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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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强]好色是一种病,得治 作者:bishop
第8节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拐外抹角，直接问她。
“妖魔活到一定岁数，自然就会有这样的能力了。”她说。
我沉下脸，心里真正起了防备：“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跟着敖深？”
她又是一笑：“活到我这个岁数的，很多事情自己是不好出面的。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他的，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我才不关心她背不背叛敖深呢。反正我也是待一阵就走，才不要搅进这烂摊子里面。
这念头刚转过我心上，她就忽然说：“你不能走。”她又说。
“啥？”我吃了一惊，暗中想我脑子里的东西她怎么一清二楚，不会真是有读心的能力吧。
我转向敖深，用眼神给他示意，问他为什么把这种麻烦搞到身边。他朝我挤了挤眼睛，我俩认识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麻烦是自己找上门的。
“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对称霸魔界又没有兴趣。”
这妖女说：“你对称霸没有兴趣，但是你跟之后的魔界却有莫大的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瞪着眼睛，开始想怎么跑路的问题，但又一想，万一这女妖真能读我的心，那我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你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吗？”我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无论是南方的妖女还是北方的天魔，谁也没有拿到魔尊的力量。不是吗？”那双狡黠的眼睛又盯着我看，弄得我心里发毛。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指望我自己把答案说出来。这样看，她其实也并没有读心的能力，只是对预测我的想法很有一套。
“所以呢？”我并不吃她这套。
“小子，”她忽然脸色一变，“不用跟我装蒜，我吃过的妖魔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你身上有魔尊的力量参与，是你拿了他的力量对不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豪迈起来了，但她既然不套圈子了，我也就实话实说：“对。但我现在也没有力量了。”
话音刚落，旁边坐着的敖深一下子弹了起来，瞪着眼睛看我：“你什么时候去的酆都？是你把酆都炸了？”
“他哪有那能力。那个人在里面。”
“谁？”敖琛立刻追问。女妖再次朝我看过来，我明白她眼神的意思，于是叹了口气说：“翳星。你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翳星？”妖龙有些迷惑，过了一会，他的神色忽然转为震惊：“你是说雨神翳星？他在魔界？还活着？”
看来天帝抹除痕迹的手法也不是非常专业嘛，这妖龙跟我年纪差不多，还能听到翳星的消息。
“对，至少在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
“你上次什么时候见到他？”
“半月前？”我不确定地说，在三界穿梭，导致我的时间已经混乱，我不知道从我离开魔界后，这里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是半年前。”女妖纠正我说。所以她又知道了。
“原来他一直在魔界？”
“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了。”女妖收回了那副豪迈的样子，蹙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什么故事？”敖深很自觉地问，我心想，你倒是快讲啊。
女妖倒也没有刻意卖关子，她顿了顿，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始。
“尊上和翳星的初遇在万余年前。彼时，尊上还未一统魔界，而我还是尊上的一名侍妾。”说到“侍妾”二字，她的眉眼间又多了一份幽怨，想必魔尊也是个非常风流的男魔。
“那时尊上还是十分喜欢我的，常常说要与我一起统一魔界，打上天界，把那个该死的面瘫天帝给打下来。”她说天帝面瘫的时候，我不禁回忆了一下我与天帝为数不多的糟糕回忆，发现她说得还真是对。
“没过多久，天帝就把翳星派下来镇压魔界，他们打了好几次，不分输赢。”
“所以呢？”我插嘴说，“他们就这样不打不相识了？一见钟情了？”
“才不是！”女妖的反应意外地激烈，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尊上岂是那种耽于美色的人！”
这句话正戳到我的痛点，想到我跟浮黎不清不楚的那一段，我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只好默默闭嘴。
“什么？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敖深反倒是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继续往下说呀！”
女妖于是继续往下说：“翳星消失了。天帝也没有进一步派人镇压，几百年后，尊上终于一统魔界。魔界就这样进入了全胜时代，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时代。”
我们想象了一下魔界全胜时代的场景，都沉默了一下。
我回想起壁画中的内容，问道：“翳星呢？为什么消失了？是到魔尊的身边了吗？”
“我不知道，”女妖说，“那几百年里，这个天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尊上和他本人才知道。但我猜，他大概是刚刚好遇上了命里的劫数。”
“天人还有劫数？”我看向敖深。
他被我看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给我解释说：“人和妖魔刚生下来时没有力量，都是后面慢慢修炼出来的，这个你应该知道，但是天人却不一样，我……他们生来就有力量，也许是冥冥中为了制衡，他们都有命里难以逃过的劫数，力量越是强大，则劫数越是凶险，许多天人不是在劫数中丧命，就是在劫数中陨落。”
“还有这种事？”我十分惊讶，所以浮黎跟陵光、还有我与他，都是他命里注定的劫数？这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怕了。
“嗯。”敖深不爽地点头，“别说这个了，说后面的。”
“尊上一统魔界后，还有许多妖魔不服他的统治，所以依旧要四处征战，有一次，他追杀一个逃亡的妖王，到了人间。回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神秘的黑衣男人，就是翳星。”
敖深皱起眉头：“魔尊在人间见到了翳星？他们不是敌人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不知道。”女妖笑得有些凄凉，曾经的记忆似乎回到她眼前，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又有些愤恨：“他似乎被那个天人迷住了一般，自从翳星出现在他身边后，他就冷落了所有的姬妾，我甚至许多年都见不到他一面。”
第43章
“一切似乎按部就班，他们一起建起了酆都，魔界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然而有一天，天帝忽然下令进攻魔界。”
“魔与神的战争持续了近百年。后面的事情你们大概都知道，天界赢了，魔界从此一蹶不振。说来也可笑，天界的清规戒律就是自翳星后变得越来严苛，到最后，就连天人之间的相恋都不被允许了。”
“我很早就说过，魔要是心软了，就离死不远了。”女妖轻声道，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她竟然就是我一直崇敬的魔生导师芜菁。
“可是酆都为什么会消失？就算没有了魔尊的力量，酆都也不应该突然消失啊？”
芜菁瞧了我一眼：“你去过里面，应该知道那里的情形，酆都不仅仅只是尊上的陵墓，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你说的是进去的妖魔都会失去力量沦为血池里的养料？”
“尊上死后，尸身被无数妖魔吞噬，我们只抢回了一部分，翳星决心为尊上复仇，因此只有吃了魔尊血肉的妖魔，才能进入酆都。然后，他们都会在酆内被杀死，体内属于尊上的力量会被提炼，而本身的法力，则变成酆都力量的来源。”
“那我又为什么能进去？真的是因为我跟魔尊一样都是从混沌中生出来的吗？”我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摇摇头，“见到你之后，我才想明白当年的一切。”
“什么意思？”我简直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和那个天人有过真正的结合？”
“啊？”真正的结合？什么玩意？但一说到结合……某些不好的回忆便一下子跳进我脑子里。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了。”她十分笃定地说。
我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屁股先一步不自觉地疼了起来。
“尊上与翳星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才是为什么天帝突然讨伐魔界的原因。”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每个字我都懂，连在一块我就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呢？
