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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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 作者:茶深

    第9节

    和尚大笑:“左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还请这位小友移步。”

    我是移步不了了,只靠着王三有和另一个跟车的仆从把我架到左厢房去,不知是不是上了药的缘故,我意识又比之前清明了一些,虽说骨伤是难免了,但是能轻松片刻,我也是愿意啊。

    左厢房除了一个垫着草席的床榻,其他的竟什么都没有,窗棂上尽是风吹破的小洞,满室都是灰尘。想来人说家徒四壁,就是这样吧。但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我曾想,若是我二哥不相帮,凭我这半瘫的身子,岂不是要烂在街头。

    和尚拿来了一套黑色的茶壶水杯放在窗台上,道:“时候不早了,小友此前受了重伤,还是早点歇吧。”

    我二哥执着我的手,从袖中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道:“这里面是些碎银子,娘怕这山野里有歹人,是以不敢拿成锭的,你好生收着,以后多处都用得着,没有了便来寻我,我养个弟弟,总该是养得起。只是之后许多事,我们不好出面,还得靠你自己。”

    我眼眶发热,道:“谢谢二哥。我囫囵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若还不能自立,真是枉为人了。”

    我二哥道:“我不能常来,你,你好生保重。”

    我道:“还有一事……”

    我二哥道:“你说出来,我替你去办。”

    我踟蹰道:“我身上原是有一个铜钱坠子,现在没有了,想来想去,应该是行家法的时候落在家里了,麻烦二哥回去帮我问问,家中有谁拾得一个红丝线的同心结铜钱坠子没有,若是有,还劳烦二哥帮我送来。”

    我二哥按按我的手,道:“好。”

    那和尚道:“贫僧夜观天象,再一会儿怕是要下雨,仲光小友还是早些动身吧,山路滑不好走。”

    我二哥点点头,道:“方丈的大恩,仲光铭记于心。”

    和尚摆摆手,哈哈一笑,道:“那日后小友来,可记得带几坛好酒!”

    我内心嘀咕着,他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还喝酒?

    我二哥见怪不怪,笑了笑,道:“一定一定。”他看了看窗外,果真刮起秋风,就要下雨了,便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我微微点点头,道:“慢走。”

    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真是说不尽的凄楚。

    窗外传来了牵马驾车的声音,我兀自盯着窗子上的破洞出神。和尚凑近我,道:“小友可否让贫僧把把脉?”

    我伸出手,道:“大师还会把脉?”

    和尚但笑不语,半晌放开我的手,道:“未伤及肺腑,小友安心静养,三四个月就能下地了。”

    我道:“我这是打板子打的,还打得怪惨的,我听说杖刑非半年不能走路,怎么到了大师这里,三四月就行了?”

    和尚诡异一笑,道:“那杖刑行刑的,是官家衙役中选出两个正当年的大汉,实打实一杖杖打出来的,小友这伤虽看似惨烈,可也没伤及里子,好生将养着,吃点好的,用着好药,小友底子好,又是年轻人,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了。”

    我将信将疑,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和尚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友安心歇了吧。”

    他把我床前的烛台拿走了。

    我还纳闷,吹了火不就行了,莫非是怕我在里面烧死自己,怎么连个烛台都不给我留?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破庙,只有一盏烛台,而且自第一晚之后,那老和尚的烛台就再也没进过我的房了。

    第50章

    “啊啊啊!!疼啊!!”我惨叫。

    老和尚手下不停,慢条斯理地道:“小友这伤,若是不活血化瘀,以后恐怕行走有碍啊。”

    “你之前还说我身子底子好!静养着就行!”我悲愤控诉道,“这跟再打我一顿板子有什么区别!”

    和尚无奈道:“小友,我这是在救你啊。”

    我有气无力,道:“你就放着我自生自灭吧。”

    我平日闲着无事,和尚说我长期趴在床上,肢体容易僵硬,让我多活动活动,我就趴在窗前看院子,那日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这小破庙看得不甚分明,现在青天白日看了,发现这院子,其实,更寒酸了。

    左边两丛狗尾巴草,长得都快到人腰那儿了,院子边歪歪斜斜竖着几道篱笆隔开外边野长的玉兰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在深秋的风中枝丫乱抖,井水边上成排晒着不知哪儿来的野菜,皱皱巴巴的。那主殿,我这几天来,从没看见过有谁来上香。

    好就只好在一点,空山群鸟啾唧,松涛阵阵,心旷神怡,只可惜,我又出不去这屋子。只能靠在窗边吹风。

    和尚在我屋子抄经,按他的话说,这里原就是他的抄经房,我来了,是占了他的地方。

    我翻了个白眼,道:“大师法号是什么?”

