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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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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过渡期 作者:苍梧宾白

    第8节

    “对。”王松声点头,“我拿着乔高昌的照片问过那两个人,但他们并不认识;我想也可能是乔高昌的手下,再往下查,挖出了一处乔高昌常去的高档会所,名叫‘秦宫’。”

    他滑动鼠标,切到下一张图片:“这是秦宫的经理,杨凯。”

    照片上的男人带着一副细边眼镜,轮廓英俊,有种由内而外的成熟气质。王松声神色复杂地看了叶峥,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您觉得他长得……眼熟吗?”

    叶峥不明所以:“是有点,怎么了?”

    王松声:“您再仔细看看,他跟您长得是不是有点像……”

    叶峥被他这么一说头皮都要麻了。他盯着杨凯的照片细细打量,王松声伸手遮住杨凯脸的上半部分,叶峥立刻意识到这人的下半张脸跟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言嘉是‘秦宫’的常客。”王松声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又说:“杨凯的照片一出,两个人就慌了。他们两人被分别关着,但口供基本一致,都说是杨凯拿着江先生的照片找到他们,给了时间地点,让他们假扮清洁工混进西华盛景,找机会绑架江先生。所以我个人认为这段口供是真实——”

    叶峥打断他:“那天西华盛景里来了一百多人,他们是怎么提前知道可舟要去洗手间,又踩准时间绑对了人的?”

    “有人给他们发了短信。”王松声说,“唯一的可能是,当晚有人全程跟着江先生,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惜短信已经被删了,电话卡也早就被处理掉了。”

    “那个人是言嘉。”

    叶峥没有用疑问句,他直视着王松声,问:“没有直接证据——只因为他那天在洗手间走廊经过,又与秦宫的杨凯走得近。这就是你的推论?”

    王松声简直要搞不懂叶峥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为了江可舟让人把言嘉查了个底掉,现在又口口声声回护言嘉,放着这么明显怀疑对象不管,非要直接证据,难道他还想保住两个、坐享齐人之福?

    “言嘉是西华娱乐一手捧出来的影帝,你知道他的身价多少,在公司里什么地位?”叶峥冷笑,“树大根深——明白什么意思吗?我如果要动他,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一棍子直接打死,让他再也翻不起浪来。如果打草惊蛇,这事就没完没了了。我要一击必中,否则别跟我说什么“怀疑”、“可能”这种没营养的废话。”

    王松声默不作声地承受了叶峥的一通撒火,好在叶峥没有迁怒,等他克制心绪平静下来,才道:“继续说,还有什么?”

    王松声:“还有一个小疑点,是关于此前您被爆料的那件事。我后来想了一下,这两件事里都有个‘往门口放东西’的行为,所以重新调查了一次。往韩煦阳门口放卡片的人挡住了脸,看不清是谁。但是往江先生门前放u盘的人,被电梯里的摄像头拍到了镜子里的正脸,就是您在报告里看到的,司机刘准。”

    这也是他们让严知行和顾纯避开的原因。

    叶峥:“你这边的人已经自查完了?”

    “是,”王松声颔首,“我们这里独立性强,基本没有跟他接触过,泄密风险极小。您身边的调查还在进行,严助理暂时没有问题。”

    “还剩谁?”

    “排除掉江先生后,还有言嘉和宋夫人。这两人都有过短暂独自接送经历。另外宋夫人圣诞节行程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我们从工厂捡回的那条铁链上面确实有被强酸腐蚀的痕迹。”

    叶峥被这一堆破事烦得头疼:“现在唯一能确定参与了这件事的只有杨凯,言嘉和宋婕摘得干干净净,刘准泄密的事跟这件事看起来关系不大……等等,你刚说是谁给绑匪发短信?”

    王松声一愣:“不知道是谁,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叶峥突然想起今晚在地下室时,韩煦阳说他还保留着卡片和短信,立刻对王松声道:“把顾纯叫进来。”

    顾纯一脸懵逼地上交了韩煦阳的手机和那张卡片,叶峥比对了卡片上和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把卡片掷到他面前:“查这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

    “叶总,”站在顾纯身后看电脑屏幕的王松声突然道,“查到了。办卡的人是杨凯。圣诞节当天的通话记录里有韩煦阳、宋夫人……顾纯去里面给我问一下那两个绑匪的手机号。”他接过鼠标,看也不看地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一排排号码在屏幕上闪过——

    “这里,去年10月17日,爆料的前两天,这里有刘准的号码。”

    ☆、chapter33

    当晚顾纯和王松声用了将近两小时,把这个卡主为杨凯的手机号码的通讯记录从头到尾扒拉了一遍,从中翻检出不少相关人的号码,包括两个绑匪、韩煦阳、宋婕、刘准、杨凯自己的另一个手机,甚至还有江可舟的号码。

    叶峥心头突地一跳,忽然生出某种异样的感觉来。灵光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抓不住端倪,可是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只能依靠缥缈直觉叫停:“这个号码什么时候联系过可舟?”

    “去年十月四号和五号。”王松声立刻道,“一共两次,都是短信。”

    十月五日……叶峥清楚地记得他跟江可舟提出分手那天是十月七日,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第二天江可舟就离开本市去外地出差了。

    “九月十九日,这个号码跟谁联系过?”

    “宋夫人和刘准。宋夫人是打进,刘准是拨出。”

    叶峥闭了闭眼。

    “那之后的七天里,他是不是还跟宋婕联系过?”

