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8 章

    青青草儿，我的宝贝 作者:伊叶飘/冬冬

    第 8 章

    奶奶走过来，抱住了伊青。伊青靠在她肩上，无声地饮泣着，就象许久以前那个奄奄一息的无助小男孩。

    奶奶拍着伊青的后背，渐渐地老泪纵横，“青青，奶奶也不该逼你，可是……”咽住了下面不能出口的话。

    经过这一番折腾，殷宁虽仍住在伊青对面，每天想他、念他，偷偷地看他整天做饭、上学、上班、家教的如陀螺般地忙碌，怜惜他的辛苦和坚强，心痛他不要奶奶帮忙的孝心，却再也不敢轻易在他面前出现，甚至连中午在教室和他一起度过的三个小时，也不敢再乱打扰，心情似乎还不如相识不久后乱谈天气、乱谈吃饭时。

    但如果你以为殷宁就此放弃了，那就错了。殷宁对伊青的爱已到根本无法收起的地步，况且，殷宁是何人，岂会轻易放弃！

    殷宁的努力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例如伊青忙得换了衣服被单一时没时间洗，他拿去洗了，晾干了，再偷偷放回原处；伊青和奶奶睡的床因为用了太多年，有些不结实了，他在伊青不在的时候叫人来修好；伊青家的煤气快用完了，他给上满；伊青的毛笔用秃了，墨汁用完了，他给他换了新的、满的；冬天到了，天气越来越冷，B市的人都通了暖气，可伊青家根本没有暖气片，冷得象冰窟窿，他偷偷地给他和奶奶床褥下垫上了电热毯；伊青衣服单薄，老被B市的冷风吹得发抖，他不敢明着给他买衣服，叫人照伊青旧大衣的样式做了件一模一样的，里面充上最先进的保暖棉，偷偷换了伊青的旧大衣；他让伊青上夜班的公司把伊青调到清闲又高薪的部门，并让公司以培养未来人才的名义给伊青请了个书法专家指导他法是他自己临拳名家名帖学起来的，靠的主要是他自己天生的聪明和悟性，有了名家指导，也许将来真能成为一代书法大师呢；还有，伊青找到了离家近、家长好说话、孩子听话乖巧的好家教，不用说，那也是殷宁暗中努力的结果，当然，伊青本身优秀也是原因啦。

    有些事情，伊青不知道也无从发现，但有些事情，伊青却是无法不觉察到的，例如脏的衣服被单变干净了，床结实了，快用完的煤气又满了，毛笔好用了，墨汁老倒不完，被窝暖和了，衣服不一样了等等。他不是傻子，虽然奶奶不说，但他能猜到是他做的，其实，就是因为奶奶不说，他才猜到是他做的。

    伊青的心情很复杂，他也曾跑到对面去狠狠地骂过殷宁，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骂他神经病变态狂应该赶快上医院不要在这里骚扰别人影响人家。可是面对着他的穷凶极恶，殷宁每次都低声下气的讨好、赔不是，然后一切照旧，实在让伊青无计可施。到最后，只好听之任之。

    有时夜深人静躺到床上后，伊青会无意识的问自己，这无聊的纨绔子弟会不会真象他自己所说的，爱上自己了？他说“我将尽我的全部去爱他、关心他、保护他，我如果伤害了他一点点，我愿立马五雷轰顶而死，死后魂飞魄散”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万一如果是真的，他这样对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有时想着想着，心就会有一点点的动摇，可更大的疑虑终究使他的心又硬了回去：就算这不是无聊的富人游戏，就算这爱是真的，可它又能保持多长的时间呢？世上真有天长地久的爱吗？就象那个男人对妈妈，也许他也曾真的爱过她，那又怎么样呢？转眼爱已成往事，男人狠心离去，留下的是妈妈近于癫狂的悲伤和痛苦。

    如果他也象妈妈相信那男人一样相信了他，习惯了他假造出的温暖和幸福，结果人家阔少爷却突然象那个男人一样腻了，不愿意玩这爱情游戏了？他怎么办？奶奶老要他试试，他何止想试，那根本就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向神仙也求不来的梦想。可是，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他受得起这种从地狱到天堂再回到地狱的巨大打击吗？不，他受不起，他一直以来小心保护的心很脆很弱，根本就受不起这种打击！根本受不起！既然如此，他不如一直在地狱呆着。更何况，他现在呆的可不是地狱，而是他有记忆以来过的最好的日子。对，他已经在天堂。既然已经在天堂，他为什么还要爬到另一个摇摇欲坠、随时会崩溃的天堂呢？

