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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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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6节

    宋七代也笑了,对这个不改真性情的老太君倒没有恶感。

    正说着,老太君由国公府姑奶奶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宋七代急忙起身行礼。

    老太君扫了他一眼,径自坐到国公爷身边的位子去。两位姑奶奶年纪与李氏差不多,面容姣好,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多可人的孩子,莫拘礼,快坐着吧,都是自家人。”

    老太君瞪了这个刚刚还在跟自己同仇敌忾的女儿一眼,偏过头生闷气。

    众人互相打着眼色,心照不宣。

    这么转了一圈下来,宋七代算是知道老太君这孩子气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敢情这一屋子老的小的都在哄着老太君呢。这一家子也怪有趣的。

    宋七代注意到坐在下首的男子似乎在打量他,猜测这位可能就是宋秦氏的弟弟。秦家老太爷是上一任首辅,门生满天下,秦家可谓京城中名门望族的典范。秦老太爷从任上退下来之后,今上赐封秦家嫡长子为参知政事,从二品,秦家可谓是恩宠不断。

    那位秦参知政事便是宋秦氏的胞兄。只是这次来的却不是他,而是宋秦氏的胞弟,其中缘由宋七代尚不清楚。

    待得众人坐定,宋七代先给卢国公和老太君敬了热茶,又依次跟几位长辈见了礼,改了口之后,众人纷纷给出见面礼。两位姑奶奶大抵是提前说好的,一个给的是价值不菲的全绿翡翠扳指,一个给的是通透温润的羊脂玉玦。秦家舅舅倒是文雅,给了一副珍藏的名家虫草图。

    有趣的是老太君,别别扭扭抿了口茶,挥手让下面的人拿了一方上好的雀眼紫色端砚给他。卢国公倒是先笑了,“这可是你祖母嫁妆里带来的,是先皇御赐之物,当今天下所剩不出十方。”转头故作吃味道:“先时我同你要你硬是舍不得给,这会子倒是大方了。”

    老太君哼了一声,半点面子都不给国公爷,“我自个儿的东西,乐意给谁便给谁。”又想起什么来,“左右我那儿还有一方,不如找出来给文斐……”越想越觉得可行,招了招手,见是刚刚“临阵叛变”的大女儿过来,立刻偏过头去,“不用你,就尽哄着我。二丫头来,快些扶我回去。”

    大姑奶奶哭笑不得。

    众人目送着她老人家健步如飞地离开。

    卢国公摇了摇头,“这性子!”又对宋七代道:“你多担待着些,你祖母心软,多哄几句就行了。”在过继这件事上不能让她如愿,卢国公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其他事情上他也愿意退一步。

    宋七代很能理解。

    两日后,卢国公府举办盛大的过继仪式,仪式过后便是宴请国公爷朝中好友。宋七代一大早起来,先是随同卢国公进祠堂跪拜列祖列宗,一应仪式之后,卢国公换上朝服,带着宋七代进宫面圣。

    府里热闹非凡,都在为接下来的流水宴席准备着。

    宋氏子弟今日也放了假,宋八代回院子里换了身衣服,带着全福在花园里乱逛。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宋七代不在,他觉得有点无聊了。全福哪儿知道这些,两人大眼瞪小眼。

    “三弟?”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宋八代失神片刻,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宋文斐。

    自打终选结果出来之后,宋文斐见到他们都有些讪讪的,三人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此时在这个热闹的花园里再见,两人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倒找回了几分过去的情谊。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静,要不要去坐坐?”先开口的是宋文斐。似乎怕宋八代拒绝,他又道:“宫里规矩繁琐,他们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宋八代点了点头,让全福先回去了,与宋文斐两人并肩走。宋文斐对国公府可要比他熟得多,带着他二绕三转弯的,不多时一处水榭亭台之上,走近了才发现水榭之下开满了莲蓬,宛若置身于仙境里的蓬岛瑶台。

    莲蓬之中有只小舟,宋文斐率先上去了,伸过手来拉宋八代。

    两人相对而坐,宋文斐提浆慢划,小舟原地转起圈圈来。宋文斐抓抓头发,满面羞赧,“还是学不会这玩意儿……”

    两人之间少了几分尴尬,宋八代笑道:“我瞧着院外守卫森严,守门的婆子却并未阻挡咱们俩进来,想来是老太君特许的吧,她老人家还是很疼你的。”

    宋文斐苦笑,“我让她老人家失望了。”叹了口气,宋文斐看向宋八代,“三弟是否觉得我变了许多?” 不等宋八代回答,他便道:“我家中胞弟年幼,上头尚有一胞姐,因着她脸上有一块黑色胎记,年过十八了还尚未说亲。倒也不是没有媒婆上门,只是说与的人家实在是……”

    宋八代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位姐姐,想起家里宋沫娘长得花朵儿一样他都要愁白了头,顿时很感同身受。

    宋文斐继续往下说:“姐姐心善手巧,除了样貌之外没一处不好。我与姐姐感情很好,来之前我只想着好好读书,若哪日高中了,必不让姐姐再受委屈。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家里忽然来信说,县里知府家潜了媒婆上门求娶,虽说是庶子,但也算得一户好人家,家里自然是允了。”

    “这不是好事麽?”