    王松声:“是。九月二十三一次,九月二十四一次。”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方才那一瞬间,叶峥脸上表情完全是茫然空白的。

    叶峥从未向人提起过与江可舟分手的契机。那件事就像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刚扎进来时愤怒远远大于疼痛,时至今日,伤口看起来好像已经磨平愈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刺还深埋在柔软的血肉之中。叶峥只能假装它不存在,可偶尔碰一下还是会不饶不休地刺痛,仿佛时刻提醒着他这段看似圆满感情上,始终有一个双方心知肚明、却也无力补全的缺口。

    和江可舟在一起整三年时,经过漫长的适应和磨合,他们的关系进入了最融洽的时期。叶峥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江可舟动了真心,除了变着法宠他之外,对他的态度多少也带上对终身伴侣的审视。然而江可舟作为棒槌协会终身会员,除了觉得他格外黏人和事儿逼外,没有任何感触。

    叶峥哭笑不得之余,心倒先放下一半。他不怕身边人没心没肺,就怕找个心比天高、贪心不足的。

    叶承宗当年与原配太太离婚,迎娶叶峥的母亲进门。此事轰动全国,被媒体疯狂围堵,大肆报道“选美皇后成功上位”。那时叶峥的身份还没被正式承认,狗仔天天埋伏在他家门外,甚至冲进他所在的学校偷拍采访,叶峥乘坐的汽车在路上几次被逼停。最后发生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他受了些轻伤,舆论风波这才稍稍平息。

    虽然事故后叶峥就被叶承宗接回叶家老宅,严密保护起来,但这段并不愉快的记忆导致他对挤破了脑袋嫁进豪门的情形十分反感,更容不下有人妄图从他的身上下手、借机“登堂入室”。

    去年九月十九号,叶峥早上出门前知会过江可舟,说他晚上要回叶家老宅一趟,大哥一家都在,晚上可能不回来住。

    中午时分,叶峥接到制片人的电话,说有个新的影视项目正在谈合作,请他晚上务必赏光。恰巧严知行出差,叶峥于是没带助理,让司机刘准开车去了“秦宫”。

    当晚饭局上叶峥遭到了凶猛灌酒,结束时醉得站都站不稳。司机征求意见,问他要不要让江可舟来接。叶峥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但他对江可舟是放心的,等江可舟到达时,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间过程如何他没有印象,然而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在叶家老宅的卧室里。

    江可舟怎么会把他送回叶家?

    至少到目前为止,叶峥从来没有任何把自己的情人带回家见父母的意思,以江可舟的聪明,不会看不出这一点。而且叶峥分明告诉过他,今晚大哥和父亲都在。江可舟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深夜里把醉酒的叶峥送回家,这个举动落在叶家人眼里,他们又会怎么想?

    一瞬间无数怀疑冲上心头,搅动着他宿醉疼痛的脑袋。叶峥顶着一脑门起床气下楼,正巧宋婕在客厅修剪花枝,看到他淡淡招呼了一声:“醒了?田妈,去给二少端早餐。”

    叶峥一语不发地走进餐厅,昨晚的事还在心里盘旋。然而没过多久,宋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美丽的脸色神情异样:“阿峥,吃完早餐到客厅来,阿姨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叶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生硬地补了一句,“宋阿姨坐。”

    宋婕姿态优雅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犹犹豫豫地问:“是这样,阿峥,昨晚送你回来的……是你的什么朋友?”

    叶峥抬眼看她:“您有话不妨直说。”

    “这……”宋婕笑了笑,“咱们这样的人家,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很正常,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调的事。你这位朋友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贸然上门,我们来不及准备,还让你大哥大嫂看见了,这不太合适,要是让别人听见看见了,对你影响也不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叶峥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问,“我喝多了,朋友送我回来,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他……他不是你……”

    “他怎么了?”叶峥望着她,“您以为他是我什么人?或者说,就算他是我什么人,轮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说什么合适不合适吗?”

    宋婕气结:“你!”

    “我吃完了,”叶峥起身,朝她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先走了。”

    回公司的路上叶峥一直在想昨晚的事,到门口时他忽然问:“昨晚,是谁让你开回叶家老宅的?”

    司机一头雾水:“江、江先生啊……”

    叶峥按着额角,沉默不语。

    晚上他回家时假装不经意地跟江可舟提起这事,江可舟同样一脸茫然:“昨天不是你说要回老宅那边吗?”

    叶峥内心到底还是向着江可舟,自己找借口替他开脱,以江可舟那种为了避嫌连公司大门都不肯进的性格,昨晚那么做可能真的只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这人连自己对他动了感情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处心积虑地到叶家人面前刷存在感?

    这件事过去大约一周后的某天,宋婕突然给他传来一段音频。

    音频是手机录的,音质不是很好,但能听出来没经过剪辑。对话的两人一个是宋婕,还有一个是他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

    “叶峥是叶家的孩子,家人关心他无可厚非。倒是你一个男人,不明不白地缠着他算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另有企图?”

    “企图?”那人轻巧地笑道,“企图很明显啊——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难不成还是为了爱?”

    叶峥认识江可舟三年,朝夕相处,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张扬肆意、隐隐带着挑衅意味,与他素日的温和沉静相去甚远,仿佛被踩中痛处亮出獠牙的野兽,话里流露得漫不经心陌生得令他心寒。

    不是为了钱,难道还是为了爱?

