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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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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作者:肉书屋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1部分阅读

    味道。那个一直在喝水的龙骑军又不客气地揍了他一拳。

    陆铭却逆着人流开始小跑,边跑边抖出怀人,如同握着两片青白寒鸿。他晓得,前阵遭袭,羽林天军已经输了气势,现在正是他得势的时候。

    得势则千里奔袭。

    众人所见,只是一个单薄的少年正对着白色羽缨冲上,眼神倏忽就沉静了下来。羽林天军被他逼退了一步,然后立马整队,又向着这支挡车的螳臂冲锋。

    少年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势如同山岳一样暴涨,骑兵冲到近前不由得分开两列,从他近身驰过,一左一右同时下刀!

    一一八、那些被称为名将的男人们

    陆铭突然出剑。他的动作快得难以置信,以至于身形都模糊起来,秦煜只看到一片片流云一样的剑光,像枪刺一样突入骑兵阵中,然后就是飘血三尺。

    前两个骑手驰出五步之后,没有头的身体才轰然倒下。

    那个瞬间四围都是劲烈的风,催得人睁不开眼,而他的剑路恍如幻化作了青白的蝶翼。那是属于死亡的瑰丽,一如北地无穷无尽的雪,暴虐如同黑龙深沉的呼吸。

    对手源源不断。

    在风暴的中央,陆铭突然停住了脚步。远来的白马触到了他的额发,他随手抖开一泓青光,将左剑压在右剑之上,借着冲势切了下去,动作优雅地仿佛在雕琢玉器。

    一剑过后,马从他的身侧看看跑过。

    然后连同马背上的武士,从头到尾裂成两半!

    空气里尽是血雾!

    “窝老师的破阵十字切!”秦煜大吼,“泥是谁!泥怎么会这一招!泥偷学窝!”

    陆铭抹了把脸上的血:“居然是师兄……”

    这些羽林天军永远不会知道,日后威名赫赫的陆将军,战无不胜的陆将军,遇上他就该考虑什么时候输的陆将军,现在还是个青头的陆将军,在以后的十几年中,从来都是这么干的。

    冲阵,然后下马,好像伸长脖子让人砍一样。

    那是因为,这个人,连同他的双剑,步战之下,无人能敌。

    “你把双剑的长度留给了自己——那可就不是马背上的武器了。”

    “火硝也算战策?”龙夜吟抖开了披风捂住口鼻,“笑话,他敢往城里投火硝,我就敢不敢出战么——开城门!”

    龙骑军像是一列锋锐的箭头,收束着拱卫在他身后。没人怀疑他们能最快地自静止发力,变成吞噬一切的铁甲洪流。

    城门洞开。一马平川的衰草连天。天的最东边,雪白的方阵吞噬了平原原有的颜色。

    龙夜吟率先一抖马缰,纵马而出。对面的骑军仍在弩手背后布阵,正当他们以为他要直冲本阵的时候,他调转马头,在宽阔的战场上南向奔驰。

    两军对阵尚有两里地,超出一点油的射程。羽林天军不能攻击,就只能跟着他向战场南面全力奔跑,企图追上那支黑色的军队。一黑一白在空中看来,像是河流的两岸,错开着一泓看不见的水流,争向奔向同一个方向。

    奔了一刻钟,马身上都是沿着肌理流淌的汗水。就在羽林天军以为龙夜吟已经要脱出战场的瞬间,那条黑色的长龙在龙头方向鸣谪。所有的黑马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奔了回去。

    这种时候,朔北马种的速度就一览无余——羽林天军追了出来,却没有办法追回去,眨眼间落下几十丈。

    “糟糕!收阵!收阵!”有人大喊。

    已晚!

    在追逐对手的脚步时,羽林天军的阵线中央,因为速度的不一,左线右线已经自动暴露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仍在布阵的中军!

    而在他们补救之前,奔在最前头的两百余骑已经虎狼般跃马突破了弩手的防线。他们跃马的同时抽刀横推,完全失却掩护的步兵只觉得颈间一热。

    马蹄落地。

    黑色的洪峰一过,背后即是尸横遍野。

    无声的旗纛在白色的军阵中鹞子似的翻飞,一黄一绿,百夫长在羽林天军中往来奔驰,大喊着“稳住”。中军接到令旗,往后急退,两翼的骑射突然开始发力兜开。在广阔的战场上,龙骑军像是一枚楔子钉入了羽林天军之中,后者却从铁板一块刹那间变成柔软的布袋。

    “他们在合围!”

    龙夜吟打马轻哧,“十则围之。况且就算他们有这个兵力,也拦不住!不要慌!整队冲锋!”

