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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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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小地主 作者:八爷党

    第13节

    这么算计过后,都中的银子自然能省去不少,且各个管事们想来也都能从中捞一笔。如此一来,虽然当中还有些计较,但也不至于彻底断人财路,犯了众怒。

    赖大思量半日,遂决定按照自家孙子说的办。

    于是花了五天时间,派人在市面上打听土木砖瓦,金银铜锡以及山石花木和各种物件儿的市价,然后列成清单,连带着建园子的整体预算一一分发给贾母和府中的各位主子。荣国府各位主子看过之后,越发信服赖大的忠贞不贪。直叹自己所托是人。

    赖大这厢又将府中各位管事召集到一起,陈述利害。只说建立省亲园子,宫里头一定也眼睛不错的看着,还有薛林二家在旁冷眼观望,若是谁的手脚不干净触怒这上头的人。届时先不说人言可畏,只说真闹大了,被林府的大学士老爷告到圣上跟前儿,引得龙颜大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如像如今一般,低调一些,也不耽误大家赚钱。

    众人虽然不忿赖大的话,只一味觉得赖大危言耸听。但赖大如今已经将建园子所需采办的各物件儿市价报表呈送到上头,多说无益。又顾忌林大学士如今正得圣上青眼,说不准一句话的功夫就叫他们人财两失。且主家方面又不好相与,还有薛家在旁虎视眈眈,只得忍了。

    于是赖大忙活半晌,总算是将府中各处的矛盾周全妥当,开始风风火火的修建起园子来。

    只是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此番赖大举动,固然是为了阖府上下着想,但也或多或少得罪了一大批人。只是目下各处依旧仰仗着赖大周全打点,暂且隐忍不发。至于之后会不会有发难那一日,赖大暂且没功夫思量,至于隐藏在其中的那些人……这会子也不会多言提醒他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赖家如此举动,初衷是好的,却是挡住了不少人的利益。在这其中并不是说谁的人品如何如何,而是利益的搏斗。比如说王夫人要夺权,就必然不能容忍赖家人一门心思的巴结贾母。

    原著中随着贾元春威仪增强,赖家人也失势不少。比如等宁府贾敬死去的时候,宁国府总管事务的已经变成了副总管俞禄,而荣国府中也透露出赖大信任的手下都被遣散了,所以赖大做事越发艰难,一时间无人可派的尴尬情况。

    然后本文中赖家也会借着王夫人与贾母的角逐,渐渐脱离贾家,希望这个线索还算顺理成章。第一次写这种可以按逻辑思考的文,某八这个无逻辑无节操毁三观滴娃子赶脚压力很大咩!!

    第45章 为女名声林海谏言

    为女名声林海谏言,秦氏鲸卿萧然长逝

    在赖大种种调停斡旋之下,荣宁二府修建省亲园子的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府上年长一辈的老爷们因自恃身份,不肯参合其中。小一辈当中,贾琏于年后就带着凤姐儿,平儿去江南上任了。贾宝玉是个世事不理的性子,唯有贾蓉、贾蔷等少年或兼着一两处差事,顺道也能捞两个银钱使费。当中多少喧阗热闹,自不必细说。

    赖家上下也因修建这省亲园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没个消停时候。赖瑾则趁此机会将自己手中的山林树木,珍贵花草全部高价卖出,得来的银钱除了分给薛家三成之外,其余都都叫人一路送到江南买了田地庄子,以供将来。原本赖瑾的意思是想在京郊再买两处温泉庄子,毕竟赖嬷嬷和赖家各位长辈年纪都大了,冬日严寒的时候去庄子上泡泡温泉是再好不过的。奈何此番妃嫔省亲一事,闹得京城地价飞涨,赖家上下觉得这功夫在京城买地太吃亏,不免极力反对,赖瑾只好作罢。

    开朝之后,乾元帝得知赖瑾在修建省亲别墅时提出的“预算报表”一事,觉得有点儿意思。遂将人召入大明宫问对一二,只觉得或有可能施行于朝政之中,倒是能对各地官员谎报钱粮之事稍有遏制。便自顾自的召集内阁大臣商讨起来。当中赖瑾人微言轻,自然没有发言的权利。只得凭借自己的一手好字将众位臣工的意见一一记录在案,方便乾元帝以后官宦。

    一个月后,乾元帝下旨,诏令全国各地州府推行“预算之法”,天下官员皆哗然。

    两个月后,奉旨周游天下,查访各地民生世情的钦差大人们带着乾元帝陛下的亲切期望从京城出发,所有使臣分为明暗两部去各地州府考察实情。在此期间。所有钦差大臣皆有“上达天听”,直接上奏乾元帝的监察大权,务必确保各州府衙门上交的“预算报表”符合实情。

    此番旨意一下,朝中又是一番风云变幻。不过这当中已经没有赖瑾什么事儿了。对于赖瑾而言,此事带来后果当中,唯一一件和自己有关的,便是乾元帝在年后将赖瑾提为翰林院侍读。

    如今赖瑾已经成为从五品官员。其官职和贾政已经持平了。年十五,入朝两年就能达到此等成绩,赖瑾觉得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不谈赖瑾如何自得意满,且说宝玉近因家中修建省亲宫阙之事,无人看管他读书,越发恣意懒怠起来。眼看不日即将会试,贾政无法,只得吩咐宝玉带着家下小厮暂且搬到了赖家居住。一来叫他静心读书,二来赖瑾好歹是中过探花的人,由他在宝玉跟前儿提点着,也要比别人强一些。

    其实按贾政的想法,最希望宝玉能跟在林如海身边进学。毕竟林如海乃是堂堂的一品大学士,又是清流名宦。倘或能亲身指导宝玉的功课,宝玉今后入朝也要方便许多。不止他这么想,荣国府上到贾母下到各方小辈也都是这么想的。

    奈何林黛玉当日入府之时就被王夫人一番明里暗里的敲打起了芥蒂,次后又不清不白的牵扯出来个“金玉良缘”,虽然这种事情不会外传,但当中缘由林如海自然也窥得一二。当年林如海在江南官场各方斡旋,正是分心乏术的时候。虽然不舍得幼女远离,但考虑到种种因素,林如海还是将林黛玉托付给荣国府照料。岂料却让王夫人照料出这么个结果。林如海虽然口里不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有了嫌隙。

    因此贾政领着宝玉去林府拜访了两三次,林如海起先的情绪还好,温言笑语,言笑晏晏。勉强算得上宾主尽欢。可是自宝玉又吵又闹的几次要见黛玉之后,林如海的应对就始终淡淡的,客气中带着两分疏离淡漠,全然没了当初托付幼女的殷殷期望。甚至还隐晦的提出要荣国府看顾好自家晚辈,切莫在外头胡言乱语败坏了黛玉的名声。这种话亲戚说来便有些严重了。如此一来,反倒叫贾政不好意思再开口提及林如海教导宝玉之事。

    只是事关贾宝玉前程大事,贾政口中虽然不说,但心里到底埋怨王夫人不懂得人情世故,目光短浅。好好一门亲戚,反而让他们给弄生分了。如若不然的话,凭他和林如海的亲近关系,又怎么会在这当口不好意思开口求情?你没瞧见那大房的贾琏都在林如海的提携下去了江南做官儿,连带还带走了在家闭门思过的凤姐儿。可见林如海对府上的情意还是有的。只是对他们二房的情意比早先淡了。

    这么想着,贾政心中也微微有了不自在。只是他如何作想并无人关心。林如海自回京入职后越发得了圣上的意,如今恰是简在帝心的时候。京中也不会有人因为林如海对贾政的客气疏离而置喙如何。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荣国府的宝二爷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在内帏混着,出入女儿绣房毫不顾忌,也不管那姐姐妹妹是自家的还是亲戚家的。如此败坏姑娘德行的事情大多数人家都看不过眼去。这也是为什么荣宁二府的姑娘们都十多岁了,也无人上门相看的缘故。

    好在那宝二爷自下场科考之后,还算有了三分顾忌,平日里并不会在姊妹处撕闹。如若不然,恐怕再过个几年姑娘们年岁更大,到了议亲的时候,那风言风语更多。毕竟这种事情于男儿来看,顶多是风流韵事谁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可是女儿们将来可都是要嫁入婆家的,如果闺阁时风评不好,以后出了什么祸患,丢人的可不止一家。

    不过贾家的风评向来不怎么样,公公都能和儿媳妇爬灰了,兄弟姊妹间有点儿什么……

    贾宝玉自然不晓得外头的风言风语,他如今坐在赖瑾的书房里,神色抑郁,苦大仇深。嘴里喋喋不休的问道:“林姑父为什么不让我去找林妹妹,我都几个日没瞧见林妹妹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晚上还咳不咳了,每日的燕窝是否按时吃了……”

    赖瑾打量着贾宝玉认真的神色,轻叹一声。开口劝道:“你和林姑娘如今也都大了,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贾宝玉一脸茫然无辜,“我想着林妹妹难道不好吗?大家都是亲戚,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个桌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难不成能说忘记就忘记了,说不提就不提了?”