    和尚一边抄经一边答我:“贫僧没有法号。”

    我说:“不会吧?”

    和尚说:“贫僧原本是个落第的秀才,家乡娘老子都仙去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上山来找条活路。”他回头看我,“刚进了山,爬到此处,便看见草丛里倒了个菩萨像,我原是有些迂腐,把那像扶正了擦拭干净,正巧天降大雨,我便找了个大树躲雨,一觉睡到天亮,起来一看,那菩萨像下有人插了香。”

    我道:“青鹿山幽静,可山脚下还是有好几十户人家,许是谁上山,看见了菩萨,自然是要烧香的。”

    和尚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于是结庐在这里住下,依仗着菩萨,竟然也攒了一些香火钱,几年后修了几间屋子。想来,这也是佛祖和我的缘分。”

    我叹世间果然风云际会,玄妙得很,和尚上山时,未必想着自己要当了和尚。

    和尚问:“小友又是如何至此的?”

    我道:“我被赶出家门了。”

    和尚道:“莫非是犯了大错?”

    我道:“是大错,不过也是我自领的。回头看,就算再来一次,大概也是这么个结果,逃也逃不掉。我能逃了责罚,却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责难。我欠一个人的,比死八百回还要多。”

    和尚哈哈一笑,道:“原来小友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一个情字。”他把新抄好的佛经对着光照了照,道,“红尘俗世中的大多数痛苦,不就都是来源于情吗?为情所困,为情所困,楼高百尺,化为焦土,荣华富贵,转眼烟云,能困住人的,也只有一个情字了。”

    我转头问他:“你们佛家说轮回,说因果业力,岂不是祸福轮转,都已是生来定数?”

    和尚笑笑,道:“酸甜苦辣,人都是要尝的,又何必赖给前世注定?”

    我惊讶他不似寻常寺庙的那些个和尚,只一味规劝你行善积德,行善积德,用前世来生唬人。不过想了想,和尚原是个读书人,做了和尚也不过是天缘凑合,未必真深谙佛经大法。不过他的一席话,倒是别有一番道理。

    我道:“大师原先有婚配吗?”

    和尚哈哈大笑:“我原先入山,怕比你还要小上几岁,父母又驾鹤西去,哪来的媳妇儿?”

    我道:“大师你也怪可怜的。”

    和尚摇头晃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逍遥世间,也是一大寻常人不能体味的乐事。”

    我深以为然点点头,内心佩服和尚果真世外高人,这洒脱劲儿,岂是宝华寺那些只知道问你要香油钱和供奉的和尚能比的。“宝华寺的和尚说我日后贵不可言,我看大师您才是真大师。”

    和尚摇摇头,道:“人生百载,小友现在才区区二十来岁,未必今后不会贵不可言,现在说这话,还是为时尚早了。”

    和尚看我崇拜的眼神,道:“不如小友也拜入门下,这样贫僧的衣钵也有了传承,贫僧圆寂后,小友可坐拥这紫金宝殿两间厢房,成为一代主持,如何?”

    我吓得连忙摇头,道:“大师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和尚,我怕是做不得。”

    和尚凑近看我,道:“小友不舍这世间五味,没事儿,你看看贫僧,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我说:“不是。”

    和尚想了想,道:“那莫非是小友被逐出家门,只是做戏,早晚一天还是要回去做这富贵公子?”

    我说:“也不是,我回不去了。”

    和尚道:“那……”

    我道:“我心里有个人,我怎么也放不下。”

    和尚拍拍我的肩,不说话。

    再过个个把月,我能下床了,老和尚每次都把烛台拿到自己房间,我有样学样,跑到他房间蹭亮光,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两盒棋子来,老和尚在小机上用刀刻出了歪歪斜斜的棋盘,晚上没什么事做,也只能手谈了。他坐着,我站着。

    我是臭棋篓子,走几步就要悔棋,和尚呜呼哀哉,发誓再也不和我下了,可是他不和我下,他和谁下呢?

