冲服下，大也能解毒。再个，金银花也有解毒的功效。”
原来如此，四郎微微点头，又问：“那每种毒菌发作时间都样吗？”
胡恪摆手道：“每种都不样。有种淡粉色的毒菌，食用后发病较快，会立时就恶心呕吐，呼吸困难，严重者会死亡。而鹿花菌要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发病。有的发病的症状不是腹痛，而是精神不安，心跳加快，发冷，病人甚至会看到些幻觉，可是之后又会突然病愈，好几天没有半点症状，实际上毒素正在向内攻，破坏五脏六腑，死亡之时，往往痛苦不堪。这种蘑菇倒过来看，好像只大腹便便的鸭子，加上色彩十分鲜亮有光泽，好似鸭羽，所以又称为鸭腹菇。”
“这些毒菌都长成什么样啊？”“大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鸭腹菇，对!就是在林子里。”“大夫，我举得自己好像误食了毒菌，您千万给我看看……”
四郎见狐狸表哥已经被街坊领居团团围了起来，只好退出来，走上楼去。
刚到二楼楼道口，就听见宇文青在屋中说道：“莫护卫，都是你做的菜吗？辛苦了。我很欢喜。”
崔玄微声音里带着宠溺：“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就喜欢吃这种稀奇古怪的菜式。”
宇文青撒娇道：“可是这些蘑菇真的好像只只小鸭子嘛。鸭子肚子里是什么，快掏出来看看。”隔阵又赞道：“都说有味斋的胡老板手艺好，我看做这怀胎鸭还不如我们莫护卫呢。”
“好了好了，喜欢就吃点。我刚才已经饱了，现在喝茶就好。”崔玄微道。
“我昨晚又做恶梦了，好犬戎人。我……我变成了只鸭子，任人宰割，真的好可怕。有鬼缠着我，崔叔叔，你今晚别走好不好？”宇文青的声音孱弱而紧绷，听得出来他的确很害怕，并不作态勾引。
崔玄微自然也听出来了，便开口答应道：“也好，那……”话还没说话，忽然响起是翅膀拍动的声音。
崔玄微似乎起来走到窗边，四郎听他说道：“北边又有书信传来。”
因为有正事，宇文青就懂事的没有再纠缠。
等崔玄微带着侍卫离开后，四郎想了想，就没有进去，转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就听到宇文青的声音混着楼梯的嘎吱声传过来：“天黑了，你送几节蜡烛过去，别的不要说，就说青儿等他回来。”这声音极度冷漠，与他平日清澈微甜的声线十分不同。
正文 192怀胎鸭5
欲望文
正文 192怀胎鸭5
阴雨绵绵天，为了去那湿毒之气,四郎在大堂四角都点上了炭盆。有味斋用的碳是自家烧的,夏日伏中收取松柴或者青竹斫碎,又用黄泥水浸制,脱皮暴晒七七四十九天。这法子制出来的松木碳烧起来才不会有烟。槐大烧了许,个冬月都没有使完，倒春寒时拿出来正合用。
斜街上住户为了省钱,家里的炭盆早就熄了，晌午时分人最容易犯困,可是躺在床上,盖着又潮又湿的被子，初春时节的阴寒气息便丝缕的刺入人的骨头里,加上鼻子里闻到有味斋里传出来浓郁香气,左右街坊都在家里呆不住了，寻摸到有味斋里来，纵然不肯花钱叫些山珍海味，可是几碟豆腐丝花生米杯黄酒，买个取暖说闲话的地头，这买卖实在划算。
雨后冒出来的蘑菇，盐水汁洗去泥土，熬油炒出香味儿之后，盛出放冷。用冷浓茶洗去油气，漏勺沥干，放入好酒酿中，加入酱油，醉半日味透。取出来加上葱白，淋上辣油，拌入脆嫩的鸡皮，笋片，佐粥绝妙。或者切成丁，配上松仁笋丝，与老母鸡同煨，也是十足的美味。
四郎做好之后，便依约送坛子给坐在店里的李婶娘。今年雨水，交春先下的小白菜都沤在地里，山里路滑，野荠野韭也没有人去采。断桥镇村民的餐桌就很有些单调了。因此，街坊看到四郎做的醉香蕈，都说要采了蘑菇照着做。
“只是这蘑菇可不能乱吃，有些是有毒的。上回间马家老三的儿子贪嘴，挖了他家外墙根上长出来的丛大蘑菇烤了吃，哭闹着满地打滚说是肚子痛，他家里有没有大人，那孩子差点被折腾死，还是胡老板的表哥路过看到，给采了把鸳鸯草吃下去，才算保住命，现在还躺床上将养着呢。”何不满嫌家里两个弟弟哭闹不休，也躲来了有味斋。
有个婆子就说：“那马家的男人出事后，马婆子直卧病在床，她的媳妇也不管家里的事，整日里和东街上的温老板勾勾搭搭，他家小儿没人管，常常饿肚子，因此，只是谁家里吃饭，他必定会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我见他可怜，叫进自家来吃过几次，正说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人影，原来是出了这起子事情。”