    宋文斐满脸苦涩,“后来家里人才知道,原来是知府家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与国公府的嫡孙长得相似,且颇受老太君宠爱的消息,笃定我必定能够中选,这才上门求亲的。姐姐婚期本是已经定下的,怎料这里的消息传回去之后,知府家硬是退了亲。姐姐不堪受辱投了井,差点救不回来。都是我的错,我若是争气些……”

    宋八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无怪乎那段日子宋文斐总显得心事重重的,他竟半点都没察觉,“大哥,这事儿不怪你。”宋八代猛地站起来,“咱们去找二哥,他法子多,现在又是国公府世孙……”

    这还是在舟上呢,他站得又猛,小舟晃荡了两下将他甩出去,宋文斐忙伸过手来抓他。宋八代倒是抓住了,连着宋文斐一起拉下水。

    好在池子不深,池底都是淤泥,两人半凫半爬滚到池子边上,对视一眼,双方都是湿哒哒脏兮兮的,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弟,大哥就不说谢了。”说开之后宋文斐只觉得心底的郁气都消散了,“父亲已经把私塾关了,全家都京城来,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跟二弟的。你帮我跟二弟说一声,我这些日子实在是……羞于见你们。”

    “又跟我们客气了。”

    正说着,宋文斐身边伺候的玉子过来了,“就知道爷又到这里来……诶哟少爷,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湿了?”

    “回去换换得了。”宋文斐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

    玉子委屈地闭上嘴,又忍不住道:“那两位爷可要快些了,国公爷已经回府了,只待把世孙少爷的名字写入到族谱之后,便要开席了。”

    这可是大事等不得,宋文斐和宋八代匆匆回去换了身衣裳便过去。

    到的时候,卢国公与众位宋氏族伯恰好从祠堂出来,宋七代站在他身边,器宇轩昂。卢国公笑着拱手,“这些日子辛苦各位族兄了。”

    众人还礼。

    宋七代拜了四拜,“宋玺在此谢过各位叔伯。”

    ☆、第29章 六年后

    蓬蒿断落,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到处都是掉落的箭镞和战旗,同战壕的士兵认领了尸体,剩余的敌军尸体堆在一起,烈火焚烧,空气里只剩下血腥恶臭。

    这场恶战虽损失了很多人马,但是作为定西的征西大军,这一场战争堪可载入史册。早把生死置之脑后的士兵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被送至军营后方的伤患也不例外,无论如何,他们总算又活下来了。

    “唉哟李老您轻点!!!看在咱们兄弟伤得不轻的份上,能不能给换小宋大夫来?”这群常年把药当饭吃的兵痞就是半瘫了也不知道老实,才进军医营帐就开始嚷嚷起来了。这一吆喝就打不住了,声援一波接着一波。

    布帘被撩开了。

    在一众黝黑黝黑的汉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四五岁,墨发以竹簪束起,杏眼灵动,嗔视若笑,气韵风流而神态娇憨,叫人一见就有说不出的喜爱。

    他一出现,众人起哄得更加厉害,李军医也跟着火上浇油,“你再不来他们可要掀了我这营帐。来来来都交给你,我总算能歇息片刻了。”说着真打算把接骨接了一半的伤患丢下不管。

    宋八代擦了擦汗水,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李老您自个儿打的好算盘,这外头还有二三十个伤患才刚送过来,我可都让他们找您去。”

    众人大笑。

    宋八代又转身折了回去:“大哥这伤在背上可要当心些,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给你换药。”又扭头叮嘱跟着伺候宋文斐的玉子,“记着,千万别让大哥的伤口沾了水,吃食上要忌辛辣和油荤。”

    宋文斐黑着脸走出来。

    还在嚷嚷着的汉子们立时给人掐住了嗓子似地,全都哑了。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站起来行礼,“参见宋参将。”其他人如当头一棒,七零八落地跟着行军礼,刚刚喊话的那位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了才好——要知道宋参将也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那些混话。

    宋文斐冷冷扫了众将士一圈,大阔步走出去。

    宋八代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接过李老手上的活,缝合,接骨,定骨型,包扎,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朝医童喊道:“照着方子给他开三剂药,黄连最是清热败火,给他多放三两。”

    众人哄笑,那个大汉苦了脸,连连告饶。

    宋八代拍拍台面,“下一个下一个。”方才在他跟前还排着的长队,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净。李老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怒视跟前这一群墙头草。

    全喜撩了帘子进来,面色惊慌,“三爷,大事不好了——”

    宋八代脸色一变,示意他噤声,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子,宋八代颤声问道:“可是二哥……”自打宋七代被今上赐名“玺”入宋氏族谱之后,碍于身份宋八代就没有再唤过他二哥,这会子是真急了。

    全喜白着脸道:“说是咱们爷让流寇的箭矢射中,箭头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人已经昏迷了,是宋参将背回来的。小的不敢耽搁,立即跑过来跟三爷说,就怕这万一,万一……”

    “不会的。”宋八代头也不回,“你去拿我的药箱,叫上宋御医和秦御医……”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军医营帐距离主帅营帐并不远,宋八代跑得耳边生风,恨不得再多生出一双脚来。

    “吁——”急促的皮鞭抽打之后,马蹄堪堪停在了宋八代跟前。宋八代懵懵懂懂的,抬头一看,竟是一水的深蓝色禁卫服饰,后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他急忙跪下来行礼,“奴才参见王爷。小的莽撞,冲撞了王爷的座驾,请王爷恕罪。”

    马上落下一抹明黄色,一双精致的马靴停在宋八代跟前,“小八又跟本王客气了,快快起来。”说着伸手来扶,顺手握住了宋八代的手,“他们可有惊吓到你?让本王看看可有伤到哪儿了。”

    说着另一只手欲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宋八代再次跪了下去,堪堪躲过那只手,嘴里只一再敷衍:“王爷宽宏大量不怪罪,是小的福气。听闻小宋将军受了伤,想必王爷也是过来探望的,小的不敢阻了王爷的正事,这就告退。”

    恭亲王似是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拍了一记脑门:“是啊,本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参见恭亲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两丈开外传来,宋八代欣喜地抬头——救场的来了。

    宋郸是个十足的武将,皮肤黝黑身材魁梧,面上肃穆威严。恭亲王扫了他一眼,又像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急忙把视线转开,“宋参将不必多礼。如此匆匆来见,可是小宋将军的伤势恶化了?”