    和尚落了子,道:“小友今后打算何处去?”

    我道:“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所。只是我前半生闲散惯了,恐怕还要学点手艺谋生才是。”

    我既能走了,也没脸皮叫人天天养着我屁事不干,可惜上香的人差不多十天才能见着一个,我原想着要么我也支个摊子,把天干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骗骗人来算命,可是这青鹿山到底人烟稀少,想找个人来骗,都难如登天。

    我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看着满地落叶堆积雀鸟翻飞,发愁,愁到我能扔了拐杖行走无碍了,总算想出个好法子了。

    这青鹿山野物那么多,大的逮不着,小的还不简单吗?那可算是我儿时的老本行了。

    我满世界找藤条树枝,把老和尚房里的烛台截短好歹也算得上柄称手的锥子。

    第一次我拎着只被我放血的肥兔子回来的时候,和尚吓得门都不敢开连声道罪过罪过,后来我下山把兔子野鸡剥皮卖了换了两柄烛台一壶兑水的桂酒,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有时候看我在院子里给猎物剥皮,还指挥着让我把吹进来的小绒毛扫了。

    罪过罪过。

    第51章

    我拎着两只野鸡一只兔子下山,寻思着如今也已经入了冬,日子眨眼就过了,再不多时日,就要下雪了,那些个好人家,家家户户都开始添置过冬的皮毛,不知这山里,有没有那些个狐狸白貂什么的,若是有,这青鹿山,又要热闹一阵了。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小破庙,也不能一辈子让宋家养着,如果要活路,当地的猎户不知会不会教我。

    诶,去年的冬天我在干什么?进了上书房都嫌冷,站半天要喊累,谁能想到,一年都还未过,我如今砍柴烧饭修房顶,蹲在野地里跟个野人似的度日如年等一只兔子,扒皮抽筋得心应手。是手也糙了心也糙了,真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啊。

    山下茶棚的酒垆边有渔家拿了一个鱼篓来,里面全是一尾一尾小手指那么大的小银鱼,点了酒让店家现烹,那可真是香飘十里。我拢着袖子哆嗦着在一边等店家给和尚沽酒,突然听到茶棚里议论纷纷,道:“陆家的门生被抓了好几个,不只是这样,先前,不是还办了几个姓陆的大官儿吗?这皇后娘娘,怎么就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心头一紧,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皇上怕是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

    “诶诶,不要妄言!”又有人小声喝止了。

    我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想着,这茶棚汇集三教九流,又是开在官道边,没准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街头百姓平日消遣,无非是哪家的闺女出嫁哪家的儿子中了进士,还有就是所谓的皇家秘辛,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阿毓和陆氏再不合,恐怕连紫宸殿前站着的宫人都不得知晓,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来的消息。

    只是,陆家被办了,倒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

    没准是我当初一席话,阿毓真的放在心上了呢?我莫名的有些自我安慰的窃喜。

    我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但是既然已经下了手,好日子马上就会到了的,熬过这一阵,拔除外戚对朝野的影响,阿毓的皇位会稳得不能再稳。

    只是,如今他的身边,又是哪一位起居郎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登上破庙的台阶,突然听到右厢房有一群人谈笑的声音,准是和尚的那群“小友”们。此处离青鹿书院不算太远,脚程也只要一个时辰,来青鹿书院读书的都是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弟,山下只有几十户农家数个茶棚菜摊,士子们没得消遣,又都有一些附庸风雅之意,时常来找和尚谈经。

    我可没说我二哥附庸风雅,我二哥是真风雅。

    我说和尚怎么守着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破庙,还能吃得这么红光满面,原来全靠着这群风流大才子,抱上几个子弟的大腿,漫说将来人家当不当得了大官,就是吃穿,那还用愁吗?

    听到一群笑闹声,我提着酒自己回房了。论说我和那些士子也不差多少岁,可是我觉得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有些事都看透了。人情恰如飞絮,悠扬便逐春风,没什么意思。

    我放了酒,枕着胳膊放空,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衡之兄?”