李婶娘最爱传些古里古怪的小道消息，这时候就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不知道，这是那老余家的冤魂来报仇了。”
“吓，你可别胡说。”客人大面露怀疑之色。
李婶娘着了急，忙道：“可不是胡说。我打听过了，那余家三口的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身上长满了毒蘑菇，如今他家里的小儿偏偏那么巧，吃到了毒菌？这半是报应了。上次满哥儿不是说过吗，看到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在马家门外。”
街坊上几个常年吃斋的妇人听了直念佛：“哦米拖佛，他家大人不是东西，孽报也不该应在小孩子身上，怪可怜见的。”
见众人都朝他看过去，何不满赶忙说：“那天早晨有雾，是我眼花了也说不定。”
李婶娘道：“什么眼花啊。我看那毒菌就是冤魂所化，谁若是采了回家，那冤魂也就跟着他了。”
刚说到这里，挂在门上的遮雨帘子忽然被人掀了起来，阵穿堂风刮进来，在大堂内□□西撞。店里的客人被吓了跳，纷纷转头往大门口看去。店里时沉寂下来。
个高大的男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斗笠下双眼睛恍如黑洞。男人手上提着猎物在门口。猎物的脖子上还在往下滴血。丝丝缕缕的血迹混着雨水留下来，将门槛都染红了。
四郎的声音打破了满堂死寂：“是老莫啊。怎么才回来。后头热水都给你烧好了，板鸭我也拿出来泡在锅里。是前几日用松枝稻壳熏出来的野鸭子。”
适才老莫提出今日由他来给自家主人做菜，四郎主随客便，便答应下来。因要做怀胎鸭，老莫刚才就出门去打了两只鹌鹑，槐大顺便让他捉只肥鸭子回来做主菜。所以此时才会从前门进来。
众人听这话，转头看见男人摘下了帽子，只是眼睛轮廓比常人略深而已，所以方才看上去才像两个黑洞，其实并没有什么古怪。往下看去，又见这侍卫手上提着的是两只鹌鹑，只肥大的桶鸭。大约捉鸭子的时候使得力道大了点，鸭脖子被扭断了，所以路往下滴血。
满堂的客人松口气的同时，就都觉得适才心中漫上来的惊惶和恐惧有些可笑。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立马有人另提话头，说起自家街坊近日误食毒菌或上吐下泻，或狂笑乱舞之事。说道最后，互相通气，才发现这几家里的男人都做过僧兵。时店里的客人面面相觑，心下惊疑不定，担心真的有冤魂作祟。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闹出人命，可想到镇上有冤魂四处游荡着害人，身处其间的住户难免毛骨悚然，有人就叹：“临济宗的高僧如今也都不在寺庙里。不知道现如今去烧香拜佛的话，究竟来不来得及。”
四郎正坐在柜台旁边给嫩生姜去皮，他打算做坛子脆姜，听了这些话，就道：“大家也不必过于惊慌，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去乱吃毒蘑菇，想来也不会有事。”
有客人就说：“可我们又不会医术，也辨别不出哪种蘑菇是毒菌，这可如何是好？”
四郎道：“依我看，最省事的法子就是别去吃野生蘑菇。若是定要吃，须得十分谨慎。我常年和食材打交道，对于这些也只知道点皮毛。大家姑且听听。第个，颜色若是过于鲜艳，十之□□都有毒。再个，毒菌为了诱人采食，常常散发出淡淡的蘑菇香味。普通的蘑菇闻起来，可能反而有股霉味。不过，仅从外观和气味上判断也有风险，有种鹿花菌，就与平常所吃的蘑菇极像，极容易被误食。”
“若说试蕈之法，我倒有个保险的法子。”侍卫老莫走到柜台边，忽然字顿地出声说道。
“什么保险的法子？”众人听，都很感兴趣，仗着人气望，也不怕这黑着脸的阴沉侍卫了，纷纷出言相询。
老莫并不卖关子，他拿起四郎剥好的片嫩姜，对店里的客人说道：“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在煮蘑菇的锅里放入姜片，如果煮的过程中姜片颜色不变，就说明该蘑菇无毒，可以放心食用。”
