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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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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75节

    原来这柳湘莲在护着薛家南下时见着了宝琴,他从来便说要娶个绝色,之前惦记上了晴雯,奈何人家无意,转眼嫁进了王府,他也只能自叹无缘。却没想到自家的缘分在这儿呢!且宝琴自小跟着她父亲游历天下,言语见识自是不凡,大异寻常,实在是合了柳湘莲心意。他那性子,既然打定了主意,还管个什么,在船上就要向薛蝌提亲,直把个宝琴羞得无处可逃,薛蝌因其恩人身份,是拒也不是,认也不是,别提多憋屈了。

    薛蝌私心里,柳湘莲这人,做朋友是一等一的,实在算条汉子;可若是要做妹夫,那可差远了。要知道当年薛宝琴定的可是梅翰林家,可见薛老爹心里是如何打算,这会儿一转眼就换个浪子,未免有些对不起先人。

    柳湘莲心高气傲,见薛蝌犹豫,本该立时作罢才对。偏偏宝琴对他似有情意,柳湘莲略有觉察,便不把薛蝌的不情愿放在心上了,只一门心思要娶得美娇娘。

    如此直到了金陵,柳湘莲出去转了一圈,紧着薛家买了个小宅院也住下了。薛蝌知道,还得登门道喜恭贺乔迁去,别替那个别扭劲儿了。倒是跟邢岫烟说起这事儿时,邢岫烟道:“要说门第身份,梅家倒是好,结果呢?这柳二郎究竟如何,倒不在这上头,我却担心他心思不定,到时候害了妹子。”

    薛蝌便道:“就是这话了!他跟游侠儿一般,整日东走西逛,没个正经营生不说,还净弄些身犯险境之事。得他相助,我自然是感激在心,只也没有因为这个把妹子与了他报恩的道理。”

    邢岫烟想了会儿却道:“这人旁的或者不好说,光明磊落四个字却足可算得上。且大丈夫出言无悔,咱们既有不放心之处,与他直言便可。也比如今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好。”

    薛蝌听了深觉有理,竟真的寻了柳湘莲敞开来说了一遭。

    柳湘莲听说是担心自己成亲后仍是从前浪荡儿的日子,怕委屈了宝琴,才不肯轻许的,便笑道:“兄弟请放心。你也知道我家中无父无母,只光杆一个,寻常便是要想住家,又有何趣?倒不如往外头寻了搭伴还热闹些。待我成了亲,便是有家室之人,那自然不同了。居家度日,我也不是没点本事的,不敢说到底如何好的没边儿,只定也不会比旁人差就是了。”

    薛蝌长叹道:“二哥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琴儿自小跟着先父各处都去,合家也都极疼她的,惯得她一团孩子气。只没料着世事突变,说来也是我这当兄长的没有本事,让她无端受了折辱。是以如今她的婚事,我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实在是怕了,万不能再起风波。”

    柳湘莲眉毛一挑:“我从前什么名声我自知道。如今我只说一句,今生但能得薛姑娘为妻,柳某人绝不负她,自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其他。未知……如此……”

    薛蝌听了立时斩钉截铁回一句:“好!”

    薛蝌老娘早几年就没了,如今他这兄弟做主,事情也不算难办。柳湘莲回了一趟京里,料理了京中产业,将一笔余资随身带了,便回南边来买房置地,预备娶亲。那时候薛蝌正忙着料理族中之事,柳湘莲出身柳家,他这一枝虽落魄了,柳家在金陵却还有几分人脉的,薛家之事也多得其相助。

    柳湘莲父母早亡,从前最是疼宠他的姑母,前些年也去世了,便请了在金陵的柳家族中长辈做主,料理了婚事。如此万般妥当,怎么薛蝌如今却是这般语气呢?这却又要从其婚后说起了。这柳二郎虽是浪子回头,到底本性尚在。让他做旁的营生去,他又不是个服管的。到了,还是想着行商。

    自当今继位,商人日子比从前好过得多,接连取消了不少身份禁令,何况薛家本是从商的,虽柳湘莲本世家子弟,如今要做起买卖来,旁人看来未免“自甘堕落”了些,薛蝌却无二话。

    可这柳湘莲要做买卖也不肯安生,左右打听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就跟四海商行沾上了干系。这原是好事,可他非要跟着船出海往番国去,这就让薛蝌不满了。有道是“龙王不认人,留宾留客留冤魂”,这海上风里来浪里去的,是容易的?偏他这里还没想好怎么说服柳湘莲呢,那头柳湘莲却已说动了薛宝琴,两人料着薛蝌必定不肯,竟留了书信就偷偷跟船去了。

    薛蝌知道了消息差点吓死,何况他怎么也不信还有船上许女人进出的。等了大半年,那夫妻俩才回来了,薛蝌不好对自家妹子生气,便只好拿妹夫祭刀了,才是如今这般场面的因由。

    众人听完话,宝钗便叹道:“琴儿也太胡闹了,这也是随意去得的。”

    湘云却是一心要寻宝琴问一问番国的风土人情并一路海上的趣事。

    柳湘莲又听一回贾府的事,听说到如今正准备买屋置地等话,便道:“如今江南地价几乎一年一涨,海运商贸大兴,置地收租虽稳妥,与如今的地价比起来却算不得有益。且真正上等好田,便是想买,也少有人出手的。多少良田,背地里的主子都在长安城里。我看倒不如一半置地,一半开作坊,或者铺子。看四海商行那头的意思,根本不愁卖,只要货好,都能收去。不是比看天吃饭等着那两三成地租强?”

    宝玉见柳湘莲说完了就看着自己,不由面上尴尬,柳湘莲回过味来,笑道:“你也不是从前了,还甚事不管漫天飘着呢?实在要我说来,从前的日子虽也有趣,如今还那么着,就不相宜了。你也很该吃些人间烟火了。”

    这话也只他敢说,宝玉听了便笑,虽是从前听了半辈子的话,换了柳湘莲这个嘴里说出来,又是这个时候,忽然让他兴起一种兴味来,好似这活法真是能换一换的一般。

    宝钗点头谢道:“多谢了,我们如今才算百废待兴,实在不晓得怎么安排的好,正该多听一听你们的说法。”

    薛蝌便道:“这个事儿啊……”

    话未说完,外头邢岫烟带着宝琴赶过来了,进了屋各自厮见了便赔礼道:“本该早些过来了,家里恰有点事,又给绊住了。”

    宝钗看着邢岫烟身子发福,想是有了,握了握她手道:“恭喜了。我们这就住下了,不是什么急事,你还得仔细身子。”

    邢岫烟低头一笑,薛蝌便道:“姐姐,你方才不是说要问买卖的事,这才是正主儿呢。”

    湘云看着邢岫烟:“你还懂生意买卖了?”

    邢岫烟笑道:“可不敢当,这不是没法子,总得过日子啊。”

    几人落座,各自说起话来,邢岫烟见宝钗问自己家务等事,便不由得看了宝玉一眼,见他听着柳湘莲说些俗务,面上倒也平静。宝钗见她如此,遂笑着低声道:“如今什么时候了,哪个还纵着他不成!”