    我吓了一跳,连忙开门出去,见林文定抱着一个包裹,左右环顾不知所措。他扭过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赶紧把他拉进屋,关上门,问他:“你哭什么?”

    林文定眼泪汪汪,上下打量我,道:“宋兄何以变得这样狼狈?”

    他是锦衣玉食出来的公子哥儿,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看我都是衣着光鲜,白马金丸,才这样大惊小怪。

    我道:“这都是命,你先别哭了。”我左右找了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找着,只能让他坐我的床上了,我拿起水壶,想了想,才问他,“喝水不?”

    他摇摇头。

    于是我又放下了。坐过去,问他:“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说得他眼睛又红了,道:“那日太后找你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几日未见到你,后来才知道你被宋家逐出家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患难见真情啊,我是真的没想到林文定会来找我,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一定左右碰壁,也怪艰难的。

    我道:“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被逐出家门的吗?”

    林文定摇摇头,道:“我想宫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让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文定道:“我去你……我去宋家拜访,问了令兄,才知道的,对了……”他扒拉着包裹,“这些都是令堂令兄让我给你捎上来的,你收好。”

    他把包裹塞到我怀里,我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总算是定了心。我把那铜钱揣进怀里,道:“如今皇上身边是哪一位起居郎?”

    林文定一听这话,咬牙切齿道:“是陆耀。”

    我咽了咽唾沫,道:“陆耀?”

    林文定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不喜欢他,整天阴阳怪气的,他一定对皇上没安好心!”

    我脊背发凉,我说为什么太后拿我,又放我放得那么轻易。陆耀进上书房,是一笔交易。我害了阿毓。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我记得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是偷偷出宫的?”

    林文定摇摇头,道:“皇上,已经待在紫宸殿五六天没出来了,崔公公说今天也不会上上书房,于是我就……”

    我连忙捉住他的手,道:“你说,皇上怎么了?”

    林文定道:“我也不知道,那日你走后,皇上也走了,回来的时候我见着脸色很不好,我想是划伤了手的缘故,想去请太医,皇上又不让。”

    我咽了咽唾沫,说:“然后呢?”

    林文定道:“后来再过几日,崔公公说你的事情,我才知道的。皇上听完面无表情叫他下去了,到了中午突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满室的人都吓疯了,太医来了五六个,我被挤出去后再没能进去。到了晚上皇上摆驾紫宸殿,崔公公出来叫我也先回去,明早不必来,等着宫里的吩咐。后来皇上又病了数天,总算是上朝了,可是也是时好时坏的,如今天气冷了更是每况愈下,有时每日都有太医候着熬药把脉,这个月里到上书房的时日更是不足一半……”

    阿毓听说先前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便不是很好,我刚开始也觉得他平日比常人要畏寒得多,身上也凉得多,以为是他娇贵,看来是真的一直虚着,宫里却不让说。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阿毓怎么了?是病了?还是被人害了?我心如刀割,恨不得现在就长出双翅飞进紫宸殿去见他,不见他,我心不安。

    林文定道:“宫里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道:“那皇后娘娘……”

    林文定说:“皇后娘娘在侍疾。”

    第52章

    送走林文定后,我简直像热锅里的蚂蚁,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和尚看着我疯狗一样满屋子乱窜,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道:“原先我是想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伤心地,就不会有烦恼了。”

    和尚给自己倒了杯酒,嗅了嗅,呷得滋滋有声,说:“现在呢?”

    我道:“现在我才知道,想逃是永远逃不了的,遇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就逃不掉了。我先前想着,我逃走了,我心上那个人却要永远记着我,摆脱不了我,真好。看来是我打错如意算盘了,那个人忘不了我,我又何尝忘得了他?”

    和尚放下酒杯,道:“这都是身外之物。你惦记的,无非是求不得,那东西求不得,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只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惦记着它,到死还念着它,死了也没有解脱。”

    我扭头对他说:“大师,若是我去求了,求不到,摸不着,我放下了,便回来领你的小破庙。”

    和尚哈哈大笑,道:“那便扫榻待君了!”

    我起身,和尚问我:“小友这是要去哪里?”