    宋八代心里一紧。

    宋郸面无表情,“御医已经在诊治了,只是将军中箭之处在胸口,伤势严重以致尚未苏醒。小八是将军最疼爱的弟弟,小的以为让小八过去,兴许能唤醒将军,这才匆匆赶来。”

    恭亲王无比惋惜地看了一眼宋八代,半响才道:“既如此,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一试吧。”

    宋八代气得想朝他两腿之间来一脚,有这么说话的吗?

    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恭亲王一答应放人,宋八代就紧跟着宋郸跑了。直至进了宋玺营帐,看到已经坐起来正在喝水的宋玺,宋八代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宋郸大哥不是说你昏迷不醒吗?”宋八代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解开他的衣襟,宋玺抓住他的手,“没事了,御医已经给我上了药,无大碍。”

    宋八代狐疑地看着他,低头嗅了嗅,秀气的鼻子在宋玺胸口处动来动去。宋玺心里像被上百条猫尾巴扫过一般,又痒又麻,慌忙躲开一些。

    宋八代眯起眼睛,“二哥果然伤得很重,全喜,给我把剪子拿来。”

    宋郸打了个冷战,默默退出营帐去。

    全喜尚不明白局势,屁颠颠把过了火的剪子递过来,还贴心地把宋八代那一套十八根的缝针一并放在他手边。

    宋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急忙换上讪笑,“诱敌之策麽,是祖父的意思。我才打算跟你说,你自个儿就发现了。咱们小八可真聪慧,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小八了。”

    全喜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脚底抹油溜了。

    宋八代挥手,“少拍马屁,给我说清楚,怎么忽然就来这么一出了?”

    宋玺讨好地坐过来,“这场战打了这么久,除了因为临边几个小国沆瀣一气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邪教害人。一日不把这些害群之马清干净,他们就有东山再起之日。祖父命我假装中箭身亡,届时必定军心大乱,趁机引出乱党之首。”

    宋玺都这么解释了,宋八代也没好再怪他,一边暗自磨牙一边收好剪子。

    门外小兵来报,全喜挡下了,进来替他通传,“爷,恭亲王命人过来传话,说是打猎乏了,等明日再过来看爷,还有就是,就是……”

    “有话就说。”

    全喜一咬牙,托盘而出:“恭亲王请宋大夫过去,说是骑马久了身子酸痛,让宋大夫给他按一按。”

    “啪”地床头的水壶碎了一地。全喜打了个哆嗦,头都不敢抬。

    宋八代往宋玺脑袋轻拍一掌,“好了,至于气成这样麽?要是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不就是按一按,多大的事啊!”转头看全喜,“这宋大夫还没走远呢,你脚程快定能赶上,能替王爷分忧,宋大夫想必是很愿意的。”

    全喜一愣,随即顿悟,“诶,小的这就去。”

    这位宋大夫也确有其人。近几年二皇子盛宠不衰,先是封了恭亲王,又以“监军”的名头空降至征西大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捞军功来了。而这位宋大夫实际是宫里的御医,是恭亲王的随行大夫,让他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宋玺哈哈大笑,伸手将宋八代揽过去,“你这不长个儿的原因我算是知道了,瞧这满肚子的坏心眼儿!”

    宋八代给了他一肘子,提着药箱屁颠颠跑了。长不高已经很痛苦了,还要经常遭遇嘲笑和调戏,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一走,宋玺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胸前的纱布染上一丝猩红色。他不慌不忙将纱布揭下来,重新换上宋御医给他的药,再次包扎好。诱敌之策是真的,他受伤也是真的,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要是给宋小八知道了,估计又得睡不着了。

    宋玺想着又笑了起来。宋文斐拿了吃食进来,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说你能不这么笑么,怪寒碜的。”

    宋玺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没事就滚。

    宋文斐抱臂看着他,“就最后几句,国公爷现在痛失爱孙正病着呢,虽说营里守卫外松内紧,也难保没混进一两个奸细,小八还是接到你身边来,一来做戏做全套,二来跟着你也安全些。”

    ☆、第30章 大捷

    外头的谣言已经传播开了,国公爷撑着病体一连几次到宋玺的营帐探望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于是关于宋玺的病情到底如何,外头什么猜测都有。宋八代只做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库里调出好些上好的药材之后又折回了宋玺的营帐。

    宋八代到的时候,全喜刚把烤炉架好,片得同刀锋一般薄的肉片摆了四五盘。宋文斐和宋郸正在喝酒,十年花雕,味道甘醇浓烈。

    宋八代回头细瞧了一回外面的守卫,不太放心,“这么喝酒吃肉的,稍有些风声传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宋文斐给他换了个小碗,满上,递给他,“守这七营的都是跟咱们出生入死的亲信,这里面还有国公爷安插的人,你大可放心。再说了,这肉是宋郸那厮猎来的,酒也是他顺的,不走营里的账目,咱们悄悄地吃,进了肚子就啥都不剩了。快试试,晚了就没了。”

    宋八代抿了一小口,入口甘甜,过了喉咙辣的,后劲十足。

    宋玺就着宋八代的碗想来一口,宋郸手指一弹,弹在宋八代的麻筋上,酒碗顿时倾斜,躲过了宋玺的猴子偷桃。

    宋八代满头雾水。

    宋文斐解释道:“就算伤得不重也不能沾酒,国公爷吩咐过的。”

    说完只听得身边响起两声极为明显的吸气声。转头,宋郸面无表情坐到一丈开外去,宋玺是恨不得碾死他的表情,宋八代……宋八代笑咪咪地看着他,“伤得不重,嗯?”