    邢岫烟闻言笑开了,遂道:“实在这生意买卖,我懂得也不多。真正同人去谈的,还是他们男人。我只管个大概的。从前只说‘形势比人强’,为官处事如此,做买卖何尝不是?

    比方我们这里,从前燕家、钱家,都是大书商。多少雕版老师傅都是他们两家养着,连印墨的方子都是密不外传的。可如今,自从技师府弄了铅块儿活字出来,又借上了水力,虽起先被那燕、钱两家借着官府使劲打压了,到底拗不过这个势去。如今说起书来,都是明州墨家的水印坊了,书价别说比官刻的,连坊刻的两成都不到。这燕、钱两家哪里还有买卖!”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又道:“那……那也是人家的买卖,我们也不认得技师府的官吏们。”

    邢岫烟笑道:“那水印坊虽是人家的买卖,只他忽然印书快了这许多,岂不是要多用许多纸?且这纸同从前刻板所用的也不同了。还有墨。还有这水印坊是打江南开始的,旁处可还没有呢,便是从这里贩了书运出去,不也是获利之道?”

    宝钗笑道:“哪想到有一日你竟通晓这些经济事务了。”

    邢岫烟道:“实则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万事总有势在,只有顺势才能事半功倍,逆势只能败亡,若是固立不动,或者便会觉出吃力来了。”

    宝钗听了眉目沉沉,良久,一叹道:“妹妹这话再对没有了。”

    邢岫烟知道她大约又想到贾王史薛沦落如此的事上了,便安慰道:“势这话说来容易,却是空的。到底总要有东西动起来,才看得到这个势。若要比方,这势大约就像一阵风。可若是一处无物无人之境,平白又哪里看得出有风来?总是有落叶成阵、孔窍呜咽,或有风扬袖袂,才觉出这个风来。”

    宝钗点头苦笑:“只有时候,不知觉得,便成了那落叶孔窍了,倒是替旁人指了回明路。”

    邢岫烟闻言拍拍她手,宝钗到底非凡,不过低落一回便放下了,笑道:“往过休提,该论今朝才是。我正要问你讨主意呢,方才说要开作坊,我却一头雾水,没个主张,且请你这女诸葛给出个锦囊计才好。”

    两人便在一处商议起来。

    如此,此后邢岫烟同宝琴隔三差五地来看宝钗同湘云,只从前凉月花荫吟诗作对,换做了眼前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惹得宝玉远远看了,深深长叹。

    宝钗一行忙着置产谋生之事,另一头也没忘了平儿的交代。对着当日平儿给的单子,把巧姐儿嫁妆里王家的聘礼都一一拣了出来,寻个日子,让宝玉带着送回王家去了。因王子腾瘫痪在床后脾气古怪,只除了从前几个伺候的心腹,连妻儿都一概不见的。宝玉此去,自然也没见着这舅舅。倒是王子腾夫人见了东西,听了宝玉诉说原委,气得不轻,连道:“竟有如此畜生不如的东西!”

    过不得几日,就听说王家开了祠堂,把王仁一家逐出宗族一事。宝钗听了消息,便修书一封,让人带往京城。巧姐儿听了这事,反不自在了,对平儿道:“这、这……岂不是我害了他家?到底他也是我舅舅……”

    平儿叹道:“我的姑娘,若非当日四姑娘有本事,咱们还不知落到什么地步呢。还有大奶奶,大把银两拿出来,了了许多事。要不然,只怕吃糠咽菜也过不上。那时候那头一撒手,还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儿了?姑娘倒替这些黑心贼可惜起来。”

    巧姐儿面有忧色:“话是如此,可到底,到底他是我亲舅舅啊。”

    平儿道:“正是亲舅舅才更可恶呢!”

    巧姐儿默默不语,平儿看了心里生叹:“这姐儿实在丁点没传着奶奶的心计气势,反倒像那个没良心的多些,一味心软,是非不分起来。往后可怎么好!”心里又琢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顺势而行,才最要紧。与其忙着行动,不如多花点时间琢磨琢磨这个势

    ☆、第415章 415仁义

    且说宝钗给京城送了信去,也不再过问王家的事,她自己手里就多少要做的,哪里还得空。

    只她越忙,寻上门来的事儿反倒越多,这日她实在劳累狠了,莺儿在旁劝道:“奶奶略歇一歇吧,这么熬着,一会子又犯起旧疾来,咱们可没冷香丸了。”

    宝钗闻言放下手里纸笔,叹道:“如今虽有个落脚的地方,眼看着老爷是不欲在此久待的。且那边还将祖宗牌位都给清了出来,也没有请来这里的道理,不赶紧寻个住处可如何交代呢?再这一日日的,只出不进,没有半点进项,能熬多久去。真指着巧姐儿的嫁妆过日子了不成。”

    莺儿撇嘴道:“那又有什么法子。连薛家的宅子老爷都不乐意久住,自然更不会乐意花用咱们家的银钱了,何况咱们也没剩什么了。”

    宝钗道:“是以我想着拿巧姐儿的嫁妆先押了银子出来,赶紧寻了营生,到时候赚了再将东西赎回来,还还给她去。你算算,可不是着急。”

    莺儿道:“奶奶就是想得多,我看二爷就整日什么也不想,倒是顾着唉声叹气的。”

    宝钗看她一眼道:“休得胡说!”

    莺儿抿了抿嘴,轻轻哼了一声,显见是不服气。

    宝钗道:“好了好了,我依你还不行?这就靠着略歇一会儿。”

    莺儿笑道:“这才像话。”服侍宝钗在一边竹榻上躺下,自己就在边上做起针线来。宝钗偷眼看她手里起针落线不停,心里又是一声暗叹,实在也委屈这丫头了。

    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忽见香菱从外头走了进来,宝钗一时不知该如何待她。香菱倒同从前一样,行了礼唤道:“姑娘。”

    宝钗轻叹一声,“你可还好?”

    香菱一笑,还是从前娇憨的模样,回道:“我寻着我娘了,我也知道我原来的名儿了!”

    听了她这对答,宝钗一腔怨气都聚不起来了,便点头道:“也好。”

    香菱却道:“我来寻姑娘是有件事要告诉姑娘的。”

    宝钗问:“什么事?”

    香菱道:“就是尤三姐的事。”

    宝钗问道:“你见过她了?”

    香菱点点头又摇摇头,皱了眉头道:“姑娘可知道西宁王府的事?唉,那火便是她放的,西宁王世子也是她杀的。原来她为了给大爷报仇,偷偷混进了西宁王府。那世子是个色中饿鬼,她使了计策将世子杀了。又在王府各处点起火来。我当时想救她,可她说一个人孤零零活着没意思,便抹了脖子栽火里头了。我只好将她尸身带了出来,葬在京城西门外的前青坡,立了块大石头做碑。我想着,她对大爷实在是情深义重,若是……唉,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来说,姑娘自有主意。”

    宝钗听了一愣一愣,只觉匪夷所思,可想起尤三姐素日为人,又直觉此事当是真的。心里忽然酸疼起来,垂泪道:“唉,我们从前实在错待了她。”

    她却分毫没想起来香菱怎么能遇着了尤三姐,又把她救出来这事。

    “你放心,待寻着了她的葬处,我自会将她迁进我薛家祖坟。”

    香菱开心道:“那我可替三姐谢谢姑娘了!”