    合围终于达成。沉雄的号角声在黑色的洪流中漫过,对面鼓点也不示弱地响起。龙骑军一齐勒马,抬起马背上包着硬牛皮的盾牌,以挡住泼天似的弩阵。骑手勒马整队。随着号角声由宫声转入商声,三千铁甲一齐发动,一时间千煌雷烈五岳崩殂!

    龙夜吟的眼皮突然一跳!

    在他的面前,羽林天军自动避开锋芒,然后露出其后带着密集长槊的……

    木制城楼!

    “那是什么?!”陆铭勒马站在山口,俯视着青黄点缀的博望平原上,底下雪白的马儿染着半身血污,因为换了主人而不安地打着响鼻。

    “这是羽林天军的木城楼,人可以站在里头刺枪!”

    “只是木头而已么?”

    “机括与辎重相连,看似薄薄的一层,但是背后有几千斤的负重,一旦扣死就冲不开了!”络腮胡子急速道。

    “他们在围成一道!”陆铭焦急地打马,“跟我来!”

    “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马,就算冲进去,也没有将作在队伍里,打不开机括!“

    陆铭不答,脱下衣服绑在了长槊上,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燃,很快就做成一柄简易的松明火把。东风微醺,流云投在平原上的光影飘飘荡荡。赤色的小小火影跳腾决荡,顷刻间把被他倒垂在地。

    “全军上马!散开!给我烧!”

    羽林天军的阵后,不知从哪儿冒出骑白马却着黑甲的骑手。它们的马上拖着冒火的长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出巨大的弧线,将正繁茂的青草平原引燃。这场突如其来的熊熊大火,乘着东风燎向毫无准备的羽林天军,连同那些重达千斤的木城楼。

    “他们背后起火了,老大!”

    龙夜吟放眼四周,四围都是木城楼,将他们圈在原地。原本这个时候,对手应该渐渐收束包围圈,把他们活活钉死在里头。

    他伸手感受着微醺的风向,然后拿出身上的火折子丢下马。火折子没入承满露珠的青草,幽幽地冒着烟,很久才燃起火簇。

    “全军靠向西边的木城楼,把东边的空地烧完。”龙夜吟道,“等火势过了,在东边结阵,等待冲锋!”

    一道鸣谪划过青蓝的天际,即使在白天也绚丽可见。天气晴好,纤云不染。

    “他在底下干什么?”谢源拗着绯瑞云。他穿着贴身的天蚕软甲,更显消瘦,站在城头恍若临风剔羽的白雕。

    底下两军对阵。

    城墙外是楼琛带着四百龙骑,三百步外是号称两万的羽林天军。昨天夜里的大火虽然让严青稔措手不及,但是羽林天军并没有遭受实质性的伤害,此时他们的布防严密若铁桶。轻骑混杂着金箭队紧密地收束在方阵的最前方,背后是银枪重铠的步兵队,两翼则散开着轻骑射,像是翅膀抖开半弧。

    相比之下楼琛的手下跟他一道散漫。清一色的黑马龙骑,马匹比羽林天军的白马要高两个马头,两骑之间的间隔已经拉大到了五步。他们像是一道锁链兜在高耸却已然陈旧的西凉城墙外,让人摸不透。

    现在,两军主将正排众而出。黑马白马踏上两阵中间的空地,对面的金箭队跪地引弩,龙骑军也不甘示弱地从斗篷下抽出角弓。

    但是严青稔和楼琛却比谁都要散漫。

    他们既没有互相指着鼻子骂阵,也没有像谢源所想,拔刀单挑,然后等待着一黑一白两色军队群殴。唯一刺激的场面是楼琛当着严青稔的面,拔了腰间的烟杆吞云吐雾。这是那天早上,龙骑军对羽林天军唯一一次进攻意图。

    很可惜这种杀人方法慢性且间接,属于非正式伤害。

    看起来他们似乎在阵前交换了什么东西……

    “他们在底下干什么?“谢源紧张起来。

    嘤嘤交叠两片粗糙的晶片:“他们交换了两本书!”

    “什么书?”

    “一本是《苗园图集》,一本是《洗髓经》。”

    谢源把绯瑞云拗得一僵,“两军对阵,居然谈起养生和种花,他们果真是同学吧,啊?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们的老师当年有多怨念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下名将啊!”

    嘤嘤叹了口气,把镜片揣到怀里:“淡定,所以说名将的世界我们不懂嘛……我看,小鹿大概真跟他们肯定是一票人!”

