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V > 耽美 > 借贾修真 > 正文 第74节

正文 第74节

推荐阅读:魔君与魔后的婚后生活小说大纲里的女主觉醒后(NPH)[快穿]给攻略对象生娃高H临时夫妻(nph)永远也会化雾(1v1)末世之娇娇女也凶猛劣评(骨科1v2)两情相厌(伪骨科,狗血文)小梨花(校园h1V1)珀迪达之雾【简】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74节

    宝钗伸手揉揉额头,叹道:“你这年纪大了,嘴也越发碎了。我看你这会也不用跟我南边去了,只在这边选个人家嫁了也罢。我也清静,你也安心。”

    莺儿赶紧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奶奶,我不说了还不成!”

    主仆两个刚稍歇空,忽然听着外头急急说话声,宝钗便让莺儿收好了单子,自己从屋里出来,就见外头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扶着个丫头,正同李纨迎春往自己这里来。宝钗细看了一回,迟疑着唤道:“云儿?”

    那妇人抬头一看宝钗来了,喊了声“宝姐姐!”便立时哭了出来。

    来人不是湘云,却是哪个?!

    李纨将一众人等都让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又亲自动手给几人都倒了茶,才说起事来。

    原来这湘云嫁进了卫家之后,因卫若兰投身军中,卫家太太在外头只说自家儿子争气有志气,私下却怨湘云留不住人,让自家儿子往那等险恶的地方去了。恰好此前京卫营调兵北上,卫若兰自小喜好骑射,见有征战沙场的机会,岂肯错过,便又进了新北军。他这一走,湘云在家里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恰好那年又传出许多贾府的闲话来,里头就牵扯了湘云,卫家太太在外应酬时听着两回风声,大觉丢脸,越发不喜湘云。贾母去后,湘云想要亲往拜祭,亦未获准许。

    之后贾赦之事事发,连着史家也受了牵连,薛家更是断了香火,王家也失了势,贾王史薛四大家族顷刻倒台,卫家生怕受了牵连,更不许湘云与娘家联络。

    湘云几乎常年被禁在内院,不知外头之事,这日听人说贾府被抄了,吓了一跳,让人寻了管事媳妇来亲自问过一回,知道了事情始末,情知不能亲往探看,又恐贾府人等在里头受了饥寒,便取出私产来让人备了衣物送去。

    这事儿自然瞒不过卫家太太去,卫家太太见湘云如此不知轻重、屡教不改,心下大怒。便将她禁足在屋中,不许出来半步。连过年都未许她参拜祖影。湘云心挂贾府众人,便让翠缕使银子问下人们买消息,知道贾赦贾琏被判了死罪,贾政宝玉等放了出来,又喜又悲哭了半日。又听说贾府为了偿债,连奴仆都要发卖净了,便想让翠缕拿了银子去赎买几个相熟的姐妹。又另备了银两,想让人偷偷给宝钗送来。

    她在府里并无亲信,靠银子买能买来几个?又有担心她与贾府牵连过多,害了自家的,知道了消息便又捅到卫家太太那里去了。恰又过了几日,传来卫若兰沙场阵亡的消息,卫家太太见自家儿子在外征战,这儿媳妇却满心替旁人家着急打算,心里又想起从前传言湘云同贾府二爷的事来,越想越恨,越想越气。

    如今见儿子没了,悲怒交加,更恨湘云了。便领了人将湘云几回买通府里奴仆打听贾府消息欲相助贾府的事据人证都带去卫家老太太跟前,又把自湘云嫁入卫家,卫若兰先进京卫营,后进新北军等事一一细说了,又说起从前外头传的话来,非要休了湘云不可。

    卫家老太太初时不肯,只说孙儿刚没就休了孙媳,传出去不好听。卫家太太又把湘云从前与贾府过从甚秘,如今与贾府有关联的人家几乎没有得着好的等话说了一遍。卫家老太太对湘云本就可有可无,又听说史家两位侯爷也都流放了,越发意兴阑珊,便依了卫家太太的意思。

    卫家要休湘云,去通知史家,史家两位太太如今恨死了贾府,听说史湘云还在相助贾府,更恨她不分轻重内外,连人也没派一个过去。既无人做主,卫家自摆了香案告了祖宗,写了休书,让人将湘云当年陪嫁来的东西都扔到了门口,便算了事。

    湘云主仆连着当年陪嫁来的人,一行回到史家,史家闭门不纳。在门外带了许久,史家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开了门,却是大骂湘云害人害己搅家精等话,只让她滚出去,别再进这个家门又来害人。

    翠缕还欲苦求,湘云拦住了,只让翠缕把陪嫁的人的身契都还给了史家,自带了翠缕一人,将些衣裳细软等取了,在附近客栈里住了下来。另寻了人打听贾家人如今所在,才雇了车,寻上门来。

    几人都听得落泪不止,宝钗便对湘云道:“事已如此,究竟无可奈何。如今我们要南边去,你若愿意,便随我们同去吧。”

    湘云闻言大哭,抱着宝钗道:“宝姐姐,总算你还要我。”

    宝钗闻言恍惚,眼前全是当日在荣府内彼此青春年少时候之事,也不禁流下泪来。

    贾政听说湘云之事,良久不语,终长叹一声道:“从前老太太最宠这丫头的,如今投奔了来了,便在一处作伴吧。只往后日子恐怕不好过,却得苦了她了。”

    湘云听蕊儿传了这话,哭道:“只若得亲人相守,便是吃糠咽菜,又有何妨!”

    李纨见湘云带来的行李里头,除了衣裳首饰,便是些医书,倒是意外。湘云见了道:“我在那里,常年不得外出,亦无甚可说话之人,只这几本书翻来覆去看着,还得些意趣。”

    李纨拍拍她手道:“人之所思所感,自成一境。你既在医道上有所进益,往后以此助人助己,也是一番善缘。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湘云闻言点头。待得一行人南下时,李纨记得这事,特给湘云备了一箱药材,并几本医书古籍。

    转眼到了日子,贾政等人祭过祖便南下了。雇了几辆车,只装了些箱笼行李,王夫人的灵柩却要待秋后与贾赦贾琏的一同走水路回去了。那几辆车也多半是为了装巧姐儿的嫁妆,贾府众人如今一人不过几身换洗衣裳罢了。

    在走之前,媚人还来看过巧姐儿同平儿,也不知平儿同她说了什么,她原是抱着一个盒子来的,之后仍抱了回去。

    袭人秋纹等都待送了宝玉一行南下,才回来各自安排。袭人有父母兄弟在长安城中,只使人捎了个信回去,她哥哥便赶了车来接走了。

    余下几个都是要去庄上的,李纨便让人安排车辆,到时候送她们一同过去。却不料许嬷嬷先过来了,听了这话便笑道:“真让我料着了。原是她们几个撺掇我来的,让我来同奶奶说一声儿,如今这里也没个熟识的人了,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守着有什么趣儿。不如一同往庄子上去。从前修的几处小院,如今还给奶奶留着一处呢。自二姑娘在里头住了,如今收拾的越发好看,奶奶出了那许多力气,不过去住上一阵子,不是亏得慌?再说了,哥儿回来,也是往那头去的时候过,不耽误什么!”

