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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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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小地主 作者:八爷党

    第10节

    王夫人也开口说道:“自此我们娘儿两个便将宝玉交到你的手上。他倘或不爱进学,你直接教导无妨。若实在管不了,就将人送到我跟前儿来,大不了我叫老爷管着他。”

    贾宝玉一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踱步到赖瑾身后默然不语。

    赖瑾见状,心中越发狐疑。原著中这两个女人对贾宝玉是何等溺爱,方才能纵的宝玉流连内帏,最终也不成个气候。怎么如今竟也狠下心肠来教导了?

    赖瑾只顾着猜度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却不知道这一切皆源自于他。说到底也不过是颜面作祟罢了——当年贾家人千挑百选找了赖瑾陪宝玉念书。虽然口内说着一切待遇都比照主子,说穿了赖瑾的角色也不过是比个书童还要高级一些的陪伴罢了。如今陪太子读书的人已经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可正主儿宝玉却依旧无所事事。那宝玉论年纪要比赖瑾还大一岁,论身份好歹也是国公府家的嫡系次公子,又有当年衔玉而生的大造化在外流传,可如今竟事事都不如赖瑾。

    且如今赖瑾又是翰林清贵,颇得圣上重用,此番圣上钦点他去西北犒赏三军,其风光得意再不用说。与之相比,宝玉这都十三四岁了,竟然连个童试都未过。这不是明摆着说国公府捧着疼着有大造化的凤凰蛋还不如一个平民出身的寻常孩子?这叫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又联想到贾政和赖尚荣那一辈的对比,贾母总不能叫人说这荣宁二府的主子都不如奴才罢?

    因此这一番复杂心思下来,受苦的自然只有宝玉这个可怜见的。

    荣府主子们的心气不平,赖瑾自然无从得知。但贾宝玉生性通透,却也忖度出了一二分。虽然他心中对于此事不以为然,但也无法扭转贾母等人的心思。因此也只好生受着。倒是越发讨厌这些个八股文章,最后大抵也变成了心里厌恶,只一进了考场便心烦意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三番两次下来,竟也破罐子破摔了。

    这种心态想法在贾政跟前读书,贾政能看得顺眼那就怪了。平日里自然也是时不时的棍棒加身,贾宝玉先前还杵在书房里头生受着,或者等老太太太太们大发慈悲解救他于苦海,后来见大家都不管他了。越性开始自救。这厢一看到贾政要举板子抄家伙,宝玉那厢先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贾政若是赶上来就打一顿,赶不上宝玉就跑到内宅去,左右贾政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总不会演出一班武艺的。而贾母等人倒地疼她,也不舍得让贾政当着面打人。

    时间长了,众人也都没了法子。

    所以此番贾母问对于赖瑾,也是实在无办法了。他们娘两个虽然也有好胜之心,但更是心疼宝玉。那贾政教导儿子除了打骂再也不会别的,如今管教的宝玉见了他越发老鼠见了猫似的。平日里举止言谈也没有先前活泼了。婆媳两个一商量,只等着此番赖瑾登门拿言语哄着赖瑾教导宝玉。毕竟赖瑾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那宝玉虽然面上和软,然则心性执拗,唯有赖瑾和林黛玉的话还肯听两句。林黛玉是个女孩儿,这种读书进学的事情自然不能指着他。况且王夫人从始至终对林黛玉的观感也不太好。因此这个人是指不上的。

    且赖瑾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人,同时和宝玉也最为相熟。由他来教导,想必更能因材施教。

    若非如此,贾母和王夫人两个又岂会连面子也不顾的求到赖瑾身上?

    这些都是女人家的委婉心思自不必细说。

    且说赖瑾又同贾母并王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退出荣庆堂。略想了想,便和贾宝玉一通前往黛玉的闺阁。彼时黛玉正在屋里靠窗做针黹,瞧见赖瑾和宝玉两个过来,立刻起身笑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多日未见,来瞧瞧林姑娘。”赖瑾细细打量一番林黛玉的神色,方开口笑道:“姑娘气色越发好了,怎么身形反而有些消瘦?”

    林黛玉闻言,叹息一声,徐徐说道:“我这里上有外祖母悉心照料,下有紫鹃照顾妥当,外头还有赖总管和赖大娘相帮周旋着,这日子自然是越发坦然舒适。我只是担忧一件事——自打你去了西北之后,父亲那边也再没来过信件。我是担心父亲忧心于政事,反倒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顿了顿,不免忧心道:“我如今远在京城,不能尽孝膝下。父亲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我也不得而知。本想着每个月有两封家书传来,也好叫我了解一二。如今家书也断了,我满腔担忧,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立刻想到了林如海之死。若按时间推断,大抵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心下微微一沉,遂开口问道:“那姑娘的家书可还能传的出去?”

    林黛玉点头道:“我这边托着赖大娘倒是无碍。只是父亲那边,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来信儿了。”

    然后又问赖瑾道:“不知赖伯父可给瑾弟弟写信了?”

    经林黛玉提醒,赖瑾也恍然想起,自西北一趟回来,父亲也没给他写过书信。屈指算来竟也有两三个月的光景。怪不得他总觉着恍恍惚惚忘了些东西,只是最近事情繁杂,一时也没想起来,如今听林黛玉这么一说,赖瑾也有些坐不住了。

    当下起身说道:“姑娘在内宅,一时间自然也不好动作。好在我是外男,等会子家去便寻个老道的小子去扬州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黛玉这才展颜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麻烦别人,在心里盘旋了好久,好在你这会子便回来了。”

    一旁的紫鹃奉上茶盏,也接口笑道:“这几个月姑娘因惦记着这件事,茶饭不思,晚上也不怎么好睡。一时竟也消瘦了许多。好在瑾小爷这会子便回来了。倘或再耽搁几日,恐怕我们姑娘都要病倒了。”

    赖瑾闻言,越发劝慰林黛玉道:“你身子不好,就该多加注意才是。怎么也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连身体都不顾了。倘或叫林姑老爷知道了,岂不担心?”

    说的林黛玉点头应是。赖瑾又嘱咐了好些话,又见时候不早了,方才转身出来。

    贾宝玉则借口还要和林妹妹说两句话,并没有跟着出来。

    这厢赖瑾顺着抄手游廊逶迤前行。恰好碰见端着一盘蜜瓜徐徐而来的莺儿。莺儿见是赖瑾,立刻走上前来屈身见礼道:“见过瑾小爷,瑾小爷身上可好?”

    赖瑾展颜笑道:“姑娘也好。姑娘这是去哪儿?”

    莺儿笑道:“外头铺子上供了几个蜜瓜,我们姑娘叫我给林姑娘送去一些。”

    自上次林黛玉因同病相怜劝了薛宝钗一些好话之后,原本两个针锋相对的姑娘竟也渐渐的合解了。她两个一个幼年丧父,一个幼年丧母,又都是客居于此,且谈吐恢弘,博学多才,更能谈到一起去,到如今下来,关系倒是越发好了。

    当然,其中自然不乏薛家人因惧怕林家威势,刻意修好的缘故。

    赖瑾微微一笑,侧身微让,开口笑道:“那姑娘便去罢。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

    莺儿姑娘口说不敢,又欠了欠身,方才起身离去。

    赖瑾这厢倒是想起先前的盘算来,旋即脚步一转,往东北角梨香院的方向走了。

    且说赖瑾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见薛姨妈正坐在炕上同小丫鬟们打针黹呢。赖瑾连忙上前请安。

    薛姨妈没想到赖瑾竟然这会子过来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吩咐丫鬟们倒茶来。自己则拉着赖瑾的手在炕上坐了。口内问道:“我的儿,这么晚的天,我还以为你直接出府去了。”

    赖瑾微微一笑,环首打量一二,开口问道:“薛大哥哥怎么不在?”

