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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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书之我有特殊的御剑技巧 作者:Attire

    第22节

    他其实本来还是很想向天帝请示,防止自己的父亲因为驾着战车在白日进入凡间而遭受责罚,但是沈如夜看上去很好。况且,沈如夜立了大功,天帝也不是不明事理、食古不化之人,故而他也便没说什么。

    “呵……好,好的很。”天帝笑了起来。然后,他竟然在众仙的注视下,摘下了沉重的帝冠。

    “朕问你你想要什么,是要褒奖你,即使在这种时候,你牵挂的依旧是这六界的苍生。……你拥有一颗正直而柔软的心,‘一线生机’。”

    “陛下谬赞。”

    天帝注视着他,然而目光却又并未聚集在他的身上,像是在通过他,看着其他的什么人。其他人尚且不明所以,但是沈厌夜却一下子明白了天帝如此反常的原因了。

    ——煙岚。

    ——那位正直而又悲天悯人的仙灵。他毫不犹豫地撕裂了自己的魂魄,只求身为“生”的自己可以打败身为“灭”的自己,重新让这个六界变成曾经的桃源。

    沈厌夜一反掌,那传说中能够逆转阴阳的宝镜便出现在了他手中。他将之呈给了天帝。然而天帝却拒绝:“你身为‘一线生机’,理应掌管生死镜。”

    沈厌夜静静地注视着天帝的眼睛:“这是煙岚殿下的遗物。如果生死镜能够回到您的手里,他想必会很开心的。”

    在众仙愕然的目光中,天帝的身形竟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竟然就面对面地站着,沈厌夜双手捧着生死镜,而天帝目光暗淡,不曾说些什么。过了许久,那位六界的统治者才伸出了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面宝镜。宝镜没有任何的装饰,朴实无华;但是镜面却光彩夺目,明亮得耀目,正如他曾经的主人。

    天帝反复抚摸着那面镜子。他的表情并不十分夸张,但是眼底的神色,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要为之动容。沈厌夜听见身旁的莲瑕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您说我心系六界苍生……我实在受之有愧。”天帝于他有知遇之恩,沈厌夜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如此神伤,“母亲曾经质问我我为何要守护六界,我的觉悟是什么。而我的回答,是个人私情。是爱。”

    莲瑕温柔地望着他。天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在鸿蒙观天镜里都看到了。

    “我想要保护六界,只是因为我想我所爱之人可以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即使牺牲自我,在所不惜。”沈厌夜笑了笑。

    ——想必煙岚殿下也是这般想的罢。

    ——他想看到的,也许只是您的笑容而已。请不要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了,因为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呀!

    天帝愕然地望着沈厌夜。对方口唇未动,然而这两句话却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脑海里。这是密音传声之术,并非什么高深的法术,只是沈厌夜的话却似乎一语道醒梦中人。

    然而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沈厌夜又道:“因此,您说的那些赏赐,我实在受之有愧——更何况我曾经亲手给人间造成了诸多灾难。您愿意大赦六界,对人界伸出援助之手,六界众生想必都要对您感激不尽的。”

    天帝又看了他一会,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沈厌夜啊沈厌夜,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然后,他长袖一摆,笑道,“退朝!”

    ……………………

    数月后。

    人界,太乙剑宗。

    沈厌夜又重新站在了宗门的主峰明心峰上。三百年前,为了破解重渊的法术,解救被困在明心殿里的诸多核心弟子,他一剑削平了明心峰的山头。此时此刻,明心殿已经被重建,只是这三百年来,整个宗门先是经历了剑灵屠门之祸,又有陆欺霜率领妖军攻上山门,导致这里处处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

    明心殿里的摆设和曾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三百年前站在这里的那些身影已经不再了。他们就这么去了,自己竟然没来得及为他们送终。一想到无极长老等长辈们慈祥和蔼的笑容,沈厌夜心中百感交集。

    如今太乙剑宗山水凋敝。如果不是他,这里应该是人声鼎沸,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于是他不由得叹气,自嘲地摇头。面对着聚集在明心广场上的太乙剑宗弟子们,以及拂守子、折碧剑之灵和遗音琴灵——这三位兵灵一直留在了太乙剑宗。

    破军剑灵在被赦免后便离开了。楚离在之前的战乱中受了重伤,不幸身死。在楚离的葬礼后,破军剑灵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雪魂剑灵也同样被赦免了。然而她早已为自己在人界犯下的罪行感到懊悔,即使天帝赦免了她,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兼之又听闻陆欺霜的死讯,便自尽了。

    遗音琴灵依旧是卫丞。即使天音城上下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们依旧敬她,爱戴她。等到冶云宫一战结束后,她和诸多仙人们一同帮忙重建国家。等到事情忙的差不多了,那些仙人们纷纷回了天庭,而她也回到了太乙剑宗——易国的人们已经得救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她了。因此,她虽依旧时常回去帮助易国皇帝,她更想去帮助那个曾经为自己指点明路的人身边,帮助他完成理想。所以她回到了自己三百年前离开的地方。

    ……

    沈厌夜神游了片刻,直到莲瑕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家都在等着呢。”

    沈厌夜这才收回了思绪,望着面前的人们。

    “在我当宗主期间,我未曾为宗门做出什么贡献不说,反而为本门招致了无数的灾祸。”沈厌夜道歉道,“如今,六大宗门皆山水凋敝。为了振兴本派,我和莲瑕会传你们《浮光掠影剑》与《落梅十三剑》。”

    众人欢呼雀跃。沈厌夜和莲瑕相视而笑。拂守子抚摸着白花花的胡子,折碧剑灵和遗音琴灵分别怀抱原身长剑、长琴,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后,沈厌夜继续道:

    “只是,有个条件。”沈厌夜道,“六界众生,皆如一等。若是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是绝对不会传授此人剑法的。”

    诸多弟子连连点头。经历了这一场浩劫,就算他们之前有再多的偏见,再多的不满,此刻也已经放下了。恨是无法让人开心地活着的。而有什么比开心地活着还重要的呢?

    “律法天君,兵主大人。”遗音琴灵在一旁道,“只是,太乙剑宗现下面临着更加紧迫的问题。楚宗主已经故去,一派不可群龙无首。”

    沈厌夜早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他想立玄云——也就是当初和楚离极为交好的一位弟子——为下代掌门,并和莲瑕一同努力栽培他。然而正当他想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玄云忽然高声道:“那就请律法天君重新回到我们宗门,大家说好不好?”

    “——?!!”

    沈厌夜刚要反驳,玄云便对他眨了眨眼:“既然天帝陛下都允许您时常下界了,当掌门和当律法天君也不冲突不是吗?”其实在沈厌夜找他说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一招了,但是他如果当时直说了,沈厌夜八成不会同意。

    “是!”众人又异口同声,然后又同时单膝下跪,“恭迎宗主回山!”