    李纨听了也觉有理,何况如今她留在城里也确实无事可做,便依了许嬷嬷的话,使人捎了个信给黛玉,就带着众人一同往庄上去了。黛玉得了消息,心向往之,只可惜如今她连出个二门都恨不得要礼部首肯,哪里还敢想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几日逢事外出,都是存稿箱发的,幸好没抽。

    现在是活人鲜码了,各位上班上学好!_

    ☆、第409章 409桃源庄

    李纨带了人到了草田庄上,许嬷嬷早候在那里了。李纨以为到了地方了,正张罗要下车,让许嬷嬷给拦住了,她道:“我来带路的,要不然奶奶哪里知道怎么走呢。”

    草田庄如今只是老人口里的叫法了,来往的人问起来,都唤作桃源庄,也不知是哪个取的名字。从前的庄头大院,如今成了作坊院,里头都是紧挨着的各家作坊。起先住在里头的庄丁们,自李纨发话允许他们自赎自身,没过上一年,就都得了自由身。兼之里头作坊日多,也没那许多住人的屋子了,便都往外头寻地方住去了。

    七巧坊出了名的是琉璃,实则还有另一件东西,也是烧出来的,叫做灰泥。用来盖屋子又快又牢靠,就是价钱贵些儿。计良得了李纨这般大的好处,却没个孝敬的由头,便可劲儿在草田庄上撒钱。最初让他盖了那十几处小院,待院子盖完了,他便又给铺了一遍路,完了沿着路修了对面对的屋子。

    都修的两层楼房,多是两三间的,也有四间的。许嬷嬷初时还拦着,只说瞎花钱,计良却笑道:“就凭妈手里的那几个作坊,往后做起来了,就不少来人。这些人总得有地方住吧,他们又不种地,也不消离地近,倒是离着路近便些有好处。”

    果然计良所料不差,自那几个食坊、香露坊、酱坊起来后,庄上原有的人手就有些不太够了。起先许嬷嬷还张罗着买人,后来见就算买了李纨往后也得想主意放出去,倒不如直接雇人去,还省功夫了。如此,那些遭了灾逃难来京的,自卖自身时候,草田庄上的人就去同人搭茬了。

    只问清家里人口,原先的手艺,便说出庄子上招人的话来。那头一听不用为奴为婢,跟着干活去,有地方住还能一家子人在一处,怎么不乐意!就这么着,草田庄上渐渐聚拢了许多五湖四海之人,那些楼也不用愁没人住了。

    签了契,那屋子都算租给他们的,吃饭有饭堂,好吃还实惠,一个个都跟掉进福窝里似的。这才慢慢有了桃源庄这个名号。

    加上这路修好了,庄上往北师府和书院里走动的小商小贩也多了,这草田庄的饭食也渐渐出了名。北师府里的技师和学徒们,书院里的弟子和先生们,便开始常往草田庄的饭堂里跑。

    庄上自有出产,又有食坊等作坊,见有人来,就有庄户起兴在大院边上摆起小摊来。那些空手来投的人家,寻了活干挣上银钱了,却是没有半分地的,吃喝都得花钱买。技师府和书院的人来回来去的见有合适的也得往回捎点。如此,草田庄除了农闲时庄户人家从几个作坊里拿了货四里八乡卖去之外,还开了许多常年营业的铺子。这可比镇上逢五赶集便当多了。

    庄子上的地还是那么些,只是经管得当,又有许多之前的巧法子,养了不知道多少的鸡鸭牛羊猪。李纨只让许嬷嬷留些庄子里要用的地,余下的都许人赎买。这么一来,各家佃户慢慢的竟都买下自己的地了,如今都是一头侍弄自家的地,一头在庄上的各个作坊里做着活儿。或者有不爱听人管的,便弄个担子挑了四处做小买卖去。

    余先生的字还在教,同从前一样,只教半天。都是一段段的农书、匠作、四时天气,却是大异于正经书塾里的子曰诗云。自然让人笑话是个野狐禅,却让多少娃子得了好处。就说巧娘子家的小三小四,就是因着年纪小却识字,且没想着要考试当官去的,经了他二哥在技师府里认得的人,就进了技师府当学徒去了。

    他两个知道自家的日子开始好过,就是从那袜子作坊开始的,对器械的东西就极为上心喜欢。带他们的正是从前老让小二给带下酒菜的崔技师,如今可算两好合一好了,这当师父的得空就跟着徒儿往草田庄来,自然吃喝不愁。他教的用心,那两个学的来劲,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了。刚过了内工部的考校,说不得就能去城里当差。

    小二师从计良,学的是买卖行当,如今整个草田庄庄上的事务是闫钧在管,一应买卖却是小二在调度。哪个同巧娘子说起是不得夸上两句?只小二心里老比着他师父来,那自然是还差得远了,便更虚心勤谨。

    贾府的奴才们,一下子来了几百口子,幸好是如今的草田庄,若是从前,只怕一下子还安置不来这许多人。只许嬷嬷让发还了每人的身契,又一人给了一两银子的花费后,待不过两日,便走了许多。

    一些是有女儿嫁了出去的,听说父母落难,哪有不管的道理,自然要来接了去的。还有世交故旧在别的豪门大宅里当差的,怎么也比在这里几百个人挤在一处强些,便一家子进城投亲靠友去了。再有一看是在庄子上,自己又不会农活,晓得不算个出路,便想趁着年节前后各家大门许要增添人手,看看能不能再往大宅门里当差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许嬷嬷自然不拦着。

    贾政等人出狱在府里人口发卖之后,待接了出来又着实养了一阵子伤,李纨要过来又耽误了一阵子,待得她到庄子上,离贾府发卖的仆从们来庄已经过了二三个月了。一路听许嬷嬷说着已有许多人散了的话,便道:“都给了他们身契了,本就是各人路由各人的意思,散了也好,庄上的活计也不是人人做得来的。若真是赖在这里要白养活着才是麻烦了。”

    许嬷嬷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了,便是留下来的,若是做不得活,我也是不管的,还得他们自谋生路去。都弄来这里,不过是一时情急的权宜之策罢了,也是奶奶心慈,怕他们在里头遭了罪,让他们寻个地方落脚,好再说以后。既都养好了,还要管到什么时候去!”

    李纨点头:“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绕过了庄头大院,往后头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去,又转过几个花丛树林,才进了院子。李纨的院子是正中间最大的一处,里头两栋小楼,底下南向东向两排屋子,当中围着个小花园,里头还嵌着个小小的莲池。都是花瓤石驳的岸沿,同屋子的地基和路基一样。小花园里只三两棵树,倒是屋后头有两棵极大的槐树。

    许嬷嬷笑道:“计良看了奶奶给的图纸,只有屋子没有旁的,这花园子还是他寻了宫里的匠作们画的图。还嫌不够精致,我赶紧给拦着。我说了,咱们奶奶不好那些精细东西,只留两棵不娇贵的树,往后爬爬丝瓜豆角就成。”

    说的一行人都笑起来,李纨又问迎春:“你的屋子在哪儿呢?”

    迎春往后头一指:“我喜欢清静,就让嬷嬷给我安排了顶靠里头的那一处。”

    李纨笑道:“像你的话儿。对了,方才进来那七扭八拐的是你的主意不是?”