    三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然而江可舟的话就像扇在他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那“深思熟虑”的自作多情。

    亏他还拼命说服自己为江可舟开脱……亏他还以为江可舟跟别人是不同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任何细节都可能被它的根须抓住,生长成纠缠的藤蔓,逐渐耗尽信任里的全部养分。

    十月四日、五日,江可舟收到了几条短信。

    十月七日,叶峥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你以后不用围着我转了。”

    江可舟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问。过了片刻才控制住表情,声音很低地问:“什么意思?”

    叶峥盯着他刻意掩饰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竟有种莫名恶毒的报复的快意。失望到极致变成恨意——江可舟越不好受,他才越解气。他很想对着江可舟的脸用最刻薄的语言刺伤他: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只为了钱吗?现在包养关系结束,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你可以滚蛋了!

    “合同不再履行,”叶峥面无表情地说,“我以后不管你了。就这样吧。”

    江可舟低着头,叶峥看不见他的眼神,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好吧,”江可舟说,“这几年……多谢你的照顾。”

    后来叶峥意识到哪怕江可舟只是为了钱,他也还是喜欢他,可是人终非草木,到底意难平。这根刺扎着他疼了这么久,直到今天,他看着这一行行呈于眼前的电话号码,才隐约感觉到,这份疼痛很可能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是江可舟亲手种在他心口的。

    如果那晚江可舟是被人刻意误导,才将他送回了叶家;如果宋婕是故意在叶峥面前影射两人关系;如果江可舟那个实心棒槌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跟叶峥在一起当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那一纸包养合同。

    宋婕跟叶峥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有自己儿子要操心,怎么会突然上赶着去找江可舟给他施压让他离开叶峥?江可舟收到的不明来源的短信上又写了什么?

    如果是警告他“不要妄想攀高枝,别不自量力,你根本配不上叶峥,他早晚甩了你”呢?

    江可舟前一天看到两条短信,后一天就被叶峥分手的通知砸了个满脸花。他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真的能毫无触动吗?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因为他们总是被偏见蒙蔽双眼,被谗言堵塞双耳,被虚荣封锁口舌,各怀心事,不敢坦诚。那一点见不得光的真心经年累月地藏在无言里,久而久之,变成一块连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石头。

    叶峥简直不敢细想那天江可舟的表情。重新拼凑的真相不亚于将他心中的刺连血带肉地剜出来,伤口还渗着血,他却恨不得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你他妈活该”。

    ☆、chapter34

    调查至此,真相已近乎昭然若揭。

    整件事中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人,藉由一个电话号码勾连成一张完整的关系网,而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循着这几根蛛丝寻找盘踞正中的盘丝洞,再揪出那个躲藏极深的幕后黑手。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尽管一切线索都指向电话卡,他们却明白地知道卡主杨凯并不是元凶。

    正主是谁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但就像叶峥一直在追问他们的——证据呢?

    他们毕竟不是正规警方办案,不可能直接闯进人家家里搜查,去找一张不一定在不在的电话卡。更难办的是,一旦这件事被戳破,对方发起难来,叶峥这边就别想再消停了。

    那晚直到离开办公室,叶峥都没有告诉他们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他整个大脑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酷周密地思考对策,另一半却陷在柔软的情愫里。他暗自庆幸当初没傻到真与江可舟一刀两断。他们被人暗地里算计着,最后居然兜兜转转地又走回了一起。

    叶峥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中不了五百万了——不是因为没买彩票,而是所有运气都花在这上面了。

    然而他越是摆正江可舟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越是难以抑制幽然暗生的歉疚,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一丝不安。韩煦阳不过是个炮灰,这件事既然牵扯到言嘉和宋婕,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结果却是江可舟平白无故地被拉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的好运气已经应验了,那么江可舟呢?

    叶峥那么希望、可却不敢笃定,自己是不是就是江可舟命中注定的运气。

    清晨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叶峥支起身子伸手按掉。他一动江可舟就醒了,只是意识还不太清明,迷迷瞪瞪地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阖上眼埋进枕头里,气若游丝地嚎叫:“啊……上班……”

    叶峥一夜没睡着,只在天亮时朦朦胧胧地眯了一小会。他久不熬夜,突然来这么一次,娇弱的胃先抗议上了。他正想下床找点药吃,一只手从下摆钻进睡衣,温热掌心紧贴微凉的皮肤表面,按在他的胃部沿顺时针方向轻轻按揉。江可舟凑近看了看他的脸色:“胃疼?昨晚喝了多少?头疼不疼?”

    叶峥就像只摊开四肢、任人抚摸的大猫,眼角微弯,伸手去捏他的脸:“喝了一点,不多,别生气。”

    江可舟用空着的那只手拨拉掉他的爪子:“你就作吧,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抓着我干吗?老实躺着,我去拿药。”

    叶峥目送他闪身出了卧室,他大概是喜欢江可舟喜欢得魔怔了,竟然觉得他连背影都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柔意味来。

    “今天严知行有事,我送你上班,”叶峥仰头干了半杯冲剂,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说,“早点出发。宝贝过来帮我打个领带。”

    谢阿姨把杯子收走,江可舟他们公司对着装要求不严,没必要像叶峥这样天天西装领带。他换好衣服给叶峥打领带,想起圣诞节时他还病过一场,又多嘱咐一句:“有时间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总这么疼也不是回事。”