    “他是个在家闲不住的人。自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儿们纷纷上了西北战场,后来你奉圣命去了。他便觉得家中越发的没意思。前几日扬州那边铺子上出了点儿事儿,他便随着管事一同下扬州了。恐怕还得一个多月方能回来。”

    赖瑾听的微微一动,不免问道:“姨太太可晓得扬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薛姨妈摇头笑道:“这个我还真不太了解。你也知道,扬州离我们这边儿太远,如今铺子上的营生也都由你大哥哥接了手,我这深宅内院的,消息更不灵通了。”

    一时间在里间儿描花样的薛宝钗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不免掀帘子走了过来。听赖瑾询问,开口笑道:“当初听哥哥说过一嘴。好像是当地官府在追查什么,然后当地的盐商聚集起来关了铺子不卖盐了。因咱们家原是皇商之家,在扬州也有几个盐货铺子,本想随着大流走,可又思及咱们家同扬州林姑老爷和赖家老爷的关系,倒也不好同官府对着干。所以送个信儿来问一问。哥哥说这事儿不论如何,只看他同瑾弟弟,我同林妹妹的情分,我们总得跟着林姑老爷和赖老爷站在一条线上,便自己跟了过去全权处理。”

    说到这里,薛宝钗面上不由得闪过两分自得。盖因薛家众人上京之后,自己那呆子哥哥越发有担当了。前头爷儿们能干,后头的妇人们便有了主心骨。哪怕如今依旧是客居别府,薛宝钗竟也觉得日子比先前有盼头了。

    赖瑾从薛宝钗嘴里窥得一角,知道扬州目前的局势定然是异常紧张,心中越发焦急。竟然烦躁气闷的有些坐不住。好在他还记得此番前来梨香院的目的,不免深吸口气,开口笑道:“我这里有件事情关系到薛大哥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姨妈闻言,立刻开口问道:“瑾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虽然你大哥哥目下去了扬州,可我是他妈,他的主我还是做得。”

    赖瑾闻言,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便直言了。我听说薛大哥哥带着姨太太等人进京之前,在金陵颇有些罗乱事情。”

    一句话出口,薛姨妈和薛宝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尴尬。

    这时候外头帘栊一阵响动,一个容色俏丽,眉心带着一点朱砂痣的丫鬟捧着茶盘袅袅走来。

    薛宝钗的脸色越发不自然,当下开口,和颜悦色的说道:“香菱,你去林姑娘房里瞧瞧,怎么这会子了,莺儿还不回来。这又是跑到谁的房里躲懒去了?”

    香菱微微应是,撂下茶盏转身出去了。

    这厢赖瑾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听朝上相熟的同僚们也曾提起过,当年那贾雨村结案的时候是以薛大哥哥身死为由,哄骗了那户死人的乡绅。此事方才不了了之。然薛大哥哥如今好好的呆在京中,这事情都中泰半官宦之家都心知肚明。倘或一时间不追究,大家自然相安无事,要是哪天追究起来,又是一场风波。”

    一席话说得薛姨太太和薛宝钗两个立刻紧张起来。他们仗着财势雄厚自然不怕什么人命官司,但薛蟠这呆子如今刚刚学好了,倘或再因前事有个什么波折,到底不好。

    薛姨妈立刻起身向赖瑾说道:“我们都是妇道人家,也没个见识理论。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还牵扯到国法朝廷。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还请瑾儿看在你大哥哥和你相交甚笃的情分上,给我们想个周全的法子,免了你哥哥一场牢狱之灾。”

    薛宝钗也立刻说道:“知道这样的事情大半都要托人情往来。我们家虽然不算什么权贵人家,但到底还有两个闲钱使费,瑾弟弟千万提点我们一些罢。”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口说道:“我知道瑾弟弟如今在翰林院点卯,那是个最重清流名声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因家里的私事连累了瑾弟弟的名声。只求瑾弟弟给我们指一条公明大道就是。我们自己去求人经办,定不会牵连瑾弟弟。“薛姨太太闻言,也立刻附和道:“对,对,宝丫头说的正是。我们只求瑾儿给我们指个路子,我们自己想辙就好。“薛姨太太的想法也很简单,求着赖瑾想了法子,即便是他不伸手,这不还有荣国府吗?赫赫扬扬的国公府,那二太太还想着要宝钗嫁入他们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戚走投无路也不帮把手罢?

    赖瑾心中暗笑,这薛宝钗果然是个心思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叫人明知她的秉性寒凉,此刻也生不出厌烦之心。何况他本就有意相帮薛大呆子,此刻就顺口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府上先派人去金陵找到那户姓冯的乡绅——我听说他家被打死那人是从小父母双亡的,想必族中如今也没了嫡亲血脉。姨太太差人去金陵,先买通了他们家的族人,然后给他们一些好处,叫他们写个不作追究的文书去官府作证了。再将那文书带回京中,圣上前儿不是封了哥哥的功劳?府上再以哥哥年少无知伤了人家为由,将功赎罪也就罢了——只记得一条,倘或人家问起来,你们千万不能说是薛大哥哥将人打死了。只说是打伤了人,回家伤重不治,自己死了也就完了。”

    毕竟即刻打死了人,与延误了医治的机会重伤不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至少后者要比前者罪轻多了。

    薛姨妈闻言,满口答应道:“这是自然的。何况原也不是当场打死了人,只不过是当时起了些口角之争,两家的奴仆打了起来,也不是谁的手脚狠了,将那姓冯的乡绅打成个重伤。原是他们家的仆人带回去医治了,我们这厢便也没当成一回正经事儿。岂料那姓冯的乡绅在家里躺了三日竟就这么去了。我们这才慌张起来。”

    薛宝钗也接口说道:“那冯家原是小门小户的,当初在官府上告我们,不过也想借着此事多得些烧埋之费。只是我哥哥讨厌那刁民刁钻,也是当时口角正在气头上,偏不相让。故才拖了一段时间也没个了结。后来就碰上新上任的雨村老爷,由着他颠三倒四的将案子结了。”

    赖瑾读原著时只道是薛蟠打死了人,并没注意到其中的细节。不过不论薛家母女如何辩白,薛蟠小小年纪纵仆行凶都是不争的事实。原本赖瑾也讨厌这种草菅人命的行径。要不是看在薛蟠待自己真心实意,还算是个肝胆相照的友人,赖瑾压根儿不会搭理他。

    这厢薛家母女也知道自己的辩解十分苍白,勉强一笑,开口说道:“你那大哥哥本就是个年少轻狂的性子,出事儿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能知道个什么?他原也是小孩子心性,经人挑唆几句,不知怎地就下了狠手。小小年纪就犯了人命案子,你都不晓得你宝姐姐和我成日家多担心。好在如今上京后认识了你,也算是渐渐走上正路了。瑾儿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娘两个永世不忘。”

    赖瑾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薛家母女的感恩戴德。薛蟠当年才十二三岁,因种种缘故纵奴行凶,打的人重伤致死,可见其为人专横跋扈,缺少教养。不过这种事情就算放在后世衡量,也不是死罪,充其量就是在管教所里多管教几年。因此赖瑾才算勉强出口,给薛家人提点一二,免了以后的祸患。可这并不代表赖瑾赞同薛家仗势倚情,以财压人的举止。

    如今也就是冯渊已死,和他又没有什么缘故,赖瑾尽可能的劝说薛家多给冯家一些财帛,聊表歉意。可毕竟逝者已矣,再说什么也都无意了。有那点子感激,还不如多替活人想想,毕竟人虽死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原著中薛蟠打人之事到了四王八公倾颓之后才被抖落出来,可也仅此而已,将薛蟠置于死地的却也并不是此事,而是他故态重萌又因争抢戏子打死了仇都尉的儿子。仇都尉为子报仇,方才最终将薛蟠告入大牢,替子偿命。可见官官相护民不与官争的世情古今都有。

    既然世情如此,逝者已逝,赖瑾又何妨用自己的方法替两家都权衡一些呢?

    这厢薛宝钗盘桓一二,开口说道:“瑾弟弟的意思是,那应天府尹贾雨村是个靠不住的人?”