    赖瑾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生疼。他一直觉得贾宝玉这个人的思维方式和他们不一样,难道这就是有机物和无机物的思考方式不同?毕竟你也不能要求本质是一块石头的人和寻常人想东西的方法是一样的?所以说通灵宝玉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也属正常?

    赖瑾叹息一声,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如今更是连劝都懒得劝了。只得开口嘱咐道:“那好,以后这样的话在外人面前不要提及就是了。”

    贾宝玉沉默半日,闷声说道:“我晓得你们在想什么。我就说世间唯有闺阁女儿是最清净洁白的。但凡嫁了人的就仿佛不会发光的珠子,越老了反而成了死鱼眼睛。专挑着别人身上有的没的说事儿。哪怕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也能叫他们说出污秽东西来。真是讨厌的紧。”

    赖瑾默然,终久开口道:“既然知道,以后忌讳一些罢了。”

    贾宝玉一个转身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瞧着外头正盛的蔷薇花架,不免想起当年和林黛玉种种相处之事。想了半日,叹息一声,再想半日,又叹息一声。

    赖瑾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贾宝玉,说他如何绵软没有担当,间接害死多少人。可是在赖瑾眼中,宝玉依旧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在这个王公世家阶级分明的年代,宝玉是少有的那种眼中没有等级的人。他可以同丫鬟小厮做朋友,同戏子称兄道弟,这种恣意洒脱甚至连后世穿越而来的赖瑾都不具备。饶是因为荣国府上上下下将他宠成这般模样,赖瑾还是相信,其实宝玉天性便是如此。

    如此自由散漫的一个人,生在这种世俗规矩教条森严的旧社会,诚然是一种不幸。如贾宝玉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后世,撑死也就是个无作为啃老的二世祖罢了,即便没有他,整个家族也败不了。可是生在这样的年代,男儿生来就是要背负责任和家族兴旺的。宝玉的不作为便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无以修身无以立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社会生存不下去。所以林大人瞧不上他,也属正常。

    毕竟林如海如今荣达显耀,简在帝心,是所有世家官宦们竞相拉拢的对象。没有了早些年的权利倾轧,也没了死于任上的悲惨壮烈,林如海更是将全部心绪放在教养女儿之上。林黛玉如今可选择的对象自然也就多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挑选中,身世不显,才智平庸,母亲又很不给力的贾宝玉早已泯然于众人。

    想必贾宝玉自己也晓得,他同林黛玉的关系仅止于此。那些童年相交美好的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因长久相处而从心底升起的朦胧情感,也根本没有了发芽生长的土壤。等过几年大家长大了,该忘记的也就忘记了。

    赖瑾看着手中的一卷古书,摇头轻叹。

    书房里一片静默,无人读书,也再无人说话。

    贾宝玉躺在美人榻上整整的看着窗外,却见自前面跑来气喘吁吁的茗烟。茗烟跑到跟前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家的人来传话,说秦相公不中用了。”

    贾宝玉豁的起身,隔着窗扇抓住茗烟儿的胳膊问道:“如何不中用了,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茗烟儿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老头子来,特特告诉我的。”

    也就是贾宝玉如今白日都呆在赖家,那秦家老奴才敢过这边来寻找。倘或宝玉依旧在国公府上,贾政曾经又放下那般狠话不让秦家的人进府,秦家老仆是断然不敢过去的。

    这厢贾宝玉早在地上记得跳脚乱转,说什么也要去看望秦钟一看。可是又顾忌贾政的疾言厉色不敢轻易动作。赖瑾虽然讨厌秦钟在自家姐姐灵堂上也不着调的性子,但想着人死为大,终久还能怎么样呢?

    遂吩咐家下人备齐车马,开口嘱咐道:“你和小秦相公好歹也是同窗一场,倘或这功夫也不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你自去便罢,倘或老爷有什么话出来,我自然为你求情。”

    贾宝玉感激的连连点头,刚要带着茗烟儿前去,便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迟疑问道:“你不过去瞧瞧?”

    赖瑾沉吟片刻,只觉得自己好歹也和秦钟相识一场。虽然只是泛泛之交,但到底秦钟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如今宝玉在自己家去了,秦钟倘或知道自己不去,难免伤心。赖瑾也犯不上因为心中一丝芥蒂让人走都走的不安心。

    遂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跟贾宝玉一道坐车往秦府而去。

    一时,众人急车快马的到了秦家,簇拥宝玉和赖瑾两个进了内室。早已得到通报的秦家女眷带着姑娘们规避到后宅去了,彼时秦钟已经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贾宝玉见状失声痛哭,哭嚷着叫秦钟转醒。

    赖瑾记得书上写的此时早有那阴间的勾魂使者前来勾魂,只是自己肉眼凡胎,却也看不见。只看见秦钟慢悠悠的醒转,和宝玉说了几句,又嘱咐宝玉勤勉读书,立志功名,荣耀显达等话。

    瞧见一旁还站着赖瑾,秦钟的面上闪过一抹惊异,旋即感动的说道:“我知道子瑜向来不喜欢我为人处世,我如今已知悔过,然则终究是悔之晚矣。可你竟然还肯来看我,我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

    赖瑾心中默默轻叹,坐到秦钟身边的榻上,握住秦钟的双手安慰道:“你好好将养,以后会好起来的。”

    秦钟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甚至连爹爹都气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死了也就死了罢。只是我不放心宝玉,他也同我一样是个糊涂的人。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有几个子弟不是醉生梦死的。但我瞧见你的举动,便晓得你是世间难得明白的人。宝玉就托付给你了。千万别让他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赖瑾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秦钟。倘或论起容色出众,大抵贾宝玉还不如秦钟多矣。毕竟秦钟的姐姐可是素有红楼第一美人之称的秦可卿,秦钟的容色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往日间秦钟举止扭捏,丝毫没有男儿英勇之气。如今其人将死,眉宇之间反而多了几分豁达通透,越发衬得面如傅粉,眉目精致。这样的一个人正用一种满含绝望与期望的眼神看着你,所求的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赖瑾自然不会推脱,当即用力握了握秦钟的手,沉声说道:“你放心罢,我会照料宝玉的。”

    秦钟轻勾嘴角,露出一副清浅的笑容。眼眸流转,风情无数。他含情脉脉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当中的情深意重表露无遗。秦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掌贴上宝玉的面颊,嘴唇嗡动半晌,最终叹息道:“好好活着,早立功名罢。”

    语毕,长叹一声,萧然长逝。

    贾宝玉一把握住秦钟已然冰冷的手掌,恸哭道:“鲸卿,鲸卿……”

    第46章 因嫌隙赖家思退路

    因嫌隙赖家思退路,心不满贾母主分权

    林黛玉的渐行渐远和秦钟的身死对于贾宝玉的打击很大,这位多愁多病身的多情公子家去后没多久便病倒了。缠绵病榻之时口里还胡乱喊着“鲸卿不要走,林妹妹别离开我”之类的胡言乱语,引得阖府上下侧目而视。原本还本着亲戚情意前来探视的林如海父女也只得避嫌离去,只是林如海对贾宝玉的观感愈发不好了。

    贾宝玉高烧不退,赖瑾无法只得求了冯紫英的先生张友士前来诊脉,本以为以张友士之医道,前来诊治虽不说药到病除,但也应该尽快痊愈。却没想到贾宝玉这一病竟然缠缠绵绵病了四五个月方才好转。八月的会试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此一来,贾宝玉想要高中举人至少也要等到三年之后再说。届时宝玉都十八岁了。十八岁下场会试,却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高中举人。饶是侥幸高中,也未必能一气高中进士。那么贾政希望的贾宝玉能少年扬名,入朝为官,甚至借此机遇同林家攀亲的美梦也就碎了。