    迎春笑答:“嫂子看出来了?这都改过两遭了。这里人来人往多了,不免有好奇的。庄上的人和做工的人倒知道忌讳,就是外来的有些好瞎逛。咱们这里又不是府里,也没那么些人看家护院,我便让人弄了些花草做掩护。”

    李纨一笑:“你这可过谦了,哪里是掩护,分明是阵的意思。”

    许嬷嬷笑道:“奶奶算得准,要不是里头住熟了的,真不容易从那几处绕出来。”

    正说着话,里头呼喇喇出来一群人,赶着给李纨行礼的。李纨忙笑道:“成了,都这时候了,不讲从前那些繁文缛节的好。”

    就见常嬷嬷闫嬷嬷,连着墨雨蕴秋、素云碧月,都到齐了。见着李纨,想着这些日子一会儿一个消息的,都是又喜又叹,难免淌眼抹泪。李纨便道:“你们瞧瞧,我这坐了大半日的车,还没得进屋喝口茶呢,难不成还要我先劝慰劝慰你们这些地头蛇?”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簇拥着进了屋子。里头却是照着稻香村的屋子布置的,李纨知道这定是许嬷嬷的意思了。若是照着计良,就算不敢照着皇宫来,也得照着从前府里的屋子样儿来。果然许嬷嬷看李纨面露笑意,便也看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众人诉说别后时光,又问贾府众人情形,一说一叹,正热闹,外头又来人了,却是妙儿。赶紧给李纨磕头行礼,李纨让起来了,笑道:“妙儿长得可真快,都大姑娘不敢认了。”

    迎春在旁道:“嫂子不知道呢,如今妙儿在食坊里帮忙不说,还替她娘在码头开的食铺出主意,能耐得很。”

    妙儿想是这段跟迎春处熟了,笑道:“姑娘不是说要去看看我们那铺子?哪日姑娘得空了,我带姑娘瞧瞧去。只怕那地方狭小,人又粗鄙,别吓着了姑娘。”

    李纨见妙儿,想起一件事来道:“对了,这回有两个小丫头,从前是同你一处的,她们都是当日打外头买的,如今没亲没靠,你倒可以指点指点她们,看在庄子上寻个什么差事合适。”

    妙儿笑道:“奶奶说的小妍吧?我见着她了,正要带她去我家呢。听说奶奶来了,我便先过来给奶奶磕个头。”

    李纨点头道:“是她了,还有一个,后来跟着去了薛家的。这回南去老爷不叫带那么多人,便也跟着来了这里。”

    妙儿一点头:“方才没瞧见,我一会儿问问去。”

    果然等她从李纨这里出去,又去寻小妍时,就见小妍同婧儿站在一处,心知李纨说的便是婧儿了。忙上去道:“刚奶奶还同我说起你们俩呢。走吧,先跟我家去,今儿我们家就我一个,咱们吃了饭,我再给你们讲讲这里的事。”

    两人见妙儿倒热情,心里的惶惑尴尬稍减,便跟着妙儿往外头去。出了院子,婧儿才问道:“你们家不住在这里头?”

    妙儿摇头:“这里头都是从前奶奶身边的姐姐妈妈们的住处,还有姑娘和哥儿也在里头有小院子。我们家住在庄头大院后街上,都是从前行商的院子。”

    几人从庄头后院过去,果然有一条甬道,两边错落的院子,甬道在院落中间七拐八拐的,小妍笑道:“这地方好,这路有些像我小时候老家没遭灾时候的镇上。”

    妙儿笑道:“往后在庄上寻了活计,你若乐意,便同我一处住吧。我哥哥们都不在家,我爹娘又忙着饭铺子,寻常就我一人,正好同我作伴。”

    小妍笑道:“那敢情好。”

    婧儿一言不发,走在那石子道上,心里想起荣国府和薛家里头的青石路来,没想到兜兜转转,还回到这样一处地方来,果然自己就是个没有富贵命儿的?繁华恰如层云,只过眼看了,却究竟与自己无干。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出来了

    ☆、第410章 410娘舅

    李纨换了地方住也不差什么,还是同从前一样,不过如今来串门说话的更多了。素云同碧月同一年怀的身子,如今娃儿都两岁出点头,李纨便让抱了来放在她这里看着。那两个自然不肯,“哪有让奶奶替我们看孩子的道理。”

    李纨笑道:“还论这些呢。我又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看娃儿有看娃儿的好处,你们却是不懂的。跟着娃儿学学怎么做人,别处还学不着呢。”

    两人拗不过她,且她们也都知道李纨的本事,见李纨坚持,便索性都承了情。一早儿把孩子抱过来,陪着李纨说笑一回再各自忙活去。晚间过来伺候了李纨吃饭,再把孩子接回去。说是伺候李纨吃饭,常不时的就一块儿对付了,却是同从前仿佛。

    倒有一样,李纨却是头一回见了自家那个便宜兄长。原在府里时,吴兆南也不便登门拜访,这回来庄上找苏大夫,知道李纨也在庄上,便带了吴氏一同过来相见。说了一回和生道在番国海外占地种药等事,吴兆南便先去寻苏大夫了,留了吴氏与李纨说话。

    李纨才问道:“苏大夫本就是你们那边的人,如今来这里了,你们这当东家的反追过来了,是何道理?”

    吴氏苦笑道:“人家苏大夫是真人不露相,若不是因着兰儿,恐怕如今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本事呢。”

    李纨道:“这话如何说来!”

    吴氏一通解释,李纨才知道,原来这苏大夫虽医术高明,却不以济世救人为意,常年游走四方。后来上了年纪,看和生道还算顺眼,才进了里头做起药师来。铺上人等见他通晓药品药性,只不曾说起医理,只当是积年做这个的,也不理论。后来恰逢李纨这边想要个人,他自己又另有主意,就索性来这庄上了。

    到贾兰认了师叔公,才算明了身份。吴兆南几次来京,都带着贾兰四处走动,自然也听贾兰说了这事,深愧自己见真佛却无真眼,便让贾兰领着来庄上专程拜会过几次。苏老先生与吴兆南几次接触下来,倒也还算入眼,也常在医道医理上点拨几句,这才有了后话。

    至于如今为何走得越发勤快了,却是因为小七。原来那吴兆南一心想要寻个传人,好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奈何弟子收了十七八个,竟没有一个能学到他一半本事的,直让他发愁。倒是在苏老先生这里见了小七,私下略试了几回,见他资质非凡,动了怜才之意。

    只他也自知比不得苏先生,便同他商议道,自己也不要那什么师徒名分,只想把自己悟得的一点医理医术教给小七,只求别断了传承。苏先生见吴兆南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便依了主意。如此,小七平日都在庄子上跟着苏先生学,待得吴兆南来京时,便跟着吴兆南学他那一脉的。这般情景也有两年了,这回吴兆南便是来带他去和生道盘桓几日的。

    李纨不解:“怎么一个徒弟还这么难找了?”

    吴氏叹道:“要不怎么说‘三分本事求先生,十分能耐求徒弟’呢?寻常人能学到的只那么些,这东西到后来真是要天分的。勤能补拙,可补不出天资来。最开始他还不放心上这事儿,只当是‘秀才学医,笼里捉鸡’呢!后来带了几个徒弟,慢慢觉出不对味来,这才上了心。后面的几个,都是和生道多少铺子里挑出来的人尖儿,比从前的是好些了,只到了后头就还是不行。怎么说呢,就好比是有个坎儿似的,就是悟不过去!唉,这事儿可愁坏了他了,比调散剂做买卖还发愁呢。这不,见着了小七,就不肯撒手了!”

    李纨想起小七的识海比常人都宽阔上许多的事来,又道:“这还真是得看缘分了。”

    吴氏心有戚戚道:“可不是!别听人瞎说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没那个!这世上多少病患,医生只有不够用的。别人我们不知道,就我们和生道,巴不得多教出些学生来,巴不得带出来的学生能超过自己去,可是,真难呐!一样的教法儿,有能听懂四五分的,有只听懂一两分的,不是人能使劲的地方。如今我想想,当年医圣神医那许多,未必没带几个徒弟的,怎么后来就没了传承?还是在人上头!那样的人,就不是世出的,老百姓遇上了,真是福缘。”

    李纨想到心力上头了,只这话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了,便只一笑作罢。

    吴氏又说如今吴兆南的忙,这回人刚到京城,几处王府就都递了帖子来了。没法子,哪个都得罪不起,都得去露一面才算能过。便叹道:“你说说,这名气这东西,要不是你真就好这个,还是要拿了来换旁的东西,若不然真是个累赘。从前也没这许多事,如今都转腾不开了,大夫是看病的,如今倒好,不是顾着他们的病,却要紧是顾着他们的面儿!你哥哥也烦的不行,只没个主意。”

    两人又说了一回庄子上的事和贾家南归的众人,李纨留吴氏用了饭,又喝过茶才散了。

    晚间许嬷嬷过来说话,李纨便又与许嬷嬷说起小七的事来,只说许嬷嬷得了个好孙子。许嬷嬷却面有忧色,李纨见了忙问究竟,许嬷嬷才道:“就是方才舅太太那话了。舅老爷要几处地方转去,有时候也带了小七在身边。小七那孩子心实,就怕舅老爷一个照看不到,生出什么事来。”

    李纨听这话不解,问道:“这怎么话说的,小七比兰儿小许多呢,小孩儿一个,能怎么的。”

    许嬷嬷也不欲多说,只叹一声道:“只愿是我多心吧。”

    李纨安慰道:“嬷嬷你放心吧,兰儿把小七当亲兄弟疼着,哪里会让他受委屈。他那霸王性子你还不知道?”