“你是尊上与翳星的后代。”
“这不可能！”我立刻反驳，“魔尊死的时候离我出生还有好几千年呢！”
芜菁立刻白了我一眼：“我说了是后代，不是儿子。也难怪你这么弱，完全没有继承尊上的一点优点。”
我还是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离谱：“我是从混沌里生出来的，哪有父母？”
“那只是你以为。”芜菁继续向我施加蔑视的眼神。
“还有……”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敖深幽幽地开口，满脸的问号：“魔尊和翳星不都是男的吗？他们……？”
不妙的预感益发强烈，我真想立刻停止这场对话，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什么魔尊，什么翳星，什么天帝，什么浮黎，我只想把这些统统抛到身后，回我的老窝去。
“只是我的推测……”就连芜菁的脸色都有点不自在起来，又很快转为确定，“不，现在我确定了。尊上他真的……”
“啊？”
“你，”她微仰下巴，指了指我，“你真是我见过最迟钝的魔，这么久了，你真的没发现一点异样吗？”
敖深和芜菁那炯炯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看……看我干嘛？！
“什么……异样？”我的心脏已经默默地加速，血液哗得涌到我的脸上，还有我的脑子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可怕的猜想。
正在这时，一个小妖急匆匆地跑到门外：“报——报告大王！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敖深手一甩，门啪地打开，小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大王！北方天魔打过来了！！”
“什么？”敖深猛地起身，“他不是正和的东边的魔女打得火热吗？”
“是——是呀，但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小妖一脸懵逼。
芜菁也唰的站了起来，漂亮的脸蛋寒气森然，冷哼了一声：“老虎不发威，当我不存在啊，一个小魔头都敢上门寻衅。”
之前敖深就说她很强，再联系她那可以当我们祖宗的年纪，如果她肯出手，那个什么天魔就只有求饶的份了，于是我立马狗腿地说：“您终于要出手啦？”
女妖点点头：“也是时候放点大招了。”说罢，整个妖就化为一道绿光，嗖的飞了出去。我与敖深对视一眼，也紧紧跟随，一起站到了城墙之上。
敖深的城池有结界，不是谁都能破的，北方天魔的大军就聚集在距离城墙十几里的地方，一个劲地往结界攻击。我就看到前方跟放烟花似的，一片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闪光。
不过确实也有成效，至少保护着这座城池的结界是越来越弱了。
芜菁并不着急，叉着腰，冷眼看着这群大妖小妖放烟花。
又过了一会，对方终于发现了站在墙头的我们，停下了攻击，开始朝我们喊话，最开始出声的还是那只八脚的蜘蛛妖，他挥舞了一下不知道是腿还是手的肢体：“妖龙，你后边那个魔物偷了我家大王的东西，快把他交出来！”
“啊？！”我什么时候偷过你家大王的东西？还有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墙头上的所有妖魔都朝我看过来，带着一种狐疑的神情，甚至连敖深看着我。
“你要相信我啊！大兄弟！”我立马抓住敖深的肩膀，“我可是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有时间去偷他的东西。”
说完，我立刻趴上墙头，朝对面喊话：“我什么时候偷过你们的东西？大家真诚点，不要随意诬陷行吗？”
这时候，那一直黑着脸的天魔终于说话了：“你偷走了魔尊的力量，把它交出来，我就不跟你计较，不然——”
他刚一停顿，身下的妖魔们就极其配合地开始放烟花。
“魔尊的力量不在我身上！”我立刻回答，“你把这座城轰烂了也没用的——”我还没说完，就被敖深一肘子捅在肚子上，“你能盼我点好吗？乱说什么话！”
“好吧。”我只好摊手，“他们不信我，我现在又真的没有力量，你说这事怎么办？”
敖深头疼地扶了扶额角：“怎么办？凉拌！要这事平不了，我就把你扔出去。”说罢，偷偷拿眼睛去看前边站着的芜菁。
第44章
“行了，别演戏了。”芜菁完全不吃他这套，不过她也终于不再旁观，脚一蹬，登时一股无形的气势就飞快地蔓延开去，前一刻还岌岌可危的结界，瞬间又变得牢不可破。
这女妖确实有两把刷子，看起来实力比我们在场的所有妖魔加起来都强，不愧是鼎盛时代的遗老。
“对面的听好了！”她凌厉的凤眼居高临下地扫视对方，“我不管你们什么目的，谁想动我的人一根毫毛的，就得过我这一关！”
第一次有这种被人罩着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对面的阵营犹豫了一下，似乎不信这个邪，又开始稀里哗啦地进攻。最后那个黑脸的北方天魔也按捺不住，加入到了破阵大军中。
芜菁一看，轻轻叹了口气：“愚蠢，活着不好吗？”说罢，玉手一挥，直接撤了城东的结界，那群妖魔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在进攻结界的，没成想结界竟然突然没了，一时都停住了攻击。
当然城墙没有动摇分毫——芜菁把所有的攻击都挡了下来，绕了个圈，原样还了回去。
还没等我一口气松懈下来，我就感觉领口一紧，紧接着就感觉自己双脚凌空，朝对面的大军飞了过去，“你们两个，不许闲着，给我去干小喽啰！”身后的女妖一声呵斥，我一转头，看到敖深也是一样的便秘表情。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妖魔，这样被扔出去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前一刻还说要罩我，这一刻就把我扔出去，这女妖也真是说变就变。
然而我与敖深的反应也都不慢，还未落地，就已经调整好姿态，运转起魔力，与迎上来的各路妖魔战到一处。
芜菁紧跟而至，与天魔交上了手。
除了天魔本身，他身边的这些妖魔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我与敖深更是一招打飞一个。与此同时，敖深的手下也加入这场混战。
我一边应付着小妖，抽空回去看了一眼，只见在芜菁的攻势下，北方天魔已经口吐鲜血，节节败退。
不多时，身形便化为一团黑雾，竟是作逃窜状，看来是杠不过就跑。
小妖们一看领头的跑了，也一股脑地后撤，被敖深一方的一通追击，又损伤了许多。
这场战斗，没到一个时辰就飞速结束。芜菁款款落到我的身边，甩了甩头发：“没想到你得到了尊上的力量，还是这样弱。”
我听她这奚落，顿时有些不爽，只是掂量着自己打不过她，不敢发作：“弱不弱和你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她瞟我一眼，“按辈分，你没准得喊我一声祖奶奶。”
“祖……祖什么？”我决定当做没听到。
“哎——”她自顾自应了，“我就当你认了。”
我不想理她，自顾自往回走，却被她一把拉住：“那个帝子呢？”
“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来。
“你肚子里魔子的父亲。”
没想到她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我一下子涨红了脸，甩开她的手：“胡说什么，我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有也是别人怀了我的孩子好吧？”
“有没有不是我说了算。”她放开我，“等这孩子大起来，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我见她这话里有话，立刻追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魔子会吸收你的力量。如果你不够强大，它会把你榨干。”
“榨干？！”我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般，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无数木乃伊的图像，我还没有消化掉肚子里可能有个东西的消息，竟然马上还要被榨干？
我还以为现在就是我的魔生最低点了，没想到前面还有盆地在召唤我。
我走到芜菁身前，低头瞪着她：“魔尊就是这么死的？”
她点头，面无表情。
“那么……”我深吸了一口气，以使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拿掉它呢？”
“魔子不是一般的胎儿，没有杀死它但是不伤害你的办法。至少我不知道。”女妖叹了口气，“所以我才问你，他在哪里？如果有他的力量，后果也许不会那么糟糕。”
我咬紧下唇，转身就走。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想说？”芜菁紧追不舍。
“我不相信，也不会说。”我飞快地跑，不要再呆在这个疯狂的地方，不要再看见这个疯女人了。
然而芜菁还是追到我面前，拦住了我：“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沉默，她也同样不说话，只是不肯从我面前让开。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许久，我才认输地叹一口气：“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是怎么被天帝打回魔界的。”
“跟我回去，我能帮你想起来。”女妖说，朝我伸出了手。
“我为什么要信你？”我问她，觉得她对我的执着简直可笑。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放你走。”她的执拗简直令我毫无办法。
有时候我想，也许所有的一切，在我第一眼看见浮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我注定没有办法无视奄奄一息的浮黎，也注定会得到又失去一切。
也许在命运面前我根本就是无能为力。于是第二次，我向这女妖服了软。
魔界并不是一个很适宜居住的地方，就连我这样的原住民也不免觉得。我们一起飞过许多座燃烧着熊熊妖火的山峦，越过许多片冒着毒气的沼泽，终于达到了目的地。
我看着面前纯黑山岩建成的巨大的建筑，心里升起许多疑惑。
第45章
