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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夏如烟 作者: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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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夏如烟(四十二)

    圣诞已过跨年将至,夏家作为费城里年代已久的大家族,台面上的宴会还是要办的。

    当苏予危带着林烟去到夏家的时候,整个夏宅正人影憧憧,觥筹交错。五大三chu金发蓝眸的白人们c着满口叽叽咕咕叽里呱啦,林烟听不懂,而且也觉得好难听的刺耳鸟语,表情和肢体都十分夸张地哈哈大笑,互相交流着。苏予危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和熟人,一经出现,就陆陆续续地不断有人凑上来跟他打招呼说话。

    当然这一次,话没说上几句,天x豪放又热情如火的美国佬们便总是将话题和眼神迅速转移到了苏予危身旁这个横空出世,j致绝伦的东方美人身上。

    有些人甚至连眼睛都看得瞪直了,那副色迷迷的模样弄得林烟直犯恶心几欲作呕。更有甚者想要动手动脚,又或口出秽语勾搭调戏(林烟虽然听不懂,但表情也是人类十分有效的沟通方式之一),幸好都被苏予危及时制止了。

    “他可是adrian的人,悠着点儿,管好自己的爪子和嘴巴,哥们儿。”

    每个人听到这一句,动作都是不约而同地悬崖勒马,虽不甘心,但到底不敢再为非作歹有下一步动作,挣扎片刻只能耸耸肩无奈吐出一句“哦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而后纠结郁闷,悻悻作罢。

    不过也不排除有几个实在忍不住色胆包天的,鬼鬼祟祟踱到苏予危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打着商量说:“喂哥们儿,帮我跟adrian转告问一声,哪天他要是玩腻了不要了,能把这美人……拿来给我们尝尝鲜不?嘿嘿,没想到你们东亚人的五官组合起来,居然还能美到这种地步啊,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简直神了!难怪adrian前段时间一直都待在中国,现在看来,原来是找到尤物了啊。啧啧,这要换了是我,我也舍不得走啊。”

    对于这种人这些话,苏予危一般都采取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无视态度,微微笑着,冲他们轻飘飘扔下一句:“行啊,那你们,就慢慢等吧。”

    林烟本来就对白种人不怎么感冒,总觉得他们是还没进化完全的莽夫野人,而现在,就更是没什么好感了。苏予危护着林烟一路走到终于能够看见夏昭时的地方,同时也是夏昭时的视线范围以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笑道:“行了,护花使者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了,你去找他吧,我也要去找我的美人儿了。”说完,眼神便立刻溢满了千般蜜意万种柔情,温柔飘向了大厅深处的某个角落。

    林烟好奇地顺着苏予危的目光直直望过去,在那抹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熟悉身影印入眼帘的瞬间,霎时一愣,旋即失笑:“哦──”他故意拖长嗓音沉吟,“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季晚潇。”

    如果是季晚潇的话,那么林烟倒是觉得,自己刚刚被苏予危排名为第二漂亮,倒也能够接受,不失公允了。

    此时季晚潇正在跟他的一群白人朋友们猜拳赌酒,豪饮说笑,眼睛半眯两颊微红,一身雪白色的高级定制西服被他随手拉松了领带扯开了纽扣,形状漂亮的颈脖x口若隐若现,骨子里遗传的那四分之一西方气质真是扑面而来,遮都遮不住。

    的确是一位大美人。而且,还是一位中西兼具,男女通吃的顶级大美人。

    不禁想起季晚潇和萧岚那档子已不知折腾了多少年的陈年旧事,林烟歪着脑袋细细看了看苏予危那半张,g本早在第一眼就已经完全沉浸沦陷在远方美色之中,仿佛周遭一切都迅速退成背景化作浮云的陶醉侧脸,神情一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去拍了拍苏予危的肩膀,格外诚恳地轻轻笑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容易……呵,祝你好运。”

    如果有机会,林烟还真想和苏予危好好交流一下,到底深情恋上深情,和深情爱上无情,哪一种,更痛,更折磨。

    苏予危前脚刚一离开,林烟下一秒便转眼和远处的夏昭时直直对上,神情不畏不惧,态度不卑不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的内心,究竟是正经历着怎样的地动山摇,惊涛骇浪。曾经日日夜夜有多么思念如狂,如今凝眸深处就有多么难以抵挡。林烟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再向夏昭时泄露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饥渴和软弱。

    他知道夏昭时不喜欢自己这样。他记得夏昭时那一天对他说过,他讨厌,非常讨厌,甚至是最讨厌,自己这样。

    所以他在改。所以他在装。夏昭时,你看到……你看懂了吗。

    林烟的双眸缓缓泛起了层层叠叠的碧波,波光里的人影,唯有那眉目如画的一个。

    这里有着那么那么多的人。美女,帅哥,有钱的,当官的,家财万贯的,位高权重的……应有尽有,什么都有。但他的眼睛,他林烟的眼睛,却只看得到,夏昭时一个。

    桃花深处,人面,知何处。

    夏昭时身边的sean是费城有名的花花公子,金发碧眼,小麦肤色,肌r匀称,美国型男一枚,帅得很酷很妖孽。自从林烟一进来,那两只绿幽幽亮盈盈的眼珠子就跟只饿狼似地直往林烟身上瞟,贼目兮兮没一刻消停。更雷人的sean虽大大咧咧x格开放,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尤其最近不知道怎么搞地,脑子抽筋了,居然好死不死地迷上了中国古典文学,一逢人便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这几天正在研读……《红楼梦》!

    林烟无论长相还是状态完全戳中了sean的萌点,每一个无意识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都惹得sean颤栗不已,兴奋难抑。到最后竟搞得他无法自控地用起自己那声调语气无比夸张怪异的蹩脚中文,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冲着身边的夏昭时连连惊呼,大声赞道:“哇!adrian,这个人就是你在中国包养的那个尤物吗!真是美人啊!果然若是要论最顶尖的绝色美人,那还是只有你们东亚人的五官才能长得出来呢!喔对了,他也姓林是不是?哦我的上帝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林妹妹吗!你看你看,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上帝啊!除了x别不一样以外,曹公的这一段描写,说的简直就是他啊!真是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病美人。虽然西方人永远没办法理解你们中国人的这种病态审美,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中国人的这种审美,实在是很犀利很有道理……”

    “你给我闭嘴。”

    夏昭时皱眉打断好友在耳边烦死人的喋喋不休,望向林烟的眼神略带y沉,不太欢迎。

    林烟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好──不,应该说是很差,两颊苍白得简直有些不正常。但这个时候的夏昭时也没想多,只当是林烟怕冷,又刚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过于疲倦罢了。

    sean色心难忍,一仰头喝完酒便准备走过去大展拳脚,好好儿调戏调戏这位完全符合了他内心林黛玉形象的东方古典美人,却刚一迈开脚步就被夏昭时眼疾手快地牢牢拽住了手腕,目光沉沉低声警告道:“你想做什么,他是我的。”

    sean吓了一大跳。他和夏昭时很熟,甚至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因此他深知夏昭时这个人城府极深假的要死,十分善于伪装,人前摆出的总是一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真君子贵公子模样,什么时候见到过他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生气严厉的样子?尤其记得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夏昭时虽然脑子聪明但就跟着了魔似地不擅长赌博(天生运气差那也没办法)。一晚上下来不仅输了一连串零,而且还被他们一群狐朋狗友瞎起哄地抢走了原本是他花大钱包养的某个漂亮又妖孽,最重要的是还很干净的未开苞b──那个时候,夏昭时也没像现在这般动怒不爽,只耸耸肩淡淡一句,无所谓,就当送给你们,拿去玩好了。

    那个时候那个模样的夏昭时,和此刻这般模样的夏昭时,实在大相径庭,相差万里。sean愣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万分惊异地问:“哈?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说,你和他已经玩儿完拜拜了吗?这都还不让碰?……我靠你至不至于啊!”