    沈厌夜惊愕地回头,然而拂守子、折碧剑灵以及遗音琴灵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又同时笑着看着他。

    “不就是当个宗主吗,用得着这么惊讶么。”莲瑕在他旁边笑道,“反正天帝清了降妖簿,你现在也无妖可捉,难不成要继续呆在霜宫修炼?要我说,这天庭哪里比得上人间好玩,我们还可以去天音城,反正遗音琴灵——不,卫姑娘一直在守护那里,如今那里也重建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这都是你们预谋好的?”

    沈厌夜哭笑不得。他本来以为,自己给太乙剑宗带来了太多的祸事,门派上下应当看他如看灾星才对,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愿意接纳自己。

    “……也好。”沈厌夜望着天际,长长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让我好好地赎罪,努力地补偿你们吧。”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莲瑕的脸上。只是一个眼神接触,他便又一次险些溺死在那妖异的暗红色瞳仁之中。

    “莲。”沈厌夜向他伸手,“我们回乾陵峰。”

    -正文完-

    ☆、第123章 明月不皈(一)

    若提起月神望朔,仙天之上的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怕是都要一脸胃痛地摆手。望朔其人,虽是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上古正神,但是性子却极为不正经。尤其是在和他的姐姐日神羲和站在一起时,两人简直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羲和美丽端庄又不失威仪,正如那一轮光耀四射的旭日;而望朔不但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还经常在天庭调戏仙女们。虽然此人行事如此轻佻,但是那张脸实在是俊俏之极,倒是给了他轻佻的本钱。单说他的眼——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时常盛了满满的笑意,七分轻狂不羁,另外三分又似是若即若离的温柔,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说不尽的风流潇洒。被他专注地凝视着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把持得住,不陷入那若即若离的温柔之中。

    但是望朔又是个渣——虽然望朔本人经常抗议这样的指责,并声称自己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对那些仙子们做些什么逾矩的事情。他平白搅动了许多春水,令诸多仙子们芳心荡漾,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她们中的任何一人的身边停留过。

    他对每一个红颜知己的态度都是如此的暧昧,既不完全了断了人家的念头,也不好好地和人家长厢厮守。羲和为了自己这个弟弟操碎了心,但是望朔却有一套自己的说辞的。

    “我从来都不招惹痴情女子的。我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我。我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我。我没有禁止她们继续寻找仙侣,她们自然也不能禁锢我的//自由。”

    羲和摇头:“你如此游戏花丛,视情爱若儿戏,当心以后自食其果。”

    望朔倒是很不以为然:“你又没谈过情,说过爱,不要总是装出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好不好?”

    羲和作势要打他,望朔便赶紧逃跑了,然后继续他那一套浪荡风流的作风。羲和一开始只是觉得他这样做不妥,但是后来,她发现望朔的那些红颜知己们竟真的没有一个“痴情女子”。看着她们的情人和其他人眉来眼去,她们竟也不恼——真正对一件事情痴心不忘的人,很少能成功飞升。她们的眼中已经看过了无数春秋冬夏,看过了太多的惊才绝艳的人。与望朔的感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仙灵长生,再浓烈的感情都会被淡忘的。等到最后,他们什么都不在意了,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存在的时候,他们便会选择一处仙山洞府,永远地在此处安眠,直到天地毁灭,六界终焉。

    羲和虽是上古正神,但是这个道理,她也是很久之后才了悟的。因此,每当看着自己的弟弟时常和那些女仙们寻欢作乐时,她的心都感到一阵空落落的疼。她看到自己的弟弟和美貌的仙子依偎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然而两人的眼中都是说不尽的落寞与空旷。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她看着那双如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渐渐暗淡了下去,变得古井无波。她知道他很寂寞,她又何尝不是呢?凡人都说天宫寂寥,天庭凄冷,说天条无情,禁止仙人相恋——但其实这都是无稽之谈。天宫清冷着实不假,但是天条从不限制他们什么。是他们自己将自己的心囚禁了起来。

    她本来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但是某一日,她听闻自己的弟弟犯了天条,在为月驾车时未能按照时辰回到天庭,故而被天帝责罚,关在了律法天君如意掌管的寒冰雪狱。她匆匆前来探望,却发现望朔竟然在寒冰雪狱里和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极为强大的阴煞之力的男人谈笑风生。她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并没有打扰,而是又退了出来,然后遇到了守在寒冰雪狱前的如意。

    “那个男人是魔界的人。”羲和紧紧地盯着她,“他怎么会在神界?!”

    如意毫无隐瞒,如实道:“是我放他进来的。”顿了顿,她又道,“望朔殿下之所以误了时辰,便是因为私自下凡,和他私会。羲和殿下也是知道,这天庭是有多么清冷吧。”

    羲和的思绪复杂万分。作为日神东君,她是应当向天帝禀报的。但是她弟弟的笑容却让她不由得感激这个危险极了、也许是在利用他的男人。她看着如意,如意的目光却流连在那个黑衣男子身上,平素淡漠的眉睫之间竟也有一丝小女儿的情绪。

    那一个瞬间,羲和理解她愿意行这个方便的更深层的原因了。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望朔被放出来之后提醒了他,并义正严辞地告诉他绝对不可以出卖天庭。出乎意料的,一向爱和她唱反调的望朔竟沉默地听完了她的话。过了很久,他才疲惫道:

    “姐姐,请您放心吧。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真实意图。”望朔闭上眼睛,“请您不必担心,将这件事情告诉陛下吧。陛下是为仁慈的明主。我未曾勾结魔界,陛下自是明白。更何况……如若他真的采取了什么对天庭不利的行动,我们也好在第一时间防范。”

    “既然知道他很危险,那你还……”

    “我在意他。”望朔道。

    “那他对你呢?”

    “我不知道。”望朔笑了笑,“也许也是在意我的吧。但是……在意并不能让一个人付出什么。就像我永远不可能因为我在意他而背弃天庭的。就算他真的在意我,也不可能因为我而放弃威胁天庭的企图。”

    …………

    望朔一语成谶了。那个叫重渊的男人是魔尊重湮的弟弟,影夜龙尊的亲传弟子,魔界的魔主。没过多久,他便举兵攻打天庭。望朔于南天门之外迎击对方,与之战斗了九天九夜。两人皆全力战斗,战得不相上下,两败具伤。但是,这是在天界的地盘,而重渊率领的魔军也已经被天军击破。

    望朔毫不犹豫地挥动着手中的雪魂长剑,竟不偏不倚,直接刺向对方的心口,其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竟没有丝毫顾忌留恋!他剑术精湛已极,即便是重渊也无法全身而退。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一偏,但是雪魂剑还是刺入了他心下三分处,鲜血汩汩流淌。

    望朔握着剑柄的手指被对方温热的鲜血染红。

    “不愧是无情的月神殿下……”重渊全然不在意伤口,只是用沾血的手指轻轻捻起对方的一缕发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这六界之内,难道就没有人能让你停留么?”