    “这事……是这样的……”宋文斐踢了宋郸一脚。

    宋郸终于大发慈悲放下酒碗,“他们是怕你担心。”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宋八代叹了口气,起身打开药箱,那些带来充场面的药材倒有了用武之地。宋玺配合得很,让过来就过来,让宽衣解带就宽衣解带,像是那家养的小狼犬,半点将军的肃穆威严都没有。

    再次上了药,换了新衣服之后,宋八代就着炉子给宋玺熬了点粥,就着肉香和同伴们嘴角的油滋滋,宋玺喝了三大碗粥。

    吃饱喝足,宋文斐和宋郸换上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脚步沉重地走出军帐。

    宋八代让全喜送了些水来,两人擦了身体,又洗了脚,这才躺到床上去。怕压着宋玺的伤口,宋八代侧着身子蜷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宋玺贴过去,“还生气呢?真不是有心瞒你的,当时那几个流寇都到了边界,我恰好就撞上了,能不追麽?只是没想到门巴横插一脚,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过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麽,那箭就擦过去而已,明个儿伤口就该结痂了。”

    “我没有生气。”宋八代转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二哥,咱们多久没回家了,你可还记得?”

    宋玺想了想,道:“咱们是元节一十六年去的京师,在京师待了两年,之后随着祖父北征,与岐凉打了三年的拉锯战,战事毕,又恰逢西部动乱,便又举兵来了这里,也快一年了。这样算下来,也有六年了。”

    “六年啊,感觉像做了场梦似的。”宋八代指着宋玺收在最里面的木匣子,“光家书咱们就收了七十三封,大姐的三姐儿都会走路了,二姐的两个哥儿也都会叫娘亲了,大哥也都逃了三回亲了。”

    “噗嗤。”宋玺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童一样。要我说是咱们父亲太心软了,要他逃一次就打折他一条腿,这两次也就到顶了。”

    宋八代也给逗乐了,“你说大哥这是什么毛病,家里给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连见一见都不肯呢?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四弟信上也没说。”宋玺枕着手臂,一脸的轻松惬意,“咱们家就宋六一个异类,你看四弟小小年纪写的那一手字,祖母当真是费尽心思在教导他,听父亲的意思,明年童试会让他下场试试。”

    宋八代点头,“年纪跟你那时倒是差不多。对了,之前不是说祖母有意把四弟记入母亲名下麽?有了嫡出的身份,以后出去底气也足些。”

    宋玺皱眉,“母亲没有同意。”

    宋八代对嫡母倒没有什么偏见,她不愿意自然有她的考量,只是可惜了四弟,庶出的身份终归有许多的不便。

    宋玺侧头看他,眼神复杂,“母亲难得坚持了这么一回,父亲和祖母都拿她没法子。我倒是能理解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不着调,另一个又……小八,那几年你不好过吧?”宋玺苦笑,“我一直不敢问,总是我……们亏欠你的。”

    “二哥又说到哪去了?!”宋八代眼神灼灼,“我心里清楚,二哥是为了什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对二哥,对宋家,我心里只有感激。”

    说到这个问题,宋八代又想起今日的事了,“二哥,你便是嫌我唠叨我也要说的,这里是战场,生死是瞬间之事,你切记遇事要三思而后行。在我心里,权势、地位……都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宋玺把手放在胸口,“二哥记下了,若是下次再犯,小八只管罚我。不过说到这个,二哥也要叮嘱你几句,远着些恭亲王,你可还记得苏冠阳和那个青韶,恭亲王盘算的就是那种龌蹉事,还不如他们呢,他们好歹还你情我愿。”

    宋八代打了个哈欠,“知道了,我哪次不是见了他就跑。不过我总觉得恭亲王这人挺怪的,你说他大智若愚吧,看着又挺二的。”

    “皇宫里出来的妖怪,哪个不是千百副面孔。”宋玺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拍着被面,“睡吧,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明日只管睡到日头起,好好补补眠。”

    在这样软绵绵的力道里,宋八代真地睡着了。

    翌日,日头三竿,宋八代才揉着朦胧的睡眼,慢吞吞爬起来。

    全喜听到动静,撩了布帘进来,“三爷睡得真香,是要用膳还是要再眯一会?”

    宋八代嘘了一声,“二哥还……”扭头一看,身边的哪里是宋玺,而是一人高的木头墩子,上面贴了张纸,白纸黑字写了大大两个字——宋玺。

    宋八代傻眼了。

    全喜掩嘴直笑,“是爷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说是他今日出去办事,就留这木头疙瘩在这里陪您,也打打掩护。”

    宋八代也乐了,摇头,“德行!”