    楼琛送完书,和老同修聊了几句,就骑着马优哉游哉回城,羽林天军也顾自回三清山下的营地。城门一启,楼琛在下头挑着烟杆哼着歌,像是个骑驴说唱的说书人,不一会儿就登上了城墙高处。

    满脸尘灰的谢源和嘤嘤斜眼看他哼着歌。

    “楼将军这才是全身而退。”

    楼琛拿烟杆,在石头城墙上用力磕了磕:“城保住就行了。真打起来谁也讨不到好呀。你们是真不知道,打完仗还要清理战场的么?这可是件麻烦事啊。”

    “我专门跑了一千多里地来看打仗的!”嘤嘤气鼓鼓地攥着拳头,“你怎么那么没干劲!太丢你们中原人的脸了!”

    “要不咱们打到你家门口让你见识见识?”楼琛大笑。今天他穿着一袭玄色的布袍,看起来倒更像个儒生。他看嘤嘤瘪嘴的样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打仗这个东西,小孩子还是不要看了。再说,你家大人也该不想看到血肉横飞的样子。万一自己折在里头,是吧,谢左使?”

    谢源挥挥手,“只要能撑得我的信传到……”

    一一九、从此昭告天下风起云涌

    后来的历史乘这场战争为“龙泉河一役”,这是很谬误的,因为不论是东线战场还是西线战场,王域和西凉都没有折腾到龙泉河去——如果开战第一天夜里,抢渡失败的那批羽林天军不算的话。

    这场战争看起来,只是一个被驱逐的将血之后为了寻回昔日的威名,为了自己的尊严而奋起,只是乱世开场的一个小小序曲。如果与后来的种种大战比照,不论是参战人数还是战场规模都微不足道。但是作为乱世的火种,龙泉河一役点燃了其后三十年的烽烟,退出中原十年之久的龙骑军重现战场,打败了执掌姬氏蜂旗的白衣羽林。倒悬的腾龙伴随着血月的升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占据了王域的西北角,占山为王,成为逐鹿九鼎的一方巨擘。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是立朝八柱国唯一全体到位的一战,从这个角度来说,严青稔得到了之后四方诸侯乃至皇帝都难以企及的礼遇。

    后世的史家每每谈论双方的布局,都不禁摇头叹气。如若王域能够再强硬一点,他的对手将面对一盘更为艰苦的大局。

    战争的开始似乎王域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对手只是一群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游军,兵马由不足两个千人队。即使他们有楼琛、龙夜吟、陆铭这样的倾世名将。

    而情势的扭转,来自于后来被称为“帝师”的男人的一封信。

    历史模糊了战场的细节,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在严密布防、插翅难飞的孤城,他是用什么办法送出了那封用传世的竹骊体写就的《报怀安王书》。若是这篇文赋仅仅放到了内廷的案桌上,也许掀不起多少风浪,问题是,当《报怀安王书》由雪白的渡鸦通传到怀王的家中时,斥候也带着这封信跑向了四通八达的驿道,传达给四方诸侯。

    那个白衣的贵公子就这样翩翩踏入了史书中,行止如玉山将崩。天下英雄交手,往往是如此措手不及。

    这篇署名“龙夜吟”的文赋以华美的辞藻、博闻的征引、冗长的篇章表达了对十年前家族谋反的痛定思痛,以及有心为国效力而不得的苦闷。久归的游子在家族的宗祠中感怀先烈的倾世雄歌,又为家门出了宵小之辈扼腕叹息,在供案上感怀甚多,奋笔疾书,下笔字字真挚,句句恳切,让帝都士子望之则泪垂,一时间素纸贵介几许。

    然后笔锋一转,犀利地指出战场上的内幕:新任的西凉州牧有心将代表皇室的珍圭赐予龙氏。对于这来自天子的赦免,龙氏一族感恩戴德,正准备沐浴焚香,亲自到德水以南,为尊贵的天子奉上青圭白璧。但是执掌全军的大将军不单截断了两边的通信往来,还将州牧杀死,其野心昭然若揭。此人手握王域重兵,一旦引兵攻占西凉,西凉全境危矣,王域危矣。

    严青稔此人当即以卖国重罪被斩于阵前,他的头颅用石灰腌制了起来,送到了西凉城下。可笑的是,那个正在痛定思痛的龙家后人,其时因为没有了制约,绕道三清山以南,像是狼入羊群一般,奔袭失去主将的羽林天军达七百余里。只在史书上出现过的龙骑军,像是春天里的野火,席卷德水以北的所有重镇,理由是那个人说,要有险可守,就得将所领之域推至天堑所在。