    望朔深情地望着他,瞳孔中透露着悲哀。终究,他唯一牵挂的人,也未曾理解他的真心,以为自己无情无爱,看万事不过过眼云烟。不过这样也好……经此一战,两人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再无把手言和的可能。因此,还不如就此了断了他的念,也了断了这一切!

    念及此,望朔反手一抬剑柄,那锐利的剑刃眼看就要割破对方的心脏!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望朔忽地感到后心被什么人猛力一拍。他本就精疲力竭,灵力亏损极大,而发掌的那人修为极为高强,故而他感到浑身如遭雷击,酸麻不止,四肢失去了力道!

    一袭水蓝色衣裙的律法天君竟然出手打伤了他,然后抓起重渊,打出了天兵的重重包围。望朔咬牙,提剑便要去追,可惜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故而很快就被如意甩在了身后!

    他被挡在了魔界的入口处,不敢强自孤身一人深入敌军重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结界之后。他望着重渊,重渊也望着他,眼神竟然是十分的心痛担忧。

    自此一别,在漫长的时间里,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

    …………

    几百年一晃悠过去了。在这几百年间,他依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为明月驾车。但是有时候,他会借着职务之便,悄悄溜下凡间,混迹在凡人之中,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有置身于他们之中,他才发觉自己是活着的。

    然后,他在人间认识了一个和重渊一样离经叛道的凡人女子。她叫陆欺霜。重渊质疑天道,她质疑伦常。

    从她的身上,望朔依稀看到了煙岚的影子。他听着她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凡人——或者说,凡人女子们,让她们不再受到伦常的压迫,他不由得想起那个舍生为六界的“一线生机”,又想到了直言天道不公的重渊。

    ——重渊和煙岚又有什么区别呢?谁能证明重渊的理想是错的,煙岚的理想是对的呢?也许天道真的不公呢?望朔很能肯定,如若需要重渊自己牺牲性命,去推翻那被他认为是不公的天道,他肯定也是愿意的。陆欺霜到底会成为煙岚一样舍身济世的圣者,还是重渊一样的魔君呢?

    他觉得自己留恋起了这个凡人女子。他对她的感情,比喜欢要深,却也谈不上是爱。所幸,陆欺霜似乎和他是一样的人。两人在一起渡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直到有一天,陆欺霜告诉他,她有了身孕。

    “如夜,你说,这个孩子应该叫什么呢?”

    沈如夜是他在人间的化名。望朔看着眼前清丽的女子:“这个孩子姓什么呢?”

    陆欺霜的眼睛弯了起来:“如果是个男孩,就姓沈。如果是个女孩,就姓陆。你说怎么样?”

    “好啊。”望朔笑了起来,伸出手微微贴合着她的小腹,喃喃道,“无论男女,这个孩子便叫‘厌夜’罢。”

    ——及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地厌弃着自己。他和陆欺霜绝非真心相爱,但是他却是很留恋她,希望能和她生下孩子的。他自觉是对不起这个孩子的,他是天上的月神,不能如同寻常的父亲一样教导、爱护自己的孩子。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守护这个孩子。

    “如夜,你是天上的月神,想必看惯了沧海桑田,世事更迭,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陆欺霜握住了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眼神却看向了远方,“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沈如夜短暂地回想起了重渊。他真心爱他吗——应当不是吧。他虽然嘴上说着在意那位魔主,但是他却从没有为对方而放弃任何东西,即使在天庭的利益和重渊之间,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天庭那边。

    他也听过许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那些故事里,相爱的两人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为对方放弃了所有。因此……他应该是不爱重渊的吧。

    “我不知道。”望朔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他笑道,“你难道爱上了什么人吗?”

    陆欺霜也摇头,然后对他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第124章 明月不皈(二)

    望着陆欺霜美丽的容颜,望朔的思绪又飘回了两人初见后不久的情景。他第一眼见到陆欺霜时,便觉得她的眉眼和那故去多年的“一线生机”依稀有些相似,却不料她真的是煙岚的转生。

    时隔数百年,魔主重渊韬光养晦,开始举兵攻打人间,而陆欺霜凭借了自己所司的天命,竟以凡人之躯让对方铩羽而归。

    两人在狱谷的战斗可谓惊天动地,而望朔驾着战车在夜空飞驰而过,平静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了杀得你死我活的两人。任凭那两人浑身挂彩,兵戈相接,他持着银色缰绳的手竟不见丝毫的颤动,仿佛正在厮杀的不是他的两位知己,而是毫不重要的什么人。

    他们相杀,也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他虽不希望看着自己的两位知己兵戎相见,但是陆欺霜与重渊各自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战。这场战斗和他毫无关系,他不会,也不该去插手。

    ——他和重渊的立场截然相反,一场情谊也如梦似幻,如今回望起来不过镜花水月,浮光掠影。只是令他感到遗憾的是,即使不过春风一顾,他亦清醒得紧,竟还知道自己的立场,从未为了情感妥协哪怕一丝一毫。这场梦,从头到尾他都是清醒的。也正因此,他从未体会到倾国大梦里应有的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和陆欺霜也终究只能止步于知己。陆欺霜的心太大了,就像是煙岚一样。她就像一只雨燕,就算折翅,亦不屈不挠,有着无人可撄其锋芒的意志。

    关于煙岚和天帝太昊的事情,望朔有所耳闻。为了理想而离开那与自己相守万载的帝君时,煙岚未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轻易地便舍去了自己的生命,撕裂了自己的魂魄,从此这六界之内再无仙灵煙岚!陆欺霜和煙岚太像了。花蝴蝶的真情,现在未能留住她,以后说不定也无法留住这个女人。

    而他自己呢?他将一切倒是看得透彻了,可是他该如何自处?

    羲和后来问他,他为什么竟然能对这两人的厮杀无动于衷。但是望朔只是淡淡地笑着,容貌像是被雾气笼罩的江面,蒙蒙如同烟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对于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来说,胜了纵然可喜可贺,但是败退甚至身死,虽败犹荣。”

    …………

    虽然陆欺霜当局者迷,又或者她其实只是由于种种可能的原因而装作糊涂,但是望朔却很是笃信她爱上了那个百花山的掌门。说来也好笑,他虽然从来没有爱过谁,也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是从陆欺霜的眼神中,他却能轻易看出了她的思绪。那冰泉一般清冷的声线,只有在提起花蝴蝶的名字时,才会染上柔软的温情;那双终年弥漫着风雪的瞳孔,也只有望向花蝴蝶时,才会盛满了笑意。

    他看出了她对那人的爱慕。于是他觉得自己是该退出她的生活,并祝福她有一段美好的姻缘。但是陆欺霜却拒绝了姻缘,她心有别的顾虑:

    “你曾经告诉过我,《天阴凝寒诀》是至阴至寒的心法,修炼者需断情绝爱,否则很容易功亏一篑,走火入魔,是也不是?”