    叶峥的亲妈就是因为胃癌去世的,所以他平时对这方面还算留心,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要追求得更多,就免不了自我牺牲。

    “年前才从医院回来,别担心,昨晚就是受了点凉,”叶峥披上西装外套,“走了。”

    江可舟见说不听他,只好抓紧跟上。

    江可舟他们公司和西华娱乐一个在五环外一个在三环外,早高峰来回一趟简直生不如死。两人堵在立交桥下等红灯,叶峥正带着无线耳机跟人打电话。今天外面略有雾霾,能见度一般,窗玻璃上的倒影却十分清晰,江可舟透过自己这一侧恰好能看见叶峥。男人漫不经心地扶着方向盘,听电话时的侧脸却极为专注。他的面容英俊得模糊年龄,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却奇异地糅合了稳重与洒脱两种气质,这使他看起来既有令人安心的成熟,却不落刻板迂腐,又带着多年优渥生活养出的潇洒。单看外表他已经有足够令人倾倒的资本,更遑论温柔相待时的加成,这么一想,自己被他牢牢绑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似乎也不完全是一纸合同的功劳。

    大概是被色相迷了眼吧。

    他正对着车窗出神,叶峥伸手扳着他的下巴将他脑袋转过来,眼里盈满笑意,对他做了个口型:“偷看我。”

    江可舟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汽车的尾灯,耳根发红,假装自己在认真看路。

    车流开始缓缓挪动,叶峥一边跟电话嗯嗯啊啊一边踩油门,支使江可舟:“帮我在盒里找张名片,应该姓是霍,恒瑞地产公司。”

    座椅之间有个盒子,一般用来放点零钱或过路费发/票。叶峥开的这台车本周大概还没来得及清理,攒了半盒乱七八糟的纸片。江可舟从中翻出被叶峥随手扔这的名片,正准备把一堆单据理一下放回去,突然被一张掉在膝头的纸片吸引了视线。

    那张票据上的抬头是西京甲所。

    虽然这些年来,叶峥再也没让他跟西京甲所沾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但那毕竟是彻骨之痛,不是嘴上说忘、心里就能轻易释怀的。

    江可舟对这几个字极为敏感,心里忽悠一下,心脏狂跳不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少也有些长进,沉住了气,佯作无事地看了几眼这张单据,顺手把其他支楞出来的票据理好,一起放回了盒子里。

    那张票据是西京甲所停车场的小票。昨晚离开时顾纯开车,刷卡取票后连卡带票都放在盒子里,严知行和叶峥谁都没注意。江可舟八百年不翻一次盒子,谁知今天竟然这么寸,恰好就让他看见了。

    小票的打印时间是昨晚9点,可叶峥明明告诉他昨晚在兰庭应酬。就算江可舟不喜欢西京甲所,也从没以此要求过叶峥不许去。叶峥去就去了,何至于要提前费心编个地方来骗他呢?

    是怕他多心,还是真有什么事情必须瞒着他?

    叶峥又聊了一会儿,挂掉电话,看见江可舟直直看着窗外,偏头笑道:“怎么不看了?没事,不要钱,可以随便看。”

    江可舟被他一声叫回神,心头狂跳稍微平息了一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钻了牛角尖。实在是前一阵事太多,让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神经紧绷。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看花了您老的妆,还是省着点吧,晚上回去再看。”

    车子拐了个弯开到公司门前,刹车停稳。江可舟拎过自己放在后座的包,准备开门下车:“那我先走了……嗯?”

    叶峥拉着他不让走,意有所指地盯着他嘴唇看。

    江可舟被气笑了:“公司门口!让人看见我还混不混了?!”

    叶峥:“离咱们最近的人还有十秒走到车前,你看着办……要不我来?”

    江可舟咬着后槽牙,扑上去闪电般地在他嘴上啾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再见!”

    叶峥隔着车窗对他微微一笑,掉头开走了。

    江可舟上午没什么事,于是自我开导了一番,给早晨看到的西京甲所的票据找了个合理借口。途中接到赵恩的电话,说是家里孩子发烧,上午请假去医院看病。江可舟见过他家囡囡,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儿,便免不了多问了几句。

    赵恩的语气倒还轻快,孩子只是换季时有点感冒,吃点药退烧就好了。他话锋一转,突然神神秘秘地道:“你猜我在医院看见谁了?”

    “谁?”

    “小韩。韩煦阳,你还记得不?”上次公司门口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大楼都知道他们公司有个撒泼好手实习生,赵恩更是深知两人恩怨,此时语气里不免带了点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被人从大街上捡到、当精神病送进医院来的。”

    江可舟:“什么情况?”

    “那小子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就是一个劲地喊救命,说是有狗在追他,要不是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就把他当傻子绕着走了。现在正抱着护士嚎呢。等我听听……哟,换词儿了,说有人绑架他……”

    江可舟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不正常,一丝不颤地问:“你刚才说,他为什么要喊救命?”