    我说:“去见一个朋友。”

    上次我来,走到府门口就有家丁屁颠屁颠给我去通风报信,这次来,且不说家丁和路人的白眼,就是看门的侍卫,都站直了几分,生怕我在他家府门口撒泼耍赖做刁民。

    我说:“我要找你家主人。”

    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一边去,有什么冤屈到府衙击鼓鸣冤,我家主人身份高贵得很,哪有空跟你们这种小民拉扯不清。”

    我道:“你去跟他说,之前的一个酒友来找他,他自会知道了。”

    对方故作讶异:“我怎么不知道我家主人还有你这样寒酸的朋友,去去去,一边去,我家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别在路中间挡着道儿。”他猛推我一把,我大伤初愈,一时间站立不稳,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霎时疼得一身冷汗。

    不巧有辆马车从中经过,我赶紧连滚带爬到路边,险些让马蹄子踩着我。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了,马车下来一人,看见我,连忙道:“阿轻!”

    我道:“荣衍!”

    他赶紧叫人把我扶起来,打骂方才对我颐指气使的那个下人:“宋兄,真是海涵啊海涵,下人新来的,不懂事……”他扭头对那人训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宋公子赔罪!”

    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宋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摆摆手,道:“算了,人之常情,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

    雍王痛心道:“有大碍就晚了!”他扶着我进去,让人给我上茶。

    “宋兄,真是多日不见了,我听闻你被逐出家门,可左右打听着,又不知道你如今落脚在何方,真是急死我了。”

    我笑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也没缺胳膊少腿。”我唉声叹气拍他的肩膀,“如今可真真是流年不利啊。”

    雍王道:“宋兄今儿是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伯父生那么大的气?”

    我摇摇头,道:“诶,往事不必再提,都是我之前混账了一些,被罚也不冤,你看看我大哥二哥,我这样没出息,要了也只是拖宋家的后腿。”

    雍王道:“宋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宋兄在这京城公子中,那是一顶一的。”他竖着一个大拇指。

    我叹气,道:“如今落魄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只是,如今有两件事,还想请荣衍兄帮忙。”

    雍王豪爽一笑,道:“宋兄和我谁跟谁,客气个什么?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说:“这第一件,我知道荣衍心不在此,只是兹事体大,请荣衍日后仔细提防陆家!我怕他们要对皇上不利。”

    雍王有些困惑,道:“陆家?”

    我低头拂了拂茶叶,犹豫道:“第二件……这件事多少有些危险,荣衍,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实在不想你涉险,若是此事你有为难的地方,直接告诉我,我再去求别人便是。”

    雍王道:“诶,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若是我都办不到的事情,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了,你且说来听听!”

    我笑笑,当真是我低估他了,他是谁,他可是雍王啊,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尊贵的人物了。我道:“我想让你把我弄进宫。”

    雍王道:“宫中的差事怕是不易得,虽说一些小官职大抵要塞也能塞进去,只是若有有心人查卷宗,这个怕是不好弄啊……不过,我可以试试。”

    我道:“荣衍兄误会了,我不是要进宫当差,而是要进宫,就进宫一次。”

    雍王道:“不知宋兄要去哪里?”

    我道:“紫宸殿。”

    雍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清咳了一声,厅内的奴仆悉数退下,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宋兄,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我道:“荣衍,不瞒你说,我也知道这是个杀头的行事,只是紫宸殿,我宁可死了都要去,之后东窗事发也值了。一旦被人发现,我绝不牵连于你,你也不必救我,就当是朋友肝胆相照一场。”

    雍王摸摸鼻子,道:“你,你容我想想。”他突然抬头问我,“你去紫宸殿,是去做什么?”

    我道:“荣衍,我们相交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况且圣上英明果决,我为何要去害他?”

    “那你去究竟是想干什么?”雍王问。

    我垂下眼睛,道:“皇上与我恩重如山,你也知晓,我在京城已是无法立足,将来恐怕也是客死他乡,走之前,我想再见皇上一面,当面谢他对我的眷顾之情,也要向他当面请罪,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还请荣衍兄助我一臂之力。”

    雍王捏了捏鼻梁,道:“你……你容我想想。”

    第53章

    我这晚宿在雍王的府上,雍王怕我在外缺衣少食吃了苦,特地晚宴上了两大桌子的菜,还去落凤楼订了一桌酒席让人送来府里,全是我爱吃的。

    我回去躺在雍王特意让人给我布置的厢房里,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

    当初我是被骇得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自保,都糊涂了。如今想来,事出蹊跷,怎么陆耀就偏偏知道了呢?这两件事,一件还好,尚能说明陆家在宫中耳目甚多,可那蹴鞠的事儿,那不可谓不是秘辛中的秘辛,就是当事人阿毓也不知晓,他从哪里听说的,又怎么判断出当初那人不是我的?

