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4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4 章

    他看着周瑜被火光映照得如是夺目的脸，遗忘了江对岸正在发生的所有哭号挣扎和死亡，只想着身边的灵魂燃烧得如此剧烈，此夜之后是否还能剩给自己些许灰烬。

    “是此夜专为都督而生才是。”

    “也是，”周瑜笑了，“这样的孽，我负就够了。”

    他的眼睛望着极远的地方，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瞻儿学会问“父亲，您在看什么？”的时候，诸葛亮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像当年的周瑜那样出神，望着生死尽头的某个方向，近乎迷恋。

    他会对幼子说，“父亲在想军国大事，等瞻儿长到能替陛下分忧的时候，便懂得了。”

    “父亲能不能少替陛下分忧？”

    诸葛亮想皱眉，但忍住了。

    “陛下的忧都分给父亲了，”孩子带着蜀地口音的声音又清又软，“瞻儿想看父亲笑。”

    诸葛亮便对他笑。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就算爱。

    他不断在自己身上看到当年那个影子，沉默，阴郁，安抚的笑意，甚至穿衣的习惯。层层地束紧腰带，压平领口，抓住披风的前襟紧裹住身体，仿佛这样便能与世隔绝，变得安全。处理一切可以触及的事务，停下来时便觉得难以呼吸。

    他开始明白他逐渐接近的，是令自己无法甘心的死亡。

    他决定最后一次北伐。

    肆

    第五次北伐是诸葛亮令全蜀休养生息三年后一次完美的计划，这次囤积的粮草以快兵攻入魏国国都都应足够了。

    周瑜曾经玩笑说诸葛亮只能成一世谋臣，无法做一代名将。诸葛亮想，当年的断语绝对错了，自己明明连号称当世第一的魏将司马懿都数此战胜过。

    周瑜下令火船齐发时诸葛亮有片刻迟疑，周瑜于是说，“战势转瞬即逝，孔明你总是太谨慎，岂不知兵不行险，如何出奇制胜。”

    这些年在一次次北伐中，诸葛亮慢慢体会这些只有周瑜会对他说的话。他相信此战过后自己亦可以善战垂名。

    可惜不能当面证明给他。

    当年随先主离开东吴前他们有一次私人告别，仍在那座江边高台。当天和风丽日，满目晴川，周瑜问他，“孔明，可愿留在东吴？”

    他笑问，“为何？”

    周瑜没有回答。他站在略高的地方，所以诸葛亮难得地需要仰视他，他记得周瑜束在发上的朱红色轻冠，丝绸在阳光中色泽柔丽，白衣，玉色的侧脸。

    “我会保护你，”周瑜说，“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你们可以在吴地安居。”

    诸葛亮体会到心中轻微的怒意。如果他留下，便会成为那带有牺牲色彩的羽翼下的任何一个人，只再将一份重量挂上那对翅膀。

    与之相比，他宁愿成为他的敌人。天下间唯一与他对等的敌人。

    “亮感我主知遇之恩，曾经对天重誓此生永不背叛。亮若劝都督从此辅佐我主，都督又将如何？”

    “是在下令先生为难了，”周瑜转过头来看着他，“先生见谅。”

    二十七岁的诸葛孔明，壮志干云，血气方刚，他的人生刚刚到达第一个华章，天下在面前，他想要将自己名字清晰地铭刻在史册，然后转身，让周瑜看见。

    他要让全天下看见。

    生处乱世，那是太大的诱惑，令血液汹涌。

    直到多年后，他跪在榻前看着先主渐渐死去，听到那句饱含猜忌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到李严争权，南方变乱，魏国扰边不断，朝中派系斗争愈演愈烈，到他筋疲力竭，开始用越来越苛严的手段对待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诸葛亮才终于懂得在那样动荡的尘世中郑重对一人说，“我会保护你”，需要包含着怎样心意的勇气。

    而他未及而立之时他已然死去。全都来不及。

    五丈原上草木萧疏，最后一次的病来得如此凶猛。他的不甘心，却渐渐淡了。

    他想起周瑜在病榻上笑着对他说，“瑜自诩聪明，如今却觉得孔明多智似妖了。”

    他看破了周瑜以联姻为名将先主软禁于东吴、以温柔乡消磨先主志向的计谋，劝先主成亲后立即携孙夫人秘密返回荆州。而先前为了软化先主的防备许下的江南四郡，东吴也再拿不回了。

    周瑜兴兵来讨，却发病滞在路上。他气急的时候反而笑，“瑜自以为计策天衣无缝，不想成全的却是孔明的名声。”

    诸葛亮心中想，“这些尔虞我诈，你一辈子也比不过我”，他因此觉得他更美，口中却说，“亮一时失策，竟令都督识破狐仙身份，现下是否该趁都督病弱，杀人灭口啊？”

    周瑜大笑，笑容一直染到眼睛里，忽然声音弱下去开始掩口咳嗽，丝丝血意颤在喉头。诸葛亮有些骇到，低头去看他，冰凉的锋刃趁势贴至颈边。

    周瑜抬头眯起眼，“倒是我真该杀了孔明你，以断刘备臂膀。”

    他眼中是诸葛亮不止一次见到过的，真实的杀念。

    诸葛亮片刻间觉得这样死去也许并不十分痛苦，然而周瑜开始新一阵咳嗽，像怕震动的手臂会划伤他那样迅速撤开刀，伏在榻前震咳不止。

    侍从闻声进帐，周瑜咳嗽着挥手对诸葛亮说，“孔明回去吧，礼数到了。”

    诸葛亮很慢地走出帐门。那是最后一面。

    周瑜返吴后，诸葛亮听说他的病渐渐好了，已经能够领兵镇守柴桑。又听说他出兵攻打己方谋划已久的西川，于是考虑如何拦阻。然后便是死讯。

    不是他担忧的肺痨，是箭伤。

    他离开座位到书房，提笔写祭文，原本就打过腹稿，写得又顺畅，又长。吴国攻西川的兵当然撤了，主公似乎在感叹天助刘氏。他为他的死亡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他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然后他看见纸上的墨洇成一大片，根本看不清字。他从未准备过要为他的死哭成那个样子。

    现在他躺在并不温暖的军帐中等待自己的死亡。他将所有应该记住的人在脑海中一一回想，最后浮现的是瞻儿的脸。他记得自己终于再次给兄长写信时提到的依然是孩子，说瞻儿已然八岁，聪明可爱，只是太过早熟，怕难成大器。他呕心沥血写出诫子书给他，近乎遗嘱。他依然不知道这样的全心造就是否就是爱，否则为何瞻儿还是越来越像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的自己，一点不像可以去爱人的那个周瑜。

    或许他一生从未爱过。或许一生中唯一存在过的爱情的可能性经过他眼前时，他只是选择沉默地观视。或许他在一场爱情中浸去太多岁月，以至于他无法去爱上，或者不敢再爱上任何别人。

    他依然记得最后一面时周瑜因大笑而略微潮红的脸，像沉溺于一道伤口的美，长久的注视令它至今不愈。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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