    宋玺打了个喷嚏,宋郸扫了他一眼,宋玺摇头示意继续。宋郸把蜜蜡掰开,拿出里头的纸条,递给宋玺,“启用了当时埋下的钉子,此事了了之后须安排他转入暗部。”

    宋玺接过一目三行看完,点了点头,“行,你去安排。按照计划行事,兵分两路,祖父和小八那里的守卫不动,文斐从八师调人当前锋,你带暗部从后面绕过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竟能煽动我定西数万百姓起兵造反。”

    “领命。”

    卢国公的军帐里,药味正浓。

    床榻上的人显然病得不轻,呼吸滞涩,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来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就进了营里,半点没惊动外头的守卫。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刀落,床上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来人伸出手正待确认床上之人的死活,变故骤起,被子底下又伸出一只手,猛地扣住来人的命脉。腾身飞起,两指正中对方膻中穴。

    “宋玺?你没死?!”来人难掩满脸的惊慌。

    宋玺懒得理他,拍拍掌。

    守卫接到信号鱼贯而入。

    “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别给他寻了短见。”

    “是。”

    宋玺扫了一眼床上的尸首,虽然用的是死囚,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好好安葬了。”

    卢国公撩了布帘进来,看也不看床上的人一眼,“这营帐左右也不要了,费那功夫做什么。”又拍了拍宋玺的肩膀,“此次做得不错,抓到的是邪教的护教长老,郸儿那边方才已经打了信号,想必是得手了。”

    宋玺上前扶着卢国公出来,“些许小事,也累得祖父跟着操心。”

    卢国公捻着胡子,“这一仗断断续续也有一年了,如今大事已了,我也可以安心回朝。周遭这几个小国,来年若是丰年还罢,若是遭了灾,估计又要卷土重来了。玺儿你要记住,唯有天下大统,这连绵战祸方能平息。”

    “孙儿不敢忘。”

    卢国公笑着点头,两人才出了营地便遇到了带着一干禁卫四处溜达的恭亲王。

    双方见了礼,恭亲王见了宋玺很是亲热,“原来是国公爷的计谋,本王就说小玺你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宋玺嘴角抽了抽,想到宋八代对恭亲王的评价,简直不能再赞了。

    卢国公拱了拱手,“王爷,这里大事已了,臣打算即日班师回朝,王爷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恭亲王连连抚掌,“本王早就待腻了这穷乡僻壤的。国公爷请,本王便不叨扰了,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告辞。”

    ☆、第31章 班师回朝

    消息总是传得比风快。

    那边才刚启程,这边捷报已经随同奏折到了今上手里。宗乾皇帝这几年身子愈发不见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便咳嗽不止,伺候的太监立刻弓着身子过来奉茶,“陛下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当天晚上就有消息递到三皇子宗珏手里。

    三位皇子之中,淑妃所出的大皇子封了睿亲王,端妃所出的二皇子封了恭亲王,唯有出身最高贵的宗珏因着尚未开府,今上至今仍无封赏。宗珏生母静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对于今上此举倒是有了别的想法,只一再让三皇子稍安勿躁。

    三皇子宗珏倒也沉得住气。

    今晚探听前方战事,也不过是他多年养下来的谨慎性子所致。

    “卢国公虽已年迈,却是盛宠不衰,更难得的是立身之正。”说话的是宗珏的侍读——静贵妃娘家的侄子,与宗珏也算是一同长大,早已是荣辱一体。宗珏尚未开府,能用的人不多,却都是静贵妃精挑细选出来,未必能干,却绝对忠诚。

    “卢国公刚正不阿,确实令人敬佩。只是事关立储大事,他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盘算。”宗珏敲了敲案几,“你可记得当时查到宛城消息便断了,那样干净利落倒像是有人做了手脚。而卢国公世孙来自鲤城,鲤城距离宛城可不远。”

    “殿下无须担忧,真相如何,相信再过些日子自有分晓。”

    宗珏点头,“这一路水远山长的,务必多派些人保护她。至于真伪,本王有的是法子辨别。”

    “是。”侍读似是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个消息,听说恭亲王殿下看上了卢国公世孙阁下的庶弟,属下担心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约定。以陛下对国公爷的宠信,这爵位世袭罔替的可能性比降级继承要大些,这位世孙阁下显然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份影响力不可小觑。”

    宗珏摇头,“你未免太高看了本王的这位二哥。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宋玺此人非池中物,若不能拉拢,必先除之。你说那位宋玺的庶弟……吩咐下去查一查,说不准便是个契机。”

    快要被人揭老底的宋八代此时一无所知,他正烦恼着怎么把自个儿这些年攒下的家什塞上马车,这里面有别人送的,有自己买的打算送给小侄子小侄女的,丢掉哪一件都舍不得。

    宋玺劝他,“东西丢了到了京城还能再买,你再这么磨叽我们可就不等你了。还有个事没跟你说,下个月大姐夫要到京里述职,咱们脚程快说不准还能碰上。”

    “当真?那要先准备好见面礼才好。”宋八代喜不自禁,团团转之后更加舍不得他那一车的东西了,宋玺忍无可忍,将他扛起来塞进马车里,马鞭一抽,什么物什啊摆件的都随风而去。

    宋文斐是跟他们一路走的,他再不回去老太君该拄着拐杖进宫跟皇太后哭诉了。宋郸留下来收尾,他性子冷淡,无甚牵挂,倒很是乐意留下来。

    这一路紧赶慢赶的,顾及着国公爷的身体不时地停下来休整,终于在二十八日之后抵达京师城脚。命将士在城外驻守,卢国公带着众人及一干亲信进城。恭亲王先行,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座驾。

    “我随祖父进宫面圣,你们先行回府,陛下想必会赐宴,老太君若是问起,就说不必等我们用饭。”宋玺给宋八代理了理衣襟,压低声音道:“晚宴老太君必定是顾着文斐的口味来,若是吃不惯也别勉强自个儿,等我回来之后带你去醉心楼吃酱肘子。”

    宋八代连连点头,努力不咽口水咽得太明显。

    宋玺笑了,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对比之下那沾了尘土的脸显得格外灰扑扑。

    宋八代手指在他脸上一划,搓出一层薄沙来,“就这样去面圣?”