    王域为了“安抚”忍辱负重的龙氏后人,遣鸿胪寺卿带着两百羽林天军亲自出使西凉,为龙夜吟奉上侯爵所领的信圭。而龙夜吟就像信中所说,亲自下到北岸,隔江向代表皇室的香炉行大拜之礼,奉上青圭白璧。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便以突如其来的方式结束。

    结果是龙家后人重新镇守世代所居的北门锁钥西凉城,也重新继承了祖上的军功与爵位。王域得了西北的屏障与忠心,看起来两方都其乐融融。

    事实却是,这次,龙家不再是孤立的将门,而是事实上的诸侯。龙夜吟趁火打劫,占据了德水以北薄薄的一线,事实上却切断了王域与西凉以外的所有沟通。在后来的半年里,此人优哉游哉地吃掉了那孤立的半壁江山,西凉郡从此再不是王域领地,而是他一人名下的诸侯国。带着“武威”二字的印信通传中原,十六国诸侯会盟于清池,迎接一个在三个月间重新建庭的古老家族。

    坊间称他为“西凉王”。

    王域很少封异姓王公,赐予他的爵位还比不上他的先人,在五等爵秩中只得了个侯爵——龙家原本世袭靖安公,是秩万石的公爵。但是偏偏所有人都称其为“王”。龙氏十余年前的冤案让他在民间颇有名望,只能说将血之家百余年的军功,在民风纤软如织锦的王域余威尤烈。

    而谢源似乎只在当中做了一件事:离间。

    后世有人觉得,那是帝师大人运道太好,碰到了一个昏聩的对手,忠j不辨。

    但史料有载,十多年后左拾遗问起当年旧事,问当时已贵为帝师的谢源:若是当时他处在怀王的位置,他会怎么做。

    谢源毫不犹豫地说:跟他一样,把严青稔的头颅送给龙夜吟,以此求一个臣服,哪怕是表面上的。

    “重要的不是严青稔是不是真有叛心。龙夜吟的忠心比严青稔的忠心要贵得多,前者不在手里,后者已经看惯。”竹帘后的男人长叹一声,世事如此。

    更有经验的史家指出,不但如此,那篇长赋还昭告天下:龙夜吟有心归顺。

    王域亦是有心收买,否则不会让新任州牧带上信圭。问题是,随着信圭而去的,还有重兵。

    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谢源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龙夜吟投诚在此之前还是之后。

    如若龙夜吟是在帝朝出兵之前投诚,而王域依旧两面三刀,那这件事对于以赫赫威仪统领四方的王域来说,是及其丢脸的。日后若是有人想要投诚王域,都会掂量几分,皇帝陛下的诚心与信誉。

    而让世人相信龙夜吟早有归顺之心,对他来说不过是区区几笔,即使那个男人一辈子都对姬氏恨之入骨。

    所以在此事败露之后,王域千方百计想要了结这场丑闻,不得已作出一个更高的姿态来抚慰龙氏后人,自动让出德水以北的所有领域。在其后双方商量侯服之时,皇室亦忍让许多。

    于是,不想做忠臣烈士的人做了忠臣烈士,不想做叛国逆臣的人做了叛国逆臣。黑与白在野心家手里,只是一盏茶的工夫。

    一个偌大的皇室,被一个不知来路的人捏在手里把玩。把玩过后,还将皇室的软弱大白于天下。

    似乎那个人站在西凉城上,就是为了宣告,从此天下风起云涌。

    时间倒退到那年四月。春风微醺。黑甲的武士排成两列,打着黑色的长幡从天的尽头纵缰而来。满地焦枯的白羽中,断枪,尸体,啃噬的老鼠。玄甲武士像是一列送葬的队伍。

    “为什么这样?”陆铭坐在马上,探身问身边的龙夜吟,“排成两列太单薄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冲阵,我们会被断成两截。”

    龙夜吟回头。他们背后的骑将插着两面背旗,一面上书斗大的武字,一面是威字。

    “你知道什么是武威么?”