    宝钗见她如此,心里滋味越发复杂了,便问:“你就为了同我说这个来的?”

    香菱点点头,迟疑了下又道:“也不是,我还为报恩来的。”

    宝钗看着她不语,香菱小心道:“命数如此,我也怨不得哪个去。只在府里时,姑娘教我识字读书,云姑娘又教我作诗,我弄脏了裙儿宝二爷还替我借了袭人的来。唉,你们都对我极好的,我都记在心里。”

    宝钗听她说起命数,想想贾王史薛四家当日何等显赫,让人设计至此,虽有人故意针对,到底也是自己身上不干净。薛蟠之事,真要怪起香菱来,却也可笑了。薛蟠拿刀伤了人,难道还是刀的错不成!从香菱看来,却是被贾雨村害惨了,从前好好的官家小姐,就沦为婢妾,如今还去怪她什么。

    想到此处,宝钗叹道:“原是你性子可人疼,也算……也算我们的缘分。”

    香菱听了这话大喜,眨着眼睛道:“姑娘,你不怪我了?”

    宝钗一滞,嗔怪道:“怪你什么?你这丫头,怎么如今几年不见,竟不如从前沉稳了。”

    香菱一笑:“往后就又沉稳回来了呢。”

    忽然又叹道:“唉,实在做人也挺有趣的。对了,姑娘,府里那些祖宗牌位被请出来那一日,有两个白胡子老头托梦给我,说留了些什么子孙钱在祭田里,我前儿看好像就是在分给了你们的那块坡地上。姑娘有空去看看吧,边上有两块白石头。”

    宝钗一惊,正要问时,就看香菱笑嘻嘻道:“我得走了,还好些事儿呢!”

    宝钗忙拦她,却拉了个空,自觉手里一空,便醒了过来。

    莺儿见宝钗动了动,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看宝钗轻声道:“奶奶才眯了多会子,别急着起来,再歇一会儿。”

    宝钗有些头晕,皱着眉问道:“我睡了多久了,什么时候了?”

    莺儿举举手里的活计,“我这一袖子还没上上去呢,奶奶说多少时候?”

    宝钗心知方才是梦了,也没了睡意,坐起身来道:“做了个梦,不睡了。”

    莺儿道:“奶奶就是整日家心里事儿太多,连歇会儿都不得安生。”

    宝钗顾自说道:“我梦着香菱了……她还同我说起了尤三姐,一件件都真真的,却原来是个梦。”

    莺儿见宝钗主动提起香菱来,看了宝钗一眼道:“奶奶心肠好,还念着她们。”

    宝钗顾自不语,也不知想些什么。

    到了下晌,薛蝌却给宝钗领来一人,宝钗见了,竟是刘姥姥。十分诧异道:“姥姥您怎么来了?这是来这边走亲戚的?”

    刘姥姥摆摆手道:“哪儿啊,我年前想看看你们去,到地方说你们都被抓进衙门去了!唬得我不行,忙回家商量了,想往牢里看去,打听了半日都不晓得到底在哪里。好容易打听着了,说是什么大理寺,我巴巴地去了,却被轰了出来。

    没法子,只好一回回去探问,那些军爷们也没一个好说话的。后来听说都放出来了,我赶紧往府里找去,你们又没回去。我也寻不着个人打听。到了后来,好容易打听到了,又说你们回南边了。刚好我们那边庄子上有来南边的商船,我便跟着来了。”

    宝钗赶紧扶她坐下,又让莺儿倒上茶来,听说她惦念府里如此,心里十分感激,笑道:“劳你惦记了,我们当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知会亲友们。”

    刘姥姥叹道:“嗐,实在是我们乡下闭塞,一年到头只知道个四时种收,连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晓得。我们庄稼人嘴又笨,打听不来事……太太和二奶奶可都好?”

    宝钗面上一滞,强笑道:“太太跟凤姐姐……都过世了……”

    刘姥姥惊在那里,半日,拿袖子擦着眼睛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都年轻轻的……老天爷也太不保佑好人了!”

    宝钗便大概把这几年府里的事给刘姥姥说了一遍,刘姥姥虽在路上也零碎打听了两句,这回听宝钗细细说来,才知道许多内里,一行听一行叹,又不住落泪。宝钗怕她年高神衰,又赶了远路,赶紧劝着。

    刘姥姥初时见这府邸也甚为阔朗,只道贾家日子还好过,这会儿听说原是借住的地方,贾家一众人等连个住处都没得,忙抓着手里的包袱往宝钗手里送,嘴里道:“姑娘……不,奶奶,从前是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她们帮了我们,我们才得个安稳日子过。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大本事,这里头是我们一点穷心,还请奶奶千万收下。”

    宝钗一时错愕,没想到这老人家随商队奔波寻着他们来,竟是存了接济他们的意思,一时想起王家退婚和贾府族里的事,不由红了眼眶道:“姥姥,这可生受你了。”

    刘姥姥赶紧摆手,又道:“本来还带了从前宝二爷给我的那个茶盅子的,路上遇着从前园子里的女师父了,哎呀,天下竟有那么凶的人,非要把那师父卖了不可。那可是出家人啊,也不怕遭了天谴。我想救人,还好商行里的掌柜懂行市,拿了那个盅子去把人换了出来。当年从府里出去,就有人打这盅子的主意,我都没松口,幸好留下了。说要是给金银,那头还不稀罕呢。唉……”

    宝钗听得晕晕乎乎,醒过神来道:“妙玉?姥姥说的可是妙玉?”

    刘姥姥道:“便是上回老太太带我逛园子的时候,那个极干净的庵庙里,捧了茶来献给老太太的女师父!”

    宝钗一听知道正是妙玉了,忙问道:“那妙玉如今人在何处?”

    刘姥姥道:“那女师父人虽救了下来,却不肯吃喝,商行掌柜说若是还把她留在那里,只怕转眼又让人得了去,便索性一同带过来了。我打听着了你们在这里,原想带她一同过来的,只她不言不语的,我便自己来了。她如今还在商行在这里落脚的会馆里住着,我让青儿陪着她呢。”

    宝钗听了忙起身道:“姥姥功德无量,我替她谢谢你了!她就那样性子,也不知怎么流落到这里了,恐怕吃了不少苦,才会如此。还请姥姥担待她。”

    刘姥姥赶紧摇头:“哎呀,奶奶这话说得,我都不晓得怎么办了。我救女师父的盅子还是从前从她那里得的,我不过转个手,哪里有什么功德。她遭了大难了,我怎么会同她计较。只她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还得有个相熟的人能开解开解才好。”

    宝钗点头:“姥姥说的是,还请问姥姥所说商行会馆在何处,我也好着人去接她。”

    刘姥姥道:“就是四海商行的会馆,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明白,外头拉车的准定知道。”

    宝钗一听便道:“有名字就成了。”又对一旁莺儿道,“你去寻蝌二奶奶,就说妙玉在四海商行会馆里住着,让她使人接去。事儿方才你也听着了,记得告诉她。”莺儿赶紧答应着去了。

    宝钗才回身对刘姥姥道:“姥姥莫怪,她们两个是旧识,若是知道了信,只怕比哪个都着急。”

    刘姥姥又摆摆手,才问道:“奶奶,这……这二奶奶没了,那大姐儿呢?”