    “啊?”赵恩说,“都是些胡话,什么有狗追着要吃了他、他被人绑架、人家让狗咬他……听他扯淡呢,他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嘴唇上裂了个小口,我看多半是受什么刺激了。”

    江可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等他被这个消息砸晕的意识终于爬起来重新工作时,他才发现手机屏幕已经黑了。

    如果是巧合……不,这也太巧合了。叶峥前一天晚上瞒着自己去西京甲所,第二天韩煦阳就被折磨到神志不清,而且还提到了被狗追着咬这种细节——

    除了叶峥没人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过不去。

    也就是说,叶峥已经查到上次绑架案的绑匪的行踪,甚至揪出了幕后主使。他昨晚出门、甚至前几天的饭局都有可能是为这件事找的借口。

    而韩煦阳,就是参与圣诞夜绑架的同谋之一。

    江可舟与韩煦阳素有嫌隙,这次被他背后使绊子陷害,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细想来确实是有因有果的。然而比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那天夜里恰好出现的言嘉和后来登门拜访的宋太太,这两人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12点!

    ☆、chapter35

    叶峥暂停了播放中的正片,摘掉耳机,转过身来问:“又有什么事?”

    “这回没有,”江可舟把手机放回茶几上,“舅舅问我端午节回不回去。”

    “不去。”叶峥没好气地说,“八百年没来往过,怎么就突然惦记起你了?我看不拜年也没安什么好心。”

    江可舟忍笑:“本来也没想回去,人家一家人好好地过节,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是打算让我哄你呢?”叶峥招手,把江可舟拉到自己腿上,“过来。你男朋友在这儿,轮得到他们上赶着献殷勤么?”

    江可舟在他腿上坐得不太稳当,摇摇欲坠的,吓得他赶紧扒着叶峥的肩膀:“行了行了……别晃!我要掉下去了!”

    叶峥笑着搂住他的腰,视线穿过交缠的手臂,落在江可舟悬在半空的小腿上。春季衣衫轻薄,他赤着脚,拖鞋落在地板上,裤腿被抻起一小截,露出脚腕上系着的金玉满堂的平安扣。

    半段红绳,蓦地勾人眼眸。

    江可舟见他突然不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愣了一秒突然明白过来,扭身就要跳下去逃跑,被叶峥掐着腰抓回来。

    灼热的亲吻重重地压上嘴唇,渐渐由从单方面索取变成双双交缠。江可舟的后脑至脖颈一带被叶峥拢在掌心里,只是稍微施力就让他无法挣脱。沉睡的情/欲从骨子里苏醒,一时间无论是未完的正片还是扰人的电话都被他们抛在脑后,叶峥抄着江可舟的膝弯,在他的惊喘声中把人压进松软的沙发里。

    “等、等一下……回卧室,”江可舟眼角漾着一层薄薄水光,理智堪堪刹在停车线外:“沙发会被谢姨看见……啊……”

    “她早就知道了,”叶峥吻着他红透的耳垂,探手向下褪掉他的衣服,低声笑道,“原来这个家里最纯洁的人是你啊。”

    江可舟被按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做的眼泪都出来了,而叶峥犹自不知餍足,把人抱回卧室又来了一次。

    昏黄灯光落了满枕,江可舟全身赤/裸地陷在整床柔软羽绒被子里,大腿被折压在胸前,脚腕上红绳系着的玉扣吊在半空一晃一晃,锁骨下烙着一枚鲜明吻痕,眼角泪珠欲落未落,随着身子突然往前一耸,倏忽滑落,没入鸦青的鬓发里。

    江可舟被顶得头昏脑涨,哑着嗓子问叶峥:“你今天是吃大力丸吃多了吗……啊……停、停下来……不要了……嗯……”

    叶峥的指尖在他胸口流连:“该叫我什么?”

    “……”江可舟几乎崩溃,“你想听什么,宝贝儿?”

    “还有力气占我便宜?”叶峥手指用了点力气,“看样子你还不算太累啊。”

    “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啊!”

    从前还是包养的时候,叶峥一般不怎么照顾江可舟的感受,属于自己爽完就拉到那种类型。上床这种事对他来说只是发泄渠道,不掺杂太多感情,况且以他那苛刻的洁癖标准,连亲吻都吝啬,更别说什么肌肤相贴的激情。床伴也就比道具逼真一些,他会找真人纯粹是出于“要买就买个最好的”消费习惯。

    然而如今,江可舟倒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拔x无情的样子,倒不是说他从中毫无快/感,而是爽过头了,回回都踩在晕过去的边缘,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纵然无比甘美,却也令他隐隐畏惧。

    江可舟别的不行,但是非常善于自我反省。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叶峥——并非是叶峥的过错,而是他多年生活养成的本能。悲观的人惯于给自己留后路,他大概永远都没有勇气把自己一切乃至未来全然交付给别人,因而总是早早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叶峥半夜醒过来一次,睡前运动令他四肢放松,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有种懒洋洋的惬意。浓重的睡意尚且笼罩着他的头脑,叶峥翻了个身,正待再度睡去,下意识地找躺在他身边的人,却伸手摸了个空。

    叶峥一下子清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

    卧室门留了一条小缝,走廊淡淡的灯光透进来。他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走廊里铺着厚地毯,完全消弭了足音。江可舟倒是不难找,二楼在两侧楼梯正中开辟了一个开放格局的起居室,他就站在茶几前,从钢化玻璃下的抽屉里翻出个小药瓶,数出两粒胶囊吞了下去。

    他披着睡袍,一身欢好后的痕迹还没消褪,大概是因为腰酸,脊背微微佝偻着,养了这么久也没养出几两肉来,孤零零地往偌大的房间里一站,竟然显得消瘦得可怜。

    叶峥在门外默默站了一会,没有出声打扰他,沿着原路返回卧室。等江可舟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时,他保持着离开前的姿势,呼吸绵长,看起来依然在沉睡之中。