    许嬷嬷听了这话也笑起来,又说些他两个在一处的淘气事给李纨听,也解了忧色。

    只日子哪儿那么容易平顺了。

    转日李纨刚用了早饭,忽见许嬷嬷同迎春两个急急来了,心下诧异,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忽见她们后头还跟着人,却是惜春同巧姐儿。知道是出了事了,赶紧接进来坐下说话。

    巧姐儿一脸凄苦,惜春便平着面色把事儿从头说了一遍。

    原来贾政带了一行人离京南下后,惜春便也云游去了。这一日她正换了形貌在一处小镇上吃茶,手里一张符根忽然化掉了。她一看,正是当日给巧姐儿的那个护身符,心知有异,赶紧起身到一处僻静处,往身上拍了御风神行符,追了过去。

    到了地方,原是贾府一行人遭了山贼。也不知那贼人哪里得的消息,抢了车上行礼辎重不说,还掳走了巧姐儿。惜春到时,那伙人正在半道上歇息。惜春听他们所言,似是从哪里得的话,知道巧姐儿不止车上这些财货,还另有些产业,正想着要逼问一番。其间言语不免下流龌龊之说,惜春听得怒起,又听说这一群本是山贼惯犯,自然下手无情,全都给料理了个干净。

    那一头,贾政几个想要报官,当地县衙听说此事,只说这山绵延数百里,并不都在他们县内,他们管不了这事。贾政几人身上又无银钱可打点,更没身份可倚仗,只没人愿理此案,实在鸣冤无门。不得已,只好一行使人往南边给王家送信去,一行在此等衙门回音。

    巧姐儿因受了惊吓,又没吃没喝了好几日,待见着惜春来搭救了,心里一松便晕了过去。惜春可不会医术,带着个人也使不出符术来,只好找了个山里的人家给巧姐儿将养。幸好那山村虽小,却也有行医之人,给巧姐儿看过,又往山里寻了草药来,如此月余,才渐复好转。

    惜春问清了路途,谢过众人,才带着巧姐儿下山寻人。待找到贾政等人时,王仁已经赶来了。因之前被抢走的东西甚多,惜春便都收到了李纨给她的储物芥子里。宝钗平儿见巧姐儿无恙归来,都喜极而泣。只王仁见巧姐儿孑然一身,忙问道:“那些东西呢?”

    惜春便道:“人无事便是天幸了,哪里还顾得那些东西!”

    王仁怒道:“真是说得容易!没有了东西,光有人有何用?人不得吃不得穿?!”

    想了想又对巧姐儿道:“你是我外甥女,我受你娘之托,本该照顾于你。只你这回被山贼所掳,那婚约还是作罢了吧。你放心,只待回了金陵,王家自然会照顾你的,我也仍是你舅舅。”

    众人愕然,都不知如何应对。

    半晌,贾政才道:“婚约作罢?”

    王仁向来有些怕这个迂腐方正的姑父,听贾政如此问来,不由得心里虚了下,忙清了清嗓子壮了胆道:“还请姑父替我们想想。姐儿这回被掳了去,虽是被救了出来,到底名声有损。我当舅舅的,自然是要替她做主,只是……若是要娶了进门当儿媳,却是……恐怕不太妥当了。我王家长子,怎可结一门让人背后说道的亲事。且若是往后我儿当了官掌了印,也难免成了人攻讦的把柄……”

    贾政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宝玉在旁看了,冷冷道:“你是巧姐儿的亲舅舅,尚要如此,我们又有什么法子,你要退便退吧。”

    王仁忙换了面色道:“多谢兄弟体谅了!那便如此说定了,从前聘礼我们也不要了,只当是我这当舅舅的送给外甥女的。姐儿的庚帖待我回去后再使人送至府上。只我儿的庚帖……想是如今也寻不着了,为防着到时候说不清楚,不如还请姑父给我写个字据吧?”

    贾政强自镇定了,颤抖着手一挥而就,只差没扔到王仁面上。王仁拿了手里,赔笑道:“我已经同这边的军镇打过招呼,那伙贼人逃不过去的,定能给外甥女报仇。只家里还有许多杂事,小侄也不好在此处多做停留,些许盘缠,也是家里长辈的意思,还请姑父笑纳。”

    贾政冷笑道:“罢了,往后也不定还论不论得上亲戚了,不敢承厚赐!”

    王仁脸上略僵了僵,见贾家人等面色都不大好看,忙干笑两声道:“既如此,小侄恭敬不如从命。就此别过,请了,请了。”

    看着王仁慌忙离去,巧姐儿才恨恨哭出声来,道:“娘,这就是我的亲舅舅!你睁眼看看啊!”

    平儿抱了巧姐儿在手,也是一通哭骂,究竟也于事无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网站抽得厉害,辛苦各位了

    ☆、第411章 411孤女

    衙门之事没个着落,只贾政却不想在此处多呆了,正欲再赶路时,巧姐儿却道不想回南边去了,要往京中投奔李纨去。贾政本欲不许,还是宝钗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如离得远些日子好过。真回了南边,世交故旧还有几个,当了面说起来让姐儿如何自处。”贾政才想到此处,只好一叹允了。

    如此分了两路,平儿同巧姐儿由惜春陪着跟了一队行商往长安城去,余者仍回南边。巧姐儿却把一应嫁妆都留给了宝钗,她道:“这些东西原是我们贾家的,往后也不该流到别处去,嫂子收起来,往后给弟弟妹妹们也好。”

    宝钗劝道:“这本是你娘给你打点的嫁妆,难不成遇着一回狼往后就不走道儿了?你总还要嫁人的,留着做你的嫁妆使。”

    巧姐儿摇头:“我再不要嫁图我嫁妆的人!”

    平儿拉了宝钗到一旁道:“这里头有些王家的聘礼在,姐儿是不肯再要的。二奶奶放心,我们奶奶还给姐儿留了产业的,不至没了嫁妆。这些还烦二奶奶带了回去,这是当日的聘礼单子,到时候还请二奶奶拿了还他们去,我们也不承这份情!”