    夏昭时沉默几秒,缓缓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只要他在我的面前,那他就是我的。”

    只要他林烟在我夏昭时的面前,那他,就还是我的。谁也不能碰。谁都,不能动。

    sean闻言大囧,无语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得,夏公子,您的控制欲又犯了,依我看您这病可真得好好去治治了,再这么放任恶化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害人害己的,”想了想,十分八卦地凑上前去,着下巴咂嘴,一脸若有所思,“不过……嘿嘿,有点奇怪哦。我还是头一次瞧见你这么生气这么着急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爽别人碰你碰过的东西吗?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真的,有点对这位林大美人,动了感情呢?”

    夏昭时不着痕迹地心里一惊,冷冷瞥了眼sean:“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对林烟动了感情?呵,不,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不会对一个人动感情,他也不想,对一个人动感情。

    对一个人动心动情,喜欢甚至是爱,那究竟是要怎样的柔肠百结,千回万转,神魂颠倒,情思缠绵。过程中他会逐渐失去自我,忘了自我,甚至是抛弃自我舍弃自我而且还甘之如饴心甘情愿!那种不能控制自己,无法掌控一切的惶恐感觉,实在是太可怕,太超乎想象了。他夏昭时不需要,更不想要。

    夏昭时这样想着想着,表情也渐渐变得愈发难看y郁起来。sean察言观色,知道如果再继续撩拨下去就会触了逆鳞,于是撇撇嘴不敢再招惹了。忽然想到拿破仑对中国的评价,那句经典名言,确是有道理的,中国人不怒则已,但一旦真的生起气来,那就会变得非常可怕。尤其是像夏昭时这样,y险狡诈,笑里藏刀的中国人。

    夏昭时本以为林烟会过来找他,却没料到林烟远远看了他一会儿,竟忽地目光一移身形一动,转身走向了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地方。那是一个优雅贵气,而又气场十足的女人身旁。

    夏昭时脸色骤沈,转头望去却旋即一愣。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正是他的母亲,赵茹林。

    赵茹林生夏昭时的时候才十六岁,因此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四十岁出头而已,再加上保养得当,打扮衣装,所以现在即便是站在一众貌美如花的年轻人里,也是不遑多让,反倒多了一份由于岁月沈淀和经历洗练而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气势风情。

    林烟知道这个女人的事迹。在道上,她这个人,和她的事迹,一样有名。赵茹林原本是个孤儿,自十五岁时y差阳错地被年长她十三岁的夏伯父──夏承给救了以后,她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哪怕好几次都险些从死神那儿捡回命来,却都从未离开,不言放弃。

    直到这一次,夏承自己,先抛弃了他们母子。

    虽然爱情上的事不分先后,也本无对错,但因为林烟喜欢夏昭时,他又护短得要命,所以他也连带着讨厌严迦祈和他那个妈。就算夏承真正的喜欢女人,其实是她。

    很明显夏昭时的一切都遗传了赵茹林,无论五官长相,还是x格气质,又或,手段心机。

    林烟曾在心里默默比较过三位女x。黎唯哲的妈妈黎晏心,一辈子都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天真少女;他的妈妈乔小因则是一个成熟和幼稚并存的复杂女人,而唯有赵茹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王。

    虽然前两者也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女强人,但不可否认她们都为了爱情,改变,甚至是毁灭了自己。而唯有赵茹林,哪怕再爱,可没了爱情,她一样是她自己。她永远,只做她自己。

    一样地活,一样地走。即便半路只剩她一人,她也坚持地活下去,独自走到结局。

    或许夏昭时的铁石心肠,无情无义,就正来自于这里。林烟对此真是又恨又爱,又抗拒又吸引,又痛苦,又着迷。

    站在赵茹林的面前,林烟彬彬有礼伸出右手,弯起眼睛浅浅笑着:“您好赵阿姨,我是林烟。不知道夏昭时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但他曾经对我说过,有一天,会带我来拜访您的。”

    赵茹林优雅一笑回握林烟,嘴上却道:“林烟?是谁。”

    心底失望一闪而过,林烟暗中叹了口气,目光灼灼不避不惧,深深望向赵茹林,一字一句地说:“是,喜欢您儿子的人。”

    他这么说。放下他曾高高在上的骄傲,和不可一世的自尊。

    赵茹林挑挑眉,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林烟的脸片刻,眸中对他惊人美貌的赞叹不加掩饰,渐渐浮起,到底点头承认:“不错,你确实是他会喜欢的类型,”说着朝远处的夏昭时举举酒杯,遥遥一指,“那么,他喜欢你吗?”

    林烟微微一笑,巧妙地答道:“他会喜欢我的。”声音轻盈,口气笃定。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喜欢我。爱我。

    然后我死了,他将记住我林烟,一辈子。

    “呵──”赵茹林低头轻笑,纤纤玉指晃动酒杯:“好啊,那你,加油吧。”

    后来夏昭时带着林烟回到房里。林烟好奇而新鲜地到处看看走走,这里那里碰碰,一脸陶醉地感叹:“原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哈哈,好后悔刚刚没有抓住机会,跟苏予危多打听打听你的童年糗事啊。”

    他没有夸张或说假话,而是真的想要知道,很想很想。以前觉得时间还有许多,但如今,他却只能拼了命地狂过。

    然而都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是很坏没错,但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折磨夏昭时。什么让夏昭时记住他一辈子,什么让夏昭时再也忘不了他,什么让夏昭时再也看不上其他,什么让夏昭时永失所爱没有幸福……如果他可以不死,如果他可以不死!

    ──那他,又怎么会坏得这么犯贱呢。

    他只是放手一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疯。他所有的坏都因为,他要死了。

    若是他活着,而夏昭时注定一辈子也爱不了他的话,那么林烟宁愿死在,夏昭时爱上他的那一刹那。

    可惜夏昭时却不理会,也没听出,林烟这般调侃背后的惶恐落寞。他只是深深看了林烟几分钟,不动声色慢吞吞地问:“为什么要放下自尊来找我?我记得我上次明明跟你说得很清楚,我最欣赏和看重的,就是你的骄傲。”

    林烟眨眨眼睛,顿了几秒,忽然嘴角俏皮一翘,绽放出一抹极美极美的温暖微笑:“因为我想你了啊,”他这么说,歪着脑袋神情可爱,“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足够了吗?”

    夏昭时面无表情地握住林烟的下巴,微微用力,缓缓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在你心中,我已经比你的骄傲,还重要了吗?”

    那口气里的厌恶不屑,林烟不断催眠自己,没有听到。

    “不,”他慢慢摇了摇头,如水的双眸真诚无比,一字一句,轻轻地说,“骄傲算什么。夏昭时,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而且是重要得多。

    这是真的。因为此刻他的第三分之二条命,就正在夏昭时,你的掌心。

    毫无预兆地,林烟突然伸出手去抱住了久违的夏昭时的腰,将脑袋重重抵在夏昭时的肩膀,用力,用力地吮吸。那熟悉的味道令他不可遏止地发疯,却又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闭上眼睛,张开翅膀,任由自己在飞翔那一片,温柔而安全的黑暗里。

    “我把我的骄傲,还有我的命,都交到,你的手里。”

    “……都,交到你的手里。”

    可你要吗,夏昭时。

    如果你这次不要,那我也不确信,到底,还有没有下一次。

    不确信我到底还有没有命,可以给你,第三次机会。

    夏昭时目光一沈,居然笑了:“我怎么不要,”说着猛地一把打横抱起林烟走到床边,将林烟重重往床上一扔,高大的身体整个覆压下去,居高临下,不容抗拒,“而且,我现在就要。”

    林烟怔了半秒,待反应过来,脸上蓦地无法控制地泛出了大朵大朵的艳丽潮红,眼底的狂喜无处可逃,很快顺从乖巧地缠了上去,赧然地张开双腿,羞涩地打开身体。

    面对夏昭时,他总有用不完的矜持与羞耻。

    可他又那么喜不自禁。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碰,熟悉的过程……却又仿佛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短暂的离别,他想念夏昭时的一切。

    从进入的那一瞬间开始,林烟就紧紧勾住了夏昭时的脖子,将脑袋深深埋在彼此汗流交融,温度灼热的肩颈,来来回回地摩挲,反反复复地轻声呢喃着:“夏昭时……记住我,记住我……不要,忘了我。”

    请记住我,夏昭时。求求你,不要忘了我。他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不辞辛劳,哪怕被顶得出口破碎,泣不成声,也仍坚持不懈,苦苦不断地这般呻吟着。仿佛着了魔。

    他希望这些话里的每一句,每一字,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语气声音,抑扬顿挫,都能牢牢刻进夏昭时的脑海,永不忘记。

    他承认他胆子不大,软弱又无能。他怕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他怕死,怕冷,怕黑,怕孤独,怕寂寞。怕无人回忆,没人记得的生前身后。那样的凄凉,他光是想,都觉得伤。

    如果有可能,其实这一刻的林烟真想亲自动手,杀了夏昭时。杀了他,让他跟自己,一起走。他真的想要杀了他。

    随着高潮将至,这个念头也在林烟的心里越变越强烈,越也越清晰。甚至到最后,简直就是荡气回肠,轰鸣作响。

    终于,当体内春水融化,暖流遍地的那一刹那,林烟低低呜咽一声,坚硬冰冷的触感从汗湿淋漓,高高拱起的背脊一路往上,最终缓缓爬到了夏昭时热气腾腾,高温蔓延的脖颈。林烟挺起上身温柔咬住夏昭时的耳朵,声音气若游丝,恍若鬼魅:“如果我死了……夏昭时,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你愿不愿……陪我,一起死?”