    贾政即便不去刻意打探,也晓得书香门第五代列侯之家,堂堂一品大学士的嫡长女断然不会嫁给一个家世平凡,才智也平庸,甚至连立世成家的能力都没有的纨绔子弟。原本贾政夫妇还想借着贾母的情面去林如海跟前儿谈谈口风,奈何林如海一句“女儿还早,不必着急论嫁,须得慢慢考量对方的人品家境”的话,就将贾母满口的言谈都堵在嗓子眼儿里。

    虽然相比其他人,贾宝玉的品貌家世俱都不俗,但是在一门清贵的林家跟前,贾母也没底气说自家孙子就是最好的。当初贾母也是打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两小无猜日久生情的主意,奈何王夫人最是个鲁钝不堪的。当初不乐意,弄出种种幺蛾子来。如今你乐意了,人家却也不干了。

    如此机会稍纵即逝。王夫人没能抓住,到如今自然就是时过境迁,谁也不会再提及了。京中少年才俊,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鲤,林家又正是荣耀显达,炙手可热的时候。等着宝玉发奋读书,功成名就,届时林如海恐怕早已经给林黛玉选好了东床快婿。贾宝玉再无机会了。

    听到贾母如此定论,贾政夫妇两个扼腕叹息,悔恨不已。慌乱之中,不免暗自忖度,赖瑾是否得到了林如海的授意方才如此举动。如若不然,怎会那么巧,秦家的人就在那时找上了赖家?

    赖瑾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之举,竟然造成荣国府二房与自家的嫌隙加深。甚至连自家大爷爷和大奶奶在荣国府的地位都受到影响。赖瑾眼看着王夫人每日给赖大夫妇弄些个不咸不淡的麻烦来,心中越发愧疚。

    自王熙凤跟着贾琏南下之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由王夫人一手统管,李纨和探春两人襄助。这李纨和探春两人一个木讷守拙,一个虽有城府但身份所限,一味巴结,自然不像王熙凤先前在时会顾虑到贾母的情绪,八面玲珑,四处讨好。况且因此番修建省亲园子的事儿,赖家上下又大大得罪了府中的管事们,因此王夫人多番刁难赖家众人,府中上下竟然无人议论。

    贾母虽然心有不满,但这会子正是元春封妃,修建省亲别墅的关键时候。贾母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与王夫人正面对峙,免得引起贵妃娘娘的恶感。何况王夫人虽然在小节上与赖大夫妇刁难一二,但与大理上却是一点儿不错的。

    想来王夫人也是知道修建省亲别墅一事非同小可,不欲在此横生枝节。不过此事之后是否会秋后算账,府中不光是赖大夫妇,泰半人等都看得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赖大夫妇也有些心灰意冷。

    他们赖家一家子都是在荣国府长大的。饶是如今赖尚荣和赖瑾两个出息了,府中为了避讳名声将他们合家一族的身契都放了出来,赖家人依旧以荣宁二府的老人儿自居。按照府上的老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家下人可是比年轻的主子们还受敬重的。

    何况赖家上下如今已然是自由之身,依旧留在荣宁二府任都中总管一职虽然有借势之嫌,但为了报恩正名,替荣宁二府上下周全,赖家一家子所付出的辛苦却半点儿不少。说直白了荣宁二府替赖家打通功勋之路,赖家上下还报两府家和族泰,也不过是两家共赢的事情。如今王夫人却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此刁难,若说这其中是赖家人犯错也就罢了,可是众人瞧得明明白白,此事究竟也说不上是赖瑾的过错。大抵还是宝玉自己拎不清轻重,浑浑噩噩误了自己罢了。

    可是荣府二房的人竟因为这么一点儿不是过错的过错大动干戈,全然不顾赖家上下三四辈子的老脸。看着赖瑾日渐沉默愧疚,每日都闷闷不乐,无以展颜。不得不说,赖家人真是有些寒心的。

    而这种情绪,也悄然影响到了赖家上下对于荣宁二府的态度。

    是夜,月凉如水。和煦的晚风拂过,院子里的花树发出飒飒声响。赖家众人齐聚在正堂上,沉默不语。

    半日,赖大首先说道:“我想着如今尚荣小子在江南一地做官,瑾儿也在圣上跟前儿当差。都是入了官身的人,平日来往交际,不比寻常。我们一家老少依旧在府上做工,叫外人看着也不好。”

    依照往常,赖大要是敢说这种话,赖嬷嬷首先不依。恐怕“忠君报国,孝敬主子,不能忘恩负义”的大道理早就脱口而出,定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势要让赖大自认悔过,打消这等念头。可是今日,赖嬷嬷却是难得的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赖家其余小辈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赖升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自府上将咱们一家的身契放出来之后,我们府上的珍大爷便有意无意的挑选继任之人。如今将俞禄拨到我身边跟着我做事儿。我也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提点他一番。到底我们如今脱了奴籍,也算不得是府上的家里人。府上心有戒备也是正常的。”

    赖升家的也开口附和道:“原本在府上做事儿,一来是不想忘本,叫人觉得我们自己发达了就不顾主家。二则……说句实话,当时也害怕从容和从宁几个小子没有立身之地。如今瑾儿托沈将军和戴公公给几个小子求了官职,我一颗心也就放下了。竟不必这么死死扒着荣宁二府不放。等到以后两府上若是吩咐我们做什么事儿,只要不连累了尚荣和瑾儿的前程,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要还是这么着……也叫人议论咱们家吃锅望盆,反倒不像了。”

    赖大媳妇也趁机说道:“以前我们一家人在府上说话,那是无人敢反驳,也无人敢阳奉阴违。可是自修建省亲园子起,我们家人在府里的威信就大不如前了。到底我们现在是外人,不比府上正经主子说话好用。我们又不敢做的太过,免得让人觉得我们是觊觎府上的银钱势力。闹得如今也尴尬不已。还不如就此脱了去,也免得将来叫人赶出去的好。”

    赖嬷嬷听到这里,再也不能无动于衷。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咱们赖家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是老太太的悉心提拔。如今大小姐封妃,正是老太太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倘或这时候避了出去,怎么对得起老太太?”

    赖大有些急切的说道:“可老太太终究是老太太,是荣国府的老封君。他们主子就算是再有口角,也都是一家人。比不得我们——如今我们是外人啊!”

    赖嬷嬷沉吟半日,向赖瑾问道:“你如今也是有了官身的人,在朝上办事,也算得上大人了。今日的事,要是依你,该如何处理?”

    赖瑾思量片刻。开口说道:“向来听人说亲戚远来香,虽然我们不敢高攀国公府做亲戚,但到底也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道理可以通用。兴许如今就应了这句话。”

    赖嬷嬷有些失望的说道:“你也是要远了府上的意思?”

    赖瑾默然不语。

    远或不远已经不是赖家人自己说的算了。随着贵妃娘娘地位越高,对府上的威慑也就越大。王夫人同贾母的争夺那是早晚的事儿。赖家若是不能在此刻离开,恐怕将来也就休想再体面的离开。毕竟若是认真起来,赖尚荣如今的四品官职,在国公府面前依旧没有说话的份儿。他们赖家顾忌名声道义,又不能真的出手对付荣宁二府,届时的哑巴亏也就吃定了。退一步说,赖家人吃亏不打紧,但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此刻感念着府上的恩德宽厚,可倘或王夫人真的步步紧逼,赖家人也不可能真的束手就擒。届时斗的狠了,两家情意也就没了。难道赖家还要走上原著中背恩弃义的老路?

    如此发展,赖瑾可是不想的。莫不如趁矛盾还未激化的时候主动离开,对彼此都是一种体面。

    赖嬷嬷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是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有些对不住老太太罢了。毕竟老太太一手提拔赖家,就是为了将来有事的时候能借力使唤。岂料如今还没怎么样呢,赖家就先起了退缩之意。叫她在老太太跟前如何开口?

