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3 章

    青青草儿，我的宝贝 作者:伊叶飘/冬冬

    第 3 章

    一个星期的始业教育过去了，新生们开始上课。大一的课程以公共基础课为主，专业课只有中国古代史、世界古代史、中国历史文选等几门，课业不算很重。

    在这课业不算里的学习生活中，从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中熬过来的学子们开始放开胆子追求以前没时间没自由追求的东西，例如爱情。根本无须讨论恋爱是大学生的必修课还是选修课，刚从高考的巨大压力、父母老师的殷殷期望中解放出来的大一新生们纷纷立马或稍作犹豫后一头扎进或温情似水或热烈如火的恋爱中。而且，历史系嘛，有什么好学的，难道真想当个历史学家不成？虽是中国名校S大的学生，怕也没几个有那份天赋和才识，更何况，当了历史学家也没什么出息，还照样不是穷光蛋一个？当初来上历史系，不过是贪图S大学士学位的名份而已！

    除了爱情外，学子追求的还有名利。利就是钱，就是人民币，当然美元、日元、欧元等等也可以。S大的学生赚钱的方式最常见的是做家教，一个小时25、30、35元不等，如果是艺术类的就更高一些。这数目对学生而言也算不错了。而名是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入党积极分子、班长、团支部等等的荣誉称号。虽然都是20岁不到的年轻人，目光却都看得很远。读大学，光贪图眼前逍遥自在的日子是不行的，要想一想，我们这么辛辛苦苦地读书是为了什么，辛辛苦苦地考大学是为了什么，四年后拿S大的学士学位是为什么，是为了将来找个好工作，赚多多的钱，买好房，开好车，父母亲友脸上光彩无限。而为了将来的这些目标，就不能读死书，得让自己的头上挂上那些荣誉称号。

    在同学们几乎很少为学习而忙碌的忙忙碌碌中，殷宁冷眼旁观。别看殷宁当了多年的班长、团支部、学生会会长，又经常获得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之类的荣誉称号，其实殷宁不需要这些，他们殷家的环境决定了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他也从不刻意为了这些。不是刻意为这些，却总是得到这些，或许他真是一个有极高天赋的人，也或许世间事本来如此。

    殷宁在冷眼旁观之余也会不经意地跟以前的许多时候一样从心底发出冷笑，谁也看不出的充满讥讽的冷笑，不对，有一个人看出来了，那个人叫伊青，那个人有一双谁也比不上的清澈眼睛，那个人还是个孤儿呢，那个人的脾气真够别扭的，可殷宁为什么就是放他不下呢？真是很奇怪的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是恼怒？是怜惜？是羞愤？是爱护？似乎都不对，又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

    殷宁发现伊青每天都很抓紧时间，他早上匆匆进教室，下午匆匆出教室，课上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讲课，决不走神；课间，在同学们的打闹玩乐声中，他翻开课本认真阅读，眼睛决不旁视；集体活动，例如友谊赛，秋游，讲座等等，也几乎从不参加，曾经有人说他自由散漫，有班干部抱怨他的行为损害了班级利益，使我班在全校文明班级竞赛中失分不少。但别人说归说，伊青依然故我。

    殷宁很好奇，伊青为什么要这么抓紧时间？他到底在忙什么？为名？为利？要搞清楚这问题可不容易，因为伊青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与人交谈，全班没人知道他的事。

    当然，殷宁有的是容易地快速地知道伊青所有情况的途径，要知道以他殷家的能力没什么办不到的，但殷宁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

    殷宁决定自己去接近他。

    但是，伊青根本不理殷宁，或许，殷宁这种表面上谦逊懂礼、大受师生赞扬，实则目中无人、总以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对待一切的有钱人家大少爷根本不入不了伊青的眼。伊青为殷宁负责的新生晚会写字是因为萍萍的请求，与他们一起去川香楼消夜是拗不过大家的劝说；上了殷宁的出租车，是迫于殷宁的连哄带骗；带殷宁去他家是为了还殷宁请他吃饭送他回家的人情，瞧，没有一次是自愿地主动地以同学的身份接近殷宁的，更别说以朋友的交情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殷宁再次发出感叹。