    赖瑾并不答言,反而转口说道:“贾大人当年在京都盘桓的时候,也曾教我和宝玉念了几天的书。这个人真才实学倒是有的。”

    见赖瑾只称赞贾雨村有真才实学而丝毫不提及其为人秉性。薛宝钗心中恍然,立刻说道:“既是这么着,我们薛家在金陵原也有些事情须得他来打点。想来此事过后,我们也要细细思量一番。”

    当初原也是看在贾雨村救了薛蟠一命的情分上,薛姨妈才叫老宅的人每年打点孝敬了丰厚表礼过去。如今听赖瑾的意思,那贾雨村竟也没安好心似的。不然的话,那么有真才实学的人,岂能将一件小小的人命官司办得漏洞百出?

    思及此处,薛宝钗略微恼怒的皱了皱眉,心中暗自计较。

    瞧见薛家母女听明白了自己要说的话,赖瑾也算大功告成。立刻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家去了。”

    薛家母女闻言,自然是一片盛情挽留。奈何赖瑾心中忧心着赖尚荣之事,再也没心思做下去,执意告辞。

    薛家母女见状,只得起身一直送到了二门外,又吩咐家下小厮备了车马送赖瑾回家,站在门槛儿上看着赖瑾慢慢走远了。方才转身回房且说母女两个携手入室。薛姨妈依旧感念的说道:“你哥哥糊涂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交上了一个贵人。别看瑾儿年纪小小,办事竟也周全妥帖。难得他肯这么替你哥哥打算筹谋。要不是他和我们说了,叫我们趁此机会抹平此事,恐怕今后还有的风波罗乱呢!”

    薛宝钗伸手倒了一碗茶慢慢饮尽,听见薛姨妈的感慨也不由得接口笑道:“哥哥生性率直,待人热忱。自然和他交好的也都肯倾心待他。比如说上一次西北之行,要不是哥哥担忧几位交好的公子们过得不舒坦将自己的印鉴送了出去,便也没有后来的为国建功。又比如这次瑾弟弟的周全提点,也是哥哥平日里待他真心的缘故。要不是此番哥哥执意下江南襄助林姑老爷和赖家老爷,瑾弟弟感念哥哥的一番热忱,也未必开口提点。想来这世间的情分大抵如此,雪中送炭永远要比锦上添花叫人感念。也唯有一颗真心去待别人,别人才能在危急之时伸出援手的。”

    这么想着,到将自己平日里冷眼旁观,淡漠凉薄的性子改了不少。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母女两个一时间梳洗安置,倒在床上又静静说了半夜的话,方才闭眼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这个悲催的娃,从此就被赖瑾管了~~

    看到大家对于赖瑾出手帮薛蟠的事儿颇有异议,可能是某八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表达清楚。就像某八回答读者们的评论一样,在红楼梦的各色人中,某八确实更喜欢性子直爽,对朋友肝胆相照的薛蟠。虽然他十三四岁的时候犯过错,可是即便是现在的社会,十三四岁的人挑唆别人将人打得重伤不治,刑法也不会判十三四岁的少年死刑,顶多就是赔偿很多钱,然后将人关到劳教所里改造,甚至有些人家有权有势,同意私了的话也未必走到劳教所那一步。

    所以本文中赖瑾帮助薛蟠抹平前事,考虑到的也是这一点。

    至于有些读者们担心的赖家到最后会不会助纣为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有了赖家相帮,贾府最后肯定不会走到逼死人命的地步,而且其实大家看原著,贾家众人虽然各种混乱,但是他们对待跟他们家的下人和老人,以及外头的平头百姓都是不错的。

    要不然袭人的老娘怎么说仗着府上宽厚,要把卖了死契的丫头赎出来?贾母带着众人去寺庙祈福的时候,也不会斥责凤姐儿打了那不过十岁的小道士,又叫贾珍送钱和果子给他们家人压惊。虽然也有些拿钱压人的派头,但好歹贾母心里还是有平头百姓的,还是怜悯弱小的。

    书中贾家牵扯到人命官司的只有几件事——薛蟠打死人,凤姐儿弄权死了人,死不卖扇子的石呆子、这三者薛蟠打死人的情况已经分析过了,凤姐儿我个人认为他本性就是个苛责厉害的,不太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同情这个人,我觉得这个人才是原著中最不值得同情的,因为薛蟠打死人能说他年纪小,被家人骄纵,无长辈教养还不太懂事儿,石呆子的事儿也可以推脱原本贾赦是想用银子买的,而且不拘多少银子吩咐贾琏都买了来,是贾雨村自己想巴结人才把石呆子祸害死了将扇子送给贾赦,可以推脱贾赦事先并不知情。

    唯有凤姐儿,她先前看出贾瑞对他的心思,不说疾言厉色的制止,反而故意引逗他,最后害他致死。后来又为了三千两银子包揽诉讼害死两个人,放高利贷,这些事情都是凤姐儿在有明确的自主能力下将人害死,可是他不但不悔改,反而说什么不信阴私报应。所以最后死了也是活该,虽然我钦佩凤姐儿的才干,但我并不同情她。

    然后就是请大家相信,赖瑾虽然帮了薛蟠,但并不表示他会助纣为虐,因为他有自己做事的准则和底线o(n_n)o~

    第36章 尚书弹劾赖瑾反击

    赖家书房瑾玉谈心,尚书弹劾赖瑾反击

    如今且说赖瑾夜晚归家,枯等许久的沈轩不免皱眉问道:“怎么去了这半日功夫?”

    赖瑾不好和他说府里头的各项琐碎之事,只得开口笑道:“有一阵子不见,老太太拉着我说了许多话,姊姊妹妹们也都聚在一块儿聊了半晌,况我还有两句要紧的话嘱咐给人,许多杂事下来,便耽搁了。”

    沈轩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你快些回房安置,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呢!”

    赖瑾向沈轩微微一笑,又说了许多闲话,方才归房洗漱不提。

    至次日一早,便赖瑾照例去翰林院点卯。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众人的神色颇为古怪,看向赖瑾的神色也有些躲躲闪闪的。赖瑾心下狐疑,给众位上峰同僚见礼之后,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这厢陆子明几个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知道吗,吏部尚书李大人昨日上折子将骠骑将军给弹劾了?”

    赖瑾微微皱眉,不以为然的说道:“他能弹劾什么,总归是一些贪污银钱的小节之事。圣上都不做追究了,他还能怎么样?”

    陆子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说道:“他弹劾沈将军结交京官,图谋不轨。”

    赖瑾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开口说道:“无稽之谈。”

    “我们大家都知道他这话是扯淡,但此中已然牵扯到了沈将军与你。我看他是来者不善,你自己警醒一些罢。”秦牧开口劝道。

    赖瑾有些厌烦的将手中毛笔撂在砚台上,挺直脊背说道:“我与沈将军光风霁月,问心无愧。我怕他乱说什么?”

    “他已经得到消息,说沈将军在战场上贪污的那些东西,全部装在你的行礼中抬回京都。如今就藏在你们家里。请圣上下旨,查抄你们家呢!倘或圣上真的同意了,恐怕你们家结交外员的罪名就证实了。稍有不慎,他再参你家一个图谋不轨,那就麻烦了。”赵岑一双剑眉紧蹙,对自己的小兄弟十分担心。

    赖瑾心下微惊,更多的却是恼怒。当即起身说道:“我去面见圣上。”

    说着,便向院里的大学士告了假。那王学士叹息一声,颔首允了。

    赖瑾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少年得意,未免有些轻狂了点,行事太不谨慎,如今就被人家轻易抓到了把柄了。好在这孩子年纪尚小,圣眷优容,想来也只是虚惊一场,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这厢赖瑾急匆匆的出了翰林院就奔大明宫而来。到了临敬殿时,戴权正在外头候着。赖瑾上前请求陛见,戴权冲着他微微一笑,轻声提点道:“圣上今日的心情不错,小赖大人倘或有什么谏言,不妨直说。”

    方才转身进殿通报。

    少顷,乾元帝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赖瑾微微理了理思绪,进殿叩拜。

    乾元帝看着举止已然恢复平稳的赖瑾,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沉声问道:“爱卿要求陛见,有何要事?”

    赖瑾闻言,只略沉吟片刻,径自说道:“我听说吏部尚书弹劾我结交外官,遂前来辩解。”

    乾元帝没想到赖瑾开门见山,旋即开口笑道:“哦,你如何辩解?”