    赖瑾瞧见赖嬷嬷的为难,心下暗叹,开口说道:“我们家虽然有脱身之意,但也不是就此对两府的事儿袖手旁观。只是不参合府中的家事罢了。这也是为了大家体面。且在临走之前,自然也要将万事预备的妥妥当当。如今在荣府上管事的,除了大爷爷便是林之孝林爷爷。林爷爷这个人性格严谨,心智机敏,且从来不参与府上的势力纷争,也从来不会借势压人。我想着倘或由林爷爷接了大爷爷的差事。无论对老太太还是对府上来说,都是好事儿。”

    赖嬷嬷想了半日,只觉得赖瑾的建议果然是中庸之举。既不会冷落了老太太,也不会引起王夫人的强烈反感。且林之孝也是府上时代的家生子,手中权力也仅次于赖大。平日里做人低调,做事周全,府中上上下下也算信重。由他来顶替赖大的缺,倒是最妥当的。

    这么想着,赖嬷嬷深吸口气,开口说道:“就算如此,怎么也得等娘娘省亲之后再提这件事儿。如今府上正是最忙乱的时候,我们家哪怕是再委屈,也不能这个时候撂挑子。”

    赖大几个立刻起身,赔笑应道:“老太太放心,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之所以要脱离府中的事务,原也想着为大家体面。毕竟我们如今也不算是府上的人了,要是真由府上开口,外人难免觉得府上气量狭小,不能信人。倘或要是由我们说出口,再将事事都办理妥帖了,外头人也只能说府上恩德厚重,我们也晓得进退。岂非是两全其美?”

    赖嬷嬷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开口叹息道:“好话坏话由得你们说。我只一个要求,千万莫做出那背信弃义的事儿就好了。”

    众人自然是起身应是,聆听训教。

    赖嬷嬷又嘱咐几句,这才借口精力不济,由大丫头扶着回房歇息去了。众人也各自散了不提。

    其后如何盯着府中上下建园子,采办事务,如何隐忍王夫人之训诫,又是如何整理账簿准备移交俱都是琐碎小事,无以记叙。又不知历几何时,园中工程终已告竣。

    是日,赖大拿着修建园子时所记录的全部册籍账簿去前头向贾赦、贾政等复命。赖嬷嬷则一路去了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并提及赖大自请去都中总管一职,并推荐林之孝上任等事。

    贾母闻言,沉默良久。

    自建立省亲园子以来,王夫人刻意刁难赖家众人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奈何王夫人乃是贵妃娘娘的生母,如今贵妃娘娘又正是风光显耀的时候,贾母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暂避一二。所以对于赖家众人的困境,贾母也无从伸手。如今听见赖嬷嬷如此请求,贾母思忖一二,也怕任由王夫人折腾,反而折腾掉了赖家众人对府上的感激和情意。遂点头应道:“你们家人原是最妥帖得用的。这么多年因有你们一家子上下打点着府中事务,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也清闲不少。如今你们要走了,我真是舍不得。”

    赖嬷嬷自十六岁跟在贾母身边陪伴,对于贾母的一举一动自然熟悉无比。听见她如此说,便晓得此事已经成了大半。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怅然,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贾母也有些唏嘘感叹,不免想到主仆两个自嫁入荣国府后的风风雨雨,从孙媳妇到老太君,这么多年的艰辛困顿都走过来了,岂料老了老了,还得分开。一时间怅然所失的笑道:“饶是你们不在府上办事了,可你我的情分依旧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前来府上瞧瞧我这老婆子,陪着我说说话,摸两把牌,也算是散淡散淡。”

    赖嬷嬷闻言,有些激动的红了眼圈儿,哽咽半日,点头应道:“老太太放心。我们赖家上下永世不忘老太太的恩典。”

    贾母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这话说的生分。你我虽然是主仆,但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妹妹看待。如今你我两个俱都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你也是个有福分的。今后在家里只一味享受着,倒也不必像如今一般,每天还要盘算着这些麻烦事儿。”

    说着说着,又叹息道:“我也老了。今后府上的事儿我也当做看不见就是了。有吃的我就吃一口,有玩的我就玩一把,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赖嬷嬷听见贾母一番寒薄之话,越发觉得可悲可叹。反倒是贾母一脸豁达的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护着挡着这么多年,养的他们一个个天真而不知世事。每日里只想着做当家的威风,却也不想想国公府这么大摊子事儿,岂是外表光鲜就能解决的?我操心费神了一辈子,如今也该好好舒坦舒坦了。”

    其实贾母年岁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早也想过放手府中之事叫晚辈们历练历练。只是当年她做主接林黛玉上京,府中上上下下的应对没一个叫她满意的。贾母不得已才大把着年纪依旧把持府中事务,也想着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的外孙女儿。毕竟一个孤女上京事小,后头还牵扯着一位手握实权的朝廷大员。然则算计多少年,最终也抵不过世事变幻。如今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已然告吹,贾母满腔热血算是凉了一半。再加上娘娘刚刚封妃,王夫人就等不及的撺掇起来,竟然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一直为难赖家上下。贾母一想到此处,越发觉得意兴萧索。

    这老二媳妇多年伪装,如今终有按捺不住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贾母心中冷笑,眼皮耷拉着掩去眸中的精光。王夫人既然不想消停,自己也不必给她体面。既然大家都想不痛快,那就一起不痛快罢。

    这么想着,贾母拉着赖嬷嬷的手轻声说道:“既然你们家有了脱身之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府中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不说话,并不是我不信用你们,而是娘娘不日省亲,我也不好做出让娘娘伤心为难的事情。”

    贾母如此掏心掏肺的解释,赖嬷嬷立刻感激涕零的点头应道:“我知道老太太的为难。我们也是不想让老太太为难,才想出这么一个计策。林之孝这孩子也算是我从小看他长大的,是个知恩图报,办事妥当的人。我家老大举荐他继任总管一职,此事倘或能成,林之孝必然也会感念老大的香火情。届时老大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我想着园子虽然建好了,但娘娘省亲之事却比建园子还要重要五分。你们家既然想要在省亲之后离府,大抵府中各方面事务也要趁此机会直接开始打点交接。那省亲的事儿难免有些耽搁,我想着由老大家的媳妇帮着老二媳妇打点省亲之事。你觉得如何?”

    赖嬷嬷知道贾母口中的老大媳妇就是邢夫人,邢夫人同王夫人向来不对付,且从名义上来说又是荣国府的正经太太,由她帮忙操持贵妃省亲之事,自然从礼法上说不出毛病。只是王夫人百般筹谋才夺得的权利让贾母轻飘飘一句话就得分出去一半,想必王夫人心中会气的淌血吧?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将,贾母此举也算是替赖家众人出气了。

    赖嬷嬷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开口奉承道:“老太太最是英明睿智,您的决定,自然也是再妥当不过的。”

    于是两个老太太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眨了眨眼睛。

    第47章 身份尴尬自请离府

    身份尴尬自请离府,力不从心再请赖大

    至晚间赖瑾和沈轩两个下朝归家,但觉家里头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赖大夫妻和赖二夫妇陪着老太太在正厅上闲话,言笑诙谐,妙语连珠,神态轻松至极。眉宇间还隐隐透露出一丝的幸灾乐祸。赖瑾心中一动,连忙进正厅向众人请安。就听赖嬷嬷开口笑道:“瑾儿回来的正好,有件喜事同你说说。”

    说着,便将白日里去给老太太请安,如何与老太太商量着自请去总管一职的经过说给赖瑾听。只因沈轩还在厅上,赖嬷嬷也不好显得太过得意,便将伙同老太太算计王夫人一事隐去不提。只笑着言道:“老太太宽厚,如今已同意了。嘱咐你大爷爷等省亲一事忙完后再做交接也使得。”

    赖升两口子也笑眯眯说道:“我这边虽然没同珍大爷开口,但是珍大爷却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瞧见我这几个月的动作,也隐隐猜度出一些。他倒是很留了我一次,只说荣宁二府虽然同出一支,但到底是分了两府,叫我不必顾忌荣府二太太的情绪,该怎么当差就怎么当差。只是我再三推托,又说看好了俞禄做继任。珍大爷左右也是这个意思,倒也不差这三两年,便随我去了。也是说等省亲一事全完了再做交接。”