    望朔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选择修炼。”陆欺霜坚定地望着他,“情爱无益,徒增烦恼。请你抽取我的情丝罢。”

    望朔失神地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想要赞扬她为追求大道宁愿抛弃一切,需知在通常情况下,只有抛弃在人间的一切执念,凡间的修士才有可能羽化登仙。他又想劝阻她莫要辜负花蝴蝶的一片情深——他是见过这位陆欺霜的心上人的。那百花山的女子虽修行的是采阳补阴的媚功,为正道修士所不耻,但是她不但从未害过哪怕一名无辜之人,且生就一副侠义心肠,重情重义,令人心生敬佩。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放弃真爱。他身处寂寥清冷的天庭,孤独地守护着人间的黑夜,已有千载万载。他最渴望的,便是一位能与他真心相爱的人。如果那人出现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放手的。而陆欺霜,她怎可如此轻易地放弃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但是他了解陆欺霜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是绝对没有回转的余地的。他一向对她好,便顺了她的意,抽了她的情丝,助她炼成了《天阴凝寒诀》。但是他并没有毁去对方的情丝,而是将它放在了一枚月陨玉制作的镯子中,交给了陆欺霜。

    “你现在放弃的,终究会成为你渴望之极的东西。”望朔将镯子放在了她的掌中,五指拢住了对方的纤纤玉指,令她握住了那枚冰凉的玉石,“终有一天,你会想要拿回它的。”

    陆欺霜道:“你是上古仙灵,寿命无尽,法力绝顶,在人间受尽了巫觋的爱戴,君王的朝拜,自然觉得高处不胜寒,渴望真情温暖。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对于我来说,修得正果才是最重要的。也许等到某一天,我也位列仙班之时,说不定能体会你的寂寞吧。”

    望朔笑了起来。他果然没有看错她,她依旧是这般冰雪聪明,亦明白事物发展的规律。事物发展末期时需要的条件和事物发展初期需要的条件截然不同,初期的条件是达到后期的必要手段。若将事物发展后期时得到的结论用来“教育”尚在发展初期的事物,是绝对没有用的。

    但是同时,他感到悲哀——不止为她和花蝴蝶无疾而终的感情。如果只有看淡了世事,看惯了生离死别,明了了再高强的法力、再尊崇的地位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之时,才懂得珍惜被自己弃之不顾的东西,那么天道的确太残忍了!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

    在陆欺霜告知他自己有了身孕后的数月,她就生下了一名男孩,便取名叫沈厌夜。那孩子因有月神的血脉,加之又勤奋刻苦,年纪轻轻便炼就了许多修士虚耗几百年缘修都不可能炼成的功力。望朔看着这个孩子,喜不自胜,但是孩子年纪尚小,他终究不能贸然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这个孩子。

    陆欺霜没飞升之前,他还会偶尔溜下凡间去看看沈厌夜和他的母亲。但是后来,陆欺霜飞升之后,却又在南天门前放弃仙灵之位,长发尽白,受尽了九九八十一道天劫,这令望朔心痛万分。都说儿子肖似母亲,随着年纪的增长,沈厌夜的眉眼竟和陆欺霜有七分相似,这令望朔不愿意再面对他,因为每当看着他,望朔便会想到陆欺霜。

    终究,她还是选择成为了魔君,走上了重渊的路。

    而他虽然信奉天道,纵然知道天律陈腐,天命终有尽时,他也依旧尽忠职守地适逢着那九霄之上的帝君,替他分忧解难,恩泽芸芸苍生,但是他却依旧无法证明魔道是错的——相反,他十分赞同魔道的许多论调。

    但是魔道也同样不能证明天道是错的。这就是阴与阳,灭与生的和谐而又矛盾的存在。望朔一直相信,这六界之内,五行之中,没有绝对、无懈可击的真理——所有的信仰都是没有对错的,只是信奉谁,便是个人的自由了。

    他只是选择信奉天道罢了。

    也正是因为背道而驰的理想,导致他和重渊刀剑相向,最终也要和陆欺霜分道扬镳。

    ……

    羲和见他再也不招惹女仙们了,反倒是经常一个人呆在月宫,望着月宫里的冰树发呆。她本来想嘲讽他两句,不外乎是什么“我告诉过你了不要玩弄情爱”,但是看着望朔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于心不忍,只能将他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就像他二人早年一般。

    “望朔,你真是个固执的人啊。”羲和叹气,“如果你也和如意仙子一样,抛弃天道,放弃神位,追随那魔主也好,陆欺霜也罢,虽然在天庭为千夫所指,但是说不定也活得自在逍遥呢?”

    然而望朔只是摇头。羲和说的没错,他是个固执而骄傲的人。他是不会为了个人情感而放弃自己的立场的。他永远都不会。

    …………

    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来说十分的漫长,但是对于仙人来说,不过眨眼之间。沈厌夜已经变成了一位青年剑修,接替了陆欺霜成为了太乙剑宗的宗主,并且收服了那传说中凶煞噬主,将历代持剑者都榨得形容枯槁的妖剑。望朔一开始也只为自己儿子的成就而感到开心,但是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和自己的儿子见面时,沈厌夜望着那剑灵的眼神却让他明白了,他的儿子已经爱上了那柄凶煞的妖剑。所幸那劫火剑灵对自己的儿子也有相同的情感,且这情感并未影响到沈厌夜的修炼,他便任由他们去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眉来眼去——不对,也许是儿婿——望朔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劫火剑灵,他破天荒地感到有些嫉妒——嫉妒,这种情绪对于他来说可是罕见极了。就算得知了重渊迎娶成了堕仙的前任律法天君如意当了魔后,又多次目睹了陆欺霜和花蝴蝶温存软语,他都没有感到过这种情绪。

    重渊与陆欺霜也许不是薄情之人,但是却都是负心之人。他们的理想远远比爱人要来的重要,因此他们不可能有什么美好的姻缘。因此他不嫉妒重渊和陆欺霜,因为他们终究也是无法受用着情爱滋味的。同时他也不嫉妒如意和花蝴蝶。爱上这样的两个人,她们着实不幸之极。

    身为陆欺霜和望朔的儿子,沈厌夜倒是意外地重情重义,并未如同陆欺霜一样面对着萌芽的爱情而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情丝。只是沈厌夜却同样对自己的理想抱有着极为疯狂而深重的执念——望朔苦涩地想到——最终,他真的不会步上他父母的后尘吗?