    宝钗听如此说了,只好收下。

    贾政初时听说只她们几个女孩儿往北边去,说什么也不放心,还想使宝玉寻个靠得住的镖局去。还是惜春露了两手,贾政才作罢了。又想起这回惜春单枪匹马从一群劫匪手里把巧姐儿同东西都救了回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又叹自己从前只是瞎的,家里这许多人,有什么本事不知道,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事也一概不知,更不消说底下奴才们的种种罪过了。

    感慨过一回,待要出发时,却又不见了贾环。等了两日,还是没有音信,贾政便道不需再等了,他爱回不回。众人不敢违拗,便都收拾东西,起身赶路。

    只说军镇督抚那边得了王家递来的信件,只剩叹气。王子腾虽致仕了,王家也收敛得不能再收敛,这王子腾在军镇一线上却还是有底子的。这武将同文官又不同,忠义恩德看得更重,王子腾当年可委实提拔了不少人的。

    再一个,别说有王家这信,就是没有,那猿獠岭上的群匪山贼自己也早就想动手的。可那山重重叠叠绵延百里,怎么抓?别说进去捉拿山贼了,没个熟识的带路,连上去都难。皱着眉头坐了半日,看来还是得虚张声势应付一番才算有个交代。

    正这时候,外头小吏来报,道是那受了贼抢的人家已经上路往南边去了,竟是不再过问的意思。督抚心下一松,如此连交代都省了,便把那书信往边上一扔,万事大吉。

    却不料,又过了多半月,忽然有底下官员领了个女子来衙门。军镇重地,如何可允女人进出?督抚正待呵斥,陪着来的师爷先上来细说了情由。

    原来这女子乃是北地富商之女,因连年征战,日子难过,家主好容易下了决心,归拢了所有家财,想往苏杭之地享福去。哪知道到这猿獠岭的地界,就遭遇了山贼。一行人被掳的掳,杀的杀,她也被抓了山上伺候几个头领。

    这女子也是个能忍的,因她还会些厨艺,又不像旁的被抢了上来便哭闹不休、寻死觅活的,那几个贼人渐也信了她,还让她在厨上帮手。捱了多半年,又同里头一个贼头结了伴,她又假装有孕,那些人再不疑她了。这回她得这了下山的机会,拼死寻到军镇衙门来,是来送山上贼人的布防和贼窝的地图的。

    虽底下人早查过底细了,督抚听了还是另让人查了一回,果然多半年前有一路北来商人被抢一案,当中确有数人被掳上山去。又据着案宗问了女子几句,对答无误,才认准了身份。座上几个堂堂男子,细想这女子所行,都不禁心生惊佩。

    事不宜迟,送上门来的功劳岂有不要的道理。此处离京城不远,另一头又接了平安州,这猿獠岭上的贼匪由来已久,却没见哪头拿他们有办法,若是自己能一击得手,往后简直青云可待。

    督抚看过那女子呈上来的几张地图,越发点头,问道:“你还识字?”

    那女子点头:“从前跟着家里兄弟学过两年。”

    督抚点头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待平定了贼人之后,论功行赏,必少不了你的!”

    女子跪下磕头道:“小女祝大人马到功成,全歼了贼人,也好替小女一家报仇。”

    督抚自然知道半年前那家人之惨状,听这女子如此言说,便点头道:“你放心,本官必不会轻纵了一人!”

    军镇当日便点齐了兵马,先让一队先锋去试探了女子所献地图上的一路布防,果然分毫不差。再不犹豫,趁夜行军,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候,将匪窝团团围了。一场激战,歼灭匪徒二百余人,又活捉了七八个大小头领。

    抄查贼窝时,随行的军师翻出了几封文书来,面色大变,赶紧拿去给督抚过目。督抚看过后,沉吟半晌,最后下令将所有贼首就地正法,只带几具尸首下去,到时候挂在城门楼上,悬尸立威。

    另一头,又同几个心腹商议着写了呈报,派了两个信得过的幕僚,亲自送往京城。

    第二日早上,城中百姓起身预备一日劳作,却听外头传来猿獠岭群匪伏诛的消息,一个个都往衙门告示栏赶过去。果然见上头贴了布告,有两个识字的书生正站在边上高声念着。听说还要悬尸,一众人等又往城门口涌去。

    城门楼上果然吊着五六具尸首,都勒着脖子,两脚悬空,身上穿得不像匪徒,倒像富家公子。可见这些匪人得了多少财货,又害了多少人命!不知哪个起的头,就有人开始捡了石子儿往那悬着的人身上砸。一时众人都动作起来,一行砸一行骂。中间夹着受过其害的苦主大哭大笑的声儿。

    彩霞也跟着人群涌到了城门口,看着两脚悬空的贾环被石子砸得一晃一晃的,心里忽然涌出来一股笑意,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笑声被淹没在周围的喧哗中,毫不起眼。笑够了,又滴下泪来,没有一点呜咽,只止不住的泪水自眼中溢出,沿着脸颊滚落不停。

    忽然,她发现同贾环隔着一个人的那个,看着竟也有些眼熟。心下诧异,盯着看了半日,差点没惊得喊出来,竟是贾蓉!他不是被流放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只如今她这疑惑,恐怕也没哪个能答她的了。

    细想来,她原先以为贾环是借着贾芹才同这些山匪结交上的,如今看来竟不是的。只是那贾蓉如今看着也不是从前清秀斯文的模样了,却不知道是从流放地回来的,还是一早就躲在这处山上了。

    她还寻思,一边挤过来一个差役,对她道:“姑娘你在这儿啊,大人有请。”

    彩霞忙答应着跟了出去,往衙门里去了。

    那北地商人一行,如今只剩下这报信的女子一人,多半年前的财货,也早被群匪挥霍一空,自然也无物可退。督抚做主,从这次清剿所得中拣了几件首饰,另由衙门拿出一百两银子赏了彩霞,也是表彰她报信之功。又让军镇中的小吏陪着去当地衙门重新办了身份路引,也算安排周全,彩霞自然是谢了又谢。说起往后的打算,彩霞只说京中还有旧时姐妹,或可前往投靠。众人听说她自有去处,便也不再操心过问。

    彩霞再返京城时,巧姐儿已经在草田庄上住下了。

    那日惜春陪了她进来,平儿则先往外头寻媚人去。只平儿知道,凤姐外头的产业如今都是媚人一家子在打理,趁着从前几回放人,凤姐便将媚人一家子都转到了自己手里。凤姐是不懂李纨的做法,将给自己办事的人都给放了出去,往后谁能保证没个外心?岂不是一点拿捏他们的法子都没有了!故此媚人一家的身契,一直在凤姐手里。

    李纨同迎春两个陪着劝了几日,却也无甚效果。还是平儿说了,“没事儿,过一阵子便好了。一时想不明白,一世还想不明白?那样的人家,能趁早离了是好事!”这话说得李纨同迎春都点头。

    回过身,迎春笑对李纨道:“嫂子,果然你从前说的那些,也不是哪个都能听进去的。这么算来,当日你说我有慧根,还真有都说不准。”

    李纨轻叹:“可不是有!一样话,两样听,能得着什么,都得凭自己个儿。”

    迎春也叹:“如今想来嫂子同我说的那些,从最开始到后来,竟是一步步应验了。果然我是想求个清静安稳的日子,只是靠一味的忍和让,竟也能到死路去。从那会子过来,再到如今,我倒有两分品出嫂子说的归心味的话来。”

    李纨笑道:“哦?你说来我听听。”

    迎春便道:“委实是,世上之事,单只这事本身,是没有滋味的。要于人有利弊好坏,总要落到个心上。这世上的事,投到你心上是个什么滋味,才是为人的真正所感所得。是以说归心味,是这个道理不是?”

    李纨点头笑:“难为你能说到这句来。那我便再说两句与你听。却是不传之秘了。”

    迎春笑道:“洗耳恭听。”

    李纨略想了想,才道:“你既知道人活的是个心上的滋味,就该知道人为何‘苦’了。皆因人这心上的滋味都是随着外物而变的。从前说过,凡有难过,必是强求。人这苦的根子,就在这个强求上。心欲宁静闲适,只外物纷纷扰扰,这心随之妄动,哪里能得片刻安宁?是以苦。”

    迎春点头:“果然如此,心欲有常,而外物无常,这在无常中想要寻个有常,谈何容易。只是那又该如何作为?”