    赖瑾心下大喜,展颜笑道:“事情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赖嬷嬷怀中的赖瑜迷迷糊糊地问道:“爷爷们不在府上当差了,那我们还能住在这房子里吗?荣宁二府的人会不会将我们撵出去?我今儿同柳家小子玩儿的时候,他还同我说,如今我们家在府上做工,才能住这样的大房子,倘或离开府上,就没这房子住了。”

    众人闻言,俱都忍俊不禁的哄堂大笑。

    赖嬷嬷低头亲了赖瑜一口,摩挲着他的小脑袋开口说道:“不会的,我们依旧住在这宅子里。因为我们不是犯了错被府上撵出去的奴才,况且这房子也是我们自己出钱买下的。”

    虽然这钱也都是赖大几个在荣宁二府上工时攒下的。但目下来说,房契地契都在赖家众人手中,别说荣国府不容二太太把事做绝了,饶是二太太真的想不顾体面撕破脸,他们赖家也未必会怕。毕竟大小姐虽然贵为娘娘,但赖瑾也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每日里陪圣上的时间比贵妃娘娘还多。赖嬷嬷就不信王夫人能把事情做绝了。

    事实也是如此。省亲园子告竣,赖家众人肩上的担子便轻了泰半。贾母在赖嬷嬷的撺掇下将众人召到荣庆堂说话,一来是庆贺园子建成,大家一番辛苦终久有了回报。二来也顺便提及赖家不在府上当差之事。当然贾母在明面上不会提及王夫人为难一事,只说赖大夫妇年岁已大,儿孙也出息,合该撂下手中繁杂之事,共享天伦之乐。倘或荣国府一直把持着赖大夫妇不让走,传出去了赖尚荣和赖瑾两个也没脸。毕竟赖尚荣如今已是四品大员,把持地方,手握实权。赖瑾也是乾元帝目下比较喜欢的臣子。荣国府即便有再大的脸面,也不好支使四品大员的父亲当差。

    赖家众人听闻此言,自然是诚惶诚恐的告罪。只言自己出身贾家,从来不会忘本。请老太太不必顾虑。贾母也是一番好言劝慰,顺便敲打了王夫人一回。让她记得赖大夫妇虽然在府上当差,可毕竟有个儿子在江南官场替皇上做事,入朝不过六载便升到四品大员,如今深得圣上重用。王夫人虽然是贵妃生母,但大业朝的规矩向来是后宫不得干政。倘或王夫人真的欺负狠了,赖瑾目下就在圣上跟前儿陪驾,父子两个里应外合,届时下不来台的恐怕还是王夫人自己个儿。

    一番明里暗里的劝说果然让王夫人被权利蒙蔽的心清醒回来。想到赖家父子两个窜天猴似的升官方式,又想到赖尚荣如今在圣上跟前儿的得力,王夫人不免有些后怕。当即言辞恳切的挽留赖大夫妇,奈何赖大夫妇两个主意已定,况且已经同林之孝暗暗通了气。木已成舟只得婉言拒绝。王夫人再三劝说无果,便也随之去了。

    其实她和赖家本没有什么仇怨,归根结底都是权利纷争在作怪。再者赖瑾太过出色,在贾宝玉身边越发衬出贾宝玉的纨绔无能。府中上下又时不时拿这两人做比较,王夫人看在眼中自然觉得不舒服。慈母溺爱之心也无可厚非。

    如今赖家人要从府里出去了,王夫人不自觉又想起赖家众人的好来。一来想着圣上励精图治,在女色一事上极为自持。娘娘在后宫过日子,见圣上的次数还比不过赖瑾。倘或赖瑾在圣上跟前儿能替娘娘美言几句,让圣上记得宫中还有这么个人,那是再好不过的。

    二来宝玉将来入朝,当差做事也是需要有人支持的。届时赖家父子便是很得力的人选,此刻为了些许小事得罪赖家人,也着实犯不着。

    这么想着,王夫人的态度自然是越发和煦温婉,闹得赖大夫妇诚惶诚恐,闹不清这又是哪门子的戏码。只得赔笑斡旋,心中暗自吐槽,不必细说。

    贾母冷眼看着王夫人一番作态,心中冷笑不已。遂将派大太太帮忙操持省亲一事的决定说出来。

    王夫人听到贾母说赖大夫妇自请离去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欢喜,便被贾母一句“此后省亲一事,由大太太帮忙操持”的话气的五内俱焚。然则王夫人再是生气,再想反驳,贾母此刻也是荣国府的老封君,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收回。何况邢夫人本就是荣国府明公正道的大太太,之前是贾母压着不让她张扬,如今贾母转口提拔邢夫人,王夫人也是不敢多言置喙的。

    赶走了本就没什么威胁的赖大夫妇,反而迎来了虎视眈眈的邢夫人。王夫人一番算计被贾母一句话给抹了一半,心中如何凄苦悲愤,自然不必再提。愤恨之余,也不免暗暗猜测老太太怎么会想到这件事?思来想去便又想到了赖嬷嬷头上,心中一阵气苦抑郁,嫌隙越深。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倒是赖瑾听闻赖瑜说起宅子一事,心中一动,开口说道:“如今各妃嫔眷属之家的省亲园子大都建好了,京城的地价和物价也都恢复寻常。我也想着咱们家该多添几套宅院,留待以后。”

    赖家众人有些狐疑的看向赖瑾。

    赖瑾开口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目下四位叔叔都在朝中当差,我父亲都已经升到四品了。按照大业朝的律例来看,我们家的房子早就该修葺了。只是以前大家都有事儿,也没顾得这个。如今大爷爷和二爷爷眼见着都闲下来了,咱们家是否也该另卖宅院了?”

    众人恍然大悟。赖嬷嬷皱眉说道:“这房子都住了几十年了,一时间搬了倒也觉得闪了一下似的。就照着朝廷的规矩将这房子改建了不成吗?”

    赖大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道:“既然要搬也就搬了。如今我们也不在府上正经当差,周围却还都住着府上的管事们,倒也觉得别扭。”

    赖嬷嬷沉默不语。她突然想到人以类聚这句老话,自赖尚荣父子两个入朝以来,原本还有这样那样的至交好友前来拜访。可是这两年,除了沈轩之外,赖家再无别的同僚登门。原本赖嬷嬷还有些纳罕,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赖尚荣和赖瑾两个都是性子随和,喜好交朋结友的。哪怕同一两个人相处不来,也不会同所有人都断绝来往。怎么家中无人拜访?如今想来,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

    人家并不是讨厌赖尚荣和赖瑾的为人,想来还是觉得赖家周围的环境——不适合登门拜访罢。

    赖嬷嬷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当下也不管老房子念旧的事儿了,生怕耽搁了自家儿子和孙子的前程,立刻点头应道:“是该好好择处宅院了。这地方果然有些不合适。”

    赖瑾看着赖嬷嬷的神色便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当即苦笑不语。

    之所以不让同僚登门,确实和荣国府有些缘故。只因赖尚荣父子两个入朝以来,结交的官宦大臣越发显贵。当年一度也是门庭若市,贵客不绝。其中大多数都是朝中手握实权,意气风发的大臣。看在赖家两边街坊的眼中,自然心里觉得赖家有张扬显摆之意。赖尚荣敏锐的察觉到这些人议论纷纷,生怕传到荣国府爷儿们的耳中引来嫌隙,遂请诸位同僚尽量不要登门。众位同僚自然也晓得赖家身份不同,倒也体谅。这一来二去的,便养成赖家父子两个有事儿直接下帖子请同僚去酒肆吃酒,也不让人登门的习惯。

    正是这种事情到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赖瑾父子此刻也不好开口辩解。只能由着赖嬷嬷暗自猜想罢了。

    不过赖嬷嬷同意另寻宅院居住倒也是个好事儿。毕竟亲戚远来香,常年相处哪里有舌头不碰牙的。如今赖家和府上颇有些嫌隙,这功夫要是能远了开去,兴许过个两三年,大家没了利益纷争,反而能长久相处。毕竟在赖瑾的眼中,王夫人实在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且见识浅薄,思维诡异,赖瑾也不知道和她呆久了,这位夫人还能想出什么幺蛾子来。

    此时理论不过也只能退避三舍,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一旁沉默良久的沈轩见众人敲定了另卖宅院一事,立刻开口说道:“我那宅子旁边原住着一位户部侍郎。因今年告老还乡,京中的宅子正要转手。他那套宅院我也瞧见过,和这处一样也是个五进的,却是比这里精致百倍。周围邻居大都是各部同僚。因他急着出手,目下那套宅院只卖二十五万两。”

    赖家众人眼前一亮。赖嬷嬷立刻说道:“既如此,烦劳轩儿替我们约见一二,倘或能相谈下来,岂不省了好些麻烦事?”