    宝钗方才却没有说起巧姐儿退亲的事,到底事涉山贼一事,多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是非。这会儿见刘姥姥满面忧色,便掐头去尾只说因府里败落,王家退了亲,巧姐儿不欲南归,便留在了京城。

    刘姥姥一拍腿道:“我竟没打听着消息!”

    宝钗道:“她跟大嫂子在一处,大嫂子恐怕如今也往庄子上去了。委实不好打听的。”

    刘姥姥道:“奶奶好歹告诉我个地方,我怎么也得看看姐儿去。”

    宝钗笑道:“说来姐儿的名字还是姥姥取的呢。大嫂子若是在城里,那就住在凤起书院边上,若是不在那里,便是在她北边的庄子上,唤作草田庄的。到时候我给姥姥写个纸,姥姥回京里一找准能找着。”

    刘姥姥笑道:“草田庄!这个我可知道。我们吃的什么一窝丝、酱茄儿,都是他们那里来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大奶奶的庄子。”

    宝钗点头:“如此更好了。”

    ☆、第416章 416子孙财

    晚边邢岫烟带了青儿来了宝钗这边,宝钗便把青儿同刘姥姥安顿在了一处,才问起妙玉的事来。

    邢岫烟道:“我正来找你,你若得空,跟我一同去吧。她如今就在我那里,好容易劝得缓过来了些,同我说要见你有话说。”

    宝钗心里疑惑,嘱咐了莺儿两句,便跟着邢岫烟去她那边了。

    妙玉想是刚梳洗过,穿了一身素色衣裳,看着极为瘦削。听见动静转过脸来,三人相对,都已不是从前模样了。

    宝钗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也不对,劝慰也无因,倒是妙玉先开了口,她道:“我见过尤三姐,在西宁王府里。”

    宝钗一怔,想起白日里做的梦来,只觉得背上发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就听妙玉接着道:“她说她混进去,就是为了给你哥哥报仇。她说你哥哥同她说过,当日香菱的事就是西宁王府的人设计的。她也同你们说过,只你们都说没法子。后来你哥哥没了,她就铁了心一定要报这个仇。

    我被人诓到了那里,就见着了她。她当时已经把那院子周围都摸透了,定了计策,就、就杀了那个畜生。就、就是西宁王世子。然后她让我走,给我指了路。我跑到后头时,看见里头着火了。我想回去救她,可那后墙沿着山垒的,下来就不易,更别说上去了。我没法子,眼看着那火越烧越旺,我想着,她大概是不想活了……”

    宝钗听得怔怔的,恨不得立时遣了人去京郊的前青坡上看看,是不是真有尤三姐的坟头。

    邢岫烟见妙玉一气儿说了这许多话,心里一松,又回头看着宝钗。宝钗木着脸道:“我……她烧了西宁王府。西宁郡王见府里烧成这样,就犯了病,又看到了世子的……一时没缓过来,当晚就去了……这事儿我们在京里听说过,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世子掳来的人里有武艺高强的,才会……为民除害。只是谁能想到会是她……”

    妙玉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眼睛里满是惊惧敬服,叹道:“她委实不寻常。”

    见宝钗好似并非初次听闻的样子,便忍不住问道:“她……她后来可怎么样了?”

    宝钗迟疑着道:“有人同我说,说她是自刎而亡的,尸身被埋在京郊的一处山坡上。只我还没遣人去看过,也不知信不信得。”

    妙玉却点头道:“极有可能。她都算计周详了,有几枚一指多长的棱针,她就是藏在自己发髻里的。我想着,她……唉……”

    宝钗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妙玉到底没有把她两个如何计除西宁王世子的事细说,倒是邢岫烟问道:“你既逃了出来,怎么……”

    她两个都道妙玉恐怕不会接这话,妙玉却淡淡答道:“她给我指路逃出来那院子只是个内院,若不是后来火势实在大了,里头又乱起来,恐怕我能不能逃出来还不一定……说起来,我真是欠了她一条命。

    从王府里出来,我就想往水月庵去。当日送我们出来的时候,原是说把我们都送去家庙的。也不知道我上的那车怎么就……跟我一车上的还有毓儿和冕儿两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好容易寻到家庙,却见又是一队官兵围住了,又从里头往外拖人呢。我只好等着……等醒过来,已经在一处马车上了……后来,便到了这里……遇着了刘姥姥……”

    她虽说得断断续续,宝钗与邢岫烟都已不忍再听,邢岫烟站在她身边道:“如今还能活着,就算天幸了。过去的,想它作甚,往后的日子才是要紧的。”

    妙玉恍若未闻,木然道:“我从前,只觉着这世上实在太过腌臜,可如今,我自己大概才是那个最最腌臜的人……你们又救我作甚么,我又怎么好再同你们在一处……可叹可笑,虽活得如此不堪,我却不能不敢不肯死去……你们知不知道,三姐从前给我讲,她说,若是在那种地方一心求死,只怕……只怕死了之后都没脸做鬼……”

    邢岫烟同宝钗两个已经能听得忍不住流泪,宝钗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怎么劝解才好。邢岫烟却道:“你既说到这里了,怎么还看不清呢?你从前只说这是身臭皮囊,既不过是皮囊,你又何须看得这般重?你又教过我,凡人所经所历,皆是修行。我从前只随遇而安,如今便遇着不得不争、不得不算的局面;你从前嫌恶世人,如今迫你入世历练;我们如此经历,怕不正是从前执念太深,而所执又大谬,才得的机缘来点醒迷阵。左右只两条路可选,生或死,既不死了,便好好想想如何生才对。”

    妙玉听着似有所动,“所执大谬,所执大谬……呵,不错,从前我只嫌人脏,嫌人俗,如今正是世人可嫌我的时候了。”

    邢岫烟道:“可却没人嫌你。刘姥姥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来救你,我们一得了信,就立时要接了你来相聚,哪个嫌过你?”

    妙玉背过身去默默不语,邢岫烟立了一会儿,便拉了宝钗悄悄退了出来。

    宝钗问道:“她心里正别不过弯来,你会不会说太重了?”