    “你们家最强的近卫,人数常年在一千人左右,建庭之后从无败绩。”

    龙夜吟摇头说,不。不是这样。

    “武威就是兄弟,用不花剌的话来说,是安达。”

    陆铭被他眼里一瞬间的光亮弄愣了。

    “这次多谢你。”

    陆铭眨眨大眼睛,有些受宠若惊。

    龙夜吟却不再看他,倨傲地抬起下巴,走向高耸的、浴火的城墙。瓮城上装点着巨大又骇人的青铜兽头,那些纸醉金迷在短短半个月中从此烟消云散。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高台上却传来极不相乘的琴声。琴声苦涩高悬,是琴中国手。

    “全军立马,”龙夜吟抬手,“听先生弹琴。”

    三千军马停驻,黑幡飘扬。

    只有陆铭兴头冲冲地打马入城,不一会儿,城中的琴声便停了。

    楼琛插着烟杆,在四月的蒿草中慢悠悠地驰出来,走到龙夜吟近前,一抬烟杆:“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没意思的人。”

    龙夜吟不声不响,只在原地立马抬头。这里离西凉城还有很远,他看不到他,也听不到琴声。

    “又贪色又闷马蚤,你是想憋死自己么。”

    “那天我陷入羽林天军阵中,他们在阵后竖起了木城楼,到处都是枪刺。若不是陆铭带着十余骑在后头点火,我不会站到这里。”龙夜吟静静地说,底下的黑马攒着蹄子,“再者说来,要说贪色和闷马蚤,谁又比得上楼将军你?”

    说着,他旁若无人地从楼琛身前走过,倒提骑枪,一人。

    “怎样怎样怎样?!”

    “大伯,你就不能安分点儿,你这骨头再断就长不好了。”

    “事儿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盗曳扒着门板,“哟咱老大这次火可真大哟,茶杯砸完开始砸茶托了……呀呀呀呀怪不得我说他今天怎么要弹琴呀!”

    盗曳嘤嘤同时一缩脑袋,听着里头砰得一声,好端端一张古琴砸门板上,七弦蹭蹭蹭,全拗断了。

    “他们让你去你就去?!我看你本来自己就想去!陆将军这么忙,连告诉我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一二〇、闷马蚤和羞涩是呈正比的

    “你怎么这样啊……”少年正在变声的声音刻意伪装得软儒,别有一翻惊悚。“你做事也从来不告诉我的!”

    “好啊陆铭!你居然敢拿手指头指我!你出息!你出息!你有本事拔出剑来指着我呀?!”

    “劳资只是……劳资只是……”

    “老子?哪里学来的话!这里有你称老子的地么?!来人,去问龙夜吟讨几个人,把那几个满口耍流氓到处教坏小孩的统统给我绑过来!看我怎么收拾!”

    嘤嘤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却蹲在门口不动,盗曳蹲她背后吧嗒吧嗒嘴:“还看不出来咱老大挺凶的……这连指都不让指……”

    嘤嘤道我帮你记着:“以后千万别拿手指你媳妇。不管有理没理,一指你就完了。”

    盗曳嗨了一声:“本大爷娶妻,那要胸大屁股大温柔可人,哪儿能找这种公夜叉。”

    “装得跟你没跟公夜叉发过情似的。”嘤嘤贴上门缝瞪大了细长的眼睛,“唔……开始哭了……”

    盗曳激动了:“啥!哭起来了!谁啊谁啊!小鹿么?”

    “貌似是死断袖……”

    “我果然没看错,他就一娘们!”盗曳死撑着要扑上去看,不幸拗到了手肘,痛得要叫却被捂住了嘴。就听见里头谢源语带哭腔,“这一走十年八年,别指望我长安一片月,就跑到院子里捣腾衣服,想都别想!你一行伍,我后脚就休你出门。我告诉你,今天你他妈敢往外面走一步,我们就掰!”

    “掰就掰!”

    里头叮铃当啷一阵拆房子声,陆铭披着黑色的鳞甲气冲冲走了出来,手上还扎着绷带,看上去乱糟糟的。盗曳嘤嘤赶紧屏息靠在墙边装死。

    “你们……你们……”陆铭想想气不过,一脚踹在两人边上。

    嘤嘤盗曳赶忙抱成一团。他们匍匐的模样实在不好和杀气腾腾的陆铭作对,只颤颤巍巍地赞扬他:“小鹿……今天你可真够爷们的……”

    陆铭充耳不闻,想想不对,又回头扒开门,“对了,啥叫掰啊?……你说掰是啥意思啊?”

    “太没用了!”听墙角的俩人以头抢地,冷眼看着一盏茶扑到他脸上,里头谢源大骂穿上衣服滚。

    “哦我明白了!你想跟我分!我不!”陆铭把护肩的金豹豸扯下来一丢,做出一副要勇猛地扑进去,收拾自他家娘们的模样。进门却扑通一声跪下,可怜兮兮地抱大腿,“我错了……”

    “这孙子,”嘤嘤大骂,“太丢脸了!”