“这里尊上用来冥想体悟的地方。”芜菁说着，率先走进这祭坛一样的建筑中，我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有段时间，尊上的法力被杂念阻扰，迟迟没有进境，他看中这里特殊的气脉，便造了这样一处地方。”芜菁一边解说，一边带我到这建筑的中心。我抬头一看魔界赤红的天空，实在不知道她究竟要我做什么。
“来，坐下来，跟着我一起冥想。”她拉着我的手，引导我坐在地上，“你并不是记不得，只是记忆被你自己的意念所阻挡。”
我真想对她说一句胡扯。芜菁大概察觉了我的想法，两道包含威胁的目光盯在我脸上，碍于武力的差距，我只好照她说的做。
这一闭眼，一调息，周围立刻就有了变化，一阵坠落感后，我又回到了天帝所在的三十六重天。
我看到我自己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时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单纯的幻觉？
在我旁边，浮黎半跪在地上，身上已经满是伤口，鲜血不断的从割裂的血肉中冒出来，甚至浸透了我的外袍。
天帝缓缓走到他身边，神情淡漠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逆子，你可愿悔悟？”
浮黎用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昂起头，神情桀骜：“我说过，不曾做错，何来悔悟。”
天帝敛下双眼，眼中冷光闪过：“是么？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红瞳的妖魔面无畏惧：“从我堕天，不，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明白。天界这样无情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动手吧。”
说罢，浮黎扔下剑，转而握着我的手，脸上竟然还有笑容，“这样也好，我早知所有执着都是蚍蜉撼树、飞蛾投火，与你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谁要跟你死在一起。我心想，不知怎么焦躁起来，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挑战天帝？为什么要这样引颈受戮？
然而我终究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眼睁睁地旁观，又是一道天雷，浮黎的身影在光柱中化为虚无，短暂的轰鸣声后，周围又归于永恒的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天帝面如寒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纵使处决自己的亲儿子，也未见半分动摇。
然而我还没从浮黎死去的惊恐中回神，又见到天帝在我身边停步，目光落在我身上，若有所思：“如何处置你呢？”
这样的气势和杀意，仅仅只是旁观，也令我惊心。正在这时，我猛地从这幻境中挣脱，正对上女妖洞察而耐心的眼神。
我与她对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浮黎死了，他被天帝杀了。”
“死了？”芜菁皱眉。
“死了。”我咽下口水，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天帝真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他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谅解他，我数次尝试杀他，也曾放手任他独自面对终结，然而这次，他真的走了。
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胸口是难以言喻的闷痛，悲哀从内心的深处升起，连着浑身的魔力也紊乱起来。
“我倒不意外，”女妖放开我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挑起一边的眉毛：“他为了维护天规，都能对自己的仙侣下手，杀儿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天界以前还有一个天后？”但我很快又回过神来，浮黎既然有一个天帝的爹，当然会有一个天后的妈。那个什么翳星，不就是浮黎的舅舅么。
“这件事你年纪太小不晓得，当年可是震动三界，天魔大战后没多久，天后忽然叛离天界，被天帝亲手处决。”
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帝这样的无情，实在是令我震惊不已。
原来这三界人人尊仰的天界，竟是一个这样冷情绝义的地方。
原来浮黎自小就活在这样一个冷漠孤寂的世界里。
这三十六重天，同三十六重牢狱有什么分别。神明又如何？就算像浮黎这样身为尊贵的帝子，还不是连爱一个人都不被允许。
腹中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剧痛不止，突然间，剧痛中又生出一个魔力的漩涡，将我的魔力瞬间抽去大半，我一下脱力跪倒在地，满头冷汗。
芜菁见状，立刻将我扶起，往我身上输送妖力，企图安抚我体内紊乱的气息，然而腹中的魔力漩涡好似无底洞，不管她给予多少，都被这个无底洞通通吸收，没有匀出一丝一毫到我体内。没多久，就连芜菁的头上也见了汗。
“这样不行，再给你输妖力只会把我也榨干，”她抽开向我输送妖力的手，“得找人来救你。”
“谁？”魔力产生的速度远远及不上被吸走的速度，到这会，我也不得不相信肚子里真的有个东西了。
“翳星。”女妖把我从地上拖起，“只有他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
我捂着肚子，痛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你知道……他在哪里？酆都不是已经……已经毁了吗？”
“酆都是毁了没错。”女妖很快施法，“但他不会离开尊上左右，只要找到尊上的痕迹，就能找到他。”
正说着，虚空中又出现熟悉的漩涡，而我的意识已经在疼痛中逐渐模糊，不知芜菁将我带向哪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感到一阵诡异的灵力侵入我的腹内，似乎在与那吞噬魔力的黑洞斗争，我全身上下忽冷忽热，意识也是无比混沌，只觉得这两股力量斗来斗去，搅得我不得安宁，终于，在那股诡异的灵力猛然变强后，腹中的那个东西消停了下来，不再榨取我已经枯竭的魔力。我也得以喘息休整，精神一松，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许久后，魔力再度充盈了我的身体，我从昏睡中醒来，一阵和暖的风正穿过窗棂，吹落了搭在床头的我的外袍。
我从窄窄的床榻上起身，捡起外袍，穿戴整齐，向窗外瞟了一眼。
外面桃李正开得无比繁茂，粉红雪白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如同积雪一般，空气中到处都是甜腻的花香，比我从前闻到过的香味浓郁很多，却意外地不惹人讨厌。
有一个黑衣的男人背对窗子，坐在树下，背影有几分熟悉。我推开小木屋的门，走到外面。
第46章
翳星回过头来，依旧是那样的苍白瘦削，甚至比上次我见到他时更甚，但是他不再戴那黑色面具了，一张俊美的脸露在外面，少了许多阴沉气息。
我当然还记得那只企图取我心脏的手，因此与他目光相接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他的眼睛不再是冷冽浓黑，神色也十分复杂。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想谢他救我一命，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没一会，花瓣就落满了我的肩头。
“芜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打破这沉默尴尬的气氛，“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我第一次听他这样和蔼地说话，竟有种受宠若惊地感觉，毕竟雨神也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身体已经没什么不舒服了。”我说，还是拘禁地站着。
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浅得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张苍白淡漠的脸却一下子生动起来，然后冲我招手：“不要站着，过来坐吧。”
当他褪去身上那层冷硬的气息时，我对他的畏惧一下少了很多，再一想，按照芜菁的说法，翳星可能是我的祖父或者曾祖父，虽然依旧有点奇怪，但距离感却消弭了很多。于是大着胆子在翳星对面坐下。
翳星重变出一个白瓷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接过喝了一口，茶这玩意我一向喝不出好坏来，干脆一饮而尽，说：“谢谢你救了我。”
他微微摇头：“我本该早些提醒你。”
“什么意思？”
“上次在魔宫见到你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有些反应迟滞，又立刻意识到他的意思，指了指肚子：“你是说……这个？”
他面有愧色：“我该早些警告你，也许事态就不会这样不可扭转了。”
我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已经这样了，说点实在的吧。这玩意要怎么对付？能打掉吗？”
“我只能暂时地压制它，却没有办法去除它。如果有的话……如果有的话……”他的声音低落下去，神色中些许恍惚。
——如果有的话，也许魔尊就不会战死，也许一切就会被改写，不过那样也就没有我了。
“你说暂时压制是什么意思？”我追问。
“就是减缓魔子成长的速度，让它不至于把你榨干，如果再配合我的辅助，还有一些丹药，也许你能平安地把它生下来。”
“生下来？！”我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选项，“要怎么生？”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浑身别扭，“难道要从后面？”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是。”翳星的面色再度阴沉下来，“我翻阅遍典籍，也没有男性魔人生子的记录。”