    可是，奶奶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老想把他往那个人的怀里推？奶奶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他知道虽然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做得还不够好，例如每年冬天奶奶和他都会被冻得睡不着觉，他想了许多法子都没用，可那人一来就解决了，有钱就是好啊！奶奶是不是因此怪他而不要他了呢？由那个人照顾奶奶，奶奶肯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可是，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奶奶，他这么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许多年前的那天，他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昏昏沉沉地躺着，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也不想继续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妈妈已经几天没回家，不，妈妈即使回家了也不会发现他病了，即使发现他病了也不会管他。于是，他就一直那么躺着等死，想象着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奶奶来了，她花了全部积蓄治好他的病，并且以他从来没听到过的温柔声音对他说：“孩子，苦了你了，以后有奶奶，你不会再受苦了。”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听到天堂的声音。于是，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与奶奶连在一起了，他要为奶奶好好活下去，他要尽他全部的力量来让奶奶过得好：他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不让奶奶动手，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累着；同时他努力打工挣钱，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本来他不想上学了，因为上学要花很多钱，而且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他，可奶奶却说上学好，还到处找路子给他换了所新学校，新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不了解他情况，不象他原先学校里的那么讨厌他，于是他才继续念了下来。后来他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他许多同学做梦都上的S大，是中国最有名最好的大学呢，奶奶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还摆了几桌酒席，请了左邻右舍来给他庆祝，直说她为有这么好、这么有出息的孙儿骄傲。他却想告诉她：“奶奶，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您。没有您就没有我，也没有我现在的一切。您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好好活着的原因。”

    如果，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了奶奶，他该怎么办呢？那时他肯定又是人人轻视、要打便打、要骂便骂的野种了！

    伊青却不知道，他亲爱的奶奶不是不喜欢他，不要他了，而是老人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看上去，老人精神很好，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但其实她的生命之火即将燃尽。就像一部机器，使用的时间太长久了，似乎哪个部位也没毛病，却总是运转不灵，到最后终于完全不能使用。

    老人一生丈夫早逝，无儿无女，一直孤苦度日，虽然不通文字，无知无识，对生死却看得很淡。只是，自从无意中救了伊青以后，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孙子看待。她知道这孩子虽然善良懂事、天分极高，却由于幼时不幸，性情不免固执偏激，看似坚强高傲，实侧内心脆弱，渴望依靠。自己一去不要紧，可这孩子难免大受打击，轻则从此自暴自弃，重则随自己去了也未可知，因此，她一直想找个人代替自己照顾伊青，只是苦无合适人选。

    那日，殷宁偷偷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一番心事。奶奶历经沧桑，一眼看出这孩子他身上虽有丝富贵之人的骄矜之气，但生性善良，更兼对伊青一片真心，昭然可见，便认可了他，立意要助他与伊青成就美事。只可惜伊青过于强硬的自我保护本能，使她在心疼之下一时无计可施。

    十

    冬去春来，时间不能再等了。奶奶在几番思量后，终于趁伊青出去做家教的时机，将殷宁叫过来。这一次谈话，颇有临终托孤的意味，殷宁虽然聪明更甚伊青，从小受的教育也非伊青可比，但毕竟不到双十年龄，竟没发觉。直到奶奶去世后才明白奶奶用意，

    奶奶告诉殷宁的是她断断续续了解到、猜到的伊青父母和他幼时情况，与殷宁派人查到的基本相似。

    其实，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伊青的母亲名叫伊馨馨，出身于小康人家，从小聪明伶俐，漂亮喜人，写得一手好字，伊青的书法天赋应该就是遗传自她。

    伊家只有这么一个独生爱女，虽然教养甚严，却未免保护过度，从不让与男生随意交往。但伊馨馨既有艺术天赋，又看多了文艺小说，竟然在自己脑中将爱情勾勒得分外浪漫美好，整天梦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来接她。

    有一天，伊馨馨到同学家参加舞会，邂逅了一年轻男人。此男人打扮高贵、面目英俊、意致风流，完全符合伊馨馨想象中的白马王子形象，于是她竟将满腔少女的旖旎情思全寄托到此陌生男人身上。此男子是情场高手，见伊馨馨少女情思、长相出众，也不推却，三言两语便与她上了床，一番云雨之后却无影无踪了。

    伊馨馨不知男子无情，自己在心里为他的消失想了无数理由，每天只翘首祈盼他回来找她。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伊馨馨的肚子却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伊父、伊母素来生性严谨、恪守道德。如今见女儿未婚有子，自是羞怒交加，便欲活活打死这不知廉耻的不孝女。经人劝解，终于设法找到了那男子，要那男子娶伊馨馨。可那男子是海外归来的豪门贵族，岂看得上伊馨馨这小家碧玉，不但抵死不认亲子，更有诸多诬辱言语。

    伊父、伊母一气之下，忧虑成疾，不久双双逝去。

    伊馨馨温室娇儿，受此沉重打击，从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挥霍浪费，浪荡风流，使得一干亲友与之断绝来往。