    “寻常百姓家每逢年节之事都要礼尚往来,共叙情意,何况是我们这等人?我与沈将军少年相识,陛下也是晓得的。如今阔别八年骤然相见,沈将军送我一些礼物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到了李尚书口中,就成了藏污纳垢鬼蜮之事?想来原是他自己污秽惯了,所以瞧见别人也都不干净。佛祖说相由心生,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乾元帝听见赖瑾理直气壮的答言,忍俊不禁的勾了勾嘴角,旋即问道:“那李尚书弹劾沈将军在西北战场贪墨一事,你又如何看待?”

    赖瑾眨了眨眼睛,向着乾元帝谄媚笑道:“我听圣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既然圣人都这么说了,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

    “这么说,你承认沈轩在西北的时候大肆搜刮战利品了?”乾元帝挑了挑眉,看着赖瑾说道。

    赖瑾摇头说道:“微臣并不曾如此说。只是微臣听闻市井言语,这李尚书自担任吏部尚书以来,卖官鬻爵,大肆收受孝敬,听说他岳母前年六十大寿,前往庆贺者无以计数,往来具是豪门大户,所送贺仪更是车载斗量,想必家中阔绰得紧。怪不得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李尚书十年寒窗,一朝得意,珍惜眼前福分和光同尘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却听说这李尚书同外省一些节度使的关系莫逆,经常替他们安排周全,提拔心腹。我只是笑李尚书灯下黑,只能瞧见别人,反而看不见自己罢了。”

    乾元帝端着茶盏的手臂一顿,抬眼看向赖瑾,沉声说道:“空口无凭,你可有真凭实证?”

    赖瑾颔首笑道:“现在虽然没有。不过陛下倘或能给微臣一个月的时间便宜周旋,微臣定然能拿出确凿证据的。”

    乾元帝目光灼灼盯着赖瑾,半日,方才徐徐说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赖瑾一脸郑重的点头应是:“微臣自然晓得,微臣愿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

    乾元帝沉吟半晌,突然笑道:“既如此,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权且看看你能折腾出来什么?”

    赖瑾闻言,领旨谢恩,躬身告退。

    出了临敬殿的时候,戴权一脸深意的走上前来,开口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年少轻狂。可悠着点。那吏部尚书老奸巨猾,又是上皇的心腹臣子,你万事要考虑周全。”

    赖瑾冲着戴权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上皇因身子不好在后宫养病,李尚书竟然还拿这种没影儿的事情去劳累上皇忧心,果真是不忠不孝,不配为官。”

    “可不是。”戴权接口说道“比方说这一次的弹劾,圣上考虑沈将军年岁尚轻,建功不易,原本就没放在心上。岂料这位老尚书不依不饶,竟然请动了上皇,那上皇又不明所以,只跟圣上说国法无情,不可徇私。圣上也很是为难啊!”

    赖瑾骤然停下脚步,满面狐疑的打量戴权。岂料戴权仿佛无事人似的,转身伺候圣驾去了。赖瑾自己个儿在宫道上琢磨半日,方才轻笑一声,举步去了。

    这厢赖瑾出宫以后,径自下了请帖邀冯紫英、卫若兰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前往一品堂吃酒。众位玩伴们几日不见,自然又是好一顿的嘘寒问暖。酒过三巡之后,赖瑾开门见山,将李尚书弹劾自己同沈轩的事情说给众人听。

    冯紫英率先皱眉骂道:“这老货还没完了是吧?”

    卫若兰气的将酒樽一把摔在桌子上,恨声说道:“寒门老狗,只会咬人。”

    冯少楠挑眉说道:“沈二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父亲认下的义子,也是我们冯家人罩着的。这李默成仗着自己是吏部尚书,也忒不把我们冯家看在眼里了。”

    “寒门官宦,向来视我等功勋世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倘或是别人借此生事,我倒也不以为然。可这李默成好歹也是上皇跟前儿的得意人,我们这些个功勋世家对上皇他老人家也算是忠心耿耿,不敢有半点违逆。李默成此番向沈轩出手,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徇私舞弊,可也未免不顾大局了一些。”

    韩琦说的隐晦,可是众人也都听懂了。不免心下一惊。陈也俊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李默成此番作为,是上皇授意的?”

    卫若兰挑眉说道:“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冯少楠冷笑接口,“我早些日子便曾说过,如今上皇已经是上皇了。真正当家作主的乃是当今陛下。你们都不听我的劝,只一味巴结着上皇诋毁当今。哄得上皇即便深居后宫,也念念不忘把持朝政。这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却又顺了当今的意讨伐西北,又建此大功,上皇心里不舒坦,想要告诫一二也是有的。”

    冯紫英等人略有不满的皱了皱眉,各自沉吟不语。当日参军远赴西北,众少年们想的都是国仇天下,并未顾虑太多。何况这不论怎么说,也是帮他们老徒家打天下。要是上皇真的因此而迁怒大家,真真的叫人心寒透了。

    一时间桌上静默,无人说话。沉吟半晌,赖瑾方才开口说道:“今日我去圣上跟前儿陈情。我自是不会说谎哄骗陛下,所以从西北回来的事儿也都一径默认了。其实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旧规矩不都是这么着的,怎么到了李尚书这里就成了贪赃枉法了?我心里不服,只说那李尚书本就是个和光同尘的人,倘或真论起徇私来,他私底下结交外省节度使的罪名可要比我和沈轩相交甚好要大多了。”

    韩琦闻言,则冲着赖瑾问道:“那圣上怎么说?”

    “圣上只说他贵为天子,自然要公平待人。说我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何况这件事情上皇还在后头看着呢。圣上也没办法。”

    卫若兰冷笑道:“上皇的狗自己都不干净,还有脸面攀咬别人。他今日能追究沈轩在战场上的罪过,明日也难保不会以此要挟我们。正是此等时候大家更应该联起手来,定不能让瑾弟弟和沈二吃亏。”

    陈也俊也点头笑道:“我听说这李尚书的族人在老家仗着他的威势,包揽诉讼,纵奴行凶,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干了多少民怨沸腾的事儿。这到底也不是什么秘闻,等会子我家去,也让家下人好好打听打听。搜集了他们家的罪证,咱们一起做数。”

    “我听说这李尚书的夫人也曾背着他在外头放印子钱,这也是掉脑袋的大罪。等回去我好好问问,看看是否能找到证人和证据。”冯紫英说着,伸手拍了拍赖瑾的肩膀。“如今咱们几家也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倘或有什么为难,直接开口同我们说就是。”

    赖瑾趁势说道:“多谢几位兄弟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一杯酒水聊表谢意。”

    众人嘻嘻哈哈的共同举杯,大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尽兴而散。

    赖瑾到家的时候,沈轩业已经下朝归家。想必是知道了李尚书上奏弹劾的事情,自己一个人闷闷的在后院演武场上耍枪。招式浑然犀利,杀气毕露。想必心中恨意颇深。

    赖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只等到沈轩自己收招,将长枪放到兵器架上,这才上前笑道:“你在西北成日打仗都习惯了,如今回京了,也不晓得放松放松。”

    沈轩闷闷说道:“我连累你了。”

    赖瑾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不过两三天的风波,以后就没事了。”

    沈轩依旧有些抑郁的说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赖瑾摇头笑道:“与你无关。”

    正和沈轩说着话,赖瑜小包子从后堂上颠颠儿的跑了过来,口中不断叫爹爹,上前一把抱住了赖瑾的大腿。赖瑾轻轻敲了敲赖瑜的脑门,口中纠正道:“叫哥哥。”

    赖瑜小包子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爹爹来信了。哥哥给我念信罢。”

    赖瑾心中越发高兴,立刻抱起赖瑜往书房走。口中不住调笑道:“瑜儿已经识字了,怎么不自己念信?”

    赖瑜摇头,乖乖说道:“未有长兄允许,弟弟不敢擅自翻阅长兄信件。”

    顿了顿,略有不满的说道:“可是爹爹为什么只写信给长兄,却不给瑜儿。是因为他不喜欢瑜儿吗?”