我总觉得他这话没有说完：“然后？”
“当年我赶到尊上的身边时，他腹部有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我以为那是天帝造成的，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孩子出生时的伤口。”
“你的意思是——”我只觉得血液飞快地从我脸上褪去，心跳跟着飙升，“它会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它是怪兽吗？！”
“你说的是你的母亲或者父亲。”黑衣男人的神情水波一般地被抚平。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定心情，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它出来之后，我还有活头吗？”
翳星摇头，再次露出伤痛的裂痕：“我不知道。我至今不知道，是孩子的出生造成了尊上的过世，还是尊上死后，孩子被迫爬了出来。”
林中又是一阵死寂，只有花瓣飘落的簌簌声。
翳星起身：“你先在这里休整几日，不管怎样，我会竭力护你周全。”说完，便自顾自离开，往这林子的深处去了。
桌上摆着两个杯子，一个是翳星的，另一个不知是谁的，许久了，还袅袅地冒着热气。
直到暮色苍茫，他都没有回来，我往林中去寻他，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他一人呆坐在一座坟冢前。坟冢没有立碑，然而不用问，我也能猜到，这就是魔尊的埋骨处。心里百般滋味，十分复杂。
对于翳星来说，真相就是把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撕裂一次。魔尊那样强大，尚且没能逃过这劫，我一个小小魔物，又能做什么挣扎呢？命运要我去何方，我也唯有乖乖遵循。是死是活，也只能到时候再见分晓了。
我偷偷叹了口气，不愿去打扰他，转身回了小屋。
如果能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我一定不会在见到浮黎的时候停下脚步，然而过去不能改变，现状已经如此，我只能坦然接受。
我停下了推门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也许我还要几十年，或者被吸光魔力、濒死的时候才会发现。
“你真的在这里吗？”我低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唉，傻逼就傻逼吧，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开始放任自我：“你真的想要我的命吗？”
回答我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没准是个安静的儿子呢。我想。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深埋在腹中的生灵会是什么模样。等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已经是七百年后了。
在这七百年中，魔界的混战益发激烈，然而那之后只过去了一千年，魔界的混战就被一名魔女终结了。
第47章 结局
又是一个安静的死水一般的晚上。我坐在城墙上吹风喝酒，小风很柔和，小酒很醇香。身后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身分。
“陛下你怎么来了？”我把酒壶放到一边，从墙上跳下来，“你最近不是很忙？”
“你真的要走？”来人一点都不和我含糊。
“啊……”我挠挠头，“对啊，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她沉吟了片刻：“要去哪里？”
“魔界到处走走，没准去趟人间。”我说。
魔女琉璃珠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绷紧了神情：“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那就不走呗。”我说。
她绷紧的神情转为不可置信：“你就不能坚持一下自己的主张？”
“没有必要。”我说，“在哪都一样，只要你给我来十个美人就行了。”
“真是服了你了。”魔女扶额，“你能不能克制一点，我还是个一千岁的孩子好吗？”
“胡扯，魔哪有童年，再说了，你这幅外表哪里像个孩子了？长得这么快。”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果然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丰满、更妖艳、更成熟，绝对是世上无双的大美人。
“停，你还是走吧。”魔女撅起嘴，“要走就利索点，别再乱爬我的城墙了。墙头都秃了。”
说完，她站到我面前，踮起脚，理了理我的乱发，“你从前就那么缺心眼，去了人间，一定要多长点心啊，别给我惹出太大的事端。”
我嗤笑一声：“我能惹出什么事端？”
“爹——”她瞪我一眼，却软软地叫了一声。我一个没忍住，把她抱入怀中。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不愿意叫我爹了。她出生的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还是没办法不爱她。
“好了。放开我，”她在我怀中闷声说，“我威严的形象要毁了。”
“在你爹面前还在意什么形象。”我笑着说，放开她。一千岁对于魔来说确实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她长成什么样，有多强的力量，都只是我的小女儿。
“好了，我走了。”我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天雷劫只能毁灭形体，不能毁灭神魂，这你知道吧？”魔女在身后忽然说。
我猛然回身，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破事，三界知道的人也不少，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心里又甜又涩，又悲又喜，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谢了。”
那之后我在人间又游荡了很多年。魔界与天界期间爆发过几次大战，最后签下了一系列协定。妖魔也终于能在天神面前挺起腰来，扬眉吐气。
在人间的第一千又三百零七年，我遇到了轮回转世的浮黎，他已经轮回过数十世，灵魂里终于没有了魔气，我猜他再轮回个十来次，然后修炼修炼，没准就能继续回去当神仙了。
遇见他的时候，正是子夜刚刚过去，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偌大的人间城池一片寂静，夜晚的浓雾铺天盖地，只有一户人家的灯火还亮着，顽强地透过雾气，这家的女主人很快就要诞下她的第一个孩子。
浮黎站在门前，灵魂纯白而透明。他安静的驻足等候，身形凝固如同雕塑一般，直到我走到他面前。
我见过他许多模样，微笑、皱眉、迷惘、坚决，无论哪一种都是那么美。
在轮回中迷失的心智忽然灵光闪现，他竟然认出了我，呆滞的眼中有了光芒 ：“沧昊？”
我点头：“好久不见。”
这个名字是他给的，这么多年，我已经逐渐习惯。不管天人魔，有名字。总是更好一些。别人叫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喂”“那个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我说，“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他沉吟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干嘛说这个？”我有些惊讶。
他注视着我，他的眼色曾叫我迷乱沉沦，也曾使我胆寒心惊，但如今，黑色的眼眸之中，唯有坦然：“我欠你的，远不止一句对不起。那时我以为我对陵光才是真心。其实你待我也是这般，真心何曾有高下，只是我被偏见蒙蔽了心智，才做出这许多错事。”
“都这么久了，谁还在乎这个，当年的事都过去啦，”我说，拍拍他虚幻的肩膀，“我就是来打个招呼，你好好投胎吧。”
他点头，露出释然的笑意，随着房中女人愈发凄厉的痛叫，身形逐渐模糊。
没多久，婴儿嘹亮的哭声就传遍了这个院落。
“恭喜大人！母子平安，是位公子。”产婆打开门，对焦急等在门外的丈夫说道，所有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喜色。
我又停留了一小会，对自己笑了笑，就再度转身离去。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当年的执着，女儿的事，就不必告诉他了，徒生牵绊。
又过了数百年，术法衰落，这里的岁月飞快，凡人的寿命又短暂，成仙的传说已经虚无缥缈，世人不再崇尚修仙。
然而凡人的生命虽然短，却十分有趣，人间几百年里，就发生了许多变化、出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纵然不是人人都有法力，却能自己创造出许多物件来，我看某些造物倒比术法还要厉害。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和兰池长得很像，说话很像，什么都很像的道士。这个年头做道士并不好过，处处被人误会是骗子，得亏他长得好看，不然早就被打成猪头了。可他却十分执拗，不肯放弃修仙的梦想。
我一路跟着他回到破烂的道观，对他说：“师父，你收下我这个徒儿吧。”
他说：“我从未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资质如何，怎么能贸然收徒？”
我说：“那……师父需不需要小厮伺候？不会术法的那种？”
“……”他无奈地看着我。
他是最心软的，我其实知道。后来他果然收下我这个高大英俊、更像打手而不是小厮的小厮，带我漂泊江湖。