    江可舟在他身边躺下,把他搭在腰间的被子拉高到肩头,闭上眼等着安/眠/药的药效发作。

    黑暗中两人并肩而躺,却各怀心事。

    这不是叶峥第一次发现江可舟半夜起身去偷偷吃安/眠/药。

    江可舟睡眠不好是早就有的毛病,刚搬进那边公寓时,江可舟经常半夜睡不着,又怕来回翻身吵醒他,就会去客厅找两粒药吃。有几次叶峥睡得浅被惊动,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但也没上过心。后来随着生活和感情渐渐稳定,江可舟的睡眠质量有所改善,渐渐不再依赖药物,住进别墅后两人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再用过药,叶峥几乎快忘了他曾经有一段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日子。

    可就在最近,算上这一回,叶峥半夜醒来找不到他就有三次。他自己也有失眠的经验,通常压力过大、心理抑郁、多思多虑甚至没有安全感都有可能导致失眠,可是从他们当下的情况看,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他思虑得连觉都睡不好?

    更别说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淋漓的情/事,这简直是对叶峥的一种变相讽刺。

    他按捺住自己把江可舟从床上拖起来抽一顿的暴躁,数着呼吸,默默回想着最近第一次发现江可舟失眠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出门去裁缝店订了两套正装,然后到餐厅吃饭。因为天气渐暖,吃完饭后两人没直接开车回家,而是绕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步。天色很晚了,但公园里仍有人在遛狗,江可舟多少有点怕,所以他们一路都牵着手……

    许是被勾起了回忆,江可舟随口问了他一句,那两个在逃的绑匪抓到了没有。

    叶峥几天来心里装的都是这件事,他们虽揪出一个韩煦阳,可还有一大票人牵连其中。他无法和盘托出,只得含糊其辞,说:“暂时没有。那两人可能当晚就出省了,我的人还在查。”

    当时江可舟好像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随即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是因为这件事吗?

    江可舟住院时曾对苏达说,这件事他只要一个看得过去的交代,至于过程如何不会过问;如今他却主动问起这件事,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在意的、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完全撒手不管?

    叶峥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可为今之计只有瞒着他,因为真相比谎言更漫长,也比谎言更伤人。

    他没法告□□可舟,他明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让江可舟承受无妄之灾,却只因为“没有证据”这四个字,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那人名利双收、功成名就。

    除了他自己,叶峥身上还担着整个西华娱乐公司。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起来潇洒,可他却不敢为他一人之故,把整个公司都带入混乱动荡之中。

    听起来是个理智决策,以大局为重,与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和从小所受的教育都相当吻合。

    但如果站在江可舟的角度来看,却是在“爱人”与“事业”之间,叶峥选择让江可舟受委屈。

    当初江可舟为了钱跟他在一起,叶峥嫌人家不够爱他而跟他分手;现在人家为爱跟他在一起了,他却又要跟人家讲“大局为重”。

    凭什么呢?

    就凭江可舟爱他、而他比江可舟有钱?

    江可舟的呼吸渐渐均匀平稳起来,叶峥知道他睡熟了,翻身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他甚至不敢太用力,但只有看着这人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怀里,叶峥才能稍微放下心来,否则总是不踏实,生怕他一眨眼就要不见。

    网上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大意是爱上一个人,好像有了软肋又好像有了铠甲。然而叶峥自打爱上江可舟之后,就感觉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长满了软肋,江可舟稍有风吹草动,他能从头发丝一直疼到脚趾甲。

    他收拢手臂,江可舟清瘦的脊背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被他身体圈住,是一个极其眷恋又饱含独占欲的姿势。

    叶峥在他头顶低声说了句什么,难得迟疑,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也不知道是说给熟睡的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对你……是不是不太好?”

    ☆、chapter36

    其实两人之间的误会也不全是叶峥的锅,真要论起来,江可舟也跑不了。人家叶峥对他起码是全情投入,江可舟却是天生的难以取信,总要有所保留。别看他瞒着叶峥时瞒得风生水起、仿佛天大的事也能一肩扛,但一遇到叶峥有事瞒着他,立刻踩中雷点开始退缩动摇——说白了就是缺乏安全感。这种性格难说好坏,但的确容易成为一段感情中的不稳定因素。

    他藏得很好,怕给人添麻烦似的,不注意观察看不出来。好在叶峥发现得早,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及时采取补救措施,趁着假期把这死宅团吧团吧塞进车里,拉走散心去了。

    五月s市电影节开幕,叶峥提前收到颁奖晚会的邀请函,正好趁此机会带江可舟出来玩,权当公费旅游了。

    两人提前一天飞到s市,落地便有分公司安排好的人接待。来之前严知行已跟这边负责人打过招呼,提醒他们这次来的不光有老板,还有未来的老板娘。替他们开车的是个比江可舟还小一岁的小年轻,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老板娘”,吓得说话都不敢大声,看他的眼神微妙得难以形容,既敬畏又好奇,差不多就像车后座上坐着一只国宝大熊猫……

    不,是两只。

    下榻处在西华盛景酒店,严知行将两人送上楼,又跟叶峥确认了明天的行程。他有意拖延了一会儿,趁着江可舟去洗手间,才压低声音跟叶峥交代:“叶总,我刚才在大堂看见了言嘉先生的助理,他们有可能也在这里住。”

    完整的调查报告只有叶峥和王松声两人看过,严知行不知内情,但能隐约猜到一点。然而他提醒叶峥,纯粹是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起码江可舟是知道这俩人千真万确有过一腿的,恐怕言嘉也早就知道江可舟的存在。平日里见不到还好,万一不巧真当面遇上了,谁知道两人会不会扑上去挠花对方的脸。

    叶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哪都有他?”