    岫烟叹道:“她本是极聪慧之人,道理她都知道,只是不肯往心里去罢了。若能在这里转过身来,却是因祸得福,往后修为自然精进,若是不肯舍了从前立定的那个‘我’,哪怕这会儿撑着,早晚也只剩自绝这一路。我不过是推她一把罢了。”

    宝钗惊道:“万一她真一时想别住了……”

    岫烟道:“生死本是自选路,她若真要那么着,我们看得了一时还看得了一世?且她能忍到现在,自然是跨过去的赢面更大些。”

    宝钗叹:“但愿如你所说。”

    待回到自己那边,一静下来,宝钗心里就翻来覆去都是那个梦。想了半日,到底下了决心。第二日便让宝玉陪着往此前族里分给他们的那一亩多地里去了。

    贾政从族里回来之后,便不理此事了。族里又遣了人来相唤,还请了中人,又有里正,没法子,还是宝玉去了一趟。宝玉是个软性子,也听不懂他们话里的话,只等立了界石,上了田契,便顾自回来了。倒让在场许多人觉着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十分憋屈。

    宝钗宝玉带着莺儿和麝月去的,那一亩多地也没有佃户,只既说是祭田,初次去,还需备些香烛。宝钗着人预备一副挑担,却到底不成,如今可没有什么仆从,哪里寻个能挑担的来。宝玉倒是试了试,只说还成。宝钗看他弓腰勾头一步一晃的样子,怎么也不敢真让他这么出门。

    若是寻常事,往薛蝌那里借个人手也容易,只今儿这事儿特殊,万一真的应了梦境,有外人反倒不便。到了到了,弄了辆薛家从前在前后院运柴火的羊角车来,宝玉在庭院里试了几回,总算能推着走了。又叫了两辆大车来,先把他们送到那处地界,让大车等着,他们再下了车往那边坡地上去。

    一路上,宝钗三个在后头挎着提篮跟着,宝玉在前头推车。幸好不是在金陵城,若不然,只怕不晓得多少知道就里的闲人要来看这个热闹了。国公爷的孙子推独轮车,真是新鲜事。只这里村边知道根底的人少,虽少了这样看笑话的,却多了些诚意劝诫的。“大兄弟,你既推车,怎好让你浑家姐妹在后头走着!两边各坐一个,推起来更稳当!”宝玉忍着脚下的趔趄,只好一味赔笑谢过人家好意。

    宝钗几个都素着脸,在这地方,若戴个帷帽只怕反倒引人注目,不如索性这般。可这宝钗麝月莺儿,哪个像这样地方常见的人?一路上遇着的人虽不多,都得多看两眼,还有自来熟的跟宝玉夸上两句。“大兄弟好福气!说来大兄弟也好个相貌!”

    好容易到了地头,四下都是贾家的祭田,这里本是块小坡地,又不临水,后头便是荆棘灌木,里头隐着无数坟茔。想来是这里佃户人家过世人口的埋身处,贾家的长老还真是恁地会挑地方儿。

    麝月还好,莺儿看看周围那影影绰绰的土堆石碑,便一个劲儿往宝钗身后缩。她却不知道,宝钗到了地方,便看见了地里离田埂丈把远的地方两块白花花的石头,心里比莺儿吓得还厉害些儿。

    宝玉把拿来的香烛都取了出来,回头问宝钗道:“这个要怎么弄?”

    宝钗强自镇定着,几人一起动手,插烛焚香,好好祭拜了一回。站起身来,麝月同莺儿忙着收拾时,宝钗把宝玉拉到一旁,吸了口气道:“我同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慌。”

    宝玉心里咯噔一下,只怕是黛玉那里出了什么纰漏了,从前北静王那里便听说过,那寻瑎行事都阴深难度,这回还不知道要怎么……

    正心慌慌,就听宝钗道:“我前儿做了个梦,梦见国公爷同我说,在这里的祭田里,给我们留了子孙财。说是在两块白石头那里。我心里只当是自己发梦,也不敢先说出来,才想趁着今日来看看。哪想到……”她伸手一指那两块白石头,便不说话了。

    宝玉回过神来,“啊?这……”

    宝钗道:“要不……挖开看看?”

    这地因是春上定了要过户,又没有人佃种的,如今上头只长了些细末小草,那两块白石头实在看着突兀得很。

    宝玉那日来定的界石,可他实在想不起当时有没有这石头。听宝钗说得玄妙,又扯上了自家祖宗,便点头道:“看看也安心些。”他却不是旁个,还得疑心怎么自家祖宗托梦不托给自己同老爹,却偏托梦给孙媳妇,是何道理。

    收拾东西的时候,宝钗特地让人拿了柄短锄在里头,这会儿正好用。宝玉虽使不惯,顺着土扒拉还是会的。也没挖多深,吭哧,就刨到一坛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慢慢将东西刨出来,却是个大白瓷坛子。上头封着一层绫绢。

    莺儿同麝月两个不明就里,见自家主子突然刨起地来,还真刨了个东西出来。莺儿头一个不镇静了,颤了声儿道:“这……这是谁家的骨灰坛子,埋到咱们地里了?旁、旁处还有没有?……”

    说得正摩挲坛口的宝玉赶紧撒了手,连宝钗都一激灵,赶紧啐道:“胡说!谁家那……坛子会用绫绢封口?!”又把自己做梦的事儿说了,那两个更听愣了。

    倒是麝月道:“既如此,二爷快打开看看。都说世家多得祖宗庇佑,说不定真是老太爷给奶奶托的梦呢!让那帮黑心肠的欺负我们,真是老祖宗们都看不过去了!”

    宝玉见那瓷坛虽埋在土里,却甚是干净,也是奇异。便壮了胆子将那封口撕开了,借着日头只觉里头亮光一闪,伸手往里一掏,宝钗正待拦时已然晚了。正怕有异,却见宝玉从里头摸出一块一指来长的竹筒金来,上头镌着个花押,正是个“贾”字。一时都惊呆了去,瞠目结舌,相顾语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犹豫了好久,唉,还是不够狠心,就这样吧。

    ☆、第417章 417小富即安

    贾政看着跟前整整齐齐一箱金条,个个上头一个“贾”字,又听宝钗说了一回国公爷托梦等事,不由老泪纵横,面朝屋外跪泣道:“劳祖宗挂心费神如此,儿孙不孝啊!”

    宝玉同珹哥儿上前扶了他起来,他却道:“既如此,赶紧安顿下来,将先祖牌位们供奉起来要紧。”

    宝玉不知这些,宝钗早在见着那些东西时便料到如此了。听贾政这话,赶紧道:“是,老爷放心,已托了人张罗,选定了几处,明后日还请老爷亲去看看,好拿主意。”

    贾政这才点头,又对宝钗道:“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子孙钱,你仔细收起来,好好理家,万不可同从前那般了。我们是经了大难的人家,千万莫要因着如今得了这笔钱财,便又忘了持家存身之道。”又看着宝玉道,“尤其是你!若是让我知道又犯从前的毛病,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宝玉只好喏喏答应着。

    到了晚间,与宝钗闲话时便道:“我说银钱这东西,果然不是个好的。你看自家里出了事,老爷待我何等和颜悦色。偏今日得了这注钱财,便又说要打断我的腿了。”

    宝钗正盘算理家的事,听他一团孩子气的抱怨,无奈笑道:“又干钱财甚事,总是老爷希望你上进的缘故。从前到了那样境地,便是你想要再玩闹去,也由不得你了。如今得了祖宗遗泽,老爷自然是怕你又同从前一样喜奢华,好靡费起来。”

    宝玉托腮道:“我从前又何曾喜好过奢华靡费?”

    宝钗笑着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只问问你最爱穿的鞋子和怡红院的摆设吧。”

    宝玉想了一回,歪倒在床上道:“那也不是我喜好的。不过做都做了,我不穿不用不上身,才真是辜负了绫罗。我也是受过冻,挨过饿的人了,难道还会那般不知事?”