    沈轩颔首应道:“明儿下朝我立刻去办。”

    赖瑾开口笑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天色这么晚了,我都饿了,还是叫下人快些传膳吧。”

    赖家众人相视一笑。赖大媳妇立刻吩咐下人传膳。

    欣然饭毕,众人吃过茶水又闲话一二,方才各自归房休息。

    至次日下朝,沈轩果然带着赖瑾去那侍郎府登门拜访,提及购买宅子一事。恰好那侍郎大人已定下归期,原本还想着宅子卖不掉就暂且留在京中,派两个老人看管照料。听见沈轩如此说来,自是欣喜不已。当下领着两人在府中转了转,虽然特意规避了女眷所住的后宅,但其余屋舍花园,依旧富丽精致,不在话下。

    赖瑾略逛了一逛,只觉得这府中景色虽然不比荣宁二府堂皇奢华,但也别有一种雅致风情,含蓄低调,观之舒适,甚为满意。当下又和那老侍郎谈了价格,依旧是二十五万两不变。谈话中赖瑾得知那侍郎竟然在城郊还有一处温泉庄子,心下大喜,遂也露出购买之意。

    那侍郎原本不想卖那处温泉庄子,不过在沈轩和赖瑾联手哄劝之下,终究也招架不住,将温泉庄子作价七万两卖个赖瑾。赖瑾归家之后,立刻将此事说与几位长辈听。赖嬷嬷思量一二,也觉得这事情自家没吃亏,遂让赖大明日跟着赖瑾再去那侍郎府上查看一番,顺道办理银钱交接,地契更名之事。

    如此一来一往,等到赖家众人真正将侍郎家的宅子收入囊中,月余将过,已近初冬。荣国府这边也都准备齐全,各色妥当。贾政择日题本上奏省亲一事。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于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娘娘省亲。

    又是年终放假,赖瑾原本还想带着赖瑜前去扬州探望父亲,岂料贾母亲自开口希望赖瑾能留在荣府过上元节。并说娘娘在宫中十多年,好容易回来一趟,想要赖瑾在省亲当日拜见一番,也是个情分。倒也不枉赖大夫妇两个为省亲一事如此忙活。赖瑾默然,知道老太太是怕经过此事赖家和贾家生分了。毕竟赖家众人脱离贾家的起因不怎么光彩。

    只是贵妃娘娘乃是妃嫔女眷,自己一介外男,和贾家又没有血脉关联,论情论理也不该前去拜见。赖瑾生怕那些吃饱了撑的言官说闲话,有心拒绝,却也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让贾母失望。心中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婉言谢绝。只说以后老太太倘或有吩咐赖瑾自当全力去做,只是拜见贵妃娘娘之事,赖瑾身为外男实在不妥当。

    贾母心中如何失望自然不必细说,王夫人也冷言冷语讽刺赖瑾不知好歹。府中上上下下多有议论者,赖瑾并不同众人理论,也没想着开口辩解,依旧踏踏实实的打包行礼同赖瑜小包子南下。得到消息的沈轩也在两人出发之前包袱款款的赶了过来。赖家上下瞧见整装待发的赖瑾三人,也只是叹息一声,嘱咐他们一路小心。

    自赖瑾三人南下之后,荣国府上更是越发忙乱,连年也不曾好生过的。连带着赖家上下也没过好年。赖嬷嬷原还想着趁过年之前搬了新家,再好生拾掇一番,寓意新年新气象。等赖瑾归来之后,也不必麻烦张罗这些琐事,届时邀请相熟的知己同僚前来庆贺也就是了。

    赖家上下并无意见,都开始打点行礼准备乔迁了。岂料荣国府那边又出了纰漏。

    事情还得从赖大自请去总管一事上说起。

    话说荣宁二府这一辈上初次办理妃嫔省亲这样的大事,无论主子奴才都有些手忙脚乱。饶是如此,王夫人还想着趁赖大交接当中多抢些权利在手,于百忙之中特地拨冗相见,嘱咐赖大对周瑞多加提携。那邢夫人乍得管家之权,也想借此机会安插两个心腹助力,便也在赖大跟前提过两嘴,希望赖大能照顾着自己的陪房王善宝。赖大此刻已经无心府中权利纷争,自然无可无不可。便将手中杂务一一交付给周瑞和王善宝二人,自己也好落得清闲。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工,竟也不像早先那般勤勉。

    可是这两家原本是太太们的陪房,从来不曾插手府上的具体人事管理。此番乍然接手,又恰逢此等忙乱之际,自然是将事情办得越发糊涂。而新任的总管林之孝原本是负责田房事务的,也不曾打点过这种来往交际礼仪规矩的琐碎事宜。虽然之前有赖大手把手的悉心指教,但心里明白和融会贯通是两码事儿。言谈处事间难免会出些纰漏,一时间府中越发混乱。王夫人和邢夫人无法,只得去求了老太太让赖大两口子回来暂且接管这一摊子事儿。

    贾母心中好笑,却也明白省亲之事事关重大,倘或上元当日真出了纰漏,那可是要贻笑京城的。她也不敢拿荣国府百年清誉开玩笑,当即开口叫赖大继续回来上工。赖大原也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奈何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吃相太难看,叫赖大心里膈应。如今听老太太这么吩咐,赖大自然不会再端架子,立刻老老实实的回来上工,使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打点周全。心中虽然也憋着一股没了我你们全家都得乱的显摆欲望,当然也是不想出了闪失让老太太没脸。

    不过不论怎么说,府中上上下下走算周旋过来了。

    一应琐事不必再提。展眼元宵在迩,省亲之日已近。

    第48章 断桥残雪瑾轩交心

    思念赖父再下扬州,断桥残雪瑾轩交心

    且说荣府贾政题本上奏,圣上恩德批准贾妃于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归家省亲。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燕坐,受礼退息。又指示贾宅人等何处退,何处跪,种种仪注不一而足,忙的荣宁二府脚不沾地,直至十四日方才停妥。

    次后合家上下如何省亲,如何厮见,如何饮宴,如何观戏,如何吟诗作对,如何依依别离又是好一番热闹喧嚣至极,此处自然不必细说。

    却说赖瑾带着胞弟与沈轩一路到了扬州,已经是正月初一。赖尚荣和孙氏两人正在后衙自斟自饮,便听到有人通报说大公子带着小公子从京城来了。

    赖尚荣夫妇两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走到前面,果然瞧见赖瑾和沈轩二人并坐在厅上,赖瑜小包子则满地打量,一脸新奇。

    赖尚荣见此情景,忍不住开口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赖瑾莞尔笑道:“去岁上京的时候我便说过,等今年过年了会带瑜儿前来扬州给父亲请安,是父亲自己不记得了。”

    赖尚荣笑的合不拢嘴,赖瑜小包子有些害羞的走到赖瑾身边,拉着赖瑾的衣袖开口问道:“这就是爹爹和娘亲吗?”

    赖尚荣和孙氏两人神情激动的打量着面前已经有六七岁大的赖瑜,亦开口说道:“这是瑜儿吧?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赖瑜嘻嘻一笑,乖乖的走上前去见礼,落落大方站在当地,任凭赖尚荣夫妇打量。口中则拜见道:“瑜儿见过爹爹,瑜儿见过娘亲。”

    孙氏有些忍不住的落下泪来,然后将赖瑜搂入怀中,一顿“心肝儿肉”的乱叫,惹得赖瑜小包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当初赖尚荣夫妇下扬州赴任,因前路扑朔迷离不得不将赖瑜放在京中教养。这一养就是六七年的光景。赖瑜除了每月能见到赖尚荣写给家里的书信,还有每日缠着赖瑾给他说说父母的事情,聊表慰藉,他自己对于父母却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所以赖瑾才会答应他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前来扬州探望父母。赖瑾也怕赖瑜小包子长时间不和父母接触,将来长大之后心里会有阴影。

    饶是如此,赖瑜小包子还是有些怨怼的。只和赖尚荣夫妇说了几句话,便挣扎着从孙氏怀里出来,跑到赖瑾身边一把搂住赖瑾的腰肢,歪着脑袋打量赖尚荣夫妇不说话。一脸傲娇的小表情,看得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赖尚荣夫妇两个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摇头叹道:“这么多年,也没能亲自抚育瑜儿,如今他都长这么大了,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是。”

    赖瑾轻勾嘴角,开口劝慰道:“瑜儿从小未曾和父母接触,一时间羞赧也是有的。好在今次前来扬州能住近半个月的功夫,父亲母亲多和瑜儿相处也就是了。”

    赖尚荣夫妇两个点头不语。

    赖瑾欲言又止。赖尚荣开口笑道:“你我父子,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赖瑾便道:“我是想瑜儿如今已到了进学的年纪,父亲心中可有盘算?”