    一把明晃晃花人眼的锋利剪刀,赫然紧贴在夏昭时清晰可见的脖间动脉上。锐利的刀面只要再往前短短一毫米,便能轻而易举地结束掉夏昭时,在这一刻,不堪一击的x命。

    那是林烟刚刚在房间里走走看看的时候,不知怎就鬼使神差,随手拿起的。原来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已经想这么做,很久,很久了。

    他坏成这样,他爱成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胆战心惊。

    高潮残留的余韵渐渐退去,原本旖旎火热的情欲因这恩断情绝的一刀,而迅速地冷却冻结,无法回头地僵掉。夏昭时伏在身上,一张脸逆光而下,眉目神情,看不清切。

    良久过去他开口,嗓音带着情事过后所独有的低沉沙哑,x感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还带了些斩钉截铁的冷漠:“活着想要人陪,死了也想要人陪,”y影中,林烟恍惚看见夏昭时高高挑起了他那一双形状好看的眉,“知道么林烟,这样的你真的很弱,也很贱。”

    夏昭时,你真是一针见血的魔鬼。

    林烟的双眼缓缓浮起细细碎碎的光斑,温柔地涌出点点滴滴的柔软,瞳孔逐渐汇聚成一片闪耀璀璨的壮阔波澜,无垠星海,忽然笑了。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笑些什么。

    “对,我是在痴心妄想,我就是在痴心妄想,”他的声音很轻,犹如此刻窗外那无声无息,疏疏碎碎的细雪,“可是夏昭时,我只是……只是,真的很讨厌,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讨厌一个人。最讨厌,一个人。

    每个人都不喜欢孤独,可是没有人能够明白,林烟的心情。那些千里奔波万里逃亡的艰难岁月;那些被父母关在黑屋,锁在箱底,寄存他家的惶恐经历;那些不知道前路如何,未来何方,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又或许一辈子都再也出不来的绝望心情──没有人能,谁能,真的明白。

    上一秒的生离,说不定,就是下一刻的死别。

    于是早在那个时候,林烟便已经收起眼泪咬紧牙关,在心底对自己默默地发过誓,如果可以不再一个人,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要再一个人。

    而夏昭时却只觉得他是软弱。

    他是寂寞。

    思绪纷洒掠过,握住剪刀的右手不禁一抖,夏昭时眼中j光一闪而逝,抓住机会猛地捏住林烟的手腕用力一甩,剪刀旋即飞出,撞上桌角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两声脆响。

    除了手有点痛以外,林烟脸上没什么可遗憾的。反正他本来,也不可能真的下得去手。

    事实上这连试探都压g儿算不上是,他太清楚夏昭时不会想死。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想啊想,想啊想,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能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毕竟仍抱了一点痴心的期待和妄想的希望?那微弱的,黯淡的,比荧光还灰败渺小的,无望希望。本来就很少的东西,而现在,什么都不剩了。赌上全部拼力一搏──

    他输了。

    但他不怪夏昭时。这并不是夏昭时的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飞蛾扑火,明知故犯,知错还错。

    清楚结局还一路到底的勇气,是傻气。

    什么时候,他林烟,也变得这么蠢了。

    林烟眨了眨眼,倦极般想要闭上,却又依依难舍地闭不上。此刻悬在头顶的这一张脸,究竟,还能看多久呢。眼睑微颤,水滴滚动坠在睫梢,晶莹的睫毛好像雨打风吹下的花瓣。t

    自从危险解除,两人一直沉默。四周空气沉沉流动,紧张的气氛凝固胶着,夏昭时半眯眼睛俯视林烟,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电光石火地动了。一手张开五指刷地c进林烟湿漉漉的头发深处拼命用力地扯,一手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哗地扇了林烟一记火辣辣的响亮耳光,脸上神情狰狞而暴躁,不敢置信也不加掩饰地狂怒吼道:“你居然敢拿刀子对我!?你居然想要杀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我的!谁准你这么做?林烟!?”

    夏昭时真是气疯了。一团烈火烧在x口,一口恶气堵在x口,一丝不甘哽在x口,更有一抹他没察觉的惶恐横在x口!春风狂吹,死而复生。他要发泄!他要爆发!他要杀人!

    全身像要爆炸了那样的撕扯剧痛。

    可他又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又究竟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生气呢。他只是不爽,单纯地不爽,想要发火,本能地发火。

    很多人都想要杀了他,甚至是恨不得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夏昭时知道,都知道。而他也很理解这一些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g本就不在乎这一些人,要杀就杀,有本事就来,他不怕,他不屑;却唯独不曾想过,更无法想象,在这些人里面,竟然,会有林烟。

    他羞辱林烟,但林烟不能恨他。他折磨林烟,但林烟不能把他当做敌人。

    那林烟到底应该把他当做什么,那他们之间,到底,应该是什么关系呢──这些问题,夏昭时没有,从没有,认真地去想过。

    他只是忍受不了林烟对他的背叛,忍受不了有一天,林烟竟会对他挥刀相向的事实。

    那让他发疯。在夏昭时的心里,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林烟也应该站在他的身旁,姿态慵懒,笑容轻薄,却无比坚定,至死不移。

    他是他的。

    是他的。

    他的。

    夏昭时不去想,但这就是他全部的信心。没有来由,不问原因。所以当很久很久以后,当他终于知道这份信心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源于什么的时候……他不能说,那不是自己的错。

    他怪不了别人,他是他自己的背叛者。

    他实在太自私。只想要林烟的心中一直有他,却又不想让自己的心脏沾染上哪怕一点点属于林烟的影子。某种程度上,他夏昭时才是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胆小鬼,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拒绝付出,软弱又无能。

    那一巴掌很重,林烟被扇懵了,直到现在耳边都还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从床的这一边被直接打飞到床的另一边,一张脸深深埋在柔软深陷的枕头里,头昏脑胀,只觉皮肤火辣辣地烧和疼。

    【你好大的胆子】。哈,人之将死,其行也疯。

    【谁准你这么做的】。哈,没有谁,是他自己,以及这不公平的命,指使他这么做的。

    【你是我的】。哈──

    我是你的……可是夏昭时,你却不要我。

    感觉稍微好了点,林烟慢慢转过身体躺平,一双桃花美目盈盈千尺,碧波泛滥,但到底没有溢出来。可爱地撅起双唇小幅度地扬了扬下巴,林烟轻声道:“夏昭时,亲亲我吧。”

    亲亲我,亲亲我吧。我们好久,没有接过吻了。一个月零七天,你记得吗,你数过吗。那种思念如狂牵肠挂肚的煎熬滋味,无休无止,蚀骨销魂……夏昭时,你,尝到了吗。

    “我很想你。”

    真的。因为那滋味,他日日夜夜,都在尝。

    夏昭时低头看着林烟,高高在上,目光冰凉。一如既往被修剪得整齐到简直过分洁癖的白净指尖从林烟的下巴一路往上,最后缓缓停在了林烟微微上挑的美丽眼角。摩挲许久,夏昭时忽然眯了眯眼,许许多多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从他那双漆黑如玉的深邃瞳眸中一闪而过,难以捕捉。他失笑,顿了半秒,终于风马牛不相及地幽幽吐出一句:“天,林烟,你这里,有皱纹了。”