    ☆、第125章 明月不皈(三)

    不久,重渊再次卷土重来,重伤了百花山之主花蝴蝶,与潜伏在太乙剑宗之内的胤国皇女华兮凤里应外合,操纵了四大门派围剿太乙剑宗,并掳走了太乙剑宗诸多长老、沈厌夜的爱人,劫火剑之灵莲瑕——那时他还叫沈莲、以及他的师妹玉斛,令沈厌夜前来狱谷和自己决战。

    这一次,望朔未曾选择袖手旁观,而是给了沈厌夜加护。至于具体原因,他其实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出于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护,又也许是因为陆欺霜成为堕仙的事实让他心生哀恸,导致他不愿意看到她的骨肉再受到什么太严重的伤害。

    当然,望朔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沈厌夜和重渊的决战,便是当初他的母亲和那位魔主的决战的再现,两人的赌注便是各自的性命。他只能尽己所能地维护他。

    至于重渊……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天上的仙灵,是司掌黑夜的月神,是恪守天罡正道的神衹,他怎么可能去帮助一个魔头呢?更何况,他二人本来就是对立的。数百年前的那一战便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将两人原本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割开。

    ……

    那场战斗对于沈厌夜和重渊来说都是险象环生,其激烈程度笔墨难以形容,并不亚于当初重渊和陆欺霜的决战。而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了。听着沈厌夜在九天雷劫之中,一字一句地致意皇天后土诸天仙灵,他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害怕。毕竟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位还未飞升的修士胆敢以肉身直面雷劫。

    但是令他真正情绪失控的,却是重渊的话。他说了很多,但是每一句都足以让他心绪不宁,方寸大乱:

    “望朔,如今我将你和陆欺霜的恋情公诸于世,你当开心才是。毕竟,她是你顺应了自己内心选择,才选中的人。”

    望朔虽一向浪荡不羁,从来自问不愧于谁,但是听到这话从重渊口中说了出来,他竟破天荒地感到一阵惭愧,好似与陆欺霜生的孩子是他背叛了重渊的证据似的。但是,还未等他好好揣摩自己心中的这如此陌生又令人羞愧难当的情绪时,他又听见那黑衣的邪魅魔主说道:

    ……“如果有可能,我亦不想和你的爱子势同水火。只是,你若要责怪,便去责怪无常天命,将这份司掌天地变化的命数交在他的手中。为了违抗仙天,我连我的女儿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是你的儿子?”

    ……

    望朔痛苦地比上眼睛,低下头去。高空中凛冽的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在了他的脑后,它们凌乱地飞舞着,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缠绕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重渊还是之前的重渊,他能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坚守的“宏愿”而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迫害自己的妻子和亲生女儿,可以杀尽所有有意或无意地挡在他面前的人,甚至可以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流浪荡,潇洒不羁的月神了。

    ……………………

    后来沈厌夜诛杀了重渊。虽然他对天道的领悟尚有偏差,故而被天劫夺取了视力,但是因为他解了天厄,天帝命他为律法天君,代替了宁可背叛天界也要追随魔主的如意仙子。

    望朔听过很多如意仙子和魔主后来不合的故事。这些故事被传的五花八门,最广为流行的说法是魔主强迫了被因果缠身而时常神智不清的如意仙子。然而在某一次,望朔奉天帝之命去鬼界,在奈何桥边碰见了已经恢复了清明的如意仙子。

    两人聊了很久,如意对他说:

    “他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只是,他后来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而且嗜杀……因此我才会后悔怀上这个孩子。不过……现在倒也好了,他死了,我也死了,这曾经的一切也都过去了,我也该去投胎了……。”

    望朔看了她许久,并不能相信她的话。陆欺霜曾经告诉他,如意曾经对她倾诉过,说怀上这个孩子本身就不是她自愿的。

    “我知你可能不信。我当初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恨透了重渊,又对他失望透顶。”如意笑道,“我深爱着他,甚至为了他抛弃了律法天君的神位,甘愿成为堕仙。我连这种事情都愿意为他做,难道还不愿意为他生个孩子吗?”

    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望朔竟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还好——他这么对自己说——他虽然嗜杀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他最终没有强迫过如意。

    如意仙子在踏入轮回井前,忽然对望朔道:“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曾投胎,是为了等你。”

    “我?”望朔愕然。

    “是的。你是天庭的仙灵,鲜少造访地府,但是我想你总会来的,因此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妖艳的忘情花将如意仙子苍白的脸颊映得多了几分血色。

    “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倘若不违背天罡正道,我一定尽我所能为你实现。”

    望朔话里开出的条件让如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不愧是重渊看中的人,果然和她的丈夫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望朔的原则是天罡正道,重渊的原则是和天罡正道对着干。这样的两个人注定要对立,却也注定要相知。

    “自然不违反天罡正道。”如意低声道,“殿下,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能重新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离开天庭。”

    ——恨?

    望朔发誓,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如意。每当想起她带着重渊躲避他的追杀时,他的心里都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只是觉得她不该背叛天庭,认为她的做法不妥,但是却也远远谈不上恨。另一方面,她救了重渊,他的内心甚至有些开心。毕竟如若重渊真的落在了他的手中,那么他虽然心中有百般不愿,但却也不会放虎归山的。

    她顿了顿,似乎等着望朔接话,但是月神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于是她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我希望你原谅他。他的心始终是在你身上的。所以……”她上前两步,双手覆盖上了望朔的手,“答应我,原谅他,好吗?”

    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望朔便点头答应了。得到了月神的回答,如意终于得偿所愿,执念被解,便接过了孟氏的汤碗,灌酒般地一饮而尽,然后任由勾魂的使者将之牵引离去。望朔又在奈何桥头站了许久。

    虽然望朔从来不曾恨她,然而在她说完了这席话之后,望朔便忽然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真的恨起了她!她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人,甚至和那人生了女儿。一想到重渊曾经和如意肌肤相贴,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他便怒火中烧,一瞬间恨不得飞身上前,用法力轰碎如意的魂魄!

    但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他和陆欺霜不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吗?

    忽然间,他想起了重渊在狱谷的话。他想起他口口声声辱骂陆欺霜,又想起了他百般刁难陆欺霜的宗门,还有她和自己所出的、和陆欺霜长得十分相似的沈厌夜……他一直就知道重渊很不喜欢陆欺霜,但是如今,他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显而易见到一个普通凡人都能辨别出来,但是他却视若无睹的事情。

    ——他以为重渊讨厌陆欺霜和沈厌夜,不过是因为他们母子二人的理想与他背道而驰,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重渊竟然是因为望朔自己的原因才会去厌恶那个和自己的知己如此亲密的女人,以及那个女人所出的孩子。可是,自己真的能在那人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吗?在那人的眼里,除了他的理想,何曾容下了谁?

    ……………………

    沈厌夜下凡捉拿雪魂剑灵、破军剑灵和遗音琴灵了,顺便和那位已经成为了魔界兵主的劫火剑灵开始磕磕绊绊地相处。望朔实在是替自己的儿子着急,毕竟天劫的惩罚让这孩子将自己的爱人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沈厌夜心中只剩下追求天道,且对天罡的执着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幸劫火剑灵对他情深意重,自始至终竟然不离不弃,这让望朔实在是心疼,因为他早就已经把那剑灵当成一家人了。

    而他自己则还是干着那千年万年都没有改变的活——每夜都驾驶着明月的战车驰骋过天际,将银白色的光芒洒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他是凡人们在黑夜之中的光明,为晚归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虽然这并非难事,但是任何差事,干上万载千生,都无异于折磨。

    有一天,就在他又一次拿起银色的缰绳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重渊曾经说过的话!