“胡大夫，这位大哥说的是真的吗？”李婶娘眼看到胡恪也从后院里走了出来，赶忙问他。
“嗯，是真的。这法子能鉴别出绝大数的毒菌。”似乎急着出门，胡恪背着个药箱，点头回答了这么句，就抓起四郎放在柜台上的油纸伞，急匆匆跨出大门，走了没几步便消失在雨帘中。
狐狸表哥这段时间，但凡空闲下来，就背着个药篓子在山里寻找他那个药方里的材料。路上遇见山民受伤生了急病，也会出手帮把，渐渐地，镇民都知道有味斋里住着个妙手回春的胡大夫。只是这大夫也不坐诊，十次有九次来求医，可能都找不到人。不过，倒也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夫，穷苦人家来看病，有时候竟不收钱。所以，狐狸表哥在镇子上的名声极好。
此时见他这行色匆忙的样子，店里的客人都议论起来：“且下着雨呢，胡大夫怎么去出诊了。”
“莫不是哪家又误食了毒菌吧？”
客人们各自惊疑不定，怕是家人出了事，都有些坐不住，不时就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去。
店里渐渐安静下来，四郎在柜台边不紧不慢的拾掇嫩姜，他耳朵灵，不时能听到从二楼传出来宇文青的抱怨之声，说是菜上的太慢，枕头也不舒服，睡得他脖子疼。
剥好了嫩姜，都装进个大瓮里，四郎弯下腰去，从柜台下面取出把甘草，二两白芷，少许零陵香塞进瓮。他打算泡些甜脆姜来吃。
做好这些之后，抬头，就看到老莫背对着自己在柜台跟前，微昂着头，目光在二楼眷恋不去，看似无动于衷的神情里隐含抹哀伤，又有点自惭形秽的黯淡。
四郎事，看他这样，便安慰道：“救人命胜造七级浮屠，人与恶鬼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有人心，不会失去控制，胡乱杀人。今日有您这句话，日后便能免坠入下三恶趣之中。再者说，玄微师兄算起来也是道门弟子，略通鬼神之事，你二人肯定还能再见面的时候，误会总有澄清之日。”
侍卫听完没吱声，背对着四郎沉默的提着猎物，低头进了厨房。
四郎也跟着进去，先把抱着的大瓮放在小炉子上，添了些木炭进去。然后就走到大灶台边看侍卫做菜。
猪黄瓜条斤切成十六条，用秤称出四两白盐全都擦在肉上，然后往釜中倒入大盏浓酒小盏醋，往里面撒些干的马芹和莳萝。
盖上锅盖后老莫回声吩咐灶下烧火的小伙计：“改成慢火熬，熬到酒尽醋干为止。”
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侍卫的架势看便知是平时做惯这些的人。
四郎在旁边帮老莫把干贝泡发下锅里煮，啧啧赞叹：“这样制肉脯的法子倒新鲜。莫侍卫也是真人不露相。我记得崔师兄往年可是以风雅清淡的饮食为佳，恨不得让身边的人同他道餐风饮露，怎么到了北方，口味变重，也该吃起手抓肉条蘸辣椒面的人间风味了？”
老莫听完似乎回忆起什么来，阴沉的脸上不由露出个笑容：“这是北边胡人制肉的法子，用牛肉做出来好，可惜法令不许宰杀大牢。主人年少时的确爱吃素馔，到了北方后要与高大的蛮人作战，便最爱吃手抓肉条。我以前常给他做。后来宇文公子不喜吃辛辣之物，主人便跟着不怎么吃了。”
说着说着，老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复又冷淡起来。垂目将自己采来的蘑菇在开水中焯去土腥气，再细切葱白，与麻油，醋同熬出香味来。煮熟后捞出来，将蘑菇切成小色子状，与花椒，砂仁，葱，白盐和匀，下绿豆粉调入锅中作腻，开大火滚后盛出。
四郎把煮熟的干贝捞出来去壳，铺在盘子里递过去，侍卫就将炒好的蘑菇卤子用勺子仔细地淋上去。
槐大把鹌鹑拾掇好了，老莫接过来之后，就拿个巴掌大的浅粉色蘑菇沾上盐巴椒粉，去擦鹌鹑的肚子。之后，又把做成的干贝蘑菇全部塞入鹌鹑腹中，往鹌鹑表皮上抹了蜜糖在火上烤。
旁边的开水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鱼嘴泡。另边的蒸笼里也噗噗的直冒白烟。四郎看老莫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又动手帮他收拾那只肥家鸭。因是老家鸭，所以褪毛是用的水温就该高些。