    赖尚荣微微一愣。

    孙氏立刻开口笑道:“瑜儿从京城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很饿了。娘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赖瑜犹犹豫豫的看了赖瑾一眼,赖瑾开口笑道:“娘的手艺最棒,我以前最爱吃娘做的点心了,这次你有口福了。”

    赖瑜小包子这才勾了勾嘴角,下地向赖尚荣拜别,然后牵着孙氏的手慢慢入后堂了。

    直到孙氏和赖瑜的身影全然消失,赖瑾这才开口解释道:“我已经和林大人说过了,倘或瑜儿此番归京,会在林大人跟前进学。林大人学识渊博,性情高洁,倘或由他为瑜儿启蒙,我相信瑜儿的前程定然不俗。但我也希望瑜儿今后能在父亲身边长大,毕竟我从小就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

    言毕,就连赖瑜都一脸关心的看着赖尚荣。

    赖尚荣心动半晌,最终还是说道:“让瑜儿跟你回京吧——”

    赖瑾其实在之前也有想过赖尚荣会如此选择,但年幼孩童不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还是让他觉得很失望。

    赖尚荣摇头叹道:“你瞧瑜儿的模样,如今和我们还生疏的很。倘或你过几日走了,将他留在扬州,我也怕他心里会觉得是京城的家人不要他了。再者,林大人的学识自然比我丰富,由他来教育瑜儿,这也是瑜儿的福分。”

    赖尚荣没说的是,江南官场虽然经过一番整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南盐商传袭世代,资财雄厚,可以说是一手把持着江南的民生安泰,身后又有各种王公亲贵扶持,要想一举歼灭也不是易事。所以目下看来,江南官场表面太平,底下却是包涛汹涌,指不定哪日就要爆发出来,此等情况下,赖尚荣自然不敢让幼儿身临险境。

    如若不然,赖尚荣也不会在扬州呆了几年也没有再育子嗣。

    赖尚荣的未尽之语赖瑾也窥得一二。江南官场之凶险他是亲身经历过的。老话讲有一就有二,商人们为了百分之百的利益就会忘乎所以,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就会铤而走险,触犯法律。盐道一途,其所得利益又何止是百分之三百。林如海在江南经营尽十载都未能竟全功,何况赖尚荣乎?

    铁打的官场流水的官,这一批批贪官被拉下马,继任的官员们指不定也会利欲熏心被银钱收买。因此赖尚荣在江南一地战战兢兢,稳扎稳打,即便是手中操控着乾元帝的暗卫,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牢牢控制住江南一地。这样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再者之前出了赖瑾被刺杀一事,赖尚荣也不敢再让赖瑜长久呆在江南。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此担惊受怕赖瑾也能体谅一二,当即开口叹道:“既然如此,等我走的时候将瑜儿带走就是。只是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和父母分开。我每日瞧见他拿着父亲的手书一再观阅,看他缠着我问父亲的行事癖好,我就觉得特别心疼。”

    赖尚荣无奈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这会子实在不行。家国天下,自古以来就要取舍的。”

    赖瑾也不再说话了。

    众人沉默一会儿,沈轩的肚子突然鸣叫起来。在安静的正堂上显得分外清晰。赖尚荣父子两个有些错愕的看着沈轩,沈轩黝黑的脸上一点儿变化都无,只是一脸无辜的说道:“饿了。”

    赖尚荣,赖瑾:“……”

    既然沈轩都已经做了明确的表示,正所谓来者是客,赖尚荣也断然不会叫沈轩在大过年饿着肚子。立刻吩咐下人再置办一桌丰盛的酒菜,众人其乐融融的吃过,又喝了一盏茶水。方才继续说道:“这个时节前来扬州,也没什么好的景色可看。不若爹爹明日领你们几个下苏杭,去看看断桥残雪也是好的。”

    赖瑜首先拍手笑道:“好,好,我只在书中见故人描绘西湖十景,却从未亲眼看过。”

    赖尚荣脸上显出一抹宠溺的神色,开口应道:“既然瑜儿喜欢,明日我们一家人都去杭州游玩。”

    赖瑜一愣,然后冲着赖尚荣羞涩一笑,自己将脑袋插入赖瑾的怀里,想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孙氏也一脸心疼的摸了摸赖瑜的脸蛋。

    沈轩木木的看着猴儿在赖瑾怀里的赖瑜,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自去岁沈轩表白过后,两人之间的感情依旧不温不火的处着,和从前没有半点儿不同。原本沈轩心中还很庆幸,只觉得能这样过一辈子也是好事。可随着时间越长,沈轩心中的不满足也就越多,他也想和赖瑾做些亲密的事情,比如拉拉手,亲亲什么的。只是赖瑾不表示,沈轩也不敢开口询问。世人都说西湖断桥最是个诗情画意的地方,风花雪月,良辰美景……

    沈轩歪了歪脑袋,也有些期待起来。

    众人并没有注意到沈轩的异样期待,赖瑾想起京中贾家之事,不免开口问道:“记得琏二哥哥自今年春天下扬州赴任,如今做的怎么样了?”

    赖尚荣思量片刻,开口笑道:“还好吧!贾琏这人有几分才学,也有几分机智,性子油滑,八面玲珑,又有京中荣宁二府和四大家族给他做靠山,在江南官场混的可算是如鱼得水。该拿到的都拿到了。最不错的一点是贾琏够聪明,知道什么事情自己可以沾惹,什么事情不该伸手。只是……”

    赖尚荣说到这里,有些叹息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他那媳妇可真不是个省事的。我只怕她将来会出罗乱。”

    赖瑾闻言一愣,脱口问道:“琏二奶奶又怎么了?”

    赖尚荣有些古怪的看了赖瑾一眼。赖瑾遂将王熙凤在京中操办秦可卿丧事时候包揽诉讼被赖大拆穿的事情一一道来。

    赖尚荣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死性不改。”

    赖瑾这时候也有些无语了。对于王熙凤这个人,赖瑾其实很佩服她的心智手段,办事能力。但总是觉得王熙凤这人格局太小,大抵也是被王家的名头给冲昏了头脑,所以显得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惹祸也尽惹一些抄家灭族的大祸患。如此心性实在让赖瑾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开始开口劝道:“琏二奶奶年轻,不知事一些也是有的。父亲闲暇时候不如让母亲多去走动走动,好歹府上待我们不薄,我们总不能看着琏二奶奶泥足深陷而不出言警醒。”

    赖尚荣有些厌烦的说道:“这话我也让你母亲同琏二奶奶说过。奈何琏二奶奶自恃家族雄厚,并不信阴司报应。”

    赖瑾也无法了。有一种人叫做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估计王熙凤就是这种人。

    赖尚荣见赖瑾满脸沉吟,只得开口说道:“我已经提点琏二爷给王大人去信了。琏二奶奶如此手段,终久是仗着王家势力雄厚,不怕国法戒律。倘或琏二爷能釜底抽薪,断了琏二奶奶的念想,想必琏二奶奶会认清事实的。”

    赖瑾想了想,觉得赖尚荣所言甚是,也唯有如此了。

    于是不再提及此事。众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至晚间众人各自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赖尚荣早已经打点好车马行礼,与众人前去杭州。一路舟车劳顿,直奔西湖。

    正月的天严寒霜冷,家家户户都披红挂绿,在皑皑白雪的点缀下,清冷中透出几分火热,年味十足。自古文骚墨客竞相传颂的西湖美景就在眼前,杨柳枯败,枝杈萧条,冬日未融尽的残雪堆簇着,越发显出一抹静谧凄美。