    居然,有皱纹了。

    其实这本是常事,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可是这任何人里,不应该,也无法想象,会包括林烟。

    林烟是不应该老的。在每一个人的感觉里;在每一个人,曾被他惊艳至死的眼睛里。

    林烟身子一颤,表情僵住,心头瞬间产生出一种作弊被发现的巨大恐慌和挫败无力。虽然现在还只是一条不易察觉的浅浅细纹,但很快这一张脸,就会被它无处不在地填充爬满。

    很快,他知道。

    年轻是一场好梦。青春的嚣张人人相似,然而梦醒过后,却是各有各的凄凉路走。

    他正在下坡的途中。此时此刻,以及以后的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当走过了巅峰,以后的步步都要往下。每一步,都只能,也只有,往下,这一条唯一的路可走。

    绝处没有逢生。这世界多的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哪有那么多的雪中送炭,柳暗花明。

    最后夏昭时到底俯身给了林烟一记长吻。深深的,缠绵的,唇舌交缠,却又冰冷刺骨的。他说服自己这是施舍,然而施舍里的那一点不舍,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察觉。

    第二天天没亮林烟便离开了。他来如风去亦如风,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只是一只风筝。一生零落飘摇,看遍山河寂寥。风筝的线头,这一次,他交到了夏昭时的手中。

    飞得再远再高,也渴望被需要。

    可惜没有人要。所有人都喜欢看他,也只喜欢看他,高高在上地飘。很少有人真的关心过有一天,他是否也会累,他其实也会掉。而当他坠落,自有新的风筝出现,替代那片,曾被他不可一世过的蓝天。

    曾经光芒万丈,如今一碧苍凉。

    这世上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所以他最多也只能祈求夏昭时,请在接下来的余生岁月,记住他,不要,忘了他。

    他唯一的遗憾,是他的美,夏昭时只看到了那回光返照的一点点皮毛。鼎盛时期的无上风光,是遗落在谁那里了。

    新年第一天的早上,夏昭时和赵茹林共进早餐。母子俩的关系是表面疏远但其实默契。尽管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但夏家始终如一地秉持着中国人的一切风俗习惯。饮食尤其。

    浅浅抿了口豆浆,赵茹林忽然问开口夏昭时:“哦对了,前几天宴会上出现的,那个叫林烟的漂亮孩子,你打算,要怎么办?”

    有些讶异一向不怎么喜欢过问他私事的母亲,这一次,竟会主动问起一个无关紧要,不足轻重的小小b,夏昭时挑挑眉,不露痕迹地淡淡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想了想又补充,“其实也不用再怎么处理了。”

    赵茹林神情复杂地看了儿子半晌,耸耸肩膀,目光意味深长:“希望如此。”

    夏昭时失笑:“怎么了妈妈,这么毛蒜皮的小事,您反倒不放心您儿子了吗。”

    “小事?”赵茹林拿起纸巾优雅地揩了揩嘴,微微一笑,“要真是小事,那最好。”

    母亲口气里的不信和等着看笑话的轻蔑显而易见,夏昭时皱皱眉头,不说话了。

    他当然会处理好的。林烟,算什么。

    ☆、往夏如烟(四十三)

    凌望本没指望这次回“家”能见到烟烟,想都未曾想。自从去年分开,他已经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再见到烟烟了。这期间他总是定期回这个所谓(至少是他以为)的“家”来,最开始还奢望着能一推开门就看到烟烟出现眼前,一如既往地赤着脚丫吃着点心,坐在电脑前打他那些永远都不会输的博弈游戏,但次数多了失望多了,也就渐渐地不再期待了。

    然而惊喜总在意料外。

    炎热的六月午后,凌望照例推了公事,驱车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先去烟烟的卧室,这是他的习惯。于是就在推门而入触目所及的那个瞬间,凌望眼睛一花呼吸一窒,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坠落人间的天使。曾经在脑海里幻想勾勒了一万遍的期待场景,就这么毫无预兆突如其来地,赫然降临在了他这一刻,不可置信,蓦然瞪大的眼前。

    屋子里开着不算很低的空调,凉凉的十分舒服。林烟裸着上身随意搭了条薄薄的毯子,光滑洁白的肩膊和修长笔直的双腿都不安分地露在外面。姿势是他一贯难改的“胎儿”姿势,弯曲双膝,两手环抱,纤密的睫毛乖巧低垂着,凌乱的黑发顺从服帖着,光洁的x口微微起伏着──那场景,真是让人看得既心动,又心疼。

    不足为奇地心动,但却没有来由地心疼。

    凌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久没见到烟烟所以产生错觉了,尽管烟烟一向肤色白皙,骨架细瘦,但不知为什么凌望就是有这样惊人敏锐,近乎预言的直觉:现在的烟烟,比他曾经见到的每一次,任何一次,都要憔悴许多,苍白许多,也脆弱许多。

    好像只轻轻一捏就要碎了,轻轻一吹就要破了,又或者轻轻一碰就要倒了。更甚者g本什么也不用做,从一旁厚厚窗帘里透进来的那一点可怜阳光,模糊笼罩在林烟漂亮惊人的背脊,让他看起来仿佛下一秒要融化消失,回到他本应该属于的天堂里去。

    这不吉利的想法惊得凌望在高温炎炎的大夏天里狂出了一身冷汗。他摇摇头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x,无奈苦笑了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带上门,轻轻退出了房间。倒不是凌望不想走进去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看他的烟烟,给烟烟盖盖被子什么的,事实上这些温柔亲密的小动作凌望是真的很想要做;而他也的确在很久很久以前亲身尝试过,结果得不偿失弄巧成拙,好死不死,居然把他本想一心讨好的烟烟给吵醒了。低血糖外加坏脾气……往事不堪回首,烟烟发起火来,那可不是光闹着好玩儿而已的。凌望深有体会,差点儿没被折磨死。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让凌望认识到,烟烟的睡眠很浅。事实上林烟也确实是这样的没错──至少,是在他生病以前。

    凌望并不知道,按照林烟如今的身体状况,哪怕刚刚的自己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进去弯腰偷亲林烟一口,林烟也恐怕很难醒过来……也醒不过来。

    不过区区小半年的光景,他已经,虚弱成这样了。

    无非回来拿点东西而已,林烟原本打算的是拿了就走,压g儿就没想过要在这房子里呆多久,更别提睡午觉了;可当他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头顶艳阳烈日,热浪扑面袭来,他眼前一黑脚下顿时一个趔趄,疲惫和晕眩的感觉同时排山倒海向他狂涌袭来,撑着门沿挺硬了几十秒钟,用力得青筋指节全都凸出发白了,但到底还是没能支撑下去,受不了地咬了咬牙,最终只能返回屋里休息,至少等到太阳落山再说。

    如此容易疲倦的身体不再像是自己的。他恨这样的虚弱无力,更怕这样的身不由己。

    后来等着等着,林烟就这么歪着脑袋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过去了。这动作跟电视剧里常常上演的,那些临终弥留依依不舍的人们的状态模样,还真有点相像。

    也许,说不定哪一天,他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过去,然后,再也没有醒。

    凌望叫人送了晚餐来,一桌子全是林烟喜欢的菜,口味重后劲足,林烟的最爱。六点刚过林烟醒来──是被饿醒,也是被香醒的。看见凌望他并没有多少吃惊,睡着前就已经料到醒来可能会是这种场面了;他甚至还算友好地坐下来,准备赏凌望个面子,吃了晚饭再离开。

    林烟从不是会亏待勉强自己的人,更何况,是每况愈下的现在。

    凌望掩不住惊喜地坐在林烟身旁,自己连筷子都忘记了拿,就这么痴痴凝望着林烟的侧脸,那不同寻常久久不褪的苍白令他担心,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烟烟,和夏昭时的合同不是去年底就结束了吗,这大半年的,你都去哪儿了?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

    林烟头也没抬神情不变,仍旧不着不急地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小心吃着,等到嘴里的这一拨食物都咽下去了,这才慢吞吞轻飘飘地扔出三个字:“关你什么事。”