“谢。”老莫对四郎客气的道过谢之后，就揭开蒸笼，取出板鸭来脱骨。
四郎将手中的鸭子在开水中仔细褪毛，顺便洗干净血丝，略焯了焯。口中说道：“板鸭是拿嫩野鸭做的，比之寻常鸡鸭，皮都加脆嫩易破裂。恐怕不怎么好脱皮。”
他话音还没落，转头就看到老莫已经麻利的将板鸭连皮带肉翻到了双腿处，很快就脱去了骨头。将张皮肉翻过来时，形态上还是只完整的鸭子，只在脖子上有个小小的刀口。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脱骨的手艺也是绝了。”四郎不由得赞叹道。
老莫只说：“宇文公子爱吃鸭，做得便很熟练。”
侍卫大哥真可怜，不只要打仗流血，还要伺候崔师兄以及宇文小鸭，真是做三个人的活拿个人的工资，还终身无休。四郎不由得替他难过起来。
宇文侍卫并不知道四郎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见他小心翼翼将鹌鹑塞入板鸭腹中。侍卫接过肥大的家鸭后，却并不像四郎昨日那样上笼蒸，而是在烧开水的铁锅里又放了个大海碗，碗中不加水，只盘着只鸭子和几个用酒醉过的蘑菇，以及把葱。
“这样隔水干炖，利用食材本身溢出的鲜味致熟，是为了保持鸭子和蘑菇的原汁原味吗？”四郎看着他的系列动作，不由赞叹道：“看来侍卫大哥于厨艺道也是行家里手啊。”
老莫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丝儿笑影子，只说：“过奖。”
约莫炷香的时间后，他又上前揭开锅盖，将半熟的鸭子和蘑菇都拿出来，鸭子腹内塞入板鸭，与新鲜蘑菇、葱白姜片起放入海碗中，再将海碗用另只碗严丝合缝的扣起来，还用块麻布包在最外面。最后选了束八根长短致的松木碳塞入灶下，最后老莫扣上铁锅盖子，继续隔水炖。
松木碳刚刚点燃，那宇文阀的侍卫就走了进来，看到老莫在厨房，他似乎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老莫总在宇文青跟前献殷勤，他自己毫无所感，旁人却将他的心思看得清二楚，宇文家的侍卫自然十分厌恶他，此时居高临下的吩咐道：“动作快点，公子好容易醒过来，菜上的不及时的话，又该不肯动筷子了。”
明明刚才还在和崔师兄撒娇，怎么就说是好容易才醒过来？四郎不服气，正想分辨两句。低头做菜的老莫却躬身应道：“我知道了。要不先把做好的端上去？”
真是个没出息的。总这么退让的话，师兄就被宇文小鸭拐跑了！四郎作为个旁观者，在旁边握着拳头干着急。
案台上摆着个清拌鸭舌，是四郎用新掐下来的迎春花加上白酒酿，熟鸭舌拌的，崔公子爱吃。还有槐大用茶油炒的鹌鹑，四郎记得也是汴京时崔玄微常点的菜。除此之外，就是方才做的那盘手抓肉条了。
宇文青身边的侍卫看了看这些菜，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只哼了声：“你也不笨嘛，倒知道该先讨好谁。”
老莫抬起眼睛，冷冷地扫了那侍卫眼，就转头问四郎：“主人嗜茶，这几日又有些上火，有鸳鸯草吗？”鸳鸯草就是金银花。
四郎想起狐狸表哥昨日出诊归来，的确带了把金银花。就去柜子里翻找出来，回身就看到老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煮茶的壶和铫子，里面已经煮好了茶水，将茶壶放在风炉上，老莫又把四郎递过来的鸳鸯草，以及块姜片加进去煮。
那侍卫被他那眼看得有些发憷，居然再没有话，老老实实在旁边等着。
“这几日湿毒重，春雨里带着的寒气最能伤人根本，这么煮茶就能祛风散毒。胡老板也尝尝。”老莫见四郎好奇的盯着这壶茶看，就给他倒了杯出来，然后将壶茶整个放入食盒中，叫那侍卫并送上去。
“戚，真人不露相啊。原来老莫你还会这手。这下连我们公子都得对你另眼相看了。”那侍卫端起食盒，打趣道：“你可真是能干，个人就将丫鬟厨娘的事情并做了。”
老莫依旧没有笑，只低头道：“宇文公子脾胃弱，只怕吃不得这茶。再说，他也贯受不了在茶汤里加姜片和其他调味药材，待会我给他做道什锦鸭羹吧。”
那侍卫撇撇嘴，道：“几日不见，倒是精乖了不少。罢了，我们公子爱吃的那几道也快些上来。”
“是。”淡淡应声，老莫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数个巴掌大的蘑菇切去蒂，清洗干净后酿入调好味道的肉糜，用竹签固定好后，放入油锅中炸。