    盗曳喟叹:“唉,虽然他很丢广大男同胞的脸,但是你以后啊,最好还是找个这样软绵绵的……”

    “我不,”嘤嘤呸了一声,“本姑娘没拧!?br /gt;

    里头一静,良久才传出谢源冷清的声音:“你有这个觉悟么?还只是哄哄我。”

    小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撒娇,就是抱着老婆不撒手。

    “你喜欢上战场?”陆夫人突然问。

    “还……还好。”陆老爷嘀咕,“认识很多人,大家一起凯旋,很好的。”

    陆夫人说你要是留下来,以后可就都不能这样了。

    陆老爷就挺委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样?不是说我要干什么你不会管么?”

    “当时我说的是,不去管你在武林里头怎么闯荡。”

    然后,外头的嘤嘤和盗少就听见里头那个邪魅一笑啊:“当然,就算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说话不算话了,怎样?你有意见?”都不禁为可怜的陆老爷掬一把同情之泪。

    这是何等的专制独裁不见天日啊!天可怜见的,这样要过一辈子啊!

    陆老爷立马憋着嘴萎了:“为、为什么呀……我也想做点事情,像他们一样,不然总觉得自己很窝囊,像个娘们似的。”

    陆夫人冷笑:“你现在说这种话,可有想过我是怎么在你身下张开双腿的。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可以?没这个觉悟就滚,有的是女人往我身上贴。”

    外头的两个闻言,被冻得渣滓都不剩下,不要说里头的陆老爷。陆老爷的心都被戳成了筛子,他被陆夫人话里的冷漠伤到了,觉得这是在报复他。可是抬眼看他眼眶红红的样子,又软下了心肠。

    他其实也很害怕的吧?

    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在了……

    陆铭心里涌出些许懦弱又卑劣的喜悦。这种被人需要的,即使是轻贱着,禁锢的,也因为是这个人……

    这个人也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的吧?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谢源跟他说,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爱我就好了。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陆铭拉下了他的脖颈,亲了上去,“你别怕,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爱你……”

    谢源嘟囔了句什么,两人没听清,就听到陆老爷巴巴地:“没用的!你赶我也赶不走!”

    “去他娘的!”盗曳用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拍大腿,“我还以为小鹿过得是何等软玉温香的日子……幸亏老大他没看上我!哎呀,本大爷纵横一生,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原来这锅里的比碗里的还不如,也就是皮相不错了点儿!”

    “你哪里来的碗?谁化斋给你?”嘤嘤哼得一声,捂住了耳朵,“我去……死断袖又开始搂着小鹿嘤嘤嘤了!为什么现在那么多人嘤嘤嘤!那还要我干嘛!”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两人头顶传来,“谢源怎么了?”

    嘤嘤立马挡住门板:“哟,死色鬼,你居然还活着呐!”

    “……”

    “滚!”里头一声暴喝,一只花插斜斜飞来,嘤嘤赶紧搀着盗曳逃走,嘻嘻哈哈的。龙夜吟在原地静了一会儿,他的脚边躺着陆铭的那对金豹豸。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再站在这里了。

    玄色的披风离去的时候,里厢素色的帘障里伸出一只手,纤细的手指上戴着九煌,雍容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狠狠揪着柔软褶皱的被褥。

    龙夜吟很久以后都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男人,却可以发出那么细媚婉转的呻吟。

    情事过了,床边的一线香烧尽。陆夫人赤身捰体半趴在陆老爷身上,长发披肩,绯色的眸子半睁半阖,靠着他的肩膀不知道在想什么。时值四月,诺城里尚阴冷,他慵懒地蜷着肩膀,这样的美景看在陆老爷眼里,是正宗的我见犹怜。陆铭像逗猫儿似的掌着他光洁如天鹅的后颈,细密地啄着他的唇瓣,这样的轻松惬意让两个人都很是舒服。

    正想抱着夫人好好睡一觉,却不料他突然坐了起来,警觉地退避三舍:“你几天没洗澡?老实说!”

    陆老爷学乖了,赶忙摇头,一脸正直:“哪有,我很香!”说着抖索着团成一团的小尾巴,拱到老婆身边偎着,单手制住他的脚踝摸了上去,直把他逼得退无可退。

    “我跟你说,我这次碰到了个人!”知道被嫌弃了的陆老爷低哑着声线邀功,“秦家的嫡长子秦煜!”