    怀胎十月之期满后，伊馨馨生下了稚子伊青。伊馨馨自爱情之梦破灭之后，对那男子自是恨极，却不料伊青越长越象其父，伊馨馨便将对那男子的一番恨意全转移到儿子身上，平日从不正视他一眼，仍他自生自灭，心血来潮时便打骂交加，下手毫不留情。

    这时，由于伊馨馨已将家财挥霍一空，没有法子，只好搬到城市最贫穷落魄的地方，变本加利，不但以卖淫为生，男子花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就可与她共度一晚，而且四处勾引男人。男人们用她发泄欲望却看不起她，女人们因为男人而恨她。她终于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作为她儿子的伊青，自然也无法幸免。

    伊馨馨自饮自酝苦酒，可孩子何辜？

    奶奶那时刚搬家到那里，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小孩子小小的呻吟声。问其他人，他们都轻蔑不说。奶奶虽不知缘由，但生性善良的她终究不能忍心不管，于是推开隔壁的门，看到了其实已十三岁却看似不足十岁的瘦瘦小小的伊青正躺在床上呻吟，全身痉挛，满头大汗，面色潮红，一摸额头，烫如火烧。奶奶大吃一惊，急忙叫医生过来看，竟已烧到40多度，“送大医院吧，”那医生说，“被耽误了太长时间，我已经没有办法救他了。”可人家大医院的门岂是那么轻易便能进的？“拿钱来，先交5000元住院押金，什么，没这么多钱？没钱你带孩子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医生要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可我们医生难道便不吃饭，不过日子？走，走，别拦在这里影响其他病人看病，影响我们做生意！”大医院的医生如是说。做生意？门口明明白白地用大字写着“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的人民医院原来在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看病，有病无钱别进来，任你病死在门外！

    奶奶苦求甚至下跪也不能让医院收下伊青，无计可施，只好四处寻找偏方。后来一个赤脚医生被奶奶的诚心感动，想了一个土法子给伊青退烧：脱了伊青全身衣服，让奶奶不断用酒精擦遍全身，再用扇子扇干。

    最后，伊青被救回来了，可长久的高烧和过于猛烈的退烧方法却伤了他的肺，使他经常性咳嗽，若过于疲劳、伤心，身体抵抗力下降，咳嗽便会加重，甚至会变成咳血。

    “青青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奶奶最后对殷宁说，老泪纵横，“但老天对他太残忍！”

    “不，奶奶，” 殷宁回答道，“老天把您带到他身边，可见还是眷顾他的。何况还有我呢，以后，我不会让他受一点点苦了！”

    “我真能放心地把他交给你吗？”奶奶问，神情十分严肃。

    殷宁抬眼看着奶奶，同样认真地说：“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一生护他周全！”

    奶奶点点头，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这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已有了属于真正男子汉的决心、勇气和坚强。

    但伊青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工作比比前轻松了许多，可他仍旧很忙，忙着好好学习，拿好成绩让奶奶高兴；忙着打工做家教赚钱，改善生活条件。他已经存了一小笔钱，决定过段时间租个好点的地方，原先那个地方太小太脏了！

    这天是星期四，上午有课，他跟以前一样早早起来，爬下床，见奶奶还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虽然奇怪一向早起的奶奶今天怎么还在睡，却也不是十分在意，轻手轻脚地把煤气灶搬到门口，和了面，蒸了馒头，又淘米熬了粥。接着开始拣菜，今天下午也有课，早饭做好后，他还要将中午的饭也做好呢。

    粥好了，馒头也熟了，奶奶还没起床，伊青想奶奶可能是累了，再让她睡会儿吧。

    于是又开始做中饭。不久，中饭也做好了，奶奶的那份放在锅里，她中午随便热一热便可以吃；自己的那份装在塑料饭盒里，带到学校吃。

    都弄好了，和奶奶一起吃完早饭就可以去学校了。可是，奶奶还没起床，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

    伊青的心突然不安起来，犹豫地坐在床沿叫：“奶奶，奶奶，起床了……”

    可奶奶仍一动不动，任他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慌张，一声比一声凄切。

    天已经塌了，可他竟然不知道，仍在那里傻傻地做着已经毫无意义的工作。

    对面的殷宁也已收拾好，正等着和以前一样偷偷跟在伊青身后去学校，突然听到伊青一声声的凄惨叫声，心不由突突乱跳，不急细想，脚已自己有意识般地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进门一见伊青的样子，暗叫一声大事不妙，跑近奶奶身边，拉开被子细看，只见她虽神态安祥，但双目紧闭，脸色嘴唇发灰，鼻翼不动，已停止呼吸；再探心跳，一片寂静。

    殷宁强自按捺住乱跳的心，颤抖着手先打了急救电话，又打了个电话给李助理，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最后打电话向学校请假。

    然后，他终于转头去看一直不敢看的伊青。

    伊青没有哭，甚至连眼泪也没有，一直大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奶奶，脸色白如纸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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