    李纨道:“那便是我们忘了一件事,实则,这个心,它本身便是自在的。心自有滋味,它可以凭空安宁和乐,并不一定要靠着外物投射才能知道滋味。是我们自己习惯了由着外物在心上引动滋味。以为要开心便定要外头出些可开心的事,要安宁,便要外头风平浪静。谬矣,心自宁自安自丰裕。”

    迎春哑然。

    李纨又道:“打个比方,便是你被人逼迫被人诬陷让你一刀刀切成片了,只你愿意,你的心依然可以安宁和乐。这便是心力,便是自在。”

    迎春苦笑道:“这不是成了逆来顺受了?”

    李纨笑道:“是以才说是不传之秘。因这已然是果了,里头的功夫才是要紧。寻常说了出来,功夫不到的人听了,只怕就行了邪路。这心本自在,不是你心中苦闷时劝说自己不该苦闷,不是你心有不甘时劝说自己需得甘心,而是真真正正不挂外物。心力到此境地,才是大自在。却都是真功夫,半点欺不得心。你心里滋味如何,自己清楚,瞒不过自己去。”

    迎春一时默默,细悟其中关要。

    作者有话要说:  奉送一章干货,嘿嘿

    ☆、第412章 412春战

    转眼开春,许嬷嬷又来同李纨说庄上人手等事,李纨笑道:“我若不在这里住着,这样的事你也自己拿了主意了。就因我如今住的近了,真是仨瓜俩枣的都寻我商议,惹急了我还搬那边荒郊野岭的园子里住去。”

    许嬷嬷笑道:“不说不笑不热闹,你整日这么一坐,有什么事?我不来多同你说说,只怕你脑子都锈掉了,到时候见了哥儿,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才叫糟。”

    李纨又问究竟,许嬷嬷才道:“春前就走了一些,有些在城里立住了脚的,又来这头拐带人了,就有心活的想要跟着去。还有一些,却是我的主意,不想留的。整日什么活儿都做不来,还总想仗着打府里出来的这么点子身份压旁人一头。我看是经了这一遭还没醒透呢!就来寻奶奶说一声儿,话我自会去说,她们也没那脸面到奶奶跟前求情来。”

    李纨点头道:“成了,我也尽了力了。各人各命,谁还管谁一辈子不成。”

    许嬷嬷听了话自去料理。那些一心想走的,也只需要报上名来,把现在手里的生活交接清楚了,该结的工钱结给他们,该收的房租饭钱也一概结清,两厢别过也算利落。却是那些许嬷嬷做主要打发的不肯善罢甘休,只说许嬷嬷仗势欺人,要寻李纨说理去。

    许嬷嬷就笑了:“奶奶当日管你们,不过是为了怕你们在牢里遭了灾,身上带了病痛,一时出来没个落脚的地方受了难,才伸把手的意思。身契都还给你们了,你们同奶奶有什么干系?奶奶知道你们是哪个?!

    再后来,都是论本事赚钱,活计不是没派给你们,可是你们看看,你们都干成什么样儿了?还当自己是头死鬼呢?如今不是奴才了,不是靠着拍主子马屁就能过日子的时候了!我这儿是雇主,你们干不来活儿,我自然可以不雇你们。还求奶奶,这几家产业就没奶奶什么事儿,醒醒吧各位!”

    几人听了一句反驳不得,又确实没有求见李纨的由头,只下不来面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骂了两句,便各自散了。有在庄子上又混了两日的,见实在没什么漏子可捡,只好离开往城里寻差事去了。

    平儿虽也听不懂李纨同迎春整日说的那些东西,只她自有自己的法子。她先同媚人见了面,之后便隔三差五带着巧姐儿去她们南郊的庄子上问事,或者是看庄子上一年的出产,或者是看几处小作坊的买卖生意。如此日久,巧姐儿整日不是学账目就是学农事安排,哪里还记得起王家的事来,人虽累瘦了些,精神头却好了许多。

    李纨同迎春只赞平儿有法子。

    李纨住在了庄子上,对外头的事却比从前消息灵通了,总是墙门比从前薄了的缘故。如今满城的人都望着北边的战事。才刚开春,就又有几处边镇被鞑子侵扰了,说是上年冬天太冷,冻死了许多牲畜,惹得他们越发一心要到南边来劫掠。百姓们听一回这样的消息便骂一回,只究竟也无甚用处。

    幸好春深后北边内河破冰开航,临冬前退了出去的炮船们又护着新北军杀了过来。恰好同几处鞑子兵碰了个对面对,火炮压制下,凭他们什么马也跑不了那么快,一时鞑子伤亡惨重,新北军捷报频传,京中得了消息自是欢腾。

    只西北处忠顺王北军辖内仍是鞑子横行,大军顾此失彼,上了两回大当,甚至还无奈放弃了两处重镇。

    皇帝便发话,让新北军分出两路驰援北军。不料两路前后差了半月的新北军,却都在抵达地方不久后折在了鞑子手里。皇帝闻讯震怒,北军传回消息,却是鞑子在东路受阻,便将余者精兵都压到了西路来,兼之新北军屡战屡胜,有骄兵之态,分毫不听北军将领调遣,擅自出战,又不熟地形风土,才屡遭惨败。

    可惜那内河航程有限,到了西北一头早已行不得船,如此新北军虽有内工部内兵部监制的炮船利器,却也只能望‘漠’兴叹。

    一时朝上议论纷纷,究竟该如何行事,文武官员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正这时候,诚王带了人马回到了京城。

    贾兰随行归来,诚王因新北军军粮筹备一事大受圣赞,他又顺势将贾兰的功劳好好褒扬了一通,贾兰便也顺势得了个骑都尉。

    有解忧照在,他自然知道李纨如今人在何处。到了庄子上,许嬷嬷见他回来了,真好比天上掉了个真佛下来,欢喜的什么也顾不上了。李纨就在一旁看着许嬷嬷忙前忙后,偷乐不已。

    待得人静,母子两个说话,李纨叹道:“上回你倒知道动用瞬归符,这回的事儿不比上回大?你倒稳如泰山了。”

    贾兰嘿嘿一笑:“那能一样!上回是大姑姑特来劝诫了我一番的,我虽明知她心里想的那些是成不了的,只想她在里头受了这许多年的罪,也没有不过去看看的理儿。且还有我兄弟呢,我不去,换了旁的谁去也不成。”

    李纨道:“那这回呢?”

    贾兰道:“这回不是有娘在嘛。上回我干的那些事儿,娘是绝不会出手的。这回嘛,娘总不会袖手旁观了。只照着我说,管他们作甚!他们也过够了好日子了,凭良心说来,就他们日常为人,到底是积了什么福德,就非得在那院子里安尊富贵才是该当的?天运风水都看不下去了,咱们不正该顺应天命的意思!”

    李纨点头:“我总算知道你四姑姑那话儿是哪儿来的了。”

    贾兰忙道:“娘可说反了,自然是姑姑教导的我,哪有我反去说姑姑的道理。”

    李纨又把贾府后来的事大概给他说了一遍,看他浑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便道:“你只当府里之事与你无关,却是想太容易了。如今你回来就加封了一级,还不知道要怎么算计对付你呢。”

    贾兰摩拳擦掌道:“我正盼着哪个王八羔子冲我动手呢,我也好名正言顺地活动活动筋骨,才不算‘惹是生非’。”

    李纨叹道:“若是要冲你个人动手,我还管不成。只是官场斗势,怎会没有牵扯。只怕日后为着要对付你,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去。所以,往后你行事更该三思,万不可只因着自己一时意气……”

    贾兰道:“娘,我还会不知道这个!所以当日不就让方糕团子他们回来了嚒。”

    李纨道:“从前你只是在书院读书,不过几个小厮的事,自然容易,往后还能这么容易不成?”