我暗中下定决心，若他轮回，我就世世追随，若他成仙，那我只好骗他入魔。总而言之，我不会再离开他，也决不再负他。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给自己撒花~~亲爱的小伙伴们我们下一篇文见~也就是正在连载的擦枪走火啦，星际不算硬的科幻文哦，不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酸爽，以及贯穿始终的福利，我是你们的老伙计~
第8节
恋耽美
第8节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拐外抹角，直接问她。
“妖魔活到一定岁数，自然就会有这样的能力了。”她说。
我沉下脸，心里真正起了防备：“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跟着敖深？”
她又是一笑：“活到我这个岁数的，很多事情自己是不好出面的。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他的，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我才不关心她背不背叛敖深呢。反正我也是待一阵就走，才不要搅进这烂摊子里面。
这念头刚转过我心上，她就忽然说：“你不能走。”她又说。
“啥？”我吃了一惊，暗中想我脑子里的东西她怎么一清二楚，不会真是有读心的能力吧。
我转向敖深，用眼神给他示意，问他为什么把这种麻烦搞到身边。他朝我挤了挤眼睛，我俩认识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麻烦是自己找上门的。
“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对称霸魔界又没有兴趣。”
这妖女说：“你对称霸没有兴趣，但是你跟之后的魔界却有莫大的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瞪着眼睛，开始想怎么跑路的问题，但又一想，万一这女妖真能读我的心，那我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你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吗？”我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无论是南方的妖女还是北方的天魔，谁也没有拿到魔尊的力量。不是吗？”那双狡黠的眼睛又盯着我看，弄得我心里发毛。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指望我自己把答案说出来。这样看，她其实也并没有读心的能力，只是对预测我的想法很有一套。
“所以呢？”我并不吃她这套。
“小子，”她忽然脸色一变，“不用跟我装蒜，我吃过的妖魔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你身上有魔尊的力量参与，是你拿了他的力量对不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豪迈起来了，但她既然不套圈子了，我也就实话实说：“对。但我现在也没有力量了。”
话音刚落，旁边坐着的敖深一下子弹了起来，瞪着眼睛看我：“你什么时候去的酆都？是你把酆都炸了？”
“他哪有那能力。那个人在里面。”
“谁？”敖琛立刻追问。女妖再次朝我看过来，我明白她眼神的意思，于是叹了口气说：“翳星。你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翳星？”妖龙有些迷惑，过了一会，他的神色忽然转为震惊：“你是说雨神翳星？他在魔界？还活着？”
看来天帝抹除痕迹的手法也不是非常专业嘛，这妖龙跟我年纪差不多，还能听到翳星的消息。
“对，至少在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
“你上次什么时候见到他？”
“半月前？”我不确定地说，在三界穿梭，导致我的时间已经混乱，我不知道从我离开魔界后，这里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是半年前。”女妖纠正我说。所以她又知道了。
“原来他一直在魔界？”
“这说起来，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了。”女妖收回了那副豪迈的样子，蹙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什么故事？”敖深很自觉地问，我心想，你倒是快讲啊。
女妖倒也没有刻意卖关子，她顿了顿，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始。
“尊上和翳星的初遇在万余年前。彼时，尊上还未一统魔界，而我还是尊上的一名侍妾。”说到“侍妾”二字，她的眉眼间又多了一份幽怨，想必魔尊也是个非常风流的男魔。
“那时尊上还是十分喜欢我的，常常说要与我一起统一魔界，打上天界，把那个该死的面瘫天帝给打下来。”她说天帝面瘫的时候，我不禁回忆了一下我与天帝为数不多的糟糕回忆，发现她说得还真是对。
“没过多久，天帝就把翳星派下来镇压魔界，他们打了好几次，不分输赢。”
“所以呢？”我插嘴说，“他们就这样不打不相识了？一见钟情了？”
“才不是！”女妖的反应意外地激烈，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尊上岂是那种耽于美色的人！”
这句话正戳到我的痛点，想到我跟浮黎不清不楚的那一段，我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只好默默闭嘴。
“什么？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敖深反倒是被勾起了兴趣，催促道“继续往下说呀！”
女妖于是继续往下说：“翳星消失了。天帝也没有进一步派人镇压，几百年后，尊上终于一统魔界。魔界就这样进入了全胜时代，那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时代。”
我们想象了一下魔界全胜时代的场景，都沉默了一下。
我回想起壁画中的内容，问道：“翳星呢？为什么消失了？是到魔尊的身边了吗？”
“我不知道，”女妖说，“那几百年里，这个天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尊上和他本人才知道。但我猜，他大概是刚刚好遇上了命里的劫数。”
“天人还有劫数？”我看向敖深。
他被我看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给我解释说：“人和妖魔刚生下来时没有力量，都是后面慢慢修炼出来的，这个你应该知道，但是天人却不一样，我……他们生来就有力量，也许是冥冥中为了制衡，他们都有命里难以逃过的劫数，力量越是强大，则劫数越是凶险，许多天人不是在劫数中丧命，就是在劫数中陨落。”
“还有这种事？”我十分惊讶，所以浮黎跟陵光、还有我与他，都是他命里注定的劫数？这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怕了。
“嗯。”敖深不爽地点头，“别说这个了，说后面的。”
“尊上一统魔界后，还有许多妖魔不服他的统治，所以依旧要四处征战，有一次，他追杀一个逃亡的妖王，到了人间。回来后，身边就多了一个神秘的黑衣男人，就是翳星。”
敖深皱起眉头：“魔尊在人间见到了翳星？他们不是敌人吗？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不知道。”女妖笑得有些凄凉，曾经的记忆似乎回到她眼前，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又有些愤恨：“他似乎被那个天人迷住了一般，自从翳星出现在他身边后，他就冷落了所有的姬妾，我甚至许多年都见不到他一面。”
第43章
“一切似乎按部就班，他们一起建起了酆都，魔界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然而有一天，天帝忽然下令进攻魔界。”
“魔与神的战争持续了近百年。后面的事情你们大概都知道，天界赢了，魔界从此一蹶不振。说来也可笑，天界的清规戒律就是自翳星后变得越来严苛，到最后，就连天人之间的相恋都不被允许了。”
“我很早就说过，魔要是心软了，就离死不远了。”女妖轻声道，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意识到她竟然就是我一直崇敬的魔生导师芜菁。
“可是酆都为什么会消失？就算没有了魔尊的力量，酆都也不应该突然消失啊？”
芜菁瞧了我一眼：“你去过里面，应该知道那里的情形，酆都不仅仅只是尊上的陵墓，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你说的是进去的妖魔都会失去力量沦为血池里的养料？”
“尊上死后，尸身被无数妖魔吞噬，我们只抢回了一部分，翳星决心为尊上复仇，因此只有吃了魔尊血肉的妖魔，才能进入酆都。然后，他们都会在酆内被杀死，体内属于尊上的力量会被提炼，而本身的法力，则变成酆都力量的来源。”
“那我又为什么能进去？真的是因为我跟魔尊一样都是从混沌中生出来的吗？”我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摇摇头，“见到你之后，我才想明白当年的一切。”
“什么意思？”我简直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和那个天人有过真正的结合？”
“啊？”真正的结合？什么玩意？但一说到结合……某些不好的回忆便一下子跳进我脑子里。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了。”她十分笃定地说。
我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屁股先一步不自觉地疼了起来。
“尊上与翳星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才是为什么天帝突然讨伐魔界的原因。”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每个字我都懂，连在一块我就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呢？
“你是尊上与翳星的后代。”
“这不可能！”我立刻反驳，“魔尊死的时候离我出生还有好几千年呢！”
芜菁立刻白了我一眼：“我说了是后代，不是儿子。也难怪你这么弱，完全没有继承尊上的一点优点。”