    “不是的。”赖瑾好笑的应道:“想是父亲不晓得瑜儿如此聪明,下次哥哥在心中和父亲说,让父亲写信给瑜儿就是了。”

    赖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迎头又碰上了赶过来的赖嬷嬷并赖大几位家人,赖瑾口头上给众位长辈们见礼。众人簇拥着进了书房。果见干净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摆着几封信件。赖瑾走上前去,将赖尚荣的家书拆开匆匆观阅了一番。

    信中赖尚荣简单报了平安,只说前一阵子衙门事忙没有精力给家中写信。如今地方上的事情基本已经收拾妥当,请大家不必担心。信中还略重笔墨向赖瑾阐明薛蟠去扬州相帮的事情。赖尚荣对于不通文墨但性子直爽的薛蟠颇为喜爱。只说赖瑾要好好同薛蟠相处,这个朋友结交的不错。虽然自古以来官宦和商家地位不同,但赖家又与别家不同,不必拘泥世俗礼见。

    信中还说赖尚荣并林如海与薛蟠短暂接触,发现其人秉性良善,但是脾气骄纵,缺乏管教。因此便将薛蟠暂且留在扬州代为调、教一二。薛蟠本人也同意了。赖尚荣在信中嘱咐赖瑾将此情况告诉薛家母女,免得薛蟠许久不归,两人担心。

    其后便是对赖家所有人问好寒暄,特地还嘱咐了赖瑜的教养问题。只说长兄如父,赖尚荣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无法给赖瑜启蒙,叫赖瑾前往别疏忽了赖瑜的教养问题。

    最后便是像赖嬷嬷和赖大夫妇两人请罪。说自己身为长子却不能在跟前尽孝,希望几位老人平日里多加保养,千万不要劳累。

    长长的一封家书念完,赖家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赖嬷嬷展颜笑道:“尚荣这么长时间没给家里来信,我原也担心他在扬州遇到麻烦。如今既然说尘埃落定,什么都解决了。我们也放心了。”

    桌案上还有几封信笺,是林如海写给林黛玉的。赖瑾将所有书信收好,吩咐大丫鬟锦香进府里送给林姑娘。赖家众人也都各自散了做事不提。

    赖瑜小包子看着桌案上依旧有几封厚厚的信件,信封上却没有任何字样,不由得狐疑问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怎么上头什么字都没写呢?”

    赖瑾微微一笑,将那封信件拆开,定神观阅一番,眼眸不可思议的睁大了。

    一旁坐着的沈轩留意到赖瑾的震惊,开口问道:“怎么了?”

    赖瑾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封信是我在外做官的一个朋友写的。当初我拜托他将那省的民风习俗一一记录下来与我观看,届时让我也涨涨见识。没成想他竟当真了。这心中写了好多西南当地的民俗风情,地理人文,瞧得我越发惊愕。竟觉得自己见识太小,坐井观天。“沈轩听闻赖瑾一席话,只觉得他言语不实。却也想到赖瑾不想多说自有他的道理,当下也不细问。

    赖瑾这才将手中书信一一整理好放在私密的地方。同沈轩和赖瑜两个道:“我们出去罢。”

    一时间众人去了后院儿坐着。傍晚日光稀疏,百鸟归巢。趁着凉风习习倒也颇为惬意。三人在后头石亭里纳凉,赖瑾闲来无事指导赖瑜小包子给父亲回了家书。小孩子手腕无力,笔锋无骨,但在赖瑾手把手教导了近一年的情况下,赖瑜的字迹勉强端正清秀。

    小包子皱着眉头用颇为童趣的话将这一段时间自己经历的事情并感想一一写在信中。遇见不会写的字还得抬头问问赖瑾。赖瑾十分耐心的告诉了,赖瑜又低头写信。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封家书将将写完。

    赖瑜小包子将书信晾干,递给赖瑾的时候,还不忘皱眉提点道:“记得告诉父亲,下次要特特给我回信才是。”

    玉雪可爱的包子脸严肃端正,看得赖瑾和沈轩失笑不已。大家又玩闹了一会子,便有小子前来通报,说荣国府的宝二爷到了。目下已经被家下人引去书房。赖瑾闻言,立刻起身笑道:“忘了这么个学生了。那我先去了。”

    沈轩点了点头,继续陪着赖瑜顽耍。

    这厢赖瑾行至书房,见宝玉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双目无神看向远方。心中微微一叹,上前叫道:“宝玉?”

    贾宝玉回过神来,看着赖瑾说道:“我今天不想上课。好容易借口到你们家散淡散淡,你别催着我读书。”

    赖瑾轻叹一声,顺势坐到宝玉对面,开口说道:“我父亲自小便教导我,读书是为明理,进学是为增长见识。这本是见快乐丰富的事情,怎么到了你头上竟变成这般痛苦了?”

    宝玉淡淡说道:“因为我父亲同你父亲不同。我父亲让我读书,只是想让我下场科举,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听出宝玉言语中的怨怼,赖瑾沉默半日,开口说道:“其实这也是一种活法,不能说政老爷就是错的。”

    宝玉接口说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他既然喜欢科考,为什么自己不去考?因自己考不上所以就来为难我?他们整日里说我不如珠大哥哥,不比他上进不比他少年多才。可是珠大哥哥已经被他们逼死了。到如今,他们又来逼我。我宁愿他就这么把我打死,我也不会顺了他的意下场科考,去做那国贼禄蠹,争那浮名功利。我今日便明说了,别说是再下一次场,就是再下一百次场,我依旧通不过。瑾弟弟你也不用白费力了。”

    宝玉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起身说道:“我如今被他们逼得实在不耐烦,只好出来你这里躲一躲。你倘或与我还有半点情分,就别同他们一样逼我。我便对你感恩戴德了。”

    赖瑾瞧见宝玉这番模样,只觉得心中猜想果然成真。当下越发头疼的叹息一声,拉着宝玉的手说道:“你先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何至于激动到如斯境地。”

    宝玉听了,方讪讪的坐下,低头不语。

    赖瑾知道宝玉这大抵便是青春逆反心理作祟。心中想了千百句的好话劝慰,又怕宝玉听不进去。寻思半晌,只挑了个最为安全的话题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想做什么?”

    宝玉听得一愣,满面狐疑的问道:“什么做什么?”

    赖瑾耐心说道:“你如今年岁尚小,自然可以在家里,同姊妹们玩耍谈天,不必想的太多。可是你终有一日是要长大的。到那时,你要怎么办?”

    宝玉愣愣的想了半晌,开口说道:“哪里又想的那么远了。我如今只想着同家里的姊姊妹妹们相守在一起,过一天就算一天。最好等到有朝一日我化作飞灰去了,我也管不得他们,他们也顾不得我。大家各自散了罢了。”

    赖瑾听宝玉越发糊涂的话——饶是他从小到大听习惯了,此刻也觉得好笑。当下耐心同宝玉讲道:“我知道你平日最喜欢以女儿家自比。只说男儿都是污秽浊物,女儿家都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最该配家里荣养着,一辈子都无忧无虑才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终久是要嫁人的。到说亲论嫁那一天,倘或家里门第好,能说个书香之家,文墨之流,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是再好不过。倘或是自家门第不好的,真配了那起子屠夫粗人,动不动打骂斥责的,一辈子也就完了。”

    宝玉听的心中惧怕,脱口说道:“那就这一辈子不嫁人。”

    “等到老了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自己孤零零的,后事终难继?”

    宝玉听了,心中越发慌乱。

    赖瑾且又说道:“那就先不谈这些个姊妹们。单只说老太太和太太——两位老人家年岁越发大了。你如今年岁还小,他们老迈之躯惦念着你,将你照顾的无微不至也无可厚非。可等到他日及冠了,你依旧如现在这般混事不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怎么办?”

    宝玉开口说道:“赫赫扬扬的国公府,荣养老祖宗和太太自然是没问题的。哪里就至于你说的那步田地?”