    “望朔,你曾经说过,天规陈腐;你亦曾说过,天命终有尽时……”

    “你为天规律例所限,白日停留在清冷的仙界,夜里却要为月驾车,直到旭日初升,才能和羲和交替,已有万载千生。而如今……便是天命该尽之时了吧?”

    “……我会代替那个束缚你的天帝,成为新的统治者。届时,六界之内,皆是你安居之所。你不必再居于仙界一隅,夜夜为月驾车,永不得闲……”

    “——!!!”

    华贵的缰绳陡然落下。望朔双手颤抖着,目光中似时难以置信——

    ——这竟是他逆天的原因?!他为的,不止是自己的理想……不,重渊的理想,是解放六界的生灵。那岂不是……岂不是也包括他在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本以为重渊还是当年那个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的重渊,那个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停留的魔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心之极,畅快地仰天大笑,然而笑着笑着,泪水便不受控住地落下来了,笑声也渐渐变成哭声。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重渊倒是死得痛快,死得一了百了,却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茫茫的六界之间!

    ☆、第126章 明月不皈(四)

    在魔龙影夜的帮助下,沈厌夜终于恢复了记忆,和那劫火剑灵真真正正地破镜重圆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和陆欺霜的不和。沈厌夜是“生”,陆欺霜是“灭”,这对立的两者一道,在冥冥之中主宰着六界的气数。陆欺霜走上了重渊的老路,只是她比重渊还要极端。重渊不过是想成为六界之主,而陆欺霜的目标却是毁灭六界。

    陆欺霜约沈厌夜在冶云宫一决生死——毕竟,只有在冶云宫,生死镜才能被重铸,而“生”或者“灭”中的任何一方如果取得了生死镜,对方都必败无疑。但是,生死镜只有梅仙姽婳才能重铸,而姽婳明显是站在天庭那一边的。

    望朔想,陆欺霜大概是以为自己能代替姽婳重铸生死镜。须知姽婳乃是掌管冶炼锻造的神女,她所司之职乃是由天道定夺的。陆欺霜真的以为自己是“一线生机”,就无所不能,可以随意地改变天命吗?

    奉天帝之命,望朔用鸿蒙观天镜向天庭众仙呈现两人决斗的情形。重渊对战陆欺霜时,他可以做到漠不关心,沈厌夜对战重渊时,他已是心中十分焦急痛苦,这次陆欺霜对战沈厌夜,他可真是称得上是六神无主,失魂落魄了。

    重渊是他最在意的知己,陆欺霜算得上是他的妻子,沈厌夜是他疼爱的孩子。再加上羲和,这四个人便是他在六界之中所有的牵挂了。可是,无论是他的知己还是妻子,都是和他一样绝不妥协的人——他的儿子也继承了父母的性子。

    只是……如果他们四人都能后退半步,莫要执着于自己的原则,稍稍改变一下自己的理想,那么也许他便永远不用和重渊与陆欺霜对立,重渊也不会被沈厌夜杀死,沈厌夜也不会和他的生身母亲生死决战。

    ……但是,望朔扪心自问,他在意重渊与陆欺霜的原因,便是他们永不妥协的性格,以及一颗想要改变这令人痛苦的现状的心。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虽然这些相杀的悲剧便不会发生,但是他们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陌路人——他还是那孤寂又高高在上的月神,每夜驾驶着明月的战车驰骋过天际,看着芸芸众生,直到某一天,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无法入了他的眼。

    等到那日,便是他天命终结之时。他便再也不用为明月驾车了。他会从天际陨落,灵魂沉入轮回井,身体化作江海山川。

    ……………………

    沈厌夜打败了陆欺霜,陆欺霜化身入了生死镜。他解了天厄,得了天帝的恩准,便和许多仙灵们一道下界去帮助那些凡人们重建那已经被陆欺霜毁得不成样子的人间了。对于仙灵来说,凡人需要耗时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工程,他们挥挥手就能搞定了。故而他们下凡没多久,人间就被重建的七七八八。

    天帝见状便召回了那些仙灵,却单单没有强令沈厌夜回来,只是派人告诉律法天君,无论是上天庭还是下凡间都是他的自由。天帝对沈厌夜的纵容在仙天之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沈厌夜干了严重违反天规的事——比如多次私入魔界,又以仙灵的身份重新当了太乙剑宗的宗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一开始虽然对天帝的态度感到奇怪,但是后来沈厌夜的确立功不小,又司有重要的天命,大家便也没有什么微词了。

    只是,身为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在天帝身边的望朔却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身为“一线生机”的煙岚撕裂了自己的魂魄,希望身为“生”的一方能够打败身为“灭”的一方。因此,“生”和煙岚有着一模一样的愿望,因此沈厌夜其实算得上是天帝最在意的人。

    一想起煙岚,望朔便也想起了陆欺霜,然后他会想到重渊。自从明白了重渊的心意,望朔便觉得每天过的都是折磨。如果不是他的儿子及其剑灵还时常来看望自己,羲和也经常陪他说说话,他的日子怕是要难过好几分。

    ……………………

    时间像水一样流逝着,一转眼,百余年又过去了。距离重渊的死已经过了很久了,他一个人挨着漫长无尽的仙辰,每夜往返于天际,永不得闲。他早就觉得这样的日子烦闷无味,但是依旧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天命。只是每当坐在那华丽但是冰冷的战车上,握着贵重又柔韧的缰绳时,他总会想起重渊之前说过,要将自己从这天命当中解放出来的话。他初次听的时候不以为意,但是在和如意的交谈后,他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能够把握得住吗?他会妥协吗?他不会的——望朔自嘲地摇头,如果他当初像如意一样,抛弃了一切,只追随重渊去魔界,那么重渊也是不会看重他的。重渊和他一模一样,都喜欢坚守原则之人。

    因此,他和重渊,终究都是要错过的。

    ……

    自从有了那些仙人们的帮助,人间的元气恢复的很快,不过一百年的时光,一切便已经渐渐恢复了曾经最兴盛时的样子。人口迅速地增长着,粮食和棉麻也产量丰富。百年前的大灾难让人间的各国开始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因此,即使国与国之间虽然有百年的积怨,他们依旧保持着和平友好的互动。

    易国的紫华皇后产下了皇子。值得一提的是,人间的皇帝虽然时常拥有六宫粉黛,但是这位光宁皇帝却是个痴情种子,只娶了皇后一人,且和她生下了三个孩子。除了这个最小的皇子,另外两个都是女儿,且都已然嫁给了朝中的重臣。光宁皇帝虽极其尊敬百年前的卫聆女丞相,朝中也有许多女官,但是他的两位女儿皆无心政事,他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她们。