    “……”

    凌望被这样噎惯了,早就不介意了。对着他的烟烟,他从来没有脾气。说他软就那就软吧,无所谓,反正对着他的烟烟,他就是发不出来脾气。

    “好,好,是不关我什么事,”凌望好好先生地微笑着,语气诚恳而温柔,声音轻轻的,“我只希望……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或者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能够好好照顾你。”

    这话这时说来,未免让如今的林烟倍觉苍凉。可再苍凉,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苍凉,与凌望无关,永远无关。所以林烟冷笑,毫不客气地回道:“呵,放心,那个人,反正不是你──”顿了顿,嗓音盘旋地低沉下去,像是报复又像是发泄,余韵嫋嫋绕梁不绝,如同一首仁至义尽,嘶哑凄厉的墓地哀曲,“也永远,不会是你。”

    凌望早猜到林烟会这么回答他,虽然不是原句,但意思也差不多吧。受伤是在所难免的,无论听多少遍也都逃不掉,可一旦听得多了,那也就渐渐习惯,没什么了。时间让人麻木,而并非忘却失望。

    有时候凌望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不像个男人;可偶尔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居然还能够见到烟烟,甚至是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烟烟的身旁同他一起共进晚餐……每当这时候他又会觉得,其实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都十分值得。他不应该再贪心地奢望更多。

    自尊算什么,如果生命中有一个人,是真的不爱不行,非爱不可。

    叹口气,凌望沉默半晌,忽然神情一动,渐渐笑盈眉梢:“哦对了烟烟,那跟你说件喜事吧,还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呢,莹莹,要当妈妈了。”

    这消息倒让林烟真的愣住,消化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说:“哦……那,恭喜她了。”

    在他要死的时候听见这种消息,其实林烟心里,真正想说的,并不只是一句简简单单,轻描淡写的恭喜。也许他说来简单,然而他痛彻心肝。尽管有生就有死,这世界亿万年来遵循的都是这么一个人尽皆知,公平又无情的自然法则,运作方式,可一旦放在自己的身上,当生的是别人死的是自己,谁都,不会开心。

    哪怕那是亲人。甚至那是至亲。

    新的生命出生,不断地出生,这世界更新换代,日新月异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越来越快,脸孔无论进化还是整形,也都在毋庸置疑地变得越来越美,j益求j……如果当某一天,这世上有比他更美,甚至美许多的人出现,那么,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他林烟?那么,还会有谁还记得他林烟。就算他林烟曾经那样光芒万丈地闪耀过,但流星坠落光华旋即陨灭,谁的记忆能为他长存不朽,一世清晰。

    他可以不怕死,除非他确信,在他死后,他还能活在一个人,一辈子的记忆里,永不磨灭,永不忘记。

    他很贪婪,就是这么贪婪,不加掩饰不以为耻,不为别的,只为他曾那般的绚烂。

    他只求一个,能让他入土为安的墓x。

    凌望试探着建议:“你不亲自去跟她道一声恭喜么?莹莹前阵子还特意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呢,”他有些好奇,“不过说起来……你们俩很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还好,我们经常在上打游戏,这世上也就只有她能让我动真格地玩一玩了,”林烟收回心绪,不咸不淡地解释,“而且几个月前,我帮了她一个小忙。”

    凌望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难怪她还让我一找到你就帮她转告,等孩子出生了,要认你作干爹呢。”

    林烟一听,一时忍俊不禁,嘴角缓缓溢出一抹极浅极浅的自嘲笑意。等孩子出生……呵,也不知道那一天,他还有没有命。

    林烟不回答,凌望也不觉得尴尬,神情颇为犹豫了几番,忽然仿佛下定决心那般紧紧闭了闭眼,嘴唇一动,低声开口:“其实,也不用大费周章认什么干爹。毕竟烟烟,你就是那孩子的亲舅舅,不是吗。”

    刚刚举起准备夹菜的右手猛地僵在半空,林烟表情一滞,忘了动作。凌望体贴地将他原本想夹的那一块五花r夹进碗里,林烟低头看了看,眉梢冷冷一挑,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地将碗哗地一掀,瞬间米饭连带r片,全都一股脑儿地洒在了凌望名贵不菲的衬衣上,油光可鉴。

    “你知道了?”他眯起眼睛,问得平静。

    低头瞅瞅,又损失了一件衬衣……凌望发不出火唯有苦笑:“知道什么。”

    “还能知道什么,”林烟扯扯嘴角懒懒假笑一下,“不就是知道你那个妈,原来是有多贱么。”

    凌望长长叹息一声,垂目敛眉,有一点低声下气:“我知道,烟烟,我知道,我妈妈对你父母做的事情非常过分,但现在她毕竟已经过世了,而且最后的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验了报应。我不求你尊重她,可至少,对于逝者,还是留一点口德吧。”

    “口德”两个字让林烟听得真想要仰天长笑。哈哈哈,口德,口德……见鬼……都见鬼去吧!他辛辛苦苦累积了多少年的y德!可现在还不是要死……还不是要死了!

    林烟弯腰捂着肚子,笑得眼角都隐约闪出了泪花,人之将死想要报复的疯狂欲望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将他淹没,冲昏了头:“凌望,你真以为是你妈是自杀死的吗?你真以为是她自己主动开煤气,想要跟我爸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吗!?哈哈!我呸!你妈那个贱人才没有这样的勇气!是我爸爸杀了她,是我爸爸一直在报复她!你知道吗!?你听清楚了吗!?”

    相较于林烟此刻信马由缰不受控制的激动,凌望从始至终都显得十分平静,甚至眉眼深处还隐隐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看透红尘的同情悲悯:“我知道,烟烟。我知道你爸爸当初和我妈妈在一起,一是为了想查出姨父究竟将姨妈的遗体藏到哪里去,二是为了补偿你一个优越富裕的生活环境,而第三……第三,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了我的母亲。”

    林烟没想到凌望居然可以如此淡定。他不想被比下去,让自己看起来好像一个只知道大吼大叫,泼妇骂街的白痴傻瓜,因而也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不料凌望的下一句话,就登时让他平静不能。

    “还有,关于这一切,其实我妈妈,也是知道的,”凌望深深望着林烟,目光里的悲悯难以言喻,“没错,虽然最后的结局的确是林叔叔杀了我妈妈,但是我妈妈,是故意让他杀的。”

    “是她主动,成全了林叔叔的报复。”

    “呵,怎么说呢,我妈妈和你妈妈,就算这辈子再怎么恨对方,害对方,抢对方的东西,偷对方的男人……但毕竟,说到底,还是姐妹。而且还是最心有灵犀的双胞胎。那种与生俱来血缘骨子里的东西,是否认不了,没法改变的。”

    凌望的话极有说服力,更何况他还说得很有理有据,态度温和,不疾不徐。乔小为“自讨死路”的惊人事实的确是颠覆了林烟过去近十年自以为是的绝对认知,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明明还没有吃饱,但忽然间就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觉得恶心,也觉得无力。

    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林烟决定要走。这个屋子,这个充满怨气,y魂聚集的悲哀屋子,他真是一分一秒,一丝一毫,都再也呆不下去。

    凌望没有阻止,因为他深知林烟决定的事,那他再怎么阻止也是白搭。起身将林烟送到门口,凌望想了想,忍不住问:“烟烟,现在你也不在【宠儿】了,那前段日子你到底……“

    林烟听出不对,蓦地皱眉打断凌望的话:“什么?等等,什么叫做,不在【宠儿】了?”

    “嗯?你……你不知道?”凌望大吃一惊,下意识提高嗓音,“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离开【宠儿】的吗?前些日子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s市的夜店圈早传疯了,【宠儿】的新排名出来,第一的位置,已经……不是你了。”

    眼看林烟的反应还算平静,脸色也还算好,凌望踌躇一会儿又吞吞吐吐地补充:“不止排名榜,还有【宠儿】里……也已经,没有你了。”

    其实听到这里,林烟都还能接受,没有所谓。美人迟暮,病魔缠身,以及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要撒手人寰香消玉殒,所以林烟也早就做好了被赶下神坛扫地下台的完全准备。直到,听见凌望的下一句。

    “新上榜第一的那个,过几天姨父会在【宠儿】里给他举办一个欢迎会,然后……到时候,夏昭时,也会去。”

    “你说什么!?”林烟刷地转过脸死死盯着凌望,眼神锐利得仿佛是要在凌望身上活活瞪出两个血窟窿来那般,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夏、昭、时?夏昭时去干什么!?”