    莫非他陆耀果真是神通降世无所不知不成?

    阿毓拔除陆家势力,又有没有我的一点影响?如今怎么就生了病,出不了紫宸殿了?他是身子不好,还是,已经被陆家软禁了呢?

    我思前想后的,辗转反侧,迷蒙间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我出院子,看见前面停着辆马车,我扭头问雍王:“这是?”

    雍王正亲自挽着袖子刷马,道:“走吧,进宫。”

    我一下子感动得不能言表,道:“雍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为报!”

    雍王咧嘴一笑,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赶紧上车,趁着天刚亮,侍卫轮班,查得没那么严。”

    此事交给雍王,我放了一百八十个心,钻进车内。

    他亲自驾车就往宫中赶,他是正一品的亲王,是能在宫中跑马的,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又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来查。

    我们在望仙门前停了下来,守城的侍卫看见雍王,道:“殿下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吗?”

    雍王笑笑,道:“是啊,太后娘娘说多日没见着王妃入宫,特意让我今日带王妃一起入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我看见那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一角,一时间魂飞魄散,动也不敢动。

    “诶慢着!”雍王喝住了想要掀帘子的侍卫,道,“内人最近着凉染了风寒才刚痊愈,这入秋大早上的,说话都喷白气呢,你们是存心要让王妃再受凉的吗?!”

    “请雍王殿下恕罪!”那人立刻放了帘子跪地求饶。

    雍王挥挥手,说:“免了,耽误我进宫的时辰,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

    那领头的是个机灵的,知道惹怒了这些个皇亲贵胄,是一点好果子也没得吃的,连忙放行,道:“殿下您请您请……”

    于是我们一路畅通无阻,雍王赶着马车,低声道:“稍后进紫宸殿,我说你是我请来的民间的名医,你可得机灵点,不然咱俩都得玩完。”

    我鼻子一酸,道:“荣衍,你何必这样把自己也扯进去?”

    雍王道:“你以为我想啊,紫宸殿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不是有我这个亲王作保,恐怕你还没走到殿前就被短弩射成一只刺猬了。”

    我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雍王笑笑,说:“我们不是好兄弟吗,说这些就生份了。”

    我第二次感慨患难见真情,我原以为,像我这样无才无德之人,顶多结交些酒肉朋友斗鸡走犬囫囵过一辈子,而如今我落魄了,还有这样义薄云天仗剑相助,听我一席真假莫辩云里雾里的表白,竟然也能以性命相托,真不知道我走了什么狗运。

    紫宸殿果然严兵把守,雍王把马车一停,我钻出来,往他身后站一站,我之前时常出入紫宸殿,那些个侍卫都是武艺高强的精英中的精英,眼睛尖着呢,我一露面,怕是就要被人认出来。

    谁知这一列肃穆的禁卫军,竟然没有一个熟面孔,我狐疑了一阵,雍王带着我直接穿过了长长的阶梯,低声道:“我打听过了,皇后娘娘刚回去了,崔公公在药房,太医那边我打点过了,剩下什么小喽啰,你自个应付,我就帮不了你了。”

    我道:“多谢。”

    他拉了拉我的袍袖,道:“阿轻,千万别做危险的事情。”

    我道:“荣衍,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我只身进了紫宸殿,守门的卫兵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掩了掩口鼻,紫宸殿一股浓重的药味,像是一个长满辛辣植物的沼泽,阿毓,果真是病了吗?