    光宁皇帝老来得子,这个孩子成为了他最大的期望。

    某年八月十五,凡间灯火浮动,人们放花灯,制作月饼,然后与家人吃着团圆饭,一同赏月,人人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望朔望着他们的笑容,许久不曾笑过的容颜也被人间的灯火增添了些许生气。终于,月神眉眼的弧度终于放缓了些,像是在火光中渐渐融化的冰。如果赏月的节日也能让凡人这么快乐的话,在天上多跑上些时日也是没什么的。

    他听着那些凡人们的祷告——无外乎都是什么祈求阖家团圆的话。人生在世,聚散有如浮萍,而凡人一生的命数不由他掌管。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真诚地祝愿他们的愿望得以实现。

    然而就在他随意地下望,目光碰巧落在了易国的光禄寺时,见易国帝王在宴请群臣,席间觥筹交错,酒席风雅而奢华。他本来正随意打量着那些席间来往的人,但是很快,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斜靠在华丽的座椅上,一条腿搭在纯金打造的翔龙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狭长的眼睛似乎带了些醉意,在身边来往的人身上随意地逡巡着,乌黑的睫羽轻轻颤抖着,在白玉一般的容颜上打下了阴影。那少年的容颜俊逸极了,两条斜飞入鬓的眉流畅得如柳叶的线条。他的眼角下方,却又一道鲜红色的印迹,像是一道血痕划开了玉石,给原本俊俏的容颜平添了七分邪气。

    望朔望着那道血色的痕迹,竟当场落下泪来。

    “渊儿,”光宁皇帝道,“在群臣面前,你这般动作,成何体统?”

    卫渊眼角的弧度凌厉如同刀锋,但是在望向自己的父亲时,也多了几许柔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坐得端正:“是,父皇。”

    紫华皇后掩嘴笑道:“渊儿也只听陛下的话啦。”

    ……

    沈如夜怔怔地看着眼下温馨的场景,只觉得心中更加酸楚。他为他高兴,毕竟重渊前世和自己的姐姐势如水火,又被自己的女儿憎恨,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亲情。但是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心疼痛如同刀绞,却并不是因为难过。

    原来,他牵挂的那个人,已经转世为人了。

    ……这样,也好。重渊已经不存在了,那个手上沾满了无数无辜之人献血的魔主,那个狠辣无情迫害自己女儿的魔主,那个说要成为六界共主,将自己从天命中解放出来的魔主,已经死了。

    望朔心中百感交集。

    卫渊是易国的储君,望朔听凡人们对他赞誉有加,说他体恤黎民,心思正直,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的。他已经转世了,将曾经的一切都抛诸时间的洪流——他的孽,他的痛,他的愿,以及他的爱。

    ☆、第127章 明月不皈(五)

    望朔驾着明月的战车,握着华贵的缰绳,深深地凝望着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皇子,不愿意离去。自从发觉了卫渊的真实身份后,他的心头便被一阵狂喜所充斥着,这数千年来隐忍的思念像是在春日里疯长的种子,迅速地蔓生出枝桠,紧紧地将他的心勒住了。

    他的心疼的厉害。望朔垂下眼睛,苍白的手紧紧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活了万载千年,看过了无数桑田沧海,但是即至此刻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欣喜之极的感觉,竟也是这般心如刀绞,与撕心裂肺的痛苦无甚区别。

    “卫渊……卫渊……”

    他笑着,轻轻念着他转世后的名字。仅仅是这两个字,便再一次令他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终于,我们不必再对立了……”

    ……………………

    他十六岁那年的中秋宴后,卫渊梦到了一个人。

    一袭墨蓝色的长袍如若月明星稀时夜空的颜色,他站在一片明亮的月光之中。那人的骨架十分高挑,因此身影在那片月光中,竟然显得十分纤细,仿佛很快就要融化在这一片月光之中。

    那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并不和自己交流,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其实卫渊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在注视着自己,因为他身后的月光太过明亮,令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睛。但是,那人总是面对着他站立着,嘴角也总是挂着若即若离的微笑。

    那个人的笑容总是能让卫渊感到无来由的欣喜,仿佛能看到这个人笑,就是倾尽天下的一切,他也再所不惜。但是感到欣喜的时候,他的心也会无来由地抽痛,令他痛苦难当,就算是呼吸都很困难。

    剧烈的疼痛令他皱眉,手指狠狠地抓住自己胸口的部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自己的手中剧烈而不规律地跳动着。见状,那道墨蓝色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来,他的身周依旧围绕着月光,所以,即使那蓝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卫渊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你似乎过的很快乐。”

    那人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半睡半醒之际的人听见的枕边人的耳语。卫渊不知道他是说自己一直以来作为易国的储君很快乐,还是此刻在梦中很快乐。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并不作答,恍惚间,只见那人伸出手,抬起了自己的脸,似是在细细地端详他的容颜。他的指尖反复擦过了卫渊眼角的那道柳叶一样的痕迹,最终,他自言自语地叹息道:

    “我很想和你再待一会,但是我也有职责在身。现在曙色已暝,我必须要离去。因此,后会有期了……”

    他放下了手。当那玉石一般冰凉的手指离开了他的脸时,卫渊总算是回过了神,道:“我……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沈如夜,皇子殿下。”蓝衣人说道,“你无需找我。你想要见我时,我会在你的梦境之中与你相会的。”

    ……

    多少次,羲和站在东方的天门前,远远望着那一片黑夜,只见望朔的战车在黑色的夜幕中划出了明亮的轨迹,然后降落在她的面前。每当重新回归天庭的时候,望朔的脸上总是十分安然的,平静之极像是一潭沉沉的死水。以至于今日,当她看见自己的弟弟破天荒地笑着向自己挥手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距离望朔上次笑得这么开心,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岁月。但是上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意时,又是什么时候呢?——是了,是那日她悄悄潜入寒冰雪狱时,望朔正在和那个一袭黑衣、浑身散发着阴煞之气的男人对话时,便也是这样的神色。羲和当时是很惊讶的,她在望朔的脸上看到过风流不羁的浅笑,玩世不恭的讽笑,却没有见过那样……纯粹的笑容。

    在她愣神的空档,望朔的战车已经落在了天门洁白无瑕却又冰冷刺骨的玉石台上。羲和回过神,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辛苦你了。”

    “不辛苦。”望朔笑得开心。他上前两步,握住了她的手,连声线里都是满满的笑意,“他转世了。我见到他了……他转世了……他转世了……”

    羲和又怎么能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呢?换而言之,除了魔主,又有谁能让望朔如此开心呢?

    “好,好……我知道了。”羲和笑着。

    “他转世了,便不用再背负从前的那些罪孽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羲和微笑着颔首。望朔对她又说了几句关照地话后,就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羲和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一旁的值日天兵催促她动身时,她才登上了华丽的鎏金战车。她紧紧握住缰绳,那金色的绳索几乎镶嵌入了肌肤——

    就算重渊转世为人,一切也无法重新开始。魔主曾经宁愿打破六界格局、重塑天道的执念是如此的深重。就算他曾经在奈何桥上饮下了孟婆汤,那又怎样呢?记忆可以消除,但是这样的执念会跟随他轮回转生。它影响了他的前世,也同样会影响他的今生!