    赖瑾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且不说国公府以后如何,我们单以这国公府论——如今朝廷礼法,承爵的乃是大老爷,将来大老爷没了也是琏二爷袭爵。老太太是他们的嫡亲长辈,孝敬养老也是应该的。可是二太太呢?他日政老爷告老之后,这两个老人一身希望只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准备如何奉养两位老人?”

    宝玉无措的想了半晌,终究开口说道:“老祖宗不会不管我们的,大伯父不会不管我们的。”

    “所以你便理直气壮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老太太和赦老爷的身上?”赖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挑眉反问。这几年他忙着科考入官,和宝玉并不如先前一般亲近。可此番谈话下来,赖瑾深深察觉到宝玉的想法和思维方式竟然和当年进学时候别无二样。赖瑾不知道宝玉是天性如此还是装的糊涂。可现如今他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把宝玉的美梦打碎。

    “老太太和太太为了你的前程呕心沥血,政老爷虽然不善言谈,但也是十分的盼子成龙。所以每日言谈教训严厉方正了些,却也是希望你将来能更好。而你身为人子,总是要有侍奉老人的责任和义务。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又不肯科考举仕,等到来日父母老迈,你准备如何尽孝道?”

    贾宝玉想了想,说道:“侍奉床前?”

    “吃饭穿衣,侍奉汤药,家居万事,哪样不需要钱?到时候你们离了国公府,你怎么赚钱侍奉床前?”赖瑾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贾宝玉平日只顾玩花弄草,何曾想过这些细碎的问题。当下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瑾弟弟想说什么,只说便是。你这样问来问去,问的我头都疼了。”

    赖瑾这才转口问道:“我知道其实你是喜欢读书的。你如今都喜欢读什么书?”

    宝玉笑道:“我喜欢经史子集,不喜欢八股文章。”

    赖瑾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如今在翰林院任编纂,就是负责修订《周史》。于我共同作业的还有今科状元秦牧和榜眼赵岑等。他们都是难得的少年才俊,何况翰林院中的学士们也都是饱读诗书的老儒家。各个谈吐恢弘,对于经史子集十分了解。每日里闲谈诗词,讨论子集,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宝玉有些不明所以。

    赖瑾叹息一声,开口说道:“你想和我一起在翰林院谈论经史子集吗?”

    贾宝玉微微迟疑,开口说道:“我最讨厌贾雨村那样的官宦,一个个的国贼禄蠹,满口的道德文章,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不屑与他们为伍。我还听说那翰林院里的一位学士还因为一己私仇上奏弹劾了你和沈将军。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的人。”

    赖瑾轻勾嘴角,开口笑道:“那样的人是少数。翰林院泰半官员都是林姑老爷那样的清流名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秉性高洁,自然不屑于做那种事情。至于李尚书也不过是个特例,他在翰林院的人缘儿也不好。”

    贾宝玉想了想,开口说道:“是了。在什么地方都有一些特别讨厌的人。比如咱们家的那些管事婆子们。”

    赖瑾心中暗笑,旋即应道:“不错。李尚书于翰林院就如同管事婆子于府上,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贾宝玉见赖瑾附和他的话,越发高兴的点了点头。

    赖瑾又说道:“左右政老爷和老太太太太如今也劝你上进读书。你也不想总是挨打受骂,为什么不咬咬牙过了科考,也进翰林院同我们一起呢!整日里谈论诗词风雅,修撰经史文章,不也是你喜欢的事情吗?”

    贾宝玉高兴的点了点头,开口附和道:“我在家里,同各处姊妹们也经常谈论诗词典故呢!只是老爷不喜欢这些个,说是旁门左道的小东西。他只让我读四书五经,八股文章。”

    “那你不如好好进学,入了翰林院,以后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讨论诗词了。想必到时候政老爷见你科举过了,也不会狠管你了。”

    贾宝玉默然看了赖瑾半晌,突然开口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帮着老太太和太太老爷们,逼着我念书。”

    赖瑾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宝玉叹息说道:“可是你终久同他们不一样。你肯和我好好说,并不像他们,只一味的让我怎么做,却从来不肯听我的意愿。”

    听到贾宝玉这么一说,赖瑾竟也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开口说道:“我们常常羡慕闺阁女儿干净无邪,不必考虑光宗耀祖,支撑家业。可却不知道,闺阁女儿们之所以能如此天真烂漫,是因为外头的爷儿们都将所有的风雨遮挡了。所以闺阁的姊妹们才能像园子里的一朵朵娇花,肆意开放。宝玉你从小便自诩护花使者,如今何不努力些,为园子里的所有姊妹们遮挡风雨,让他们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呢?”

    贾宝玉闻言宛若五雷轰顶,细细思量半晌,开口笑道:“怪不得人人称赞瑾弟弟天资聪颖,乃神童般的人物。果然想的与我们这些混沌浊物不同。先前是我想左了。只一味觉得男儿如何污浊不堪。却没想到若无淤泥之护育,何来池中白莲悄然绽放?若不是那些花下泥土滋育抚养,又何来这满园的姹紫嫣红。罢了罢了,我既然已经生成污浊之身,又何必艳羡花朵女儿们的清净美好。若是一味亲近,也只不过玷污了这些个娇花嫩草。莫不如就这么污浊到底,倘或能护住一两朵娇花盛放,也不忘我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赖瑾听贾宝玉这席话听的满头大汗,不过瞧见他竟然肯上进了,心中倒也越发高兴。当即说道:“以你之资,科考中举本不是什么难事儿。那我便在翰林院等着你了。”

    贾宝玉冲着赖瑾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省得的。”

    一句话未落,两人相视一笑。

    贾宝玉在赖家书房又坐了一会子,吃了两盏茶,方才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合该家去,免得老祖宗和太太惦记。明日的时候我依旧这个时辰到你这边来。你在劝学斋给我留一间厢房做书房就是。我喜欢你这满院子的鲜果蔬菜,花花草草。哪怕是在这里看些迂腐文章我也是可以忍受的。倒比在老爷那里强多了。”

    赖瑾笑着回道:“你若是喜欢,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我这便吩咐家下人将你的书房收拾出来,明日你便过来读书就是了。”

    贾宝玉点了点头,又随同赖瑾去后面拜见了老嬷嬷和赖大等人,方才家去不提。

    这里赖瑾送走了宝玉,立刻回转书房。将先前藏起来的无名信件翻了出来。

    看着那封信上写着的李默成自做官以来所犯下的种种罪行。赖瑾心中暗自惊疑。只因那信中除了将这些罪行陈列之外,竟然还有两封李默成同平安州节度使银钱来往的私密信笺,以及平日里李默成收取贿赂的罪证,他家夫人私底下放印子钱的证据,甚至还有王御史家夫人李氏谋害沈轩父母的证据……

    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自己迫切需要的罪证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到了手中。

    赖瑾持信的手悄悄握紧。终于明白戴权今日在大明宫外说了那许多话的意思了。

    却原来,他也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帮着他铲除异己罢了。只不过与旁人不同,这把刀,他当的心甘情愿。

    赖瑾微微一笑,将信件放在桌案上,沾墨一一抄写已毕。又写了个条陈折子弹劾李默成。做完这些之后,赖瑾将那原本的信件凑到灯下烧成灰烬。又将所有罪证小心收好,准备一个月后之后附在奏折上一并交到圣上手中。

    这厢写好了弹劾折子,赖瑾心中一动又写了一封家书给赖尚荣。信中将李默成弹劾他结交外官,收受贿赂之事详细说明,然后由飞鸽传书,立刻送往扬州。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赖尚荣的书信自扬州传来。赖瑾细细观阅之后,本就胸有成竹的一番举动,因赖尚荣的亲授机宜越发底气充足。

    而冯紫英几位少年归家,将当日酒席上韩琦猜测上皇恼怒之语一一说给家中长辈听。如今几位功勋世家见当今帝位越坐越稳,上皇威仪却日渐淡薄,正愁先前举动太猖狂,而至如今无以示好。如今听了几位晚辈的话,隐约也觉察出了其中蹊跷。当即默许了各家晚辈们的种种动作,并不阻拦,也并不相帮。态度十分暧昧温婉。