    凌望对林烟这样过于激烈的反应大为不解,疑惑道:“还能干什么?【宠儿】的规矩你应该比我懂的啊,烟烟。新上榜的第一,谁第一个包他,作为大金主,当然是要去捧场的。”

    是啊,当然,是要去捧场的。

    夏昭时要了别人。不跟他说,不对他讲,甚至连招呼,也不跟他提前打一声。

    他一直说你是我的,但他始终从没要过。

    夏昭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在我还努力争取,拼命想活……为了你,拼命想活的时候,要别人呢。

    “……”林烟闭闭眼睛,“是谁?”他用沙哑的声音,艰难问出这两个字;然后耐心而默默地等待着,一个活该被千刀万剐,天打雷劈的名字。

    凌望思索许久,语气不太确信:“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混血儿吧,至于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

    林烟微弱地动了动眼皮。混血儿?……呵,好,他知道了。

    原来是cecil,那个汤姆苏附身的半洋鬼子。林烟淡淡一笑,这世上贱人何其多,他林烟真是三世有幸,短短一生,都让他遇到了各中极品。

    “欢迎会是什么时候?”

    听见林烟这样问,凌望难得不自然地变了变脸,犹豫几番,轻声回答:“就过几天……二十二号,晚上八点。”

    那一天,林烟满二十九岁。

    林烟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二号的凌晨零点,但也可以说是六月二十一号的深夜二十四点。很难区分他的星座究竟是双子还是巨蟹,但偶尔想想林烟会觉得特别讽刺:他的人生就跟这两个星座的属x一样,表面过得“风”生“水”起,但也跟“风”和“水”一样,永远流离失所,飘无定居。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仰头迎着艳阳,林烟微微半眯眼睛,如此心想。至少在他林烟这里,想抢他林烟看上的男人,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往夏如烟(四十四)

    二十二号晚上八点,林烟准时将车停在了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的【宠儿】外,却没有很快下车,一路气势汹汹气急败坏地冲进去“抓奸”,而是弯腰趴在方向盘上,侧过脑袋,神情呆愣,目光痴绝,直直望向窗外那片灯火璀璨,无上辉煌的繁华世界。

    那本是他的世界。但现在,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此刻那里的人们,恭维的,迷恋的,讨好的,奉承的……不再,是他林烟。

    曾经停在【宠儿】门前千千万万遍,却没有哪一次能比这一次,更让林烟愁肠百结感慨万千,仿佛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醒来只觉世事惘然,衾寒枕冷。

    就这么恍恍惚惚思绪飘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林烟慢慢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抬脚迈步,动作行云流水不畏不缩,朝着【宠儿】的大门,一如往昔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神情傲慢冰冷,俨然生而高贵,笔直走了进去。

    既然他是来抢男人和教训贱人的,那么,就该有抢男人,和教训贱人的样子。

    这时【宠儿】里,灯红酒绿,觥筹交映,cecil在人群里笑靥如花,装得温文甜雅。唯一的不爽是夏昭时,不让自己挽着他。

    夏昭时有洁癖这件事情,道上圈里的人或多或少,基本上,都有所耳闻。事实上即便事到如今乃至此刻,cecil自己也仍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夏昭时会突然看上自己,力捧自己,尤其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把自己高捧到取代林烟排名第一的巅峰位置……cecil实在纳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庆幸,暗自窃喜,

    说不定夏昭时就是真的玩儿腻味了林烟,终于厌倦了那种j致绝美的东方调调,转而喜欢上了像自己这样中西合璧的混血类型呢!

    呵,说到底,他还是太天真,也太不了解,夏昭时的审美了。刻进骨子里的审美基因代代相传一脉相承,否则怎么解释,夏家偌大一个家族,在美国呆了整整数十年的漫长光y,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选择的伴侣,是明明也许可以对他们的事业,更为有利的西方人呢。

    cecil一边和不断围拢靠近前来的客人们打招呼──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尤其当一想到这样的无上殊荣和绝顶风光,曾经只有林烟才能享受,也才有资格享受,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全身就更加无法遏止地颤栗激动;同时也一边朝着夏昭时的方向踮起脚尖远远张望,眼中望眼欲穿,饥渴难耐的神色不言而喻,呼之欲出。毕竟,这才是他今晚,最想要勾引的男人。

    气氛一直都很好,原本。直到cecil全身一僵瞳孔骤缩,蓦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昭时的身边,竟然出现了那个人。

    林烟。

    此刻林烟正懒懒站在夏昭时面前(那是夏昭时从未允许过cecil能呆在他身边的近距),头微微上仰,唇梢笑容流泻,眼底波光婉转,姣好粉嫩的薄唇一张一合,诱人动着,正对夏昭时说着什么。而夏昭时虽然冷峻如常面无表情,却始终没有推开,抑或是叫人来,赶走林烟。

    短暂的愣怔过后,待cecil终于姗姗来迟地反应过来,店里身边的许多客人,也都渐渐发现了林烟的存在。

    这真是一场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却又令人万分期待,倍感兴奋的大战。旧爱和新欢,美人与美人,前第一和新第一……无论哪一种身份,一旦爆发,都是彗星撞地球,火花迸飞,惊天动地。

    窃窃私语的声音慢慢此起彼伏,连绵成波。cecil听着听着脸色很快就变绿了,难看至极,气得不轻。见过林烟的熟客们彼此交头接耳交换的意见大多是:“哎,其实刚刚单看cecil的时候,觉得他也还行,勉强不错,但现在林烟一来,这一比……啧啧,高低立见美丑即分啊有没有!果然最美的还是林烟。其实三十岁也不算老啊,以前那个莫清不还拖到了四十多岁吗?韩老板到底怎么想的啊……还有夏昭时,道上不是都谣传他有完美主义倾向吗?那怎么会在要过林烟这样的绝代美人以后,眼睛里还看得上装得下别人啊!我要是他,这辈子若是找不到一个比林烟更美的,那干脆就要了林烟算了!”

    而从未见过林烟的新人们则个个惊叹:“天啊,那就是【宠儿】的前第一,鼎鼎有名的林大美人吗?我勒个去,简直不要比新的这个美太多啊!”

    越来越多的人被林烟吸引过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他cecil留。当然他们也没有这个必要。能有资格被邀请进这个欢迎会里的人,谁后台没有两把刷子,谁背后没有一点儿底气,谁会在乎,懒得照顾,区区一个b的情绪心情。尤其这个b才只不过是刚刚上位而已,以后究竟是骡子是马,还不知道呢。

    cecil恼羞成怒地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大步走过去,本想靠近夏昭时(至少要比他林烟近),却在夏昭时一双威胁意味危险欲死的警告目光之下,脚步一顿,到底瑟缩了。违抗夏昭时,得罪夏昭时……就算再怎么自恋自大,放肆无脑,他也还没有狂妄到这个地步,有这种胆量。

    林烟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也不看cecil这只滑稽小丑一眼,立刻捧腹大笑:“哈哈哈!夏昭时,你要找别人打击我,代替我,忘了我,这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我是真没想到,离开我以后,你受到的打击居然有这么大,啧,审美水平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就降低到了这种格调,连cecil这小贱人,这样半洋不洋,倒中不中的杂种货色,也都能看得上,甚至还打算要。喂喂,你要不要这么自虐啊。”

    cecil一听登时就气疯了,眼眶充血看样子居然想要动手开打。

    夏昭时淡淡扫去一眼,若无若无但雷霆千钧地出手拦住,而后转头望着林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他是什么样的货色不要紧。但你,林烟,我们都心知肚明,也不是什么好货。”

    无非包装比cecil更好罢了,然而撕开那一层光鲜亮丽的漂亮包装纸,他们俩,谁也没资格说谁更好。因为对于夏昭时而言,他们其实都一样,都是被人c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肮脏烂货。

    这样说cecil心里当然也谈不上很爽很解气,但能听见林烟如此被骂,他心里稍稍平复,也不好再跟夏昭时多要求什么。

    林烟脸色一白,身体微不可察地虚弱晃了一晃,闭闭眼睛,半晌,心平气和地:“夏昭时,你一定,要用这种话,来形容我吗。”

    你非要用这种话来形容我,才开心,才满意吗。夏昭时,你到底,是怎么了。

    夏昭时顿了顿,神情冷漠,无动于衷:“还有,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要的是他,而不是你。”

    不再,是你。

    你是我的,但我不要你,林烟。

    恍惚间林烟脑中白光一闪,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自己抱着夏昭时胛骨高高凸起,热汗淋漓的后辈,凑近他耳边呜咽着低声恳求:“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夏昭时,所以,不要不要我,可以吗?”