    …………

    卫渊醒来后,只当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但是那梦里的主角却给他了一种太过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和他相知多年。一开始,他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好歹把这件事情挂记在了心上。但是没过多久,繁忙的国事就让他把那人抛之脑后。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沈如夜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因此卫渊便更确信自己的梦境不过是自己内心的臆想。而且,每当他回忆起梦里的自己极度的欣喜若狂,甚至想过倾尽举国之力,也要搏那人一笑时,更觉得后怕。那是昏君才会有的想法,为了令自己心爱的人展颜一笑,而不惜背叛自己的臣民。

    “我不会成为那样的帝王。”卫渊这样对自己说着,“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事、物,而背叛支持我、爱戴我的人们。”

    于是,这个梦倒是渐渐变成了一个用来警示自己的梦了。每当卫渊面临着巨大的诱惑时,他总是会努力地回想这个梦境,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看着沈如夜的笑容时的内心想法。然后他会发现,他面对着的诱惑在沈如夜这个人面前,简直苍白无力之极。于是他又告诫自己:就连那样激动的狂喜自己都可以克服,这些世俗的诱惑,表象声色的勾//引,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因此,即使沈如夜数年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卫渊对这个人的印象却越来越深——他总是会想起他,想起面对他时自己心中激动的狂喜,他心中矛盾之极。一方面,他贪恋那滋味,那又是痛快,又是痛苦的心情,那激烈如同浪潮,热烈如同火焰的情感……但是一方面,他又深知这情感的可怖!

    …………

    卫渊二十一岁那年,年逾古稀的光宁皇帝退位成为太上皇,而他登基称帝,帝号临渊,改国号元华。是夜,举国欢庆,张灯结彩,美丽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交替绽放着。年轻的新皇站在城楼上,面对着跪拜他的臣子,朝拜他的百姓,他们脸上幸福的神色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

    但是,望着天上的明月,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梦。那人站在一片洁白如雪的月光之中,说自己似乎过的很快乐……

    “我的确很快乐。”卫渊在内心中说道,眉间带笑,“当然,如果你能永远滚出我的脑海,并从来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更加开心的。”

    ……………………

    三年又一晃而过。举国上下百业俱兴,人民安居乐业。贤才多能得道重用,而偶尔出现的奸臣佞寇也很快就被疏而不漏的法网所惩治。自从百余年前的那场灾难后,易国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安宁又富庶的时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歌舞升平的梦境,因为太美好了,就算是身处其中的人们,都不免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切,都和那位兢兢业业的新皇帝脱不开干系。人们都在传颂着他们的统治者,他们说易国自开国以来,便没有见过如此贤明的帝王,如此仁慈的君主。他几乎从来不回寝宫安歇,夜夜待在明德殿处理着公文和奏折,实在累了便在旁边的龙榻上短暂地休憩几个时辰。尽管他常常彻夜不眠,但是他每次总是第一个到达朝堂的,这总令朝堂中的老臣们心生感动敬佩,令年轻的臣子们诚惶诚恐。

    他日日听到他们的称赞和歌颂。虽然都是些真诚的话,而且每次都能令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但是他没有知己。他们像是膜拜仙灵一样传送他,而他是他们的守护者,站在皇城之巅。虽然那里风景独好,虽然他想要保护的人们安居乐业,但是没有人懂他。

    没有人愿意懂他,没有人胆敢去揣测他。

    ……

    如此透支自己的身体,谁又能受得了呢?但是卫渊却总是不顾左右的劝阻,没日没夜地工作着。终于有一天,他刚刚回到明德殿,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几乎下一个瞬间就要跌倒了。掌灯的仕女们被吓得花容失色,便跪了一地,一同请求他去好好休息休息。于是,他终于回到了自己许久不曾拜访的寝宫。

    大内侍卫们跟在他的身后,仕女们提着灯为他引路,暖色的宫灯在暗淡的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卫渊走在幽静的宫道上,听着夏夜的虫鸣。温暖的熏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令本来就疲惫至极的他昏昏欲睡。但是忽然,一阵刺眼的光芒陡然刺破了黑暗,像是一盆冷水一下子浇在了他的脸上,令他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他抬起头,才发现之前遮盖住月亮的乌云已经散开了,而那一轮明月耀眼夺目,竟堪比白昼时的旭日,瞬间令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夜,那梦,那人,还有他身后的月光。

    身体的虚弱难道也能让一个人的意志变得薄弱吗?卫渊看着那轮明月,如是想着,因为他听见自己在心中默念道——

    ——沈如夜,我想见你。

    ……………………

    于是沈如夜果真在那夜来造访他了。那蓝衣人依旧站在一片月光里,唇角挂着若即若离的浅笑,面对着他。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卫渊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已经知道了一切。他知道这八年,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易国发生了什么,天下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害怕与他相见。他甚至……也知道这次自己想要见他的原因。

    “帝王之道,便是孤寂。”沈如夜的声音像是轻柔的夜风,吹拂入他的耳畔,“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可曾后悔?”

    “不曾有悔。能让受我庇护之人安居乐业,生活幸福美满,便是令我最快乐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愿意做任何事。孤独和寂寞……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声音淡淡的,但是语气坚定不移,仿若金玉掷地。

    “真不愧是你啊。”沈如夜叹息地笑道,“为了你的理想,你可以牺牲你自己的一切,也可以牺牲任何人的一切……你还是这么固执。即使你已经尝到了苦果,明白了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虽然痛苦,却不曾彷徨……”

    他每说一个字,卫渊脸上那平素镇定自如的表情便瓦解一分,心中那又是痛快,又是痛苦的汹涌的感情便燃烧得更加激烈了。这个人懂他的痛苦,也懂他的决心。一个如此懂得自己的人,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心意而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幻影……他真的不是自己心中的幻觉?真的不是自己心中创造出的一个用来慰藉自己的影像?

    然而还没等他规制好自己的思绪,沈如夜又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一直以来都在保护着你的臣民们,你做的很好,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千古明君,流芳百世。但是……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们呢?”

    这个问题还真的把卫渊给难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呕心沥血地治理国家,他唯一能给沈如夜的答案便是,看着自己的臣民高兴,便是令他快乐的事情。他敢肯定这样的快乐并不是基于他们对自己的赞誉,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啊。

    ……………………

    望朔坐在月宫之中,倚着冰树出神。许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他和许多仙子们的邀约之地,但是现在那些红颜知己们的容貌甚至姓名,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就算是那些他还有印象的,许多也已经离开了天庭。他记得一位仙子曾经向自己告别,她说她多年前得道飞升后,在天庭待了不知多少年,已经无情无欲无求,但是无情无欲无求,还算是一个人吗?因此,她选择散尽浑身的功力,重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转世了。

    第2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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