    如此又过了月半功夫,冯家两兄弟和卫若兰等也将自己搜寻到的罪证一一奉上。赖瑾又带着沈轩和众位子弟们碰了碰头,一番秘密商议下来,到了一个月后的约定时间,赖瑾上奏陈辩顺道也弹劾李尚书的折子悄然送到了乾元帝的御案上。

    临敬殿中,乾元帝端坐在龙椅上俯首批折。太子殿下站在一旁闻听圣训,视线不住的扫向被单放在一边的赖瑾弹劾李默成的奏折。

    乾元帝开口笑道:“怎么,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太子殿下摇头笑道:“只是觉得这位少年探花果真伶俐聪明,只是若论城府涵养的话,倒是比他的父亲差多了。”

    毕竟这事情倘或落在赖尚荣的身上,他断然不会如此草率的出手。

    乾元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赖尚荣和赖瑾不同。赖尚荣自幼以奴隶之身外放,一家子荣辱兴衰都压在他的身上,所以赖尚荣一举一动自然沉稳周密,因为他怕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可是赖瑾却是自幼被几家人宠大的。他年幼聪敏,又是赖尚荣的嫡子,暂且还没有光宗耀祖的重任压身,赖家众人自然把他宠上了天。次后荣国府为了拉拢赖尚荣,对赖瑾也是优容宠溺。赖瑾自己也争气,少年科举,高中探花,成了我大业朝自建朝以来最年少的一位探花郎——”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接口说道:“不光是我们大业朝,观阅史书来看,赖子瑜的成绩也是少有的。也是父皇文成武德,我大业朝才能有此神童,有如此辉煌战绩。”

    乾元帝微微一笑,对于儿子的奉承颇为自得。继续说道:“他年少得意,顺风顺水,性子自然有些骄矜,受不了屈也是能理解的。因此李默成的弹劾,倘或放在赖尚荣身上能够容忍,放到赖瑾身上就未必能忍得了。何况这当中又不止是他一家人的事儿,毕竟还有沈轩牵扯在其中。倘或那李默成弹劾功成,其后果自然也不是赖瑾一个人能够承担的。因此他断然不会隐忍”

    “再者他有父皇的圣眷在身,自然也是不必忍的。”太子殿下说着,微微笑道:“这孩子倒是个福星。那李默成因仗着皇爷爷的信任,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父皇正想着要料理他,便出了赖瑾的事儿。赖瑾年少气盛,撺掇着那几个功勋少爷一起出手对付李默成。不仅帮了父皇,同时也离间了皇爷爷同几位功勋之家的关系。父皇次后又顺水推舟,将那些致命的证据给了赖瑾。果然不出所料,那赖瑾是忍不住的。”

    乾元帝将朱笔放下,挺直脊背,冲着太子微微笑道:“只要是朕的人,只要他死心塌地跟着朕,朕又岂会让他吃亏。”

    太子殿下轻勾嘴角,但笑不语。

    第37章 弄巧成拙李家倾颓

    弄巧成拙李家倾颓,赖瑾奉命南下扬州

    至次日大朝,乾元帝将赖瑾所上陈情辩解之奏疏当面交给吏部尚书李默成。随之而来的便是赖瑾买通的御史官员弹劾吏部尚书因公废私,结交外官,包揽诉讼,收受贿赂,纵女行凶等二十几项罪证。言之凿凿,铁证如山,将李默成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其后荣国公、宁国公、锦乡伯等几位功勋世家老臣和一些清流大臣们的附议,更让李默成心中忐忑难安。

    果然,乾元帝在几位老臣的请求下,立刻派遣朝中最有铁面刚正之名的御史王博彦为钦差前往李默成的老家调查此事,倘或符合实情,李默成的吏部尚书也就算是当到头了。不仅如此,赫赫扬扬的李氏宗族,恐怕就此凋零矣。

    彼时李默成心有不甘,依旧想以上皇之位镇压乾元帝不可轻举妄动。结果众多世家老臣以及清流名宦均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上皇宠臣乎”为由,恳请圣上万不可徇私枉法,开了此等先例。乾元帝沉吟半日,以上皇潜心修养,不可以这种罗乱事烦扰他为由,终久准了几位老臣所奏。当朝夺了李默成的乌纱官袍,命其自即日起守在家中,闭门思过。直至王博彦查访归来。

    两个月后,钦差御史王博彦风尘仆仆一路归来,当朝言明御史所奏之罪状全部属实。乾元帝龙颜大怒,立刻下旨将李默成压入刑部大牢,命锦衣军抄家核查李默成之家财,最后竟抄出白银二百万两,黄金十箱,金银珠宝无数,古玩字画无数,房屋田契无数。

    与此同时,李家众人当年仗势倚财欺压百姓的苦主们也都纷纷告上衙门,请求朝廷做主。乾元帝亲自下旨,将当初李家人欺诈百姓所贪墨的良田宝物等全部归还,无数百姓感恩戴德,一时间乾元帝仁慈之名远播天下,李默成国贼之名远播天下。

    乾元帝又下旨,将李默成斩首示众,下旨将李氏一族中人全部贬为庶民,流放云南。因当日御史夫人李氏所毒杀之人乃是御史王家之下人,并不能按良民作数。所以在王御史以七出之条将李氏休弃之后,圣上依旧下旨将李氏流放云南。只是李氏体弱多病,只走了不到半路,便因“水土不服”病重而死。

    赫赫扬扬的李氏一族就此烟消云散。当年李家人因李默成一人得道,全族富贵。如今也因这一场富贵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人生际遇便是如此,风水总是轮流转,不晓得积善行德之族,在家世倾颓之后,便要落得如斯下场。

    此事过后,京中施米施粥援助贫穷的富贵人家突然多了起来。城外的几个寺庙上香火也较原先鼎盛多矣。赖瑾听闻此信,摇头失笑。

    李默成身死,吏部尚书一职自然空了出来。朝中所有世家官宦之流皆以为乾元帝依旧会选个寒门士子担任此职。岂料圣命宣布,继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乃是原户部侍郎章呈嘉。

    这章呈嘉乃是河北冀州人士,同样也是寒门出身。今年四十有二,乃是上皇二十五年的状元郎。其为人清正,性子儒雅,才干优越,倒也是个颇为合适的人选。同时其出身也如朝中大臣们所料,可是让众人诧异的却也是圣上的选择。因为这章呈嘉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是他却有个仕宦功勋家族的老婆。他的老婆姓冯名元,乃是神武将军冯唐一母所出的胞妹……

    乾元帝如此举动,当中示好拉拢之意表露无遗。其中冯氏一族欢心鼓舞自不必细说。此番示恩一下,也让其余的功勋世家们看到了圣上并不是一味的提拔寒门,而是唯才是举,唯贤是用。这样的暗示让所有的功勋世家族长心中跌宕起伏,毕竟随着当今陛下登基越久,上皇的威势大不如前。所有的世家元老们也该考虑考虑后路,原本他们执意反对乾元帝,只不过是因为乾元帝自上位之始,威严太薄。次后为了坐稳皇位,又是一味提拔寒门子弟同世家功勋们对着干。让所有贵宦闻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意味。而如今圣上的想法明显有变,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这些个功勋世家肯支持皇上的大部分举动,那他们与新皇之间,也未必是对立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功勋之家执意认为乾元帝不怀好意。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个功勋之家当年为了巴结上皇大肆打压乾元帝。他们不相信乾元帝竟然会这么大度,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目下所做一切,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到将功勋世家们一一瓦解,各个击破之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向来团结一致的世家功勋们渐渐有了分歧争议。以北静王、锦乡伯以及荣宁二府,冯家一族,卫家一族为首的世家功勋们,因种种缘故慢慢倒向了新皇乾元帝。而以镇国公、理国公为首的另一批功勋们,还是坚持跟着上皇的意思走。

    他们始终认为新帝的皇位并不是名正言顺,只不过是上皇为保养身子的权宜之举。真正有大意名分的还是目下被上皇圈禁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毕竟他是正经的上皇嫡子,当年又被封过太子之位。虽然后来因为种种事情惹得上皇龙颜大怒,但上皇只是将之圈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却也并没有其他的举动。甚至连前太子殿下的党羽们至今都有大半留在江南官场。