    不要,不要我。可以……可以吗。

    那个时候夏昭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哦对……对了,那个时候,夏昭时跟本,就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用力一挺将灼热尽数s进了自己的身体,而自己意乱情迷,竟可笑地误会了那是默认,那是回答。

    这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话。

    林烟无言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出y影,画成两道惊人漂亮的唯美扇形。过了一会儿,林烟嘴唇微动,声音很轻,恍若叹息:“你对我太坏了,夏昭时。真的,太坏了。”

    “为什么要好呢,”夏昭时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了多少遍林烟,你到底在期待什么?还在奢望什么?你不过,是我花钱买的婊子。”

    并且现在,夏昭时连钱也不再花在他的身上,而换做别人了。对于夏昭时来讲,林烟连“婊子”都已算不上是,而只不过是,被利用完的废物一只。

    这个时候的夏昭时简直就是对林烟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都看得目瞪口呆,胆战心惊,不敢置信,难以相信。而这个时候的夏昭时自己,其实也并不十分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对林烟冷酷至此,绝情如斯。明明表面上,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夏昭时始终努力维持着他那一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翩翩绅士的良好形象──

    直到后来他终于发现,他这个时候的反常,其实全是自己,抵抗沦陷的伪装。感情是不可抗力,而夏昭时那么聪明,面对它,却蠢得选择了一种,最糟糕的方法。

    夏昭时的话在客观上不可避免地助长了cecil的嚣张气焰。他长吐口气,笑容得意:“林烟老大……啊不对,不好意思,现在,你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了。嗯……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啧啧,你现在在【宠儿】,甚至连个排名都没有……连排名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话一出,在场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有点不太欣赏cecil的为人。

    林烟慢慢抬头。cecil过来这么久,他终于舍得赏他一眼。

    四目相交的瞬间,现场的火药味霎时浓烈。夏昭时看样子不打算行动,任由他们对峙。而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更没理由先动。

    其实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一小部分人因为胆小怕事,猜不透夏昭时的心思,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打算观望不会出手以外,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是向着林烟的。

    cecil却傻逼地误会了这一阵诡异的沉默,于是胆子愈发大起来,傲慢跋扈趾高气扬,得饶人处不饶人,喷出来的话极尽刻薄而又万分恶毒:“哦对了对了,我记得今天,好像是林烟哥哥你,二十九岁的生日,对吧?哎呀!居然不知不觉就要三十了呢!让我看看啊……嗯,果然呢,无论男人女人,这老了就是老了,啧,瞧您眼角,都有皱纹了。”

    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同时响起了好大一片倒抽冷气的惶恐声。【宠儿】一向是林烟的阵地大本营,什么时候,他在这里,被如此地羞辱过。

    这个cecil,太狂,太不懂规矩,也太蠢,太不会做人了。

    林烟深深看了cecil一眼,竟然点点头笑了:“是啊,我是有皱纹了,”他大方地承认,但并不输阵,“不过放心,很快,你也会有的。”

    而且,会比他的更深,更丑,更可怕,千千万万倍。

    转头伸手,林烟找早已傻在吧台后的黄冶要了一杯烈酒。cecil一看立刻笑得轻蔑:“哎哟,您这是要干嘛呀?是想要借酒浇愁,装疯卖傻呢?还是……想要借机泼我一身啊?啧啧,不会吧,林烟哥哥,你要承认我刚刚说的都是事实啊,就算你恼羞成怒,但这么不雅观的泼妇行为……哎,你气得连形象都不要了?”

    “泼你?”林烟不置可否,尾音一挑不屑反问,慢慢将杯中的烈酒喝下肚中,然后倒置酒杯落在台沿轻轻一敲。他的手指极美,做的动作也够唯美。清脆一响杯子破碎,嘴口霎时就缺出了好长一截。林烟神情专注地低头看着那尖锐锋利的裂缝,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我像那样的人吗。那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下一秒电光石火,谁都没有看清楚林烟的动作,甚至连离林烟最近的夏昭时,也都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止,就听见cecil发出了一声高亢凄厉的惨叫。

    锐利的裂口被当作尖刀,刀刀都用力划在了cecil如花似玉的嫩脸上。裂口处鲜血淋漓,而cecil的脸,则是好一片惨不忍睹的血r模糊,深可见骨。

    cecil被吓傻了,疼疯了,叫懵了,g本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过程的反应除了叫就是叫,还是叫,只有叫。后来夏昭时虽眼疾手快但到底迟了一点,用力捉住林烟的手腕,中断了他令人发指的暴行。

    林烟原本还没过瘾,但眼看cecil的两边脸颊已经烂成一坨白花花血淋淋的烂r腐r,估计整容也没法子了,而且整个人还跟头畜生似地在那儿发疯狂叫,倒也不再强求,心满意足。

    他可爱地舔舔嘴唇,殷红的舌尖第一次让人感到的不是x感,而是恐怖,极浅极浅地微笑着,歪过脑袋温柔看向夏昭时,轻轻地说:“怎么样,现在是谁比较老一点?嗯?夏昭时你还要他吗?你不要他了吧,这样又脏又丑的烂货,别告诉我你还看得起哦。我会鄙视你的。”

    夏昭时神情复杂,眼底巨大的吃惊被掩饰得微妙。他知道这一刻他应该立刻叫医生来救一旁惨叫不跌的cecil,然后狠狠出手教训眼前这个恶魔附身的可怕男人,却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就忘了动。

    这一刻的林烟,明明疯狂的行为但该死温柔的表情,明明狰狞的五官却该死绝美的容颜,巨大的反差,让夏昭时看得,g本移不开眼。

    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巅峰。那是他原本属于的位置,那是他原本独尊的王位。其实不止夏昭时。这时候店里一众人,竟没有一个人,上来抓走林烟。他们都被震撼,都被惊艳。

    林烟和夏昭时彼此凝目,长久对望,中间的世界,涌起一层层汹涌磅礴的骇浪。

    夏昭时,这是我给你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我,要不要……要不要!?

    夏昭时没有来得及读懂,痛疯了的cecil神智渐清,突然发力,狂吼一声撞开林烟。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林烟你个贱人!老子要杀了你!老子要宰了你!”他吼得撕心裂肺,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给我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刚刚的暴行已经让林烟耗费了许多力气,这一推之下没能站稳,往后一仰差点儿摔倒。

    本以为夏昭时会拉住他,却不料竟跌进了一个久违熟悉的宽阔怀抱。

    李一南刚一踏进【宠儿】的大门就撞见那让他眼眶欲裂的骇人一幕,惊了几秒看到烟烟快要摔倒,脑子里来不及细想就这么快步冲了过去,张臂接住。

    许久未曾触碰,几乎思念成狂的柔软身体,再次拥有的瞬间,让李一南恍惚又感动。

    无论怎样,谁对谁错,他都不管,他都不看。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他都只站在,此刻怀中这个人的身旁。

    “谁敢靠近一步!?”他厉声道。外面不知何时已然下起暴雨,李一南全身略湿头发滴水,而这让他原本就显得高大邪气的身形气质,更平添了十分戾气。

    不过他其实也无需如此,因为周围的人里本来也没有多少是打算行动的。尽管林烟刚刚的行为实在暴戾,过了度了,但围观完全过程的人们心中清楚,自有判定,这个cecil,本身也算是咎由自取,活该报应。更何况人心不公,天生,就向着美人。