阴雨天本来就黑的早，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天上却迅速的聚集起朵朵铅灰色的低云。
宇文小鸭的侍卫走后，厨房里越发黯淡，四郎晃眼，看到那些可食用的普通蘑菇似乎在散发着荧荧的光辉，但是被油炸，又全都成了酥黄色，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四郎想了想，就去把厨房四角都点上蜡烛。巨大黑影在厨房的地板和墙壁上乱晃，原本正常的厨房忽然之间阴森恐怖起来，仿佛到处都是鬼影幢幢。
老莫沉着脸不讲话，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和柴禾的噼啪声。这片压抑的沉默就和外面的天气般，似乎在平静中酝酿着场大暴雨。
四郎本来是要做那道什锦鸭羹的，也被空出手的老莫抢了过去。于是他只好走到旁，撑着头盯着窗外发呆。
恰好这时候，瓮中煮的脆姜煮好了，四郎就把姜块都捞出来，切成片子，吃起来脆美异常。因为加了甘草香料的嫩姜，也不特别辣，反而在辛辣之余有股淡淡的甜。
姜通神明，这种湿度聚集的天气里，正该吃点姜片，去寒邪扶正气。
老莫把香菇盒子炸好后，又将野鸭肉切丁，配上松菌、笋尖、火腿丁，用老鸡汤烩熟。最后为了提味，还将葱椒剁成的泥搅拌进去，只是唯独没有放生姜。
四郎吃着姜片，在旁百无聊赖的坐着。厨房里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不时，他的头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往下垂。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四郎忽然听到外头如同炸开锅似的闹腾起来，似乎有很大群人从有味斋前面跑过去，口里嚷着：“死人了，马家死人了！”
厨间也没他什么事，四郎忍不住跑出门去看热闹。
马家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辆独轮车，几个好似地保样的人指挥着些精壮大汉将几个长条状的东西往外抬。
街坊都三三两两的在自家遮雨的屋檐下，对着那头指指点点。
四郎听他们的议论，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去年出了那件事后，本来马家得罪了冉将军，眼看着是要家破人亡的，谁知后来冉将军自己想不通，居然和宗门过不去，最后过了个**而死的下场。马家除了那几个被捆走的男人再没回来之外，其余财产和仆人分毫未损。马家的三儿媳妇年轻守寡，手头又有钱，难免守不住，几个月来零零碎碎，竟把马家的库房都搬空了，也不知都搬去了哪里。众人都说她和东街上个姓温的老板有私，可问那边的人，却并没有温姓人家，倒有人见她在余家客栈附近徘徊。
马婆子虽然怄病了，可看在小孙孙的份上，仍然挣扎着没死。昨日宝贝孙子大病场，马婆子就下了地。谁知到家里库房看，居然什么都没有了，气之下就对着媳妇说了几句难听话。
马婆子骂起人来，真是脏到不行，那媳妇子被婆婆通乱骂，也是气得失去理智，被鬼迷了心窍。她知道儿子是吃什么中的毒，马家墙根下的虽然被铲除掉了，可树林子里还有。这媳妇子就去胡乱挖了些野蘑菇回来剁碎，煮进汤里给家人喝，为了减轻婆婆的怀疑，她自己也喝了点。
马家媳妇的本意约莫未必是要杀人，只是想要叫婆婆受点罪继续回去躺着。她觉得那毒菌的威力也并不怎么样，连脾胃娇弱的小儿吃了，也不过上吐下泻，嚼些金银花就好了。家里除了个老虔婆，都是身强力壮的大人，料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最不济还有隔壁的胡大夫，她早就请胡大夫午后时分再来趟，给儿子复诊。
谁知长在树林子里的毒菌比路边的那种毒了许倍。还没等请来的胡大夫到家，喝过汤的家五口，连主子带奴才，全都死掉了。只有那小儿没有喝汤，可是自此以后，他也成了孤儿，家里又没有财产，未来的日子只怕并不好过。
街坊咒骂回那媳妇子的愚蠢狠毒，又后怕自家人可曾去林子里胡乱采过蘑菇吃。有人庆幸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不用提心吊胆冤魂回来报仇。