    宝钗随意点头道:“如此自然最好。”

    宝玉见她心里有事,便也不再吵她,顾自翻身朝里睡了,闭着眼睛东想西想起来。

    宝钗却在寻思,这如今要做买卖的本钱是不差了。那坛子里足有千把两黄金,合一万多两银子。这钱要放在从前,只怕不管是贾家还是薛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到了眼下,真是实打实的救命钱。

    如今各人身上都身无分文,从前也罢了,如今都晓得得了这一注钱财,还这么着就不合适了。只仍照着从前府里那般,一个月十两八两的月钱,也没这许多,究竟如何做法才能八方周全,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想到此处,倒有些赞同宝玉方才那话了,果然这金银钱财实在是个麻烦。

    宝钗自然是学过理家掌事的,只她学的是掌贾府薛家那样的人家,如今忽然换成这个模样,连规矩都不是现成的了,便是才高如宝姐姐,也得烦难。

    过了三五日,宝钗才拿出章程来,同众人商议。只说都按着从前府里的例子来,虽总数没那许多了,大架子仍都还是祖宗规矩。贾府里,爷们成家之后,在外账上每年单有一笔银子可领,未成家的都跟着太太姑娘们领月钱。还有年末各房按着定例拿分红,这个因是按房来的,没成亲的自然也不在数里。这两条却都让贾政给停了。

    他道:“从前是爷们身上都领着差事,同僚故旧间往来交际,花费颇大,才有此一说。眼前哪个有这样的事?!待往后哪个谋了官身,再说此事不迟。再一个,那个按房分红的话,如今是祖宗垂怜,才得了一点起家的资财,哪有可分处?!这规矩亦很不必留了。”

    宝钗等人少不得都一一依了。贾政原想连月钱都蠲了才好——都有吃有穿的,还要月钱作甚!还是蕊儿出声劝道:“如今在这里住下了,既要有营生,难免要同外头往来。各人身边没一点活钱,难道还让奶奶们自己想辙周转去?!老爷也不要太矫枉过正了。”贾政被噎得无话可说,才罢了。只那月钱也定的极低的,各人都不过一两半两的,众人都刚从饥寒交迫时候过来,倒没有嫌少的话。

    待宝钗要商议买地经商等话时,贾政又甩手不管了,只说让她作主,外头的事让宝玉跑去。宝玉一犹豫,贾政便问道:“你一考不得功名,二种不来地,若是些许庶务都打理不来,要你又有何用?你还想如从前一般,做个万事不理的公子哥儿,让你媳妇替你操心周全一辈子不成!”说得宝玉垂了头,再不敢吱声。

    四海商行那个小掌柜的在南边事务已了,刘姥姥也跟着辞行。贾府人等都感其忠义,连贾政都送到了门口。刘姥姥直喊折寿,不敢再领。到了门口,见停着的大车上又好几个包裹,忙要推辞,宝钗却道:“姥姥莫要推拒,不过是些南边的土产,回去分给远亲近邻,也是个意思。”又把一个小荷包塞给了青儿,笑道,“下回见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这个就当给姐儿添妆吧。”把个青儿臊得不行,刘姥姥听宝钗这么说了,便让青儿收下,又要谢宝钗。

    宝钗拉住了她,诚心道:“姥姥身体硬朗,只到底年岁在那儿呢,还为了我们这一家子东跑西颠的,我们心里都承您这份情。您是个菩萨心肠,佛祖菩萨也保佑您越来越健旺。回了京里,我们大嫂子和巧姐儿都在呢,我已送了信去了,往后就当亲戚走动着,您可别嫌我们年轻失礼。”

    刘姥姥直摆手,连连道:“哪儿能呢,哪儿能呢。”

    虽她推拒非常,宝钗还是带了麝月莺儿,送她到了四海商行的会馆,见她和熟人碰了面,都安顿好了,才作别归来。

    第二日四海商行一行人天刚擦亮便乘风登船,宝钗宝玉已带了人在码头等着,直把刘姥姥感动得老泪纵横。待得舟行渐远,人影不见了,众人才登车回去。

    回身时,却见妙玉在另一边临水站着,宝钗一眼看见,并未打招呼,只上了车坐定后,低头笑着松了口气。

    过了几日,又寻了薛蝌和柳湘莲两家商议买房置地等事。贾政自然不会过问,只宝钗同宝玉两个拿主意。薛蝌便道:“如今我才知道那句话,穷人有三宝,丑妻薄地破棉袄。实在大善。”

    见没人接他话,他自饮了一口茶,施施然道:“若是穷人手里有块良田,有件珍稀的皮裘,有个美貌的浑家,那可不是福,一不小心都是家破人亡的祸根子!你们还别跟我急,我晓得公道自在人心,只到一人一事上,公道多半还没反应过来呢,这里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咧嘴一笑,又道,“所以,如今我们这样的,能做的买卖,也只那些不打眼,不惹人的。若是换了个白手起家的,凭着赚两年银子,还可往官路上去勾连两个,到时候官商相护,自然越做越大。可咱们呢,这会子,贾王史薛的名头还在。就算咱们愿意俯就,哪个敢沾这个事儿?!连血亲族人都恨不得撇清,何况旁人。天下商人这许多,要递钱过去的手也有十七八只,越过我们,也饿不死谁去。这个道理,你们可认?”

    众人一时默默,薛蝌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止是两军对垒时如此,世事哪件不如此?总是对自己和周遭人事知道得越清楚些,走的路行的事才更稳妥些不是?”

    宝钗先前还怀着两分重振家业之思,听了薛蝌一番话,渐渐回过味来。当年四大家随开国圣祖定鼎江山,文武元勋,又是世交,相互间联络有亲,一时风头无两。如此过个三五十年,几家真正堪称根深叶茂,富贵气象。正是背靠着这等大树,才有应势转商的薛家,才能在一两代间里成就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富。可如今,虽有一抔资产满腹才华,却是个无根的浮萍。甚至连浮萍都不如。朝中还有人连贾兰这样一根贾府余脉都不肯放过,又岂会允许四大家中任何一家死灰复燃,重回盛势?

    想清楚关节,余者便都好说了。半月间,贾府寻着了一处金陵城外小镇上的宅子,在这小镇附近的一处庄子上买了两顷地,上等良田同中等良田一半一半,这一宗儿便花去了近一千五百两。又在附近买了两处茶山,花费近三千两。加上买宅子,添置东西的零零碎碎,那挖出来的子孙财也去了快一半了。

    作坊的事宝钗心里没底,还不敢胡乱试,只好先放在一边。她手里又不止贾家的事,还有薛家的,薛姨妈到后来一心惦记着往后要给薛蟠过继香火的事,虽后来人算不如天算,让宝钗带进贾家的家财一股脑儿都让拿去还了库银,这事儿却不能因这就抛下了。

    京中只余一处宅子并几个老仆,原是为了防着尤三姐会回去,怕她没个落脚的地方,如今看来却不用了。便在给京城写信时,顺道托李纨把那房子赁了出去。当年薛家归拢了江南所有的买卖,田地却还剩着几顷,宅院也还有几处。

    只从前那田地都是托着族人照看,如今宝钗要收回来自己打理。若非薛蝌同柳湘莲在,别说收回来打理了,便是上几年没来得及过问的租子只怕也得打了水漂。虽如此,还是掰扯了好些日子才算料理停当。薛蝌将租子换了银钱交来给宝钗时,劝道:“大哥过继子嗣的事还得尽快,要不然只怕他们还得闹,到时候我也难说话。”