    “言嘉先生提名最佳男主演,也是目前最大的夺奖热门,”严知行听见里间传来的脚步声,语速飞快地说,“总之您和江先生出门时要多留意些,酒店里外有不少记者。”

    “我明白,辛苦你了。”叶峥抬头迎上走进客厅的江可舟,霎时间跟换了张脸一样,眼角眉梢笼着温柔之意。他懒洋洋地微笑道:“走,带你去吃饭。”

    有了严知行的提醒,叶峥带人出门时低调小心,记者们忙着蹲守明星,他们两人倒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是晚间回酒店路过大堂时听见一阵骚动,两人走的是电梯,江可舟只来得及匆匆一瞥,距离太远什么都没看清,料想是哪个当红明星入住,才引得记者粉丝这么兴奋。

    颁奖晚会预计八点开始,下午四点就要开始准备。叶峥原本想带江可舟一起过去,被他以懒得去人堆里凑热闹为由无情拒绝。没人陪的叶总只好气哼哼地自去梳妆打扮,决心今夜艳压群芳,让某些人看得见摸不着,后悔不死他。

    江可舟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光明正大地偷看他换衣服,还特别坏地给他鼓劲:“加油,你是最美的。”

    五点,两人叫酒店服务,在房间内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五点半严知行准时来敲门,叶峥低头在江可舟唇角轻轻一吻:“我走了。如果一个人出去别走太远,等我回来。”

    “好。放心。”

    江可舟对这种婆婆妈妈的絮叨有种别样的宽容。小时候不知珍惜,等长大后懂事了,却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念叨他了。而今他纵然练就了一身水火不侵的“铜皮铁骨”,可被人放在心里的这一点滋味,依然足以温热那些经年沉寂的风霜。

    六点半,叶峥到达主会场。玛莎拉蒂车门打开,他一身笔挺西装,宽肩长腿,身材好得像男模,站在一众明星里气势慑人。闪光灯亮成一片,叶峥脸上未见笑意,矜持冷淡地朝记者团们颔首示意,在数名保镖的簇拥下快步走入会场。

    有人喃喃道:“气场真足啊……这模样不混演艺圈可惜了。”

    “别做梦了,”旁边人笑道,“人家西华叶家二公子,有钱有势,犯得着靠脸吃饭吗?哎,来了……快快,言嘉来了!”

    言嘉的形象比叶峥亲民得多,自始至终都是微微笑着,四面镜头包围下五官没有半点瑕疵,随便拍拍,都不用修片,完全可以直接拿出去发宣传通稿。

    七点,嘉宾陆续入场。

    江可舟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联播。

    叶峥在休息室里刷微博,门板响了两声,他扬声说“进来”,严知行匆匆推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叶峥讶异地抬了抬眉梢。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随手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江可舟把电视调成静音,伸手够到手机,发现是个没有标记的陌生号码。

    他盯着那串数字,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你好,哪位?”

    江可舟曾在电视网络等各种平台好多次听到过他的声音,却是第一次直接通过电话与他交流。真人嗓音跟他从前听到的都不太一样,充满磁性,咬字清晰,并不如他的人一样优雅内敛,反而隐隐有种锐利的意味。

    “江先生,你好。我是言嘉。”

    江可舟张了张嘴,震惊得没发出声来。等他回过神来准备开口问言嘉找他什么事,突然听见他在电话那头说:“叶总,晚上好。”

    江可舟顿时愣住。

    叶峥声音不高,但房间里很静,所以江可舟清楚地听到他说:“找我什么事?”

    言嘉和江可舟至少明面上素不相识,私下里恐怕弥漫着只有当事人才能闻见的火药味。对方先打电话给他,再把叶峥叫来,让他旁听两人谈话。是打算向他披露一下两人的感情史?还是要给他上演个电话版旧梦重温?

    这算什么,挑衅吗?

    “我打算年底跟公司解约,”言嘉语气平静地说,“特意知会您一声。”

    叶峥:“解约?可以。改天带着你的经纪人、拿着合同到我办公室来谈。没有为这种破事让老板亲自来找你的道理,还有别的事吗?”

    言嘉似乎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不在乎啊……那么去年圣诞节晚上的绑架案呢?这个话题能让你有兴趣停下来听我说两句吗?”

    对面一阵寂静。

    手机听筒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江可舟只听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叶峥以沉默示意言嘉继续说下去。

    “当晚参与绑/架的两人已经被你关起来了,那个蠢兮兮的小崽子看样子也吃了好大一顿教训。叶总那么看重江可舟,想必早已查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叶峥的声音依然是“懒得理你”的高冷,听不出什么异样:“想说什么就直说,我讨厌别人对我用反问句。”

    “好。”言嘉嗤笑一声,“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你的手下已经查到杨凯头上,还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就因为圣诞夜当晚我跟他在走廊里打过照面,所以你一直在怀疑我。”

    “话别说的那么满,”叶峥突然开腔,嘲讽道,“否则看起来像不打自招。你要是再扯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在这装模作样喊冤叫屈,我就不听了——没这么多美国时间陪你背剧本。”

    叶峥总是这样,天生的控场者。其他人无论怎么卖力都无法主导整场对话的节奏。他永远强大而游刃有余,言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个人的弱点和软肋,可当他把这些捏在掌心里,不管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还是洋洋得意地示威,却只能得到他“有事说事没事滚一边去”的漠然表情。

    这个人仿佛天然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哪怕世界在他眼前倾覆,也换不来他略带温度的一眼。

    言嘉认识他七年,被他一手捧到现在的位置,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叶峥的感情观会不会根本就是个色盲,唯有黑白分明,其他人全是灰色?