    林烟这时候没力气去管和李一南的冷战,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可他没想到自己这默认的态度竟让夏昭时心头淡淡划过了一丝微妙的失望与不爽,一旁cecil的难听叫声也着实够让人心烦的,夏昭时皱起眉,反倒叫人来把他拖走,而没有为难林烟。

    真是一场闹剧。

    林烟痴痴凝望着他,千言万语,只有那一句话:“夏昭时……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的声音沙哑,神情卑微,几乎,是在哀求。这一幕被今晚在场的许多人永生铭记,茶余饭后,闲谈八卦,广为流播。

    夏昭时神情一动,林烟眼眸大亮,以为就有希望──可夏昭时只是脚步一顿,然后转身,仍是走了。

    那是夏昭时这一辈子,走得最艰难,最痛苦的一条路。

    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扯。他甚至能够想象身后的林烟究竟是怎样地缓缓闭上眼睛,期待的光芒逐渐暗淡,成为失望,最终绝望。这场景令他的心脏有一点疼,可他不懂。

    不懂自己为什么,更不懂林烟,凭什么。

    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李一南见林烟脸色苍白容颜憔悴,人瘦了好大一圈,情绪更是低落,本想将林烟抱着带出去的,可林烟拒绝。刚刚的妥协只是因为迫不得已,可他还没有忘记。出了门,李一南举着伞,一大半都遮着林烟,自己左肩早湿了一大片,手足无措地担心:“烟、烟烟,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吗?哎当初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是我不该……”

    林烟呆呆望着眼前的茫茫大雨,失神了许久,这才冷笑:“是啊,你不该。所以你现在来装什么好心?不觉得晚了吗?cecil那个小贱人的第一次上位,不就是被你捧的吗?”

    李一南霎时就被堵得哑口无言,无法辩别。

    一辆剽悍的悍马慢慢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季晚潇那张深邃漂亮的混血脸,神情却不怎么高兴,对着李一南低吼:“我靠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他还顶着这么一张臭脸要死要活,跟你杀了他全家似的!?行了别管他了,今晚【宠儿】的事儿都闹开了,这人就是个疯子,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也得疯。”

    李一南神情尴尬,余光偷瞟林烟几眼,小心翼翼,低声喝止:“你少说两句。”

    季晚潇脾气火爆,一听立马就不干了,又见好友那卑微顺从的窝囊样子,更是愤怒到了极点,狠狠砸了下方向盘,音量无法控制地拔高:“我靠他敢做还不准人说啊!你也给我有点儿骨气行不行啊!?平时挺厉害的怎么一到了他面前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还是不是男人了!?”

    李一南深知好有个x,长叹口气正待再劝,不料林烟竟忽地幽幽转眼,清澈湿润的目光温柔落在季晚潇的身上,打量颇久,莞尔笑了:“是啊,我是疯子,但你比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季晚潇愣了一下旋即皱眉:“你个疯子,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沈下脸来补充,“不管你要说什么,我反正先把话撂在前头,我跟李一南齐逸王远山,你的这些铁杆粉丝可不一样,对你林烟可不感冒,所以有什么话,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儿说。”

    林烟低头轻笑,抬手拨了拨耳边碎发,点头附和:“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我对你倒挺有好感的,所以趁此机会,给你一个忠告吧季晚潇,别再死缠着萧岚了,有空多留意下身边的人,别以为谁对你好就能一直对你好,时间长了失望久了,得不到报酬和回馈,终究是会累的。反正萧岚这个人,就算你再这么执着,但这辈子,注定是追不到手了。”

    季晚潇闻言神色骤然一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楚回,已经死了,”林烟无视季晚潇在听见楚回名字那一刻满脸瞬间无法掩饰的慌乱无措,甚至惊恐,仍旧自顾自地继续,“这就够了,不是吗。”

    活人争不过死人。林烟始终都是这么相信,也不能不这么相信。否则他妈妈的死算什么,否则他死后,又算什么。

    既然是他要死,那么活人,就不能赢。

    林烟开着车没有回医院。中途恍恍惚惚,心中念头一动,就这么拐去了郊区的公墓。

    大雨滂沱,他没有带伞。满脸的泪水跟头顶的雨水一样,奔泻肆意地下。四周y气浓重,森然可怖,天地浩大,雨落似魂叫,风声如鬼哭,但他却毫不惧怕,毫不在乎。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跑过,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一桩斑驳老旧的墓碑前,俯首痛哭,再不伪装。

    那本该是他父母同葬的墓x,但时至今日,迟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他爸爸等了这么多年的时光,身旁的位置,却依冰冰冷冷,空空荡荡。

    这一刻林烟突然好恨,好恨,恨这世上好多,好多的人。

    狂风暴雨中蓦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对他讲的那一些话。

    “烟烟,记住,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永远,不要让他得到你。可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他。”

    那时候林烟不懂,似懂非懂,琢磨了一下问:“可妈妈,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难道,不能是同一个人吗?那如果是同一个人,我要怎么办呢?”

    依稀记得妈妈听了这话,抬手自己的头,笑得温柔:“是啊,那要怎么办呢。所以乖儿子,你要看,你要睁大眼睛去看,你还要比,你要非常用心地比。究竟是他爱你更多一些,还是你爱他更多一点。这世上不会有人的爱是完全对等,完全相同的,双方里一定会有一个,比另一个,爱得更深,爱得更多。”

    小小的林烟思索片刻,撅起小嘴,皱紧眉头:“那……那如果,妈妈,我爱的人,我实在得不到……又该怎么办呢?”

    天空狂雷劈过,闪电照亮林烟苍白的脸,那句多少年前的叮嘱,此刻,清晰响在他的耳边。

    “如果实在得不到,那就让那个人,永远,永远地记住你。”

    “哪怕代价是,毁了自己。”

    乔小因后来做到了。娇艳鲜活的生命,开成了一地血流成河的曼珠沙华。

    可林烟,爱他的人永远得不到他,没错;但就跟着了魔一样,他爱的人,他自己,也永远得不到。

    他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妈妈。

    李一南万分庆幸自己跟在烟烟的车后一路追着过来了。看到烟烟淋在雨中伏在碑前,哭到昏厥的单薄背影,那场景可把他给刺激得,差点儿没也直接一个昏死过去。抱着林烟狂奔回到市区,冲进医院,李一南急得扯开喉咙高喊了两嗓子。医生倒是喊来了,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同时喊来的,居然还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本应该呆在d城的黎唯哲和庄景玉。

    庄景玉在z大念到博士,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讲师,这一次来s市是为了做学术交流。黎唯哲亲亲好老公一枚,自然软磨硬泡,死活非要地跟着来。而事实证明他果然来对了,庄景玉这工作狂,一来就把自个儿弄感冒了。

    大夏天的得感冒,真是让黎唯哲异常无语。

    李一南冲进来的时候他们俩正准备出去,两个人本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当庄景玉眼尖地发现李一南怀里抱着的人竟然是林烟的时候,一下子就惊叫咋呼了。而黎唯哲虽不如庄景玉那般夸张关切,但多多少少,也觉得有一些吃惊。

    “怎么回事?居然搞成了这个样子?”两人快步走过去,黎唯哲皱着眉问李一南。

    李一南没来得及回答。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医生脚步匆匆地急赶过来,看到李一南怀里人状态的瞬间,霎时就变了脸色,气得跺脚大骂,呼天抢地:“天啊天啊!简直乱来!胡闹!这种身体他怎么还敢去淋雨!真是不要命!”

    三人皆惊。黎唯哲沈声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女医生自知失言,清醒过后表情看起来颇有些为难:“呃……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黎唯哲霸气天成:“没人是,但现在,你也没有不说的机会。”

    女医生虽不清楚眼前三人的身份,但因为知道林烟的身份,又见眼前三人衣着不菲气质非凡,心知大约也是得罪不起的,犹豫了下,模棱两口地打起太极来:“就是……嗯,他的身体里产生了大量不成熟的白细胞,这些白细胞在他的骨髓内聚集,抑制骨髓的正常造血,并且还能够通过血y在全身扩散,导致病人出现贫血、容易出血……”

    “说人话。”黎唯哲不耐烦地打断。

    “……白血病。”

    10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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