    宋玺挺了挺胸膛,“过家门而不入,这叫忠君,懂?行了,别瞎操心,去梳洗换身衣服逗老太君去。”

    两人分开,等他们进了入宫的轿子之后,宋八代才与宋文斐及几个随从一同回府。老太君果然早早候着了,宋文斐才进门就有人层层递话,还未进府邸中路院子,老太君就被搀扶着迎出来了。

    宋八代识趣地站到一边,看着老太君抱着宋文斐好一番痛哭,哭完又是敲着拐杖直骂卢国公。宋文斐哭笑不得,“祖母,是我自个儿想去的,不是国公爷下的令。是是是,我知道祖母担心,这不是须发无损地回来了麽?!没受伤,祖母可以问小八,他可是随行的军医,我有无受伤他最清楚不过了。”

    老太君这才肿着兔子眼,把残余的一点视线分给站在一边快要风干的可怜的宋八代,顺手抓起他身边全喜的手,“小八过来,你如实跟我说。”

    全喜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老太君唷,奴才是全喜啊,伺候世孙殿下的全喜啊!三爷在这边呢。”跪着后挪了几步,宋八代完全暴露出来。

    宋八代宋文斐两人都忍俊不禁,老太君年纪大了,记不住生面孔,整个国公府她能认得的除了国公爷也就是宋文斐了,就连宋玺也被认错了几次。

    “老太君,文斐没有骗您,他跟我都呆后方,调拨粮草点点兵,干的都是后勤的活儿,去了这么些年连敌军的面儿都没见着,您就放心吧。”宋八代也不忍心让老太君一个老人家成日提醒吊胆,索性抹黑了宋文斐一把。

    宋文斐悄悄朝他拱了拱手。

    老太君听了总算稍微把心放下,让他们各自回去洗漱,之后便是晚宴了。这都过去了个把时辰了,老人家根本就没想起来国公府最位高权重的那两位。

    宋玺估计得没错,晚宴果然都是宋文斐爱吃的菜。宋文斐口味偏重,宋八代沾了筷子略微意思了一下,准备留着肚子给醉心楼的酱肘子。正吃着,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恭亲王的侍卫求见。

    老太君是有孙万事足,还以为是宋文斐宋八代的朋友,“都叫进来给他们也摆一桌,自家人莫要客气了。”

    宋文斐脸沉了下来,宋八代按住他,“别搅了老太君的雅兴。我出去看看,若是一会没回来,派个人去宫外截阿玺,让他到醉心楼找我。记住了,别冲动,老太君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借口出去招待朋友,宋八代辞了老太君出了国公府,恭亲王的黑八骑在门外一字排开,手一伸,“王爷请宋大夫府上一聚。”

    宋八代摇了摇头,“我正想吃醉心楼的酱肘子,各位要么抬着我的尸首回王府,要么替我通传一声,就说请王爷赏脸,小的请他小酌一杯。”

    说完宋八代便径自转身朝醉心楼的方向走。黑八骑是恭亲王的亲信,稍一犹豫便有了决断,兵分两路,一路回去禀报,一路跟着宋八代。

    此时醉心楼人不多,二楼的雅座并未坐满。宋八代点了一盘酱肘子,有五大块,卤得金黄金黄的,肉滑汁多,入口即化。又叫了桂花鸡、酱板鸭、烤鹅以及孜然羊肉,凑了个五畜齐全。

    菜刚上齐恭亲王就来了,宋八代几乎都要怀疑他是算准了饭点的。

    “王爷请。”

    “小八特意请的酒,喝起来果然格外甘醇。”

    两人饮了一杯。

    宋八代抓着酱肘子就啃,嘴角油滋滋的,一点仪态都没有。吃完一个,宋八代伸出油乎乎的手,恭亲王避了开去,带着嫌弃的表情。宋八代大笑,“平日里小的就是这样不修篇幅,王爷想必是第一次见到吧?”

    “你救过本王的命。”恭亲王做出忍耐的表情,“适当范围内本王可以容忍。”

    宋八代叹气,“当时就是别人我也会救,并不会因为受伤之人是谁、身份为何而有所不同。”

    “对本王来说不同。”恭亲王显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宋八代抓起第二个啃了一口,举着沾着他口水的酱肘子道:“小的对心上之人的最低要求,便是她能面不改色吃下小的手中这个东西。”

    恭亲王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王爷可真有雅兴。”一道清亮的声音插/入进来。宋八代抬头,只见宋玺大阔步进来,身上还穿着将军的铠甲,英姿飒爽。

    “这是给哥留的?”他手一抓把宋八代手里的酱肘子夺过来,三两口吃完。

    对面两人目瞪口呆。

    宋八代结结巴巴,“二哥,那是我,我吃过的……”

    恭亲王一脸敬佩。

    宋玺满脸的满不在乎,“哥吃你的口水还少?”

    转头看向恭亲王,“不知道王爷请臣的弟弟到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恭亲王愣了愣,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摇头,“小八请本王过来喝酒,美人邀约,本王哪有不来之理?!”

    宋玺在桌底下捏了宋八代一把。

    宋八代觉得自己可冤可冤了好吗?!

    ☆、第32章 姐弟相见

    回去的路上,宋八代与宋玺共乘一骑。

    宋玺还在为方才的事不快,只差没揪着耳朵数落着宋八代,“你说你傻不傻,王爷又如何了,你就往府里一躲拼死不出来,他们还敢擅闯进去要人不成?”