    而且忠义亲王老千岁的拥护者颇多,其人文才武功更是远胜乾元帝多矣。因此这部分人固执的认为新皇的地位长不了。他们还是要观望观望。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备受新皇重用的南安郡王依旧在西海沿子带兵打仗,连一句话也没传过来。中立的态度十分暧昧不清。

    朝堂纷纭,每日变幻自不必细说。且说转眼间又到了冬底,朝廷方面开始进入年终清算之期。因上林苑原本就清闲无事,每日风花雪月,既不靠政治也不靠经济,此番天寒地冻时节,又很不必再撰写经史。于是连日以来,更是越发的休闲自在。每日里无所事事的赖瑾除了上班点卯,间或奉圣上之命陪着下棋说话,便是翘班归家,或是同冯紫英、卫若兰等一干好友结庐吃酒,或是与沈轩等人校场骑射,日子过的是越发有滋有味。

    圣上察觉之后,倒也并不曾怪罪如何,反而隐隐有鼓动之意。赖瑾知道乾元帝是想借着他与冯紫英等人交好的缘故,慢慢拉拢这些功勋世家。遂也不以为意,只是翘班的活计做的越发卖力起来。看在外人眼中,活脱脱就是个恃宠生娇的少年才俊。

    好在他年岁最小,平日里又注重交好上峰同僚,大部分人对此不过是一笑了之,并不曾放在心上。唯有当年略起了嫌隙的梅翰林瞧见这些个,每每拈酸生事。赖瑾也懒得理他,只是视若罔闻罢了。

    如此又到了腊月,朝廷封笔休假。从扬州而来的林如海的书信直接寄到荣国府贾母的手中。却为身染重疾,写信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赖瑾听闻此信,立刻起身进了荣府去探视林黛玉。照例先行醒过贾母,却见林黛玉也在荣庆堂中,哭的满脸泪痕,越发娇怯可怜。贾母也是满脸的忧闷,一众姊妹们都在厅上争相劝慰着林黛玉。宝玉在旁也是唏嘘感叹。

    “半个月前不是才接到了林姑父的信件,那信上还说林姑爷的身体好好儿的,如今精神头也越发足了。怎么转眼之间,竟病重了呢?”贾宝玉皱眉问道:“我觉得这事情蹊跷,当中必有缘故。”

    林黛玉听了,哭的越发伤心。

    贾宝玉见状,亦如五内俱焚。连忙上前劝慰道:“林妹妹别担心。兴许只是风寒之症,也许你到了扬州之后林姑父的病就好了呢!”

    贾母这边看着,也开口说道:“我让你琏二哥哥亲自送你回去。一路上有他打点周全,定不会委屈了你。你去了扬州好好侍奉你父亲,兴许没两日他便好了。”

    林黛玉默默点头,起身说道:“多谢老祖宗体恤。”

    贾母微微一笑,将林黛玉搂入怀中又是一顿好言安慰。又嘱咐贾琏此番去了要精心照料黛玉,不论如何,定要将人再带回来云云。

    这厢赖瑾见林黛玉此番情景,不免也担忧自己的父亲,遂开口说道:“左右我这边也有了假期,倒也想去扬州瞧瞧我的父母双亲。不如跟着林姑娘一块儿下扬州,相互也有个照应。”

    贾母见了,越发应允。于是又安排一应土仪盘缠,作速择了日期,去往扬州不提。

    众姊妹们又闲话半晌,尽心劝慰了哀伤悲恸的林黛玉,又吩咐紫鹃等尽心打点南下的东西,方才各自散了不提。

    这厢赖瑾归家,却见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正在厅上等着。因赖家其余人等身份卑微,竟不敢上前。唯有骠骑将军沈轩和赖嬷嬷、赖大以长辈的身份在厅上陪坐。其余赖家人等都在偏厅守着。天寒地冻的腊月,虽然里头也有地龙,众人身上穿的也都厚重,但依旧显得寒薄。赖瑾瞧见此景,心下一酸。连忙走入厅中,给众人见礼。

    戴权笑眯眯说道:“小探花可算是回来了。圣上传旨,叫你进宫一趟。”

    赖瑾闻言,心下狐疑,不免问道:“戴公公可知圣上宣赖瑾有何要事?”

    戴权依旧笑容可掬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圣心莫测,奴婢怎晓得圣上心里头在想什么。只是见着圣上的神色和缓,想来心情也不错。”

    赖瑾闻言,心下微放。这厢赖嬷嬷赶紧派人娶了一封何必亲自交给戴公公,口中说道:“天寒地冻的,劳累戴公公跑这一趟,公公辛苦了。”

    戴权接过那荷包,笑意越发深邃。开口说道:“咱们做臣子的别让圣上久等,小探花还是快遂杂家入宫罢。”

    赖瑾应诺,随着戴权入宫觐见不提。

    大明宫中,乾元帝瞧着身量微章,愈发显出丰神隽秀的少年郎,勾唇微笑,开口说道:“听说扬州的林如海出事儿了。”

    乾元帝用的是陈述语句,赖瑾听了不免心下一惊,躬身说道:“荣国府刚刚接到了扬州林大人的书信,说是身染重疾。”

    乾元帝颔首应了一声,继续说道:“林如海也算是一个清流名官,倘或因身染重疾而死在任上,真是太叫人可惜了。”

    赖瑾有些摸不透乾元帝的意思,只好闭口不语。

    乾元帝又道:“听说你想陪着林如海的女儿回扬州,顺道探望你父亲?”

    赖瑾只得又应是,心中却越发惧怕乾元帝的无孔不入。想来这荣宁二府也定然有乾元帝的眼线罢。只不晓得会是哪个。不过荣宁二府的下人本就爱嚼口舌是非,也许是乾元帝在别处听到了也未可知。只是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这厢赖瑾暗自想入非非,乾元帝开口说道:“朕拨两个医术好的御医给你带去扬州。瞧瞧林大人的病可否能治。倘或治得了,便是他的造化。倘或真的不行,朕也无能为力了。”

    赖瑾闻言,立刻叩头谢恩道:“圣上仁慈,臣等感激莫名。”

    乾元帝摆了摆手,示意赖瑾起身。又从桌案上拿出一封圣旨和一封密旨交到赖瑾的手上,沉声说道:“倘或林如海没死,你便将那圣旨当众交给林如海,将这封密旨毁掉。倘或林如海死了,你便将这封密旨交到你父亲手上。”

    赖瑾心下震惊,面上不免露出两分惊诧来。只是口中依旧乖乖说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点头说道:“你性子沉稳,思虑周密,这一点朕放心。此番前去扬州,朕依旧赐你个钦差印鉴。只是你记得,倘或林如海没死,你便是钦差。倘或林如海死了,你只是个借着年假去扬州探望父亲的晚辈。你明白吗?”

    赖瑾心中略有迷惘,却乖乖点头说道:“微臣明白。”

    乾元帝又道:“此番你下扬州,未必是一帆风顺。朕特意指派骠骑将军沈轩一路护送你到扬州。依旧是如先前一般,倘或林如海没死,沈将军也是钦差之一,倘或林如海死了,你们两个全都是晚辈去见长辈。”

    赖瑾心中狐疑更深,口中却依旧应道:“微臣遵旨。”

    乾元帝也不想给赖瑾解释,当下挥手说道:“你下去罢。”

    赖瑾收好乾元帝交予他的圣旨、密旨与钦差印鉴,躬身告退。

    回到家后不免碰见沈轩。两人到书房里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依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赖瑾只好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全心全意准备着南下事宜。

    因赖瑜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于赖尚荣夫妇的印象十分单薄。此番得知赖瑾要下扬州,便也吵着闹着要跟过去。只是赖瑾私底下得了乾元帝的示意,明知道此番前去扬州恐怕波折重重,自然不肯带着赖瑜去涉险。只好百般安慰哄劝,签订了无数条不平等条约,赖瑜方才惺惺作罢。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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