    薛家如今是一个活人没有,薛蝌老爹同宝钗老爹早就分了家的,如今是宝钗出面打理,可东西要是落在她名下,在旁人看来就是落进贾家了,自然有话说。宝钗皱眉道:“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还得你替我看着点,年纪自然要小些的好,要紧是出身得清白,爹娘老子都得是老实干净人才好。”

    薛蝌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事儿我有数,姐姐放心。”

    宝钗感慨:“若不是有你们,我真是抓了瞎了。”

    薛蝌笑笑,忽然又正色道:“这一圈事儿下来,实在我觉着,这人能活着,便是老天给的命了。真是,若要你死要你亡,真是眨眨眼的事。唉,就说我们,若不是当日碰巧碰着了妹夫,哪里还有现在?命有没有还两说呢。”

    宝钗想起上回山贼之事来,也不禁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待宝钗将薛家在南边的家资都收拢了,有佃户的重新签了契约,没有的便重新招佃,所有宅子除了金陵城里的祖宅,旁的都或赁或卖,将周转来的银钱除了另外买了两处铺子,余下的便凑个整数托了柳湘莲往四海商行的拼船买卖里入了股。

    正几头的事务都渐渐明晰时候,邢岫烟一眼泡泪水地寻过来了。宝钗还当是她同薛蝌有什么不恰,却原来是妙玉的事。也不知她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同邢岫烟说了一宿的话,第二日趁着邢岫烟不在家,让厨上婆子炸了一瓢黄豆,趁着刚出油锅的热腾,直接都给铺脸上了。如今是一脸的燎泡,哪里还像个人样。

    邢岫烟看得心跟刀割一样。她却小心地启嘴淡淡道:“如此方是长久之计。你不是劝我说是一身臭皮囊?如今我看开了,你倒哭成这样。可见你的修为终究不如我……”

    宝钗听了这话,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忙让莺儿找药来,才想起来,自家哪里还有那些药!却是湘云匆匆过来,拿了一个白瓷盒子在手上,拉着邢岫烟道:“赶紧,我同你过去,我这儿有烫伤药膏。”她们才想来湘云原是知医的。

    ☆、第418章 418顽石

    虽得湘云相助,总算没吃太大苦头,待脸上水泡收敛、痂脱皮换,却是密麻麻的淡红坑斑。湘云看着要落泪,吸着鼻子道:“我再给你配个药膏子,你每日记得涂,涂上一年半载的就淡了。”

    妙玉一笑道:“从来养颜的那些,不是要珍珠粉就是要玉屑,我要那个来做什么!便抛却这个不说,只真让你治好了,我不是白吃这一回苦头?”

    手里拿着铜镜转着脸左右照着,点头道:“如此才好。”

    湘云还待再劝,却被邢岫烟扯住了,邢岫烟问道:“之后你有何打算?”

    妙玉笑道:“果然还是你知道我。”放下了手里的镜子,轻快道,“我要先往蟠香寺去一趟,之后嘛,恐怕要四处化缘去,来盖个小庙。”

    邢岫烟道:“你想在哪里建庙?”

    妙玉摇头:“如今还不知道,需得看缘法了。”

    邢岫烟迟疑了下,还是劝道:“你莫要以为损了这皮囊便可云游四方而无忧了,你……”

    妙玉笑道:“你放心,我还怕什么不成。”

    过了两日,便辞行去了。邢岫烟要使人陪着她,她也不要,只好由她。

    江南渐安,京城又出波澜。

    却是许嬷嬷忧心成真了。小七自跟着吴兆南往几处王府大家去了,次数一多,果然生出事来。这日吴兆南特地带了小七回庄上去见了苏先生,好不自责。原是这日他在王府时,忠顺王府的幺儿四王子,忽然开口问吴兆南讨要小七。吴兆南忙道小七非是自己的随从,而是自己的徒弟。只小七究竟是什么身份,四王子却不放在心上,他是看小七样貌秀绝,早就动了心思,这回开口要人,就没想过吴兆南会拒绝。

    虽吴兆南到底还是把小七带了回来,心里却担心那小王子上了心思,怕不肯轻易撒手,不禁深悔自己莽撞,只顾着想历练小七,却忘了还有这样的横祸。苏先生听了面沉似水,却没有怪吴兆南,只道:“放心,便把小七放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动他。”

    吴兆南道:“那家子自来行事霸道,若是一时玩笑,回过头去忘了也罢了。只怕我这一回绝,他那里反上了心。小七家一大家子人不说,这庄子上也几百上千的人家,若是因此受了什么牵连,我可真成罪人了。我打算一会儿回城里就去寻一回信王爷……”

    苏先生摇摇手:“先不必大张旗鼓,我自有道理。”见吴兆南面上忧急,才缓了口气道,“他们为官做宰的,虽与你有两份人情,又岂能为了小七区区一个小儿去出头?何况又是这个时候,西北的战事还没个定论,哪个敢在这个时候撕破脸?正是几方言行都该格外小心的当儿,你何必把人情花在这样没结果的地方。”

    吴兆南细想大为有理,叹道:“可小七这事……真是可大可小啊!”

    苏先生仰头看着窗外,慢慢道:“人事人事,大小事总都是有人在里头才算个事。如今他们正要紧一桩大事,里头关联着十数万、数十万的人命日脚……道义并非在时时处处,而是这成千上万的时时处处里头藏了个道义。你也休要自责,更莫要生怨,实在是这个时候不对。”

    吴兆南道:“那依老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苏先生微微点头道:“既是这个时候,没道理只一边缩手缩脚的,那头自然也该有所收敛。若不然,依着那一家子性子,今日岂能让你带了小七出来?他们既有所忌,咱们就能有所应对。先莫要乱了阵脚,只看他们如何行事吧。”

    吴兆南听了点头,心知此时也只能如此,若是自家先轻举妄动,或者反露了破绽。

    轻叹一声:“嗐,实在是我太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百姓日子何其苦,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是招灾的根本。如今可好,连个人都成祸了,小小子长得清俊乖巧些儿,就有这样的事来!”

    苏先生笑道:“从古到今,权贵豪富,强抢民女的事儿难道还少?总是得了权势,便可纵着自己的可欲来,为所欲为。是以才说,‘权财本是地狱路’。没点心力根本的,得了权势,有几个不造孽的?世上又哪有不用还的账。不说报应到子孙后代的话儿,只说这冤有头债有主,到了还得自己还,还不知道要还几辈子。一朝富贵百世苦,多少人的老路。”

    吴兆南对这生死轮回的话不置可否,他从来是不知的不猜,他自己既记不得轮回的事,别人说有,他也只能姑妄听之。

    本来他打算去求过信王爷,然后找个托词把小七放在信王府,想来那忠顺王府再如何势大,也不敢往信王府抢人去。如今照着苏先生的意思,却不如不要动作,免得反捋了虎须,倒生出事来。

    且小七若真的送进王府去,他算个什么身份,信王爷便是顾着吴兆南的情面,也不能把这么个小儿如何当回事。到时候没准忠顺王那里跟信王府底下的人通通头,就把小七接去了也说不准。

    吴兆南听了也觉有理,便作罢了。只他本欲在京里耽搁一阵子,便还往南边去的,这回却准备多留些日子。到底事出有他的因,如此一走了之实在难以安心。

    初时平静了几日,只当无事的时候,这日忽然庄上来了几个青年汉子,打听了巧娘子家的所在,就不见了踪影。晚边要吃饭时,几处一对,才发觉不见了小七,许嬷嬷知道了消息赶紧跑到了李纨那里,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李纨皱眉道:“兰儿给了小七一对儿护身符的,若是有人想要强掳了他去,却没那般容易。”

    许嬷嬷垂泪道:“我晓得奶奶同哥儿是有些手段的,只那王府何等门第,焉知人家就没有什么应对之策?我一早就忧心这个,小七前两回就同我说,说王府里头的人老想哄他留在那里耍子……那帮子龌龊东西!”