    宋八代打了个喷嚏,被冷风一吹抖成筛,宋玺没舍得再数落下去,把他往怀里一塞,紧了紧他的身子,“坐稳了。”用力一甩缰绳,烈马一跃飞出好远。

    回去的时候国公爷与老太君都已歇下了,宋玺不让惊动其他人,让全喜烧了些热水,两人洗洗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宋玺练完武回来,宋八代还睡得天昏地暗,宋玺用带茧的手磨着他的脸颊,“快些醒醒,大姐大姐夫快到京城了,咱们出城去接他们。”见宋八代睁眼睁得艰难,又下了剂猛药,“咱们小侄女可是也一同来了。”

    宋八代猛坐起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就去,就去,你等我……”

    城郊数十里外的白水亭,一行人缓缓靠近,打头的双轮方形车舆驾两匹马,走得又稳又快。宋八代牵着马与宋玺并肩,“来了麽?”

    打头马车的车夫一看到他们,立刻拉紧了缰绳,跳下来朝他们拱拱手,又转头去撩车帘。多年未见,林君浩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却未见沧桑,想来是过得极好,后头的松溪娘探出个脑袋,微微一笑。

    “大姐!”见到了松溪娘,两人刹那间又仿佛回到了宋家那个小院子里,顿时百感交集。还是宋八代先反应过来,不忘跟林君浩打了声招呼,“大姐夫,你们一路辛苦。”

    林君浩急忙下了马车,回头扶着松溪娘下来,顺手接过松溪娘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

    “等很久了吧?”林君浩和煦一笑,一如当年迎亲的样子。松溪娘已是满眼热泪,七年了,当年与她一般高的宋七代如今已高出她两个头,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泪簌簌落下,“高了,黑了……大姐都快认不出了。”又转头看宋八代,“三弟倒还是那个样子,就是瘦了好多,可是没有好好用饭?”

    宋玺宋八代都使劲摇头,鼻头发酸。当年二八年华的少女如今已作他人妇,垂鬟挽成了髻,一如流水而去的如花岁月。

    林君浩轻拍妻子的肩膀,“莫哭了,重逢是喜,别叫小舅子们也跟着难过了。”

    宋玺也收了伤感,跟着劝道:“是啊大姐,咱们回府去吧,这里风大,莫让三姐儿着了凉。”见松溪娘与林君浩想拒绝,急忙补充道:“我跟祖父打过招呼了,祖父也是这个意思,都是一家人,莫要客气才好。”

    松溪娘终于不再推辞,马车跟在宋八代宋玺两人的马匹后头,一路到了国公府。

    因着国公爷一大早被今上传召进宫,林君浩宋沫娘又是小辈,也不忌讳那么多,与宋玺宋八代一同到老太君那里拜见。

    才进了老太君的院子,三姐儿就醒了,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嘀着,盯着宋八代和宋玺直瞧。松溪娘与林君浩给老太君行了礼,还走不稳的三姐儿也跟着甜甜叫了一声“老祖宗”。

    老太君正是爱娃儿的年纪,被逗得直乐,拉着三姐儿耐心地一遍遍地问:“叫什么名儿啊?”“多大了?”又叫人拿了金镶玉长命锁给她戴上,搂着她就舍不得撒手了。三姐儿倒不怕生,被松溪娘教导得极好,答话脆生生的,一字一句告诉老太君她的小名儿“阿奴”,又掰了两个手指头,示意自己两岁了,末了捧着长命锁看了看,抬脸喜滋滋跟老太君贴了脸,表示她可喜欢可喜欢这个锁了。

    “这孩子真聪慧乖巧,教养得真是极好!”林君浩松溪娘等人随宋玺离开之后,老太君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赞不绝口。

    老嬷嬷跟着点头,“可不是!就盼着咱们孙少爷以后多生几个,老祖宗这儿可就热闹了。”

    老太君一愣,随即拍了拍手,“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文斐也到年纪了,是时候该说亲了。这要是快的话,明年这时候我就能抱上曾孙儿了。快,替我翻翻黄历,最近的良辰吉日是那一天。”

    伺候的嬷嬷暗恨自己多嘴,按理宋玺才是卢国公府的嫡孙,宋文斐的亲事于情于理都不能抢到他前头去。但架不住老太君心里宠爱宋文斐啊,这可就难办了。老嬷嬷心思转了几个弯,这才道:“老祖宗也忒急了些,自然要先说好人家,再定吉日。这都得慢慢挑慢慢选,不但要老祖宗看合适了,也要少爷们合心意。都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急不得。”

    老太君点头,是这个理,不过心里也暗暗把这事儿记下了,打算找个时间与国公爷提一提,务必把京城未定亲的贵女都见一见。

    她老人家这边满腹心事,那边姐弟相见之后松溪娘也显得心事重重。

    宋八代喂了三姐儿吃甜甜的鸡蛋羹,吃完之后三姐儿就开始黏他了,追着他“九九”地叫着。

    松溪娘笑着,嘴角泛出一丝苦涩。

    “姐?”宋玺以为她在婆家受了委屈,扭头瞪着林君浩。

    松溪娘摇摇头,“是母亲,近几年她身子不好,找了很多大夫看过,都说无甚大碍,就是郁结于心,想开些就好了。我猜着母亲心里是念着你的,这次来便是想与你说,若是可以的话,回去看看她。”

    宋玺怔了怔,扫了宋八代一眼,方道:“西边战事刚毕,我与祖父说说,应当是可以的。”

    松溪娘露出喜色,“若是这样就好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国公爷回府了,有急事找宋玺商议。

    宋玺匆匆赶到国公爷书房,“祖父找我有何要事?”