    经过观察，殷宁发现了一个机会。

    与其他同学不同，伊青从不学校食堂吃饭，早上他直接进教室，饭应该是在家吃的；下午匆匆离校，也肯定是回家吃晚饭；而中饭，他吃的是从家带的便当。上午11：45第四节下课铃声响起，其他同学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拥向食堂，只有伊青，等大家走后，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从抽屉里拿出用塑料饭盒装着的简陋饭菜，一边看书一边慢慢地吃。到下午2：00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其他同学陆续进教室，他仍坐在那里目不斜视地看书。也就是说，只要那天有课，上午11：45到下午2：00这段时间，伊青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呆在历史楼三层一年级的教室里，殷宁认为这是他接近伊青的极好机会。

    这天中午11：45，下课铃声响起，其他同学与以前一样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殷宁夹杂在人群中，看也不看伊青一眼。下了楼梯却离了人群，到达偏僻的侧门。那里有位身穿制服的送外卖小弟正等着，看见殷宁出来，恭敬地鞠躬，说：“您是殷先生吧，这是您要的外卖，请签收！”

    殷宁收了外卖，从书包里拿出普通的搪瓷饭盒，将饭菜倒进去，扔掉饭店里配的精致纸饭盒，然后端着饭菜重新返回教室。伊青看见殷宁进来，稍稍有点吃惊，却是一闪而过，又依旧低头一边慢慢吃着自己的便当一边看书；他的时间宝贵着呢！

    殷宁也不说话，在离伊青三四排远的座位上坐下，一边打开饭盒吃饭，一边翻出本书来看。

    过了不久，伊青吃完了，站起来去卫生间冲洗饭盒，殷宁一直注意着伊青，见了此情景，也三口两口扒完了饭，站起来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水哗啦哗啦地流着，冲在两人的饭盒上，声音似乎比往常大了许多。

    “伊青，我发现这段时间真是看书的好时机，以后我们就相互做伴了。”殷宁说。

    一直面向墙壁的伊青转过头来，目无表情地看了殷宁一眼，不吭一声。而不远处的殷宁被他清洌的目光一扫，再次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才回过神来。天啊，莫不是自己生病了，而且这病还有加重之势。

    四

    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间。开始时，他俩之间基本上是一片寂静之声，只偶尔可以听见殷宁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殷宁的自言自语多是三句两句的闲扯：

    “伊青，天又下雨了。” 殷宁说，偷看伊青反应。两人见面时谈天气是中国人的习惯，伊青也是中国人，好歹也应知道如何配合一下吧。

    可惜，久久地，伊青没有一点点反应，如同突然聋了一般。不气馁，继续努力。

    “伊青，你看B市的天多蓝，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秋高气爽了。”继续谈天气，继续偷看伊青反应。这次仍没伊青吭声，却下意识地瞟了窗外一眼，回头牵了牵嘴角，殷宁心想他在表示不屑。心下却是窃喜，呵呵，有反应了，继续努力。

    谈天气稍见成效，换个话题，谈吃饭——仍是中国人的最爱。

    “伊青，你的饭菜闻起来好香，你奶奶的手艺真不错。”

    “切，是我自己的手艺！”声音很轻，可大睁眼睛、竖直耳朵——总而言之全身正处于极度紧绷高度戒备状态的殷宁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喜悦无限，接近之计大见成效啊，不过，真是个不懂谦虚的家伙，如果不是把他的“好手艺”说成是别人的——即使那人是他亲爱的奶奶，他恐怕还不动尊口呢。

    呵呵，偶尔打破寂静之声的已不仅仅是殷宁的自说自话，殷宁得意得嘴都合不上了。

    既然关系已大为改善，那当然可以开始说点别的了——殷某人自吹自擂之词。

    “伊青，上午老师介绍有关秦始皇身世的几种说法，你认为哪种说法比较符合实际？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儿子还是赢异人的儿子？”除天气问题吃饭问题外，殷宁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的本行——历史。

    伊青的回答快而尖刻：“白痴，这有什么可争的，把赢异人、吕不韦的墓挖开，测测他们的DNA不就知道了？”

    早已多次领教过伊青的别扭脾气，殷宁也不生气，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很想大声地愉快地对那个小孩儿说：“你们今天对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很高兴，我接近你的计划已可说大大见效了。”

    却突然，殷宁笑不出来了，说完话后的伊青正呆呆地望着窗外，脸上神色殷宁如此熟悉地——落寞。

    过了一会儿，伊青慢慢地说：“在我小时候，有很多的小鸟在B市的空中树间飞来飞去，可现在只剩下乌鸦了。现在的天空和树都很孤独的样子……”突然停住了，或是意识到自己在不合宜的人面前说了不合宜的话，他咳嗽了几声，低下头继续看书。