我还是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离谱：“我是从混沌里生出来的，哪有父母？”
“那只是你以为。”芜菁继续向我施加蔑视的眼神。
“还有……”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敖深幽幽地开口，满脸的问号：“魔尊和翳星不都是男的吗？他们……？”
不妙的预感益发强烈，我真想立刻停止这场对话，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什么魔尊，什么翳星，什么天帝，什么浮黎，我只想把这些统统抛到身后，回我的老窝去。
“只是我的推测……”就连芜菁的脸色都有点不自在起来，又很快转为确定，“不，现在我确定了。尊上他真的……”
“啊？”
“你，”她微仰下巴，指了指我，“你真是我见过最迟钝的魔，这么久了，你真的没发现一点异样吗？”
敖深和芜菁那炯炯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看……看我干嘛？！
“什么……异样？”我的心脏已经默默地加速，血液哗得涌到我的脸上，还有我的脑子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可怕的猜想。
正在这时，一个小妖急匆匆地跑到门外：“报——报告大王！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敖深手一甩，门啪地打开，小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大王！北方天魔打过来了！！”
“什么？”敖深猛地起身，“他不是正和的东边的魔女打得火热吗？”
“是——是呀，但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小妖一脸懵逼。
芜菁也唰的站了起来，漂亮的脸蛋寒气森然，冷哼了一声：“老虎不发威，当我不存在啊，一个小魔头都敢上门寻衅。”
之前敖深就说她很强，再联系她那可以当我们祖宗的年纪，如果她肯出手，那个什么天魔就只有求饶的份了，于是我立马狗腿地说：“您终于要出手啦？”
女妖点点头：“也是时候放点大招了。”说罢，整个妖就化为一道绿光，嗖的飞了出去。我与敖深对视一眼，也紧紧跟随，一起站到了城墙之上。
敖深的城池有结界，不是谁都能破的，北方天魔的大军就聚集在距离城墙十几里的地方，一个劲地往结界攻击。我就看到前方跟放烟花似的，一片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闪光。
不过确实也有成效，至少保护着这座城池的结界是越来越弱了。
芜菁并不着急，叉着腰，冷眼看着这群大妖小妖放烟花。
又过了一会，对方终于发现了站在墙头的我们，停下了攻击，开始朝我们喊话，最开始出声的还是那只八脚的蜘蛛妖，他挥舞了一下不知道是腿还是手的肢体：“妖龙，你后边那个魔物偷了我家大王的东西，快把他交出来！”
“啊？！”我什么时候偷过你家大王的东西？还有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墙头上的所有妖魔都朝我看过来，带着一种狐疑的神情，甚至连敖深看着我。
“你要相信我啊！大兄弟！”我立马抓住敖深的肩膀，“我可是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有时间去偷他的东西。”
说完，我立刻趴上墙头，朝对面喊话：“我什么时候偷过你们的东西？大家真诚点，不要随意诬陷行吗？”
这时候，那一直黑着脸的天魔终于说话了：“你偷走了魔尊的力量，把它交出来，我就不跟你计较，不然——”
他刚一停顿，身下的妖魔们就极其配合地开始放烟花。
“魔尊的力量不在我身上！”我立刻回答，“你把这座城轰烂了也没用的——”我还没说完，就被敖深一肘子捅在肚子上，“你能盼我点好吗？乱说什么话！”
“好吧。”我只好摊手，“他们不信我，我现在又真的没有力量，你说这事怎么办？”
敖深头疼地扶了扶额角：“怎么办？凉拌！要这事平不了，我就把你扔出去。”说罢，偷偷拿眼睛去看前边站着的芜菁。
第44章
“行了，别演戏了。”芜菁完全不吃他这套，不过她也终于不再旁观，脚一蹬，登时一股无形的气势就飞快地蔓延开去，前一刻还岌岌可危的结界，瞬间又变得牢不可破。
这女妖确实有两把刷子，看起来实力比我们在场的所有妖魔加起来都强，不愧是鼎盛时代的遗老。
“对面的听好了！”她凌厉的凤眼居高临下地扫视对方，“我不管你们什么目的，谁想动我的人一根毫毛的，就得过我这一关！”
第一次有这种被人罩着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对面的阵营犹豫了一下，似乎不信这个邪，又开始稀里哗啦地进攻。最后那个黑脸的北方天魔也按捺不住，加入到了破阵大军中。
芜菁一看，轻轻叹了口气：“愚蠢，活着不好吗？”说罢，玉手一挥，直接撤了城东的结界，那群妖魔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在进攻结界的，没成想结界竟然突然没了，一时都停住了攻击。
当然城墙没有动摇分毫——芜菁把所有的攻击都挡了下来，绕了个圈，原样还了回去。
还没等我一口气松懈下来，我就感觉领口一紧，紧接着就感觉自己双脚凌空，朝对面的大军飞了过去，“你们两个，不许闲着，给我去干小喽啰！”身后的女妖一声呵斥，我一转头，看到敖深也是一样的便秘表情。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妖魔，这样被扔出去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前一刻还说要罩我，这一刻就把我扔出去，这女妖也真是说变就变。
然而我与敖深的反应也都不慢，还未落地，就已经调整好姿态，运转起魔力，与迎上来的各路妖魔战到一处。
芜菁紧跟而至，与天魔交上了手。
除了天魔本身，他身边的这些妖魔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我与敖深更是一招打飞一个。与此同时，敖深的手下也加入这场混战。
我一边应付着小妖，抽空回去看了一眼，只见在芜菁的攻势下，北方天魔已经口吐鲜血，节节败退。
不多时，身形便化为一团黑雾，竟是作逃窜状，看来是杠不过就跑。
小妖们一看领头的跑了，也一股脑地后撤，被敖深一方的一通追击，又损伤了许多。
这场战斗，没到一个时辰就飞速结束。芜菁款款落到我的身边，甩了甩头发：“没想到你得到了尊上的力量，还是这样弱。”
我听她这奚落，顿时有些不爽，只是掂量着自己打不过她，不敢发作：“弱不弱和你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她瞟我一眼，“按辈分，你没准得喊我一声祖奶奶。”
“祖……祖什么？”我决定当做没听到。
“哎——”她自顾自应了，“我就当你认了。”
我不想理她，自顾自往回走，却被她一把拉住：“那个帝子呢？”
“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来。
“你肚子里魔子的父亲。”
没想到她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我一下子涨红了脸，甩开她的手：“胡说什么，我肚子里怎么可能有孩子，有也是别人怀了我的孩子好吧？”
“有没有不是我说了算。”她放开我，“等这孩子大起来，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我见她这话里有话，立刻追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魔子会吸收你的力量。如果你不够强大，它会把你榨干。”
“榨干？！”我像是被定身术定住了般，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无数木乃伊的图像，我还没有消化掉肚子里可能有个东西的消息，竟然马上还要被榨干？
我还以为现在就是我的魔生最低点了，没想到前面还有盆地在召唤我。
我走到芜菁身前，低头瞪着她：“魔尊就是这么死的？”
她点头，面无表情。
“那么……”我深吸了一口气，以使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拿掉它呢？”
“魔子不是一般的胎儿，没有杀死它但是不伤害你的办法。至少我不知道。”女妖叹了口气，“所以我才问你，他在哪里？如果有他的力量，后果也许不会那么糟糕。”
我咬紧下唇，转身就走。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想说？”芜菁紧追不舍。
“我不相信，也不会说。”我飞快地跑，不要再呆在这个疯狂的地方，不要再看见这个疯女人了。
然而芜菁还是追到我面前，拦住了我：“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我沉默，她也同样不说话，只是不肯从我面前让开。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许久，我才认输地叹一口气：“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是怎么被天帝打回魔界的。”
“跟我回去，我能帮你想起来。”女妖说，朝我伸出了手。
“我为什么要信你？”我问她，觉得她对我的执着简直可笑。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放你走。”她的执拗简直令我毫无办法。
有时候我想，也许所有的一切，在我第一眼看见浮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我注定没有办法无视奄奄一息的浮黎，也注定会得到又失去一切。
也许在命运面前我根本就是无能为力。于是第二次，我向这女妖服了软。
魔界并不是一个很适宜居住的地方，就连我这样的原住民也不免觉得。我们一起飞过许多座燃烧着熊熊妖火的山峦，越过许多片冒着毒气的沼泽，终于达到了目的地。
我看着面前纯黑山岩建成的巨大的建筑，心里升起许多疑惑。
第45章
“这里尊上用来冥想体悟的地方。”芜菁说着，率先走进这祭坛一样的建筑中，我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有段时间，尊上的法力被杂念阻扰，迟迟没有进境，他看中这里特殊的气脉，便造了这样一处地方。”芜菁一边解说，一边带我到这建筑的中心。我抬头一看魔界赤红的天空，实在不知道她究竟要我做什么。
“来，坐下来，跟着我一起冥想。”她拉着我的手，引导我坐在地上，“你并不是记不得，只是记忆被你自己的意念所阻挡。”