    卢国公尚未换下朝服,见了他倒是不急,“坐下说话。”问过林君浩松溪娘的情况之后,才提起今日之事,“早朝之后陛下留我单独说话,为的便是两江总督许如山贪污舞弊一事。”

    “许如山?”宋玺仔细想了想,“是睿亲王的人?”

    卢国公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是此事莫要办得敲锣打鼓的,还是要顾全睿亲王的面子,只是也不能就草草结案。陛下属意你去办,你的意思呢?”

    “祖父的意思是……”宋玺眯起眼,杀气一闪而过。

    卢国公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意思。我寻思颇久,倒觉得是个机会,你也不必忌讳什么,该如何办就如何办,把事情查清楚禀明陛下便可,立身正则不怕影斜。”

    宋玺点头,“我与祖父想到一块去了。还有一事,家里母亲重病,我本想与小八择日回去探望,如今倒是有了现成的借口。”

    “不错。”卢国公捋了捋胡子,“秘密行事方是上策。只是小八是否确实需要一同前往?”

    宋玺没有说话,沉默的坚持。

    卢国公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颇有些感慨,大了啊,也有自己的心思了。“罢了,想去便去吧,只是注意安危,暗部有三分之一跟着郸儿办事未归,剩余的我让他们都跟了你去,好好保重自己。”

    “多谢祖父。”宋玺郑重行了个礼,起身离开。

    对着香炉升起的青烟,卢国公久久不语。

    后宫之中,也有人此时正在为两江总督之事烦恼。

    三皇子宗珏下了一子,静贵妃掩嘴一笑,“我儿这是着急了?”轻捻一子放下,瞬间吃了一大片的黑子。宗珏带着些孩子气,“母妃不点拨孩儿几句,孩儿哪儿能不着急呢!”

    静贵妃叹了口气,挥手,众婢退下,她这才道:“你找到的那个女人确实是当年柔妃身边的大宫女。奇货可居,我儿这一步走对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掀底牌的时候。你可知你父王今个儿传召了卢国公?”

    “儿子知道。”宗珏面露不解,“此时四海升平,暂无战事,父皇此时……莫不是?”

    “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为了江南税收一事。”静贵妃又下了一子,嫣然一笑,“涉及江南税收,两江总督许如山八成就要保不住了。”

    宗珏恍然大悟,“父皇这是要动大皇兄了?”

    “你们父皇是越老心越软。”静贵妃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时候倒想当个好父亲了,但凡这好父亲,大抵都希望能保住所有的孩子。”

    宗珏沉思片刻方道:“所以父皇要卢国公府去调查此事,便是想要给五皇弟一个把柄,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所以父皇是知道了?”

    “你父皇知道与否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父皇无所作为,既没有为当年的柔妃翻案,也没有让那孩子认祖归宗,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宗珏面色阴沉。

    静贵妃笑了起来,“所以我说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再等等,相信过不了多久你手中的这枚棋子就有用武之地。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即可,倒是你二皇兄那里,让你多安插些人进去,你可有照办了?”

    宗珏点了点头,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

    静贵妃摇了摇头,“以后你自会明白。”

    ☆、第33章 睿亲王(抓虫)

    林君浩是回来朝觐述职的,因着此前的考核被评为一等,加之与卢国公府的关系,此次述职极有可能升迁。林家一家就盼着能到富饶些的县城任职,这才让宋溪娘一同进京,希望卢国公能看在世孙的面上帮衬一二。

    林君浩倒没有想太多,妻子说想妻弟要一同来,他也就信了。此次卢国公留他们住府上,林君浩却是一再推辞,早早命人去临时府邸收拾,当日拜见了卢国公之后,便带着妻儿回去了。

    宋玺气透了林君浩的迂腐,要他说都是一家人,客套这些个倒让他们姐弟生分了。宋溪娘却是通透,反倒宽慰了宋玺几句,宋八代回头也点了宋玺几句,“你摆着个脸,姐夫看到了心里能不多想麽?是,咱们想帮大姐没错,但是姐夫是个男人,若是外头说他靠女人裙带升迁,他与大姐两人便是再相爱也难免会生间隙。”

    宋玺并非看不透,就是心里拐不过弯儿来。

    宋八代笑道:“他们避讳不来,咱们可以过去看小侄女啊!”宋八代让全福收拾好一大箱子的玩意儿,都是给小侄女小侄子的见面礼,昨个儿松溪娘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整出来给他们带走。

    宋玺这才罢了,翌日两人一早便装了马车,屁颠颠到宋溪娘下榻的府邸。临时府邸是各级地方官员进京述职时的临时下榻处,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宋玺一进去就脸就沉了下来,幸亏林君浩已经进宫去了,不然又要生出事端来。

    林君浩卸任前乃是钦州知州,从五品,此次上京述职人数众多,官职低的连天颜都未必能得见。林君浩这里早早有人来候着,想必便是国公爷关照的。

    宋溪娘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让两个弟弟坐下之后,她边给他们倒茶边道:“这样就很好了,你们姐夫虽有才干,却不懂官场送往迎来那一套,我只盼着他当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便好,其他的随缘即可。”

    宋八代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却是被水糟蹋了,入口有些苦涩。宋八代把茶杯放在一边,压低声音道:“昨个儿姐夫在,也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在林家可好?婆母有无苛刻你?两个哥儿呢,怎么没有随你一同进京?”

    宋溪娘脸色一窒,宋玺立刻瞧出不对劲,抓着她的手问道:“可是林家人欺负你?”

    宋溪娘吃痛,抽出手来,瞪了他一眼,“你怎的如此冲动,若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可叫我与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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