等那辆独轮车走的近了，四郎就看清楚了几个长条状的包裹都是些破席子裹住的尸体，席子外还露出双死人的脚，脚上的皮肉都裂开了，在细雨中晃晃，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四郎听余家英娘说过，吃毒菌致死之人，口鼻内出血，皮肉皆开裂。
等到独轮车过去之后，看热闹的街坊似乎心有余悸，都聚集在有味斋里坐下，皆尽叹气。
四郎听他们说，这马家库房里的钱都被丧门的媳妇不知道搬去了哪里，那媳妇自己也死了。地保不肯再管这摊子晦气事，就让人将他们家人的尸体运去林子里远远埋了了事。大家都是街坊领居，纵然素日有些矛盾，可是看到马家落得这样的下场，众人心里少有些难受。
只有四郎明白，马家人今日的死法，正与余家的主仆五人模样。铁护卫这以牙还牙的手法果然干脆，他抬起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二楼，心里暗忖着：不知道楼上那个还能活久。时四郎心中也有些担忧，若是蘑菇里真的有毒，那人就不怕崔师兄也误食了吗？
这么想着，四郎正打算回厨房去看看，就见胡恪打着那把老青竹做骨的鸡皮纸伞进来。进门，他就将伞收了放在柜台，叫嚷着让四郎给上碗浓浓的茗茶，放些姜片进去祛寒气。
胡恪才刚坐下，不少街坊都涌过来，围着他问误食毒菌的急救之法。
胡恪也顾不得形象了，他端起茶杯牛饮了壶，这才对着周围的街坊道：“这毒菌除了与姜片同煮能辨认出来之外，若是中了毒，宜以苦茗杂白矾，和水冲服下，大也能解毒。再个，金银花也有解毒的功效。”
原来如此，四郎微微点头，又问：“那每种毒菌发作时间都样吗？”
胡恪摆手道：“每种都不样。有种淡粉色的毒菌，食用后发病较快，会立时就恶心呕吐，呼吸困难，严重者会死亡。而鹿花菌要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发病。有的发病的症状不是腹痛，而是精神不安，心跳加快，发冷，病人甚至会看到些幻觉，可是之后又会突然病愈，好几天没有半点症状，实际上毒素正在向内攻，破坏五脏六腑，死亡之时，往往痛苦不堪。这种蘑菇倒过来看，好像只大腹便便的鸭子，加上色彩十分鲜亮有光泽，好似鸭羽，所以又称为鸭腹菇。”
“这些毒菌都长成什么样啊？”“大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鸭腹菇，对!就是在林子里。”“大夫，我举得自己好像误食了毒菌，您千万给我看看……”
四郎见狐狸表哥已经被街坊领居团团围了起来，只好退出来，走上楼去。
刚到二楼楼道口，就听见宇文青在屋中说道：“莫护卫，都是你做的菜吗？辛苦了。我很欢喜。”
崔玄微声音里带着宠溺：“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就喜欢吃这种稀奇古怪的菜式。”
宇文青撒娇道：“可是这些蘑菇真的好像只只小鸭子嘛。鸭子肚子里是什么，快掏出来看看。”隔阵又赞道：“都说有味斋的胡老板手艺好，我看做这怀胎鸭还不如我们莫护卫呢。”
“好了好了，喜欢就吃点。我刚才已经饱了，现在喝茶就好。”崔玄微道。
“我昨晚又做恶梦了，好犬戎人。我……我变成了只鸭子，任人宰割，真的好可怕。有鬼缠着我，崔叔叔，你今晚别走好不好？”宇文青的声音孱弱而紧绷，听得出来他的确很害怕，并不作态勾引。
崔玄微自然也听出来了，便开口答应道：“也好，那……”话还没说话，忽然响起是翅膀拍动的声音。
崔玄微似乎起来走到窗边，四郎听他说道：“北边又有书信传来。”
因为有正事，宇文青就懂事的没有再纠缠。
等崔玄微带着侍卫离开后，四郎想了想，就没有进去，转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就听到宇文青的声音混着楼梯的嘎吱声传过来：“天黑了，你送几节蜡烛过去，别的不要说，就说青儿等他回来。”这声音极度冷漠，与他平日清澈微甜的声线十分不同。
正文 192怀胎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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