    这一说情况更糟糕,陆夫人直接披衣起坐,要去找龙头头。陆老爷气不过,把人搂回来又狠狠折腾了两把,这才放人,吃力地睡了过去。陆夫人都不知道说他贪色还是什么好了。

    陆铭这么一弄,直接导致了秦煜在其后的一生都觉得,谢源就是个纵欲过度的死断袖。软绵绵的很没有精神,连说话都带着一股靡靡的味道。

    当然,谢源对他的印象更是差到了极点。本来以为,秦正儿子嘛,怎么都该是个翩翩佳公子,问些话即使困难,也应该挺愉悦。结果哪里知道,他就是那个该为陆铭的学坏负责任的破落货,那一片片无比接地气的粗话脏话劈头盖脸把谢公子劈得外焦里嫩,丢盔弃甲仓皇逃窜,转手就把人交给了龙夜吟。“好酒好茶问不出话来,你去。”

    龙夜吟叹了口气,道他哪里会审人,再说了,秦家人有什么可审。谢源急了:“现在秦家治下所有的生意都在贱卖,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楼琛说不仅仅是西凉了。只是死了个秦正他们用得着这样?又不是断了根苗。我这几天让计都清算秦家在西凉的所有马帮、票号、地产、田产的股银,最后发觉都流向了帝都。这说明什么?”

    他说得太快,诺城里又太干燥,让他有些喘不来气,不觉饮了口茶。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尚带着情事后的慵懒,只下意识一杯接一杯地想压下那种说不来话的奇怪感觉,闷闷想着,大概是刚才叫得惨了,个死贼头。殊不知在龙夜吟听来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谢源变得相当快,不过是过了一个年,他就像……熟透了,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生闷气,就散发着一种甜熟的味道,说不出的浮华绮艳。

    “秦家不会是甘愿这样的,但是他们又不能拒绝。这么大个钱袋突然扎紧了口子,我要知道他们背后是谁。”

    龙夜吟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有理。

    “你也给我打马虎眼!”谢源怒叱,嗓子却发不来声,咳得满脸通红。“这个审人的事,你不会也得会,都做了一方诸侯断案颂狱都得慢慢学起来。”

    龙夜吟往椅子后一靠,不耐烦道你不在么。

    谢源奇了怪了:“我还能一辈子陪着你?”

    龙夜吟跳起来:“你要走?”

    “家里来信了。”谢源饮了口茶,“大太太都追到西凉来了,不回去不行。他一来又得乱,这事儿得有个了结。”

    一二一、此生唯有三愿

    龙夜吟焦躁地站起了走了两步,他的眼光变得很古怪。正当谢源想要告辞的时候,他突然问,出去逛逛如何?

    “这里也的确不像个谈事的地方。等事态平静一点,你就把州牧府改作宫殿,这些土木少不得的。诺城作堡垒还可以,充作别院已经不合礼数,若是你在这里建庭,恐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龙夜吟不语。两人一道去马厩牵马。他那匹被嘤嘤叫做“大獠哥”的马不在,问他哪去了,他没什么所谓地说在城门口吃尸体,说着牵出一匹墨玉骓。谢源自然不能骑马,两人一马徐徐走上了官道。时值四月末,城中不见兵燹,柽柳俯岸,文庙晚钟,只是鲜有车马。车如流水马如龙,都被强雄喝住了威风。

    “依江千柳红是西凉最好的时候,很想带你来看看。”

    谢源笑了笑:“那天看得清楚。”

    “哪天?”

    “砍头那天。”

    两人相视,不由得都笑起来。

    “看到你那船帆我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以后你就不能这样子啦。鸿胪寺卿已经在来的路上,你就要做王了。要记住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

    龙夜吟偏过头。

    说这话的时候谢源看着清江近晚,长发扬在晚风里。依旧是白衣,曾经是危墙上临风剔羽的白雕,却因为那个人回来了,疏忽间柔婉如同一朵雪白的玉兰。

    “这次你立功,想要什么?”

    谢源笑道,你就给我这条若耶溪吧,说着,一指背后门庭冷落的衙门。

    “市舶司?”

    “市舶司。”

    龙夜吟点点头,“无妨。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谢源一愣,眼珠子转到眼角看看一脸正直的龙夜吟,他牵着马正看阶前流水,仍是一脸正直。不知是不是夕阳的缘故,刀削一样的面廓突然间柔和了许多。

    其实功成之后,怎么问龙头头坐地分赃,谢源心里早就列了好大一张清单,刚才还只说了第一道……

    但是龙哥突然这么来一句……

    谢源犹豫地在心里捏着那张清单,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龙头头亦是如同寻常的寡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执拧地抿着唇角,好像在生什么闷气。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只有若耶溪一如既往,缓缓而过。月亮不知何时静静地悬停在柳梢头,只在一眨眼间。

    龙夜吟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似乎很是埋怨:“你慌什么?”