    我咽了咽唾沫,轻声往前走,前面就是阿毓的龙床,那千帐纱帘,在药味和熬药的烟气中感觉都被浸湿了,一动也不动。

    我颤抖着手,去撩开那个帘子。

    阿毓就睡在那里。

    不知为何,我牙关都咬不住,眼睛酸涩,一时间竟不敢看。

    阿毓果真瘦了。

    我梦见他好多回,都是光彩照人顾盼生辉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苍白虚弱,这个人都小了一圈似的没有活气一样沉沉陷入厚厚的锦被里。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红着眼睛,想要摸摸他,又不敢。他的脸色很不好,我说不出是哪种不好,只觉得就像是一朵花要枯萎了一样。他睡得不安稳,额头上全是冷汗,我贴了贴他的脸颊,烫得惊人。

    我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掉在他的脸上。

    阿毓忽然睁开了眼,我一时间内心仿佛炸雷一样,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我又想他看我,又不敢让他看我,我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他像是处于长期的梦魇中,缓慢地眨眼,迷蒙地道:“宋轻。”

    我知道他可能是有点烧糊涂了,不然何以对我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咬着嘴唇,道:“我在。”

    阿毓一扭脸,贴住了我的掌心,闭着眼睛,喃喃道:“我好冷……你抱抱我……”他像是一个雪地里冻僵的人,而我的掌心是唯一的火苗,竭力地把整个身体都拧得向我的手靠拢。

    我一点也克制不住,抱着阿毓痛哭失声。

    第54章

    我的眼泪都要把他背后的衣服打湿了,我紧紧地抱着他,好像一放手他就跟燃着的一股熏香的烟气一样,就这样飘走了。

    很多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掉泪,不知为何,明明见到他,心愿已了了,偏偏眼泪止都止不住。门外刮起大风,朔风呼啸,把我的哭声都掩了过去。

    过了一阵,阿毓身体突然一僵,猛地挣开我,直视着我的脸,眼睛睁大,左右环顾,分辨此时是梦是真,道:“怎么是你……”

    我跪在床前,道:“阿毓,是我。”

    阿毓猛咳了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知道我如今不比以前,多得是蓬头垢面之态,他一直盯着,我更觉难堪。

    半晌,阿毓道:“你来干什么?”

    我说:“阿毓,我知道你同我恩断义绝,这次去而复返,是因为我还有件事……”

    阿毓指着门外,道:“出去!”可惜他身子虚弱,声音都闷在嗓子里,“我叫你出去!”

    我红着眼睛一把把他抱住,道:“阿毓,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我听见阿毓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滴着血,“宋轻,我恨你。”

    我说:“你恨吧。”

    我抱着阿毓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吗?还有比这更缥缈的美梦吗?和尚说执念生生不息,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旦得到,放手就难,曾经拥有多喜悦轻飘的过往,如今心里就下陷多大的空洞。

    我清了清喉咙,道:“阿毓,你听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姓陆的。”

    “难道我就能信你吗?!”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我就能信你吗?!”

    我吸吸鼻子,忍着泪,说:“你不信我,是我罪有应得,可是,你也不要信陆家。”

    阿毓推也推不动我,像个尸体一样僵在我怀里,冷笑道:“就因为陆耀揭穿了你?”

    我说:“还有其他的,我亲眼看见陆耀得了你案上的奏折,宫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既然连蹴鞠这样的小事都能了如指掌,军国大事,又怎么不一览无余?我那日劝你废后,不是嫉恨之心,阿毓,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阿毓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宋轻,你怎么有脸说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道:“我欠你的,我还。又不甘心同你两不相欠。我原想着要逃,现在千方百计又要回来,阿毓,你这样的玲珑心,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吗?”

    阿毓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放开他,郑重道:“阿毓,宫里全是别人的眼线,如若我出门便被当场格杀,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你让林书衡进宫来,他虽是韩太傅家里的人,可是对你绝无二心,你是如何病的,为什么病了这么些天还不好,宫里的太医,煎药的宫人,身边的随侍,都查过没问题吗?”

    阿毓仰头道:“你要同我两不相欠,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我笑了笑,拜下去,道:“多谢皇上之前深情厚谊,宋轻此生片刻不忘。欠皇上的,除了性命无以为报,皇上要是想杀我,我就在此处引颈待戮。皇上,大好河山,千秋万代,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心怀死志,不值。”

    阿毓气得发抖,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我顿了顿,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皇上断了缘分,是我自作孽。皇上万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大好基业毁于一旦,皇上,别忘了先皇交给您的重担。今日之后,我绝不会踏入皇城一步,此后山高路远,遥祝皇上国运绵延,长乐未央。”

    阿毓突然拔高音调,道:“宋轻,你敢?!”