我真想对她说一句胡扯。芜菁大概察觉了我的想法，两道包含威胁的目光盯在我脸上，碍于武力的差距，我只好照她说的做。
这一闭眼，一调息，周围立刻就有了变化，一阵坠落感后，我又回到了天帝所在的三十六重天。
我看到我自己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时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单纯的幻觉？
在我旁边，浮黎半跪在地上，身上已经满是伤口，鲜血不断的从割裂的血肉中冒出来，甚至浸透了我的外袍。
天帝缓缓走到他身边，神情淡漠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逆子，你可愿悔悟？”
浮黎用长剑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昂起头，神情桀骜：“我说过，不曾做错，何来悔悟。”
天帝敛下双眼，眼中冷光闪过：“是么？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红瞳的妖魔面无畏惧：“从我堕天，不，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明白。天界这样无情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动手吧。”
说罢，浮黎扔下剑，转而握着我的手，脸上竟然还有笑容，“这样也好，我早知所有执着都是蚍蜉撼树、飞蛾投火，与你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谁要跟你死在一起。我心想，不知怎么焦躁起来，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挑战天帝？为什么要这样引颈受戮？
然而我终究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眼睁睁地旁观，又是一道天雷，浮黎的身影在光柱中化为虚无，短暂的轰鸣声后，周围又归于永恒的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天帝面如寒霜，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纵使处决自己的亲儿子，也未见半分动摇。
然而我还没从浮黎死去的惊恐中回神，又见到天帝在我身边停步，目光落在我身上，若有所思：“如何处置你呢？”
这样的气势和杀意，仅仅只是旁观，也令我惊心。正在这时，我猛地从这幻境中挣脱，正对上女妖洞察而耐心的眼神。
我与她对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浮黎死了，他被天帝杀了。”
“死了？”芜菁皱眉。
“死了。”我咽下口水，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天帝真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他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谅解他，我数次尝试杀他，也曾放手任他独自面对终结，然而这次，他真的走了。
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胸口是难以言喻的闷痛，悲哀从内心的深处升起，连着浑身的魔力也紊乱起来。
“我倒不意外，”女妖放开我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挑起一边的眉毛：“他为了维护天规，都能对自己的仙侣下手，杀儿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天界以前还有一个天后？”但我很快又回过神来，浮黎既然有一个天帝的爹，当然会有一个天后的妈。那个什么翳星，不就是浮黎的舅舅么。
“这件事你年纪太小不晓得，当年可是震动三界，天魔大战后没多久，天后忽然叛离天界，被天帝亲手处决。”
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帝这样的无情，实在是令我震惊不已。
原来这三界人人尊仰的天界，竟是一个这样冷情绝义的地方。
原来浮黎自小就活在这样一个冷漠孤寂的世界里。
这三十六重天，同三十六重牢狱有什么分别。神明又如何？就算像浮黎这样身为尊贵的帝子，还不是连爱一个人都不被允许。
腹中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剧痛不止，突然间，剧痛中又生出一个魔力的漩涡，将我的魔力瞬间抽去大半，我一下脱力跪倒在地，满头冷汗。
芜菁见状，立刻将我扶起，往我身上输送妖力，企图安抚我体内紊乱的气息，然而腹中的魔力漩涡好似无底洞，不管她给予多少，都被这个无底洞通通吸收，没有匀出一丝一毫到我体内。没多久，就连芜菁的头上也见了汗。
“这样不行，再给你输妖力只会把我也榨干，”她抽开向我输送妖力的手，“得找人来救你。”
“谁？”魔力产生的速度远远及不上被吸走的速度，到这会，我也不得不相信肚子里真的有个东西了。
“翳星。”女妖把我从地上拖起，“只有他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
我捂着肚子，痛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你知道……他在哪里？酆都不是已经……已经毁了吗？”
“酆都是毁了没错。”女妖很快施法，“但他不会离开尊上左右，只要找到尊上的痕迹，就能找到他。”
正说着，虚空中又出现熟悉的漩涡，而我的意识已经在疼痛中逐渐模糊，不知芜菁将我带向哪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感到一阵诡异的灵力侵入我的腹内，似乎在与那吞噬魔力的黑洞斗争，我全身上下忽冷忽热，意识也是无比混沌，只觉得这两股力量斗来斗去，搅得我不得安宁，终于，在那股诡异的灵力猛然变强后，腹中的那个东西消停了下来，不再榨取我已经枯竭的魔力。我也得以喘息休整，精神一松，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许久后，魔力再度充盈了我的身体，我从昏睡中醒来，一阵和暖的风正穿过窗棂，吹落了搭在床头的我的外袍。
我从窄窄的床榻上起身，捡起外袍，穿戴整齐，向窗外瞟了一眼。
外面桃李正开得无比繁茂，粉红雪白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如同积雪一般，空气中到处都是甜腻的花香，比我从前闻到过的香味浓郁很多，却意外地不惹人讨厌。
有一个黑衣的男人背对窗子，坐在树下，背影有几分熟悉。我推开小木屋的门，走到外面。
第46章
翳星回过头来，依旧是那样的苍白瘦削，甚至比上次我见到他时更甚，但是他不再戴那黑色面具了，一张俊美的脸露在外面，少了许多阴沉气息。
我当然还记得那只企图取我心脏的手，因此与他目光相接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他的眼睛不再是冷冽浓黑，神色也十分复杂。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想谢他救我一命，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没一会，花瓣就落满了我的肩头。
“芜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最后还是他先开口打破这沉默尴尬的气氛，“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我第一次听他这样和蔼地说话，竟有种受宠若惊地感觉，毕竟雨神也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身体已经没什么不舒服了。”我说，还是拘禁地站着。
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浅得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张苍白淡漠的脸却一下子生动起来，然后冲我招手：“不要站着，过来坐吧。”
当他褪去身上那层冷硬的气息时，我对他的畏惧一下少了很多，再一想，按照芜菁的说法，翳星可能是我的祖父或者曾祖父，虽然依旧有点奇怪，但距离感却消弭了很多。于是大着胆子在翳星对面坐下。
翳星重变出一个白瓷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接过喝了一口，茶这玩意我一向喝不出好坏来，干脆一饮而尽，说：“谢谢你救了我。”
他微微摇头：“我本该早些提醒你。”
“什么意思？”
“上次在魔宫见到你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有些反应迟滞，又立刻意识到他的意思，指了指肚子：“你是说……这个？”
他面有愧色：“我该早些警告你，也许事态就不会这样不可扭转了。”
我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已经这样了，说点实在的吧。这玩意要怎么对付？能打掉吗？”
“我只能暂时地压制它，却没有办法去除它。如果有的话……如果有的话……”他的声音低落下去，神色中些许恍惚。
——如果有的话，也许魔尊就不会战死，也许一切就会被改写，不过那样也就没有我了。
“你说暂时压制是什么意思？”我追问。
“就是减缓魔子成长的速度，让它不至于把你榨干，如果再配合我的辅助，还有一些丹药，也许你能平安地把它生下来。”
“生下来？！”我竟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选项，“要怎么生？”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浑身别扭，“难道要从后面？”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是。”翳星的面色再度阴沉下来，“我翻阅遍典籍，也没有男性魔人生子的记录。”
我总觉得他这话没有说完：“然后？”
“当年我赶到尊上的身边时，他腹部有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我以为那是天帝造成的，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孩子出生时的伤口。”