    母子两个虽说着话,实在是各说各的,贾兰哪里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了。

    只之后的事却恰如李纨所料。

    因北地战事不利,又有北军传回的消息,朝上百官便为之后该如何布置争论不休。这日便有人上本保举贾兰领兵前往。只道贾兰本在武荫之属,又屡建奇功,在书院时也有兵策成文,其间颇有可观之处。如今北地战事不利,除了新北军骄兵之患外,还有所遣将领不听北军调遣之由。贾兰年少才高,恰可补此不足,其才足可领军,其年少又不至与北军旧将顶撞不睦,实乃上佳人选。云云。

    一时兵部户部都有人出列,只道此数条皆言之有理,愿保举贾兰领兵出征。

    大学士戴一鸣等极力反对,说贾兰年少且并不曾领兵作过战,虽有兵策可知其才,到底不过纸上谈兵,难据以为实。且贾家虽属武荫,贾兰之父、之祖父皆是走的科举之路,以此为据也难服众。再者北方战事自去年起越发吃紧,如今东线高歌猛进,正需西路一鼓作气歼敌于一役之时,让如此小辈领军出征,尤其此前新北军已遭逢两败,朝廷此举,恐伤了士气,更不利战局。

    双方各有言辞,你来我往不肯相让。上头皇帝越听面色越沉。见他们犹自争论不休,才开口道:“贾兰虽身手过人,眼前却还不宜当此大任,众卿家且另选了人来。”

    有几个官员还待再争,却被身边同僚止住了。又商议了半日,最后保举了扶风总兵仇严绶。因新北军自有将帅,这次保举的乃是自新北军中领兵前往驰援北军的,又因之前新北军两败,怕再从里头出人与北军那头亦起龃龉,朝上吵了这些日子,才算有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原以为没贾兰的事了,哪知道这位总兵一回身就点了贾兰为参将,还是逃不过。

    贾兰回庄上辞行,许嬷嬷闫嬷嬷几个都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自家哥儿有出息了,眼看着又是一个国公爷都说不准。忧的是,战场无情,刀枪无眼,若是伤着了碰着了可怎生是好。倒是李纨一脸沉静,只说了句:“千万记得别连累了人。”

    贾兰这时候倒换了面色了,听他娘如此说来也不反驳,只低头应了一声。

    待得贾兰随着仇总兵等一行人离京北上,迎春过来陪李纨说话。便说起此事来,她道:“从前我在孙家时,只听说想要在兵部谋一个缺有多难,到了兰儿身上却这般容易了?先前府里的事还历历在目,实在让我难信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时机。照着我看,只怕是打着斩草除根的意思多些。”

    李纨轻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要做人,就有个出身,有了出身,就有个父母兄弟,祖宗家族,哪个逃得过去?兰儿既姓了贾,若是个庸才还罢了,偏偏他之前同九王爷那里关联上了,可不是让人心惊?你说的不错,斩草除根,自然是这个意思了。

    北军状况虽不明,只略想可知,那两路新北军前后溃败恐怕里头还有自家人的手笔。人呐,认准了一个自己,认准了自己要的功名利禄,旁的什么都可以拿去换,拿去用。

    这回他们先假作保举兰儿,本是玩笑样的事,怎么可行?之后又拱出个仇总兵来。这位本就是西北王府一系人马,前两年换防时候换过来的,如今又送了去,实在是里应外合一举两得之事。兰儿这回,也是被搂草打兔子,捎带了。”

    迎春细想一回,一脸惊怒道:“真有如此无耻之事,无耻之人!”

    李纨轻轻摇头道:“各人各境。圣上摆明了要对西北王府动手了,如今天下承平,西北一隅却如个深潭,那里军民知道有王爷而不知道有圣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且西北王府为了安固自家地位,与鞑子的关系也甚可玩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以他一家看来,为着防止有朝一日出现这样情形,养敌自重,岂非情理中事?”

    迎春忙道:“那兰儿这回不是……”

    李纨点头:“让兰儿领兵前往,到时候北军跟鞑子里应外合,新北军又是一场大败。新北军西进之事恐怕就得耽搁下来了。又顺势将我们府里连根拔起,实在是一做两便,大善之举?”

    迎春皱了眉道:“嫂子既然知道,怎么还让兰儿去!”

    李纨苦笑道:“他要做的事,我哪里能拦得住。”

    迎春道:“兰儿也知道各中缘由?”

    李纨点头:“只怕知道的比我还清楚还细些。”

    迎春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真跟他四姑姑一个样儿,原来说艺高人胆大,便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也太让人操心了些!”

    ☆、第413章 413南事

    贾兰投军,众人虽是担心,却也无法,日子还是照样过去。

    南归的贾政一行,却又是一番遭遇了。

    当日他们在猿獠岭与巧姐儿惜春几个作别后,便继续南下,晓行夜宿,虽带了巧姐儿的那些箱笼嫁妆,倒也顺遂,未再遇着什么变故。到了金陵,只当安生了。贾政还往贾府老宅去了一趟,可惜那上头也早就贴了官府的封条了。金陵旧宅仆从发卖,还是段家施的援手。

    哪知道待寻到祖茔附近祭田处祖宅,却非他们所想情形。金陵贾家宗族,为了怕受了京城贾府的连累,不知道哪个出的主意,竟将京城那一支另分了出来,连着祖宗牌位也都请到了一边偏房里,只等京城来人请走。

    贾政未料族人会如此行事,看着那密密麻麻东倒西歪的牌位画像,直欲呕血。只他素来也不是个能与人相争的性子,好容易平静了下来,便道:“那还请将从前我们添置的族产一并归还。”

    那几个族中长老相互对视了一眼,一个为首的便道:“贤侄此言差矣。当日虽是你们出的银子,可添置祭田,难道是为了祭祀你们京城一脉的?当日你们是如何说的?究竟是祭祀贾家祖宗,还是你们迁往京城的几位先祖?”

    贾政只好道:“那自然是祭祀本家整族的。”

    那为便笑道:“正是这话儿了。是以虽你们京城一脉具被圣上下旨查抄,这族中的祭田却不曾动过分毫。为何?便是因这产业乃是族中的,而非你们一脉的。如今贤侄却说出这样话来,岂不可笑?”

    宝玉有心说话,只贾政还不过混个“贤侄”,哪有他这个“侄孙”说话的地方。

    贾政只好道:“既如此,如今将我们这一脉分了出来,那祭田岂非也应该按此划分?还是说我们京城一脉虽购置了祭田,如今却要将我们逐出族去,是以一分不给?”这已经是贾政能说出的最厉害的话了。

    那几个老头却显见着是早有准备的,便捧出一本账册来,温言道:“正是按贤侄所言。祭田之所得,一者是为了祭祀先祖,二来也是为了能供养族人婚丧嫁娶并读书举业等事。因此,这祭田要分,自然也该按着生死两头来分。这是我们按着族谱所记人丁均分下来的,贤侄看看,可有什么不对。”

    贾政听他们这么说时,手已经气得发抖了,再看那“均分”下来的结果,“一亩二分四厘”,已经气得话也说不出一句。

    那几个见他只坐着不语,便也顾自低头喝茶,一声不吭。宝玉站在贾政身后,怕他气着了,赶紧过去摩挲他后背。贾政这才缓过神来,一瞬间心灰意冷,摆了手道:“罢,罢,既如此,我们不要了也罢。”

    中间的老头却站起来道:“这可不成。贤侄,我们族中大事,最要紧是个理字。既然是该你们,你们不要,我们也不能收着。要不然说出去让人戳脊梁骨!不说你们富贵惯了看不上这点东西,倒像族里要讨你们这个便宜似的!”