    到底有没有人在他眼里是彩色的?

    后来他听说叶峥在会所买下了一个普通人,那时他没当回事,以为叶峥只是一时兴起尝尝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言嘉发现的叶峥需要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身上出现了一种近似于“人情味”的东西,气质意外地平和下来。黑白灰的世界仿佛在一点一点变得明亮,可叶峥的视线依旧不会长久停留在他身上。

    ——无论他在舞台上多么耀眼。

    那些变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江可舟。

    “你怀疑绑架江可舟是我在幕后指使,对吗?我想想还有什么……让宋婕故意为难他、在网上爆出我们的绯闻、收买司机把u盘放在他家门口,哦对了,还有挑拨你们俩分手……听说你真的跟他分手了?”

    叶峥平静地问:“如果我没听错,你承认这些事都是你干的了?”

    “承认?”言嘉低声笑起来,笑声全含在胸腔里。他不愧是演员出身,江可舟不用看见真人,光听声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轻说:“我干吗要承认?你有证据吗?”

    “我早就说了,叶总,我今天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我要解约。”言嘉道,“至于刚才那些事,拿不出证据来,可不能随意赖到别人头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咯。”

    叶峥不明显地眯了一下眼,目光陡然冷下来。

    “说他一句您就受不了了?”言嘉笑意盈盈地说,“可您也没有办法不是吗,叶总。我在西华娱乐这么多年,您要非拿我没做过的事往我脑袋上扣,闹起来搞不好会伤筋动骨啊。颁奖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除了让我安安生生地解约走人,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吗?”

    叶峥突然问:“你这么自信,看来对今晚这座奖杯是志在必得了。你找的下家是谁?”

    言嘉:“大秦影视。”

    叶峥笑了笑:“秦宫,大秦,名字倒是很有气势,不过“二世而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言嘉也跟着笑了笑:“这个不劳您费心。”

    叶峥话锋一转:“按你刚才说的,如果让你就这么走了,我这笔账该找谁算呢?”

    “叶总不是气量狭窄的人,我想个人感情和公司未来发展孰轻孰重,您还是分得清的,”言嘉轻描淡写地说,“就当给他个教训罢了。”

    ☆、chapter37

    言嘉的意图很清晰,他既要风风光光地捧着影/帝的奖杯跳槽到大秦影业,又要让叶峥为了公司前途把两人之间旧账一笔勾销,甚至还顺手恶心了一把江可舟。

    这人不知对江可舟有什么深仇大恨,差点玩掉他小命不说,还非得逼他闷头吃暗亏。种种举动,已经不是“刻意针对”能够形容的了,简直是让他脸朝下地扑街,还要侮辱地踩上一脚。

    江可舟没耐心再听下去。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涵养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想抄家伙揍他丫的。

    叶峥嗤笑:“不用费心给我戴高帽。那毕竟是我的人,你跟他过不去,跟当面打我的脸也没什么区别。”

    “前一阵子百裕郑家老爷子过世,听说几个儿子女儿为家产大打出手,在葬礼上个个跟乌眼鸡似的。”言嘉闲谈似的徐徐道,“要说兄弟和睦、其利断金,还要数西华叶家。新旧两代之间平稳过渡,不光是叶大少自己争气,更少不了叶总您主动让贤,甘为臂膀。这段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您二位的兄弟情义,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不靠家族势力,西华娱乐从业绩平平的小公司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娱乐巨头。媒体都拿您当励志鸡汤报导,戏称您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叶峥冷冷道:“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言嘉微笑:“要是后面再接上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才叫不像好话呢。”

    事涉叶峥的隐私,言嘉笃定他不会在明面上对自己怎么样。明星是公众人物,如果他无故被绑/架或者打一顿,这些事会立刻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所以叶峥整治他的手段只剩雪藏一途,但言嘉马上要解约,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威胁。

    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从眼下情势来说,叶峥除了认栽别无选择。

    这个道理叶峥知道,江可舟也知道。

    他攥紧手机,感觉手心正在缓慢地渗出冷汗,明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却依然不可自抑地紧张。

    江可舟在心里说,无论叶峥作出什么选择,他本来都应该是不知情的。在叶峥没有亲口告诉他之前,这段感情不该被任何外来的声音宣判死刑。

    古人说“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可人心终究不是一捧灰白冰冷的齑粉啊。

    “无论”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他心中杂芜的妄念。

    听筒里传出“嘟——嘟——”的长音,江可舟愣神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有其他电话打进来。

    “还有五分钟七点半,”言嘉说,“请叶总早做决定吧。其实并没有那么难选——反正江可舟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江可舟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警告他赶紧挂断电话,但手臂早已不听使唤,仿佛一截僵死的枯木,举着手机支楞在耳边。而叶峥的声音穿过成串急促的提示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的鼓膜上。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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