    殷宁的心却已痛得难以忍受。他早就隐约猜到，伊青不与人交往，不参加集体活动，与人说话尖酸刻薄，不是因为他不屑与人交往，不屑参加集体活动，看不起人，而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交往，怎样参与，怎样算是好好地说话。他高傲的外表下躲藏着的其实是颗自卑恐惧的心。可殷宁没有象这一刻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可笑班上许多同学还暗地里给伊青起了个“高傲的漂亮的独行侠”的绰号，这绰号若被伊青听到，他恐怕只会觉得是对他的讽刺！

    何必如此谨慎小心地一步步地去接近伊青呢，他高傲的、尖酸的保护膜其实很薄很脆很弱，只要一点点的温情——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温情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即可敲入。殷宁决定不再等待，他拿出抽屉里早已买好的药，几步走到伊青身边，拍拍伊青的肩，直视他的眼睛，以十二分的温柔，甚至可说是低声下气的语调说：“伊青，我老听到你咳嗽，似乎不是感冒，我也不知道你生了什么病，但这药是我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开过来的，他说对止咳有奇效，你试试好吗？……伊青，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家虽然有钱，但不是我的……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孤儿，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虽然有父亲，但他除了给我钱外，从来不管我……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你书法得了B市二等奖，我只有羡慕的份，怎么会讥讽你呢？……那次请你吃饭，送你回家，也不是猎奇，我只是关心你——同是可怜人，为什么不能相互关心呢？”

    殷宁的眼睛是如此的诚恳，甚至让人怜惜，此时的他已完全不是那个在人前以高傲的讥讽的目光看着一切的宠儿，伊青的壳一点点地被敲碎，他应该相信他吗？这会不会是无聊的富人的一种游戏呢？不会的，此时我相信他，但是——

    “得了，”伊青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移开了眼神，“可怜？如果你殷宁也算是可怜人的话，天底下就没人不可怜了，你回去坐着吧，吵死了，都不知道吵了我多少天了，害得我看书的速度大为减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最后眼睛停在书上，不动了。

    殷宁喜孜孜地回去了，苦肉计见效，你看，那药就放在伊青的手边，却没有被伊青一把扔到窗外去，好好地在他身边放着呢，也许下午回家他就把那药吃了，也许过几天他就会害羞地跑过来说，“你的药挺好的，谢谢你，殷宁，我以前看错你了……”呵呵，呵呵，……砰，砰，砰，心你不要跳得这么快！

    殷宁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下午上完课，一直到他看见空空的座位上那包没被带走的药。

    殷宁捧着受伤的心皱着眉头，走到那座位边，把药塞到抽屉里，心想，班主任虽没排座位，也没人说这是伊青的座位，但伊青一向坐这里，应该不会变的，他明天肯定还坐这里，也许他今天只是忘了带了，也许明天他看到就会带走……

    突然，一个声音打乱了殷宁的胡思乱想，“殷会长，明天的学生会例会如何安排？”

    “你不会自己安排吗？别大事小事都跑来问我！” 殷宁的声音大大高于他平时的说话声调，口气从来没有的恶劣，让可怜的小妹妹瞠目结舌，满腹委屈：“不知是谁惹怒了这一向温文有礼的副会长，却让我当了炮灰，呜呜。”

    第二天一早，殷宁一看见伊青走进教室，就想站起来冲过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固执，为什么永远耿耿于第一印象，为什么就是看不见他的真心。天，为了昨天那一步，他可是已经整整努力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本以为已迈出了一大步，却原来仍在原地徘徊。

    不过，从小就被赞许的冷静自持毕竟战胜了一时冲动。算了，也许再作一点点的努力就到达目标了，殷宁安慰着自己，强按捺住了自己。

    好不容易上完四节课，同学们照样一拥出了教室，殷宁心情不好落到后面，正要举步，突然听到伊青冷冷的声音：“别烦我了，我说不写就是不写！”转身向那边望去，却是班团支部书记王勇站在伊青身边，正苦口婆心地劝伊青写入党申请书：“伊青，你就随随便便写一份交上来吧，别的班要求入党的比例都是百分之一百，我们班就差了你，要知道，这在校文明班级比赛中占不少分数的，你就勉为其难敷衍一下吧……”

    伊青不理他，见无法躲开，就索性将头转向窗外，把王勇的话当作耳边风，等他说累了主动消失。

    这王勇却是非达到目标不可，倒不是他对那个文明班级的称号多么在乎，而是他想争那“校优秀学生干部”的名头，所在班级如果连文明班级都拿不下，还怎么评“校优秀学生干部”？至多也就系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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