    众人踏雪而行,一路走一路看,赖瑜小包子很没有诗情画意的皱眉说道:“一个人都没有,就我们一家人逛来逛去,感觉好傻。”

    众人闻言,莞尔笑道:“这叫众人皆醉我独醒。”

    赖瑜小包子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

    赖瑜开口调笑道:“大雪初霁白堤淡,清幽一抹笔断痕。说的便是一种意境。看不出来的都是俗人。”

    赖瑜小包子翻了翻白眼,哼了两声。沈轩很自觉的将自己归为俗人一类,他一路行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赖瑾藏在狐皮大氅下的手掌,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不知不觉的牵住,只可惜赖家一家子将整个西湖都逛完了,沈轩也没找到可以插手的机会。不得不暗自嗟叹。

    他心里一番愁思自然无人可知。此刻正值元月寒冷,冬风吹的寒刺骨,饶是众人身上都披着狐皮大氅,此刻也觉得寒浸浸的。赖尚荣当机立断的说道:“去旁边的酒楼里喝杯酒水暖一暖,这天气也冷的过分了。”

    赖瑾开口笑道:“比之京城还要好很多了。看来父亲在江南带过一段时间,真有些耐不住风雪了。”

    赖尚荣轻哼道:“我是担心你身子骨儿不受用。别忘了当日那两位御医大人可是叮嘱你仔细保养,万万不能经了风寒。”

    赖瑾心中一暖,任由赖尚荣带着进了一旁的酒肆。

    那店家原本是半开着门脸打扫屋子,并不是正经开业。也没想过有人会在大正月年节之中出来闲逛,不免狐疑的打量主人一眼。不过瞧见众人拖家带口的,队伍中还有妇孺,想来也不会是匪人,遂心安下来招呼小二前来接待。

    众人一路上了二楼雅间儿坐下。赖尚荣点了些西湖醋鱼等当地名菜,又吩咐小二暖一壶酒水过来取暖。伸手给了小二一锭银子做打赏,那小二乐颠颠的下楼去催菜。

    这厢赖尚荣开口笑道:“我们今晚在杭州住一晚。瞧瞧月色下的西湖别有一番风情。此等绮丽美景,在京城是瞧不见的。”

    赖瑾等人微微一笑,点头同意。

    饭桌上沈轩始终盘算着该怎么“更进一步”,依旧没什么心思吃饭。

    不识滋味的吃罢晚饭,赖尚荣又定了三间上房让众人歇息,自然是他们夫妇一间,赖瑾兄弟一间,沈轩自己一间。

    赖瑾带着小包子刚刚进房收拾妥当。小包子玩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倒在床上盏茶功夫就熟睡过去。赖瑾坐在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赖瑜,心中一阵温暖。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赖瑾起身开门,却见外头是沈轩,一身靛青色袄子穿在身上,越发显出其人面容俊朗,气质沉稳。沈轩开口说道:“刚才吃多了睡不着,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赖瑾回头瞧了瞧床上睡的正香的赖瑜,沈轩开口说道:“也不走远,何况旁边就是赖伯父和赖伯母,不会出事的。”

    一旁听到动静的孙氏立刻开门,开口笑道:“你们放心去吧,瑜儿我来照顾。”

    赖瑾这才点头同意。沈轩进屋给赖瑾披上狐皮大氅,两人相携下楼。孙氏落在其后瞧见两人并肩而行的和谐默契,心中闪过一抹狐疑。转头问道:“你说沈将军和瑾儿是否走的太近了?”

    赖尚荣哑然失笑,满不在乎的说道:“沈将军从小就和瑾儿谈得来。如今他们两个走的近一些,也是正常的。”

    孙氏点头不语。自以为太多心了。

    一轮残日倒挂空中,照的半壁湖水红彤彤的,波光粼粼,岸边白雪堆积,几簇红梅在远处悄然绽放,傲雪迎霜,分外火红。沈轩落后于赖瑾半步,心中一直盘算着。衡量半日,突然上前一把搂住赖瑾。

    赖瑾微微一滞,转头问道:“有话和我说?”

    白如傅粉的精致面容就在眼前,随着年岁渐长,赖瑾的眉眼已然张开,退却了少年时有些雌雄莫辩的精致温婉,如今的赖瑾已然显现出男儿的轮廓。常年陪驾圣上,让赖瑾周身气质越发沉和清贵,浑身萦绕着一种智珠在握的平静自信。沈轩目光呆滞的瞧着面前的少年好友,一时间心慌意乱,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儿,斯斯艾艾半晌,早就打好腹稿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赖瑾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虽然沈轩的怀抱很温暖炙热,但大庭广众之下赖瑾还是不想太过张扬,当下轻微挣扎着脱离沈轩的怀抱,轻叹一声。

    沈轩开口,干巴巴的说道:“我喜欢你。”

    赖瑾颔首应道:“我知道。”

    沈轩又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赖瑾看了沈轩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依旧颔首应道:“我也知道。”

    沈轩有些委屈的问道:“那你呢?”

    你喜欢我吗?

    赖瑾沉默半日,细细思量半晌,点头应道:“也是有些喜欢的。”

    沈轩心中狂喜,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赖瑾继续叹道:“但是喜欢仅仅是喜欢,我并不会因为这种喜欢而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

    赖瑾十分愧疚的看着沈轩,开口劝道:“你少年从军,如今官居二品,又承袭爵位。你原本可以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从此生儿育女,琴瑟和谐,过最正常的生活。你和我不同,不必要做的如此地步。”

    沈轩一脸决然的说道:“我只要你一个。”

    赖瑾沉默半日,有些头疼的说道:“我这个人专断又自私,倘或你真的同我在一起,以后再无退路。我不会允许你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沈轩伸手握住赖瑾的双手,因为早年遇刺元气大伤的缘故,赖瑾的手脚总是冷冰冰的。沈轩极力想要握暖赖瑾的双手,发誓般的说道:“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我宁愿背叛我自己,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赖瑾垂眸不语。良久,有些无奈的说道:“倘或你真的为我背叛了你自己,又和背叛我有何不同?你我知交一场,我原本希望你能娶妻生子,不要和我一般,兴许到老了也没有后人。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随你的意罢!”

    “只是,以后可不准后悔了。”

    言毕,赖瑾上前一步,轻轻搂住沈轩。

    沈轩一脸狂喜的答应着。双臂死死搂着怀中的赖瑾,鼻尖萦绕着赖瑾清冷淡然的气息,感觉着赖瑾的温度和柔韧,心中终于满足。

    断桥残雪之外,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在湖光潋滟的映照下,缠绵合一。

    第49章 路姑苏偶遇香菱母

    路姑苏偶遇香菱母,劝贾琏合家过上元

    赖家众人在杭州呆了几日,将杭州比较有名气的名胜古迹都逛了大半方才准备动身反转扬州,赖瑾看着正在打点形状的父母双亲,开口笑道:“我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番逛了杭州,回去的时候再顺路去姑苏瞧瞧,可好?”

    赖尚荣夫妇两个相视一笑,开口说道:“寒冬腊月的,姑苏也没什么可瞧的。”

    赖瑾嘻嘻笑道:“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一旁赖瑜也兴高采烈的撺掇道:“就是就是,免得回京之后太祖母和大爷爷问我们都去哪儿玩了,我们连姑苏都没去,说出去太扫兴了。”

    至于沈轩则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目光定定的看着赖瑾。他孑然一身本无所谓,只要赖瑾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赖尚荣夫妇两个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退让道:“既如此,待会子让船家转去姑苏就是了。”

    赖瑾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时间众人转道去姑苏。到了地界之时,弃舟登岸,先去车马行赁了一两翠幄青油大车来代步。还花了五百钱雇了一个熟悉姑苏道路风情的马夫驾车。沈轩因常年在西北打仗,并不习惯坐马车这种会让视线狭窄且又行动不便的东西,且男女有别,遂吩咐车行牵了一匹大马过来跟在车后行走。

    赖瑜小包子率先说道:“我读书的时候读到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一片钟声到客船’,不如爹爹先带我们去寒山寺瞧瞧吧?”

    孙氏摸了摸赖瑜的脑袋,开口赞道:“瑜儿已经读这么难的诗了,真是聪明。”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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