    谢源苦笑:“我……”

    “我不是来听一个回答的。”

    说完,转身带马,心事重重地走了。

    谢源长舒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没进了街口。他脱了盔甲,只穿着一件长衫,微微垮着肩膀,看上去就是个满腹心事的年轻人,一点也没有飞鹰走狗的爽咧。

    正要跟上,那墨玉骓突然打了个旋,从转角处回头。两个人仰视一个俯视,谢源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说话。”他说。

    谢源闭嘴,静静地站着。

    阳往阴来的时节,龙夜吟勒马缓缓往旁边踏了三步。马儿听话地点着蹄子侧滑,弯着前蹄前驱后仰,优美得像是一种舞蹈。

    谢源明白过来,这是龙骑军马术舞。

    他曾经是个贵族,对于操控马儿跳这种仪仗的马术舞,依旧记忆深刻。现在,马儿的马步活泼优雅,似乎这些年的风霜从来不曾留在他的心上。

    谢源拢着袖子,在柽柳下轻轻地笑起来。

    龙夜吟也笑,笑得很干净,让谢源几乎认不出他来。重重的怒火从他的脸上潮水一样地退去,依稀勾勒出当年的繁华城池,有个人见人嫌的世家子弟打马而过。锦帽貂裘,马后千簇万拥,目空一切。

    那也是西凉城的一霸啊……

    绯色的瞳子在月下泛着一层清清的水光。

    “你有什么心愿么?”

    “平生所愿唯三:一见我主雄关踏破,铁蹄纵横,上到九霄祭青天;二闻壁雍下三千士子,冠带青青,行走处有诵声入风;三愿撷美,天地庄生马,五湖范蠡舟,春看百花冬看雪。此生无憾。”

    “好,我答应你。”

    墨玉骓退着小步,优雅地消失在街拐角的树下。谢源在原地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再露头。

    后世的人偶尔能从一些野史轶闻中读到这一段。

    龙泉河一役后,年轻的将军与白衣的公子相遇,在若耶溪畔许下约定,约定从此放马天下,逐鹿中原。多年后,他们中的一个真的达成了那三个飘忽的愿望,而另一个,永远被他驱逐在营帐的另一端,此生不再见面。

    不知道那个时候,帝师高坐在承德殿上,看底下万千儿郎上演龙骑军马术舞,会不会想到曾经有一个人,曾挽住他一夜的时光。

    “城外有流民。”

    有人在背后突然道。

    谢源吓了一大跳:“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秦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计都捧着一本书奇怪道:“我叫你很久了。你看什么那么入神?“

    谢源咳嗽一声,“流民是怎么回事?”

    “春荒。”计都翻了翻宗卷,“每年这个时候西凉城都会开仓赈济,遇上荒年之后,还会分拨粮种。”

    “有人捣鬼。”谢源背手,回望南城,“刚打过仗,龙夜吟的声名都传得神了,谁都知道现在情势正紧,谁敢来找他的晦气?不要说区区众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现在正是交接的时候,一并把这些毒瘤清出去,不论是王域还是别家诸侯。”

    计都敛袖:“谁煽风点火现在就算找出来也没有用,围在城前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还在打扫战场,城门却拥堵,就算是石灰都撒不下去。这几天雨水多,尸毒易发,不日怕是有疫病。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谢源挑眉:“今天大军凯旋,怎么没有见到?”

    计都叹气,“你上城墙上看看吧。”

    谢源摇头:“你这么说,怕是真不好了。有下令驱过么?”

    “不管用。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源叹了口气,“我手里有一些存粮,堆在几个仓廪里,是当初哄抬物价的时候累下来的。”

    计都道怕是不够,今年雨水来得晚,但是一来就来得太狠,农桑不振,去年又是荒年。

    谢源习惯性地摁着指关节,“龙夜吟现在正是要立军威的时候。我这点粮食,本来是准备着给龙骑军做补给的,就这样还要省吃俭用,实在没有余裕。他在外头饿肚子,我却要赈济,说句实话,是舍不得的。”

    “蝗害危重,农人都被吓怕了,但凡有点力气的,想来城中找份差使图个全家温饱。据说附近几个城上报,有些村落都是全村老小跑到城下祈求庇护。如若不赈济,怕是耽误了今年的农事。还望三思。”

    “笑话,不呆在田里,都给涌进来城里还过不过了?关城门,不允出入,等五鹿和百泉的粮车。”

    计都冷声道,粮车运到城下,早饿死不知道多少人。这么说来,你是不管了。

    谢源睨了他一会儿,突然大笑,好像是听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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