    贾政气得头晕,已不欲再对着这些人,只匆匆一礼便夺门而出。宝玉紧跟着出来,听着后头那老头的声儿:“贤侄既无异议,明日便让里正将地划给你们……”

    到了镇上暂居的客栈,贾政坐在那里,犹自浑身发抖。众人听了宝玉言说方才遭遇,都目瞪口呆。

    湘云对宝钗叹道:“从出来之后,真是经见了多少闻所未闻之事,礼义廉耻,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宝钗苦笑,摇头道:“形势比人强,若非到了如今这境地,也看不透那些人的面目。”

    宝玉在一旁漠然不语,当日他同贾政扶着贾母灵柩归籍落葬,自然是同这些族中长老们打过交道的。那时这些人又是何等的慈祥和善,让人心生亲近。没想到过了两年,竟是这样一副嘴脸了。只让他心疑究竟是此时是梦,还是从前是梦。

    宝钗最知道他不过的,见他一脸落寞,便劝道:“有道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陋巷无人问’,人心如此,你也毋需太过难受。”

    宝玉茫然道:“到底是怎么了。从前我们是一族中人,难道现在就不是了?到底是我不是我了,还是他们不是他们了?这究竟是哪里错了……”

    湘云道:“二哥哥,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当日琴妹妹,大姐姐正得宠的时候,梅翰林还来府上赞过你写的诗,梅家太太还跟太太说自家儿子有福气,能娶着太太的干闺女!可是后来呢?难道琴妹妹还变出两个琴妹妹来不成?还有我!这不是活生生的事儿?!

    二哥哥,他们看人,不是看着你这个人,是看着你的权势家产、身份地位。如今府里遭逢了大难,你觉着你还是你。可你已不是国公府的公子了,在他们看来,自然就不是从前的你了。往后,这样的事儿还多了去了,你要难过这个,什么时候算个头!”

    宝玉见湘云提了宝琴和她自己,心里越发酸意涌动,只方才的茫然倒随之散了许多,遂叹道:“我自是知道这个的。只是,只是没想到竟真有人会如此罢了……还是族中之人……”

    湘云道:“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当日他们高看你多少,如今便会低看你多少,只因他们来回来去看的本不是你这个人啊!”

    他两个在那里说玄奥,宝钗却在一旁沉心想起家计来。

    晚边众人吃了饭,宝钗便道:“如今祖宅是住不成了,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个事。只如今要买房置地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妥不妥当。”

    贾政便道:“你且说来。”

    宝钗才道:“我娘家在这里还有处宅子。当日买卖都归拢了,这宅子却没卖,如今收拾收拾应该可以住人。不如我们先在那里落了脚,等买了地,寻着了可意的房子,再搬不迟。”

    贾政原先想的是到了族中,靠耕种祭田养家糊口,农闲时候又可教导族中子弟,才是真正的耕读传家的意思。哪想到今日刚到族里,就吃了这么一个下马威,还说什么世家大族,还论什么蛰伏再起,只觉万念俱灰。

    这会儿听了宝钗的话,有心拒绝,可让他说又实在说不出个像样的主意来。立时买房子去,银钱在哪里?在客栈里住着,一日日花销更大,且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从前为官,多少时候他只觉自己性情恐怕不是能左右逢源之人,实在是不善为官。可如今到了为民了,却又发觉自己实在连个平头百姓该怎么当都不会,难道要说自己还不善为民?

    见他不语,宝玉在一旁道:“这主意好。比住在这客栈便宜,这里到底人进人出的……且从前宝姐姐家在我们那里借住,如今我们在宝姐姐家借住,都是亲戚意思,老爷说好不好?”

    贾政听他这话,心里可笑。若是换了从前,只怕就该劈头一顿教训,只如今他发觉自己才是万事不知之人,倒觉得宝玉不通庶务或者也是一脉相传的,加上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办法,便点头道:“也好。”

    想了想,又对宝钗道:“往后要辛苦你了,这家恐怕还得你来当。”

    宝钗眼眶一热,笑道:“本是媳妇该当的,不敢言辛苦。”

    贾政点点头,宝玉同湘云见事情得定,都面露笑意。蕊儿抱着菨哥儿在一旁坐着,神色泰然。

    第二日一行人就往薛家的宅子里去了,待安顿下来,薛蝌那头得了消息,便赶过来相见。贾政辈分高,说了一回话便顾自去了。薛蝌这才埋怨宝玉道:“怎么不先捎个信来?我们也好去迎一迎。”

    宝玉苦笑道:“原是想要在族里安顿下来了,再告诉你们的。哪知道,唉!”他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脸面,又怕薛蝌误会自家,便把在族中的事都一一说来。

    薛蝌听了冷笑道:“真是一样作为,一丘之貉。”

    宝钗听这话里有话,便问究竟,薛蝌一指这屋子道:“我们刚回来时,这宅子差点还让族里占了去呢。还是见我带了人回来,又照样开起店铺来,才作罢了。”

    宝钗苦笑道:“还有这样的事!”

    薛蝌叹道:“何止如此,连我们从前的几样买卖,如今也张罗不起来了。你们才来几天,还不知道,如今这江南商行也有四大家,吴汪成盛,吴家就是那和生道了,做的是药材买卖,汪家是生丝绸缎的,成家瓷器花木,盛家的茶叶文房。算算我们从前那些,眼前都在人家嘴里了。”

    湘云问道:“他们也是皇商?”

    薛蝌笑道:“皇商?如今皇商不占好处了。这些都是跟商行走的海运,咱们这里没人喝的三茶四茶,拼点香料果子,在洋人那里就卖出天价来了。这可比宫里的钱好赚得多。当今不比之前的那几位,不是个好奢靡的。兼之内廷之前刚洗了一回,缝儿少,价钱也虚不起来了,皇商,也只剩个名头罢了。”

    宝钗叹道:“风水轮流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族里怎么就……”

    薛蝌一咧嘴:“还不是就那样。总有这样的人,往外去打不开局面,就一门心思往窝里下嘴。不过你们放心吧,那几个已经让我清出族去了。咱们老薛家还指着东山再起呢,可不能养这么些玩意在里头。在外打拼的时候还得防着后头起火,这可不能够。”

    宝钗问道:“如今你是族长了?”

    薛蝌一点头。宝钗看他一眼,忽然笑道:“想必邢妹妹助你良多。”

    薛蝌闻言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里,猛的咳嗽起来。湘云同宝玉看了都笑。

    就这时候,听得外头一人声道:“宝玉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儿!”

    宝玉一回头,见柳湘莲打外头进来,还是从前那般风流倜傥的样儿,只好似又有哪里不同了。宝玉忙上前,两人抱着肩膀相互端详,宝玉道:“柳二哥,你如何会在这里!”

    柳湘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薛蝌在一旁淡淡道:“我们南下路上遇了水贼,承蒙柳二爷相助,才逃脱了一劫。因怕前路还不妥当,柳二爷仗义,送我们南下。待我们抵达了金陵,柳二爷又忽然觉得金陵城十分有趣,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宝玉笑道:“你怎么还唤二哥作柳二爷,岂不生分。柳二哥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吧,往后我们也好有个伴!”

    柳湘莲笑道:“早已在此安家落户了。”

    薛蝌又冷哼一声。

    宝钗看这样子不对,正皱眉,忽听得柳湘莲对薛蝌道:“舅兄因何不快?”

    余者几人都惊:“舅兄?”

    作者有话要说:  贾政当日看着稻香村,就觉得是个清静读书的地方。_

    ☆、第414章 414势

    第74节

    恋耽美

本文网址:https://www.7wav.com/book/29006/5583702.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7wav.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