“你的意思是——”我只觉得血液飞快地从我脸上褪去，心跳跟着飙升，“它会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它是怪兽吗？！”
“你说的是你的母亲或者父亲。”黑衣男人的神情水波一般地被抚平。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定心情，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它出来之后，我还有活头吗？”
翳星摇头，再次露出伤痛的裂痕：“我不知道。我至今不知道，是孩子的出生造成了尊上的过世，还是尊上死后，孩子被迫爬了出来。”
林中又是一阵死寂，只有花瓣飘落的簌簌声。
翳星起身：“你先在这里休整几日，不管怎样，我会竭力护你周全。”说完，便自顾自离开，往这林子的深处去了。
桌上摆着两个杯子，一个是翳星的，另一个不知是谁的，许久了，还袅袅地冒着热气。
直到暮色苍茫，他都没有回来，我往林中去寻他，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他一人呆坐在一座坟冢前。坟冢没有立碑，然而不用问，我也能猜到，这就是魔尊的埋骨处。心里百般滋味，十分复杂。
对于翳星来说，真相就是把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撕裂一次。魔尊那样强大，尚且没能逃过这劫，我一个小小魔物，又能做什么挣扎呢？命运要我去何方，我也唯有乖乖遵循。是死是活，也只能到时候再见分晓了。
我偷偷叹了口气，不愿去打扰他，转身回了小屋。
如果能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我一定不会在见到浮黎的时候停下脚步，然而过去不能改变，现状已经如此，我只能坦然接受。
我停下了推门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异样，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也许我还要几十年，或者被吸光魔力、濒死的时候才会发现。
“你真的在这里吗？”我低声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唉，傻逼就傻逼吧，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开始放任自我：“你真的想要我的命吗？”
回答我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没准是个安静的儿子呢。我想。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深埋在腹中的生灵会是什么模样。等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已经是七百年后了。
在这七百年中，魔界的混战益发激烈，然而那之后只过去了一千年，魔界的混战就被一名魔女终结了。
第47章 结局
又是一个安静的死水一般的晚上。我坐在城墙上吹风喝酒，小风很柔和，小酒很醇香。身后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身分。
“陛下你怎么来了？”我把酒壶放到一边，从墙上跳下来，“你最近不是很忙？”
“你真的要走？”来人一点都不和我含糊。
“啊……”我挠挠头，“对啊，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她沉吟了片刻：“要去哪里？”
“魔界到处走走，没准去趟人间。”我说。
魔女琉璃珠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绷紧了神情：“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那就不走呗。”我说。
她绷紧的神情转为不可置信：“你就不能坚持一下自己的主张？”
“没有必要。”我说，“在哪都一样，只要你给我来十个美人就行了。”
“真是服了你了。”魔女扶额，“你能不能克制一点，我还是个一千岁的孩子好吗？”
“胡扯，魔哪有童年，再说了，你这幅外表哪里像个孩子了？长得这么快。”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果然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丰满、更妖艳、更成熟，绝对是世上无双的大美人。
“停，你还是走吧。”魔女撅起嘴，“要走就利索点，别再乱爬我的城墙了。墙头都秃了。”
说完，她站到我面前，踮起脚，理了理我的乱发，“你从前就那么缺心眼，去了人间，一定要多长点心啊，别给我惹出太大的事端。”
我嗤笑一声：“我能惹出什么事端？”
“爹——”她瞪我一眼，却软软地叫了一声。我一个没忍住，把她抱入怀中。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不愿意叫我爹了。她出生的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还是没办法不爱她。
“好了。放开我，”她在我怀中闷声说，“我威严的形象要毁了。”
“在你爹面前还在意什么形象。”我笑着说，放开她。一千岁对于魔来说确实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她长成什么样，有多强的力量，都只是我的小女儿。
“好了，我走了。”我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天雷劫只能毁灭形体，不能毁灭神魂，这你知道吧？”魔女在身后忽然说。
我猛然回身，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破事，三界知道的人也不少，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心里又甜又涩，又悲又喜，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谢了。”
那之后我在人间又游荡了很多年。魔界与天界期间爆发过几次大战，最后签下了一系列协定。妖魔也终于能在天神面前挺起腰来，扬眉吐气。
在人间的第一千又三百零七年，我遇到了轮回转世的浮黎，他已经轮回过数十世，灵魂里终于没有了魔气，我猜他再轮回个十来次，然后修炼修炼，没准就能继续回去当神仙了。
遇见他的时候，正是子夜刚刚过去，夜色最浓重的时候。偌大的人间城池一片寂静，夜晚的浓雾铺天盖地，只有一户人家的灯火还亮着，顽强地透过雾气，这家的女主人很快就要诞下她的第一个孩子。
浮黎站在门前，灵魂纯白而透明。他安静的驻足等候，身形凝固如同雕塑一般，直到我走到他面前。
我见过他许多模样，微笑、皱眉、迷惘、坚决，无论哪一种都是那么美。
在轮回中迷失的心智忽然灵光闪现，他竟然认出了我，呆滞的眼中有了光芒 ：“沧昊？”
我点头：“好久不见。”
这个名字是他给的，这么多年，我已经逐渐习惯。不管天人魔，有名字。总是更好一些。别人叫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喂”“那个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我说，“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他沉吟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干嘛说这个？”我有些惊讶。
他注视着我，他的眼色曾叫我迷乱沉沦，也曾使我胆寒心惊，但如今，黑色的眼眸之中，唯有坦然：“我欠你的，远不止一句对不起。那时我以为我对陵光才是真心。其实你待我也是这般，真心何曾有高下，只是我被偏见蒙蔽了心智，才做出这许多错事。”
“都这么久了，谁还在乎这个，当年的事都过去啦，”我说，拍拍他虚幻的肩膀，“我就是来打个招呼，你好好投胎吧。”
他点头，露出释然的笑意，随着房中女人愈发凄厉的痛叫，身形逐渐模糊。
没多久，婴儿嘹亮的哭声就传遍了这个院落。
“恭喜大人！母子平安，是位公子。”产婆打开门，对焦急等在门外的丈夫说道，所有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喜色。
我又停留了一小会，对自己笑了笑，就再度转身离去。他已经彻底放下了当年的执着，女儿的事，就不必告诉他了，徒生牵绊。
又过了数百年，术法衰落，这里的岁月飞快，凡人的寿命又短暂，成仙的传说已经虚无缥缈，世人不再崇尚修仙。
然而凡人的生命虽然短，却十分有趣，人间几百年里，就发生了许多变化、出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纵然不是人人都有法力，却能自己创造出许多物件来，我看某些造物倒比术法还要厉害。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和兰池长得很像，说话很像，什么都很像的道士。这个年头做道士并不好过，处处被人误会是骗子，得亏他长得好看，不然早就被打成猪头了。可他却十分执拗，不肯放弃修仙的梦想。
我一路跟着他回到破烂的道观，对他说：“师父，你收下我这个徒儿吧。”
他说：“我从未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资质如何，怎么能贸然收徒？”
我说：“那……师父需不需要小厮伺候？不会术法的那种？”
“……”他无奈地看着我。
他是最心软的，我其实知道。后来他果然收下我这个高大英俊、更像打手而不是小厮的小厮，带我漂泊江湖。
我暗中下定决心，若他轮回，我就世世追随，若他成仙，那我只好骗他入魔。总而言之，我不会再离开他，也决不再负他。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给自己撒花~~亲爱的小伙伴们我们下一篇文见~也就是正在连载的擦枪走火啦，星际不算硬的科幻文哦，不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酸爽，以及贯穿始终的福利，我是你们的老伙计~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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