    我埋头道:“皇上,天大的罪行我都犯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要恨我,我就一辈子活在皇上的恨中,绝无半句说辞。只是皇上啊,我也是个人啊,身上如背着千钧重,我的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

    阿毓抖着手指我,尖声道:“你敢出京城半步,我便杀尽京城宋氏!”

    他猛一咳,捂住嘴,血丝从他的手指缝漏下去,更显得状似癫狂。

    我刹那间浑身一抖,过去扶住他,那血蹭到我的衣服上,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眼睛。我悲哀地想,死结啊。

    阿毓不肯放了我,又不肯不放我,不肯原谅我,又不肯不原谅我。他之前多眷恋我,不会比他如今憎恶我更甚。

    死结啊。没得解。

    我不敢剥离我二哥去问他到底对我的钦慕几分是我自己,几分是岁月中被琢磨出温柔轮廓的水边倒影。

    他也同样不敢。

    真相残酷又无辜,连开脱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荒唐二字可以定论。

    我道:“阿毓,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江山你不要了吗?宋轩你也不要了吗?

    阿毓咬牙切齿:“我恨你。”

    我道:“我知道那只蹴鞠是我二哥的,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惧死,也不是因为我贪图你给的恩宠……”我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想你难过。”

    阿毓眼中含着泪,呆呆地说:“原来你早知道……”

    我道:“阿毓,错了就是错了,我半点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若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阿毓道:“你要死,也只能是我给的!你休想死在什么荒村野地里,你想得美!”

    我知道阿毓是久病得有点迷糊了,我巴不得他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至少对我说真心话,对我又哭又闹,而不是好好的他,一个端肃无情的帝王,居高临下,视万物如死物蝼蚁,生杀予夺。

    只是,我又如何忍心他饱受折磨,恨不得我自己去替他病,替他吃药,替他受苦。我宁愿阿毓是骗我的那一个,我是被他骗的那一个,只求让他好受点。

    我说:“可是你不让我走,又不让我死,难道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困在紫宸殿,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阿毓眼泪流了下来,低声说:“你走吧,你好好活,我也,好好活。”

    我说:“阿毓,再见。”

    这次是真的,真心实意同你说再见。

    该说的,后悔当初没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此生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我们都已经吃够苦头了,何苦现在彼此为难,两败俱伤?”

    第55章

    我忍泪再拜,不敢回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此时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早知道当初不跟陆耀废话那么多,一刀捅死他,倒是给阿毓解决了一个刺头。诶,在山里当莽夫当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觉得都无所谓。

    雍王的马车还停在远远的角门那处,我揉揉眼睛,走过去,雍王见了我,撩了帘子让我上去。随即立刻赶着马车走了,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紫宸殿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地抛在脑后了,就像是一个初醒的梦,越来越迷蒙,越来越让人记不住。我不敢撩开帘子看,心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雍王赶着马车,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青鹿山有个老和尚,见我天赋异禀,有慧根,哭着喊着要传我衣钵,非得要我继承他那小破庙呢。”

    雍王沉吟了下,道:“那个庙唤作什么?”

    我想了想,道:“没名字吧。”

    “那那位方丈……”

    我道:“也没名字。无名庙的无名和尚,和我岂不是相得益彰?”

    雍王道:“宋兄不要妄自菲薄。”

    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菲薄的?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啊。”

    雍王道:“宋兄打算何时出发?”

    我道:“出了宫我就直接回去了,以后浪迹天涯,也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荣衍要和我喝饯别酒?”

    雍王道:“在落凤楼定上一桌,上十坛今年上好的竹叶青,也不叫其他人了,否则纠缠不清的要生事端,酒足饭饱,再请个绿云来弹个琵琶……”雍王啧啧几声,仿佛那十坛上好的竹叶青已经到嘴边了,道,“人间乐事啊。”

    我道:“的确是乐事一桩,只是我现在,心绪有点乱,却是回不到那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洒脱了。”

    雍王道:“宋兄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道:“回不回来,我如今就宛如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雍王道:“在宋兄临走之前,我想向宋兄借样东西。”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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