    一时连苏先生也过来了,他倒不是来寻李纨讨主意的,却是来告诉许嬷嬷,小七拿走了自己给他备的药囊,足够防身的,劝许嬷嬷毋需太过担心。

    许嬷嬷恨恨道:“你们有本事的,自己晓得深浅,我们哪里晓得?我只晓得这世上没有万全之事,若是小七真有个什么好歹……我可……”

    巧娘子也过来了,面上虽有忧色,倒算镇定,还反过来劝许嬷嬷。李纨赔礼道:“都是我大哥疏忽,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巧娘子坦然道:“奶奶莫要如此说来,小七能有今日的本事还都是托的奶奶同哥儿的福。命数天定,也难怪到哪个头上去。还一个,小七自小就比他几个哥哥都有主意,这回这么不声不响地就不见了踪影,怕是他自己愿意走的。这是我们屋里炕上捡的。”说完递过来一张纸条,上头炭笔写着“稍安勿躁”四个字,却是小七的笔迹。

    许嬷嬷仍是忧心,却不好再说什么。李纨道:“恐怕是那个小爷自己暗地里遣来的人手,以小七的聪慧,自然知道如今连家门都让人晓得了,自己若再寻故脱身,恐怕会连累家人乡亲,故才跟着去了。如今听来,他手上带了苏先生的药囊是一个,且从前兰儿也给过他几样防身的东西。应是无碍的。”

    她却未见她说这话时候,苏先生忽然抬头扫了她一眼,目露沉吟。

    晚间解忧照里,李纨还未说起,贾兰便先开了口,李纨心里放下了一重又拎起了另一重,只因贾兰道:“我正拿捏不好轻重,那老儿却得了个好儿子,真是解了我的烦难了。”

    李纨只好道:“你如今手段更厉害,行事便更该三思,莫要因一时意气……”

    贾兰挥手道:“好了,娘!你也说了这是我的本事,既是我的本事,自然就用来护着我的亲人小友,他们若不服,只管用他们的手段去。这回他们知道胁迫小七,派了会功夫的来掳人,不就是用了他们的能耐?既如此,为何我就不能使我的能耐?”

    李纨叹道:“你如何能同他们比?他们能会些什么!”

    贾兰咧嘴一笑:“那没法子,他们既没有我的能耐,难道还怪到我头上不成?哼,他们欺男霸女的时候,不是正因自己的手段得意着?看我这回,就让他们再也没有可得意的倚仗,倒要看看他们没了那些东西还算个什么玩意!”

    转日忠顺王府竟赏了好些精致点心和上等茶叶到孙大宝家,众人心里不知该什么滋味。只苏先生摇头笑道:“这小娃娃,跟兰小子混多了,鬼心思也少不了。等着吧。”

    又过几日,却听外头风传忠顺王爷最宝贝的幺儿得了怪病,正满京城寻大夫瞧看。吴兆南去问诊的时候,趁机问起小七来。却未得见,只听近侍的小厮说道:“小公子在后边雅居里住着,我们小王爷精神好些时就过来一处说说话。”

    吴兆南把话带回到草田庄上,众人也不知该喜该忧。

    吴兆南又道:“那老王爷如今也病急乱投医了,我进出时还看着了两拨僧道不说,听说连妙云观的观主也连日在那里盘桓。”

    吴兆南却不知道,当日苍朴道人一心挂念着贾家的那块通灵宝玉并贾府里可能藏着的天材地宝。早在贾府抄家的第二日,他便经了西宁王的准许,只说要清镇冤孽,拿了一摞各样罗盘,到贾府里往园里园外踅摸起来。

    可事也奇怪了,从前只推算不清的地方,如今却历历分明,不见分毫异常。他不死心,在那府里连着折腾了快半拉月,究竟一无所得。待他反应过来,所谓异数,非是在物,便是在人!再想起那块通灵宝玉时,却死活找不到了。

    这回忠顺王幺儿病重,忠顺王初时不以为意,只当是时症,哪想到后来绵延日久,竟是要成大症候的样儿了,才发了急。可凭是太医也好御医也好,开方拿药,总是好不过三两日便越发厉害一层。才有心腹说起,前阵子有吴家送来的一块玉,说是乃天生灵物,可辟邪祛厄的,或者有用。

    忠顺王让人寻了玉出来,却不知该如何用法。想来这本是个法器,还得寻知道法术之人,便寻上了苍朴道人。

    苍朴道人再没想到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这玉却出不得王府,无奈便只好在忠顺王府里摆起阵来。倒让自家几个徒弟一趟趟从观里往出运东西。

    可待他那化灵转运阵好容易摆了起来,那块号称通灵的宝玉放在中间却分毫不见动静。没有动静不说,自己连日耗神太过,有日夜间,借了星力正待运阵时,眼睛一花,那好好一块宝玉竟似成了山高一块糙石头!幸好只是眼花。

    如此日久,竟是转不动半分,他心里不禁又动起歪念来。想着许是这天生灵物灵韵太过深厚,自己的这点道行难以引动的缘故,说不得再借点权贵运势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灵宝玉去向

    ☆、第419章 419秋后

    时光好过,转眼秋后。

    这大半年里,迎春从没有断了往诏狱虎头牢里送东西,只死囚是不许探视的,究竟贾赦等人过得如何,她也并不知情。只尽力而为,也算做人子女姐妹的本分。

    行刑之后,迎春一身素衣坐在蒙了白布青围的车里,后头跟了仆从抬着棺材,待行刑主官验尸无误,许家人进去收尸时,有官府专门伺刑人帮着把尸首搬抬进棺木中。城外义庄上,请了两个专门干这头身缝合活计的“续首客”,将贾赦同贾琏两人的尸首整理周全了,这才落棺开经,超度亡魂。

    贾政在金陵也记得此事,原是欲亲自来扶柩归葬的,只他毕竟也有了年纪,这两年遭逢大难,身子骨也不如从前,怕舟车劳顿再有不妥,宝钗几人便给劝住了。如今珹哥儿还小,算来算去,便只剩个宝玉。只让宝玉孤身往来,家里更是没人放心的,幸得柳湘莲仗义同行,才算定了下来。

    此时贾家家庙早无,里头牵扯出的腌臜事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主犯从犯抓了一堆,倒是解救出了一群小尼姑,有愿意还俗的便复了身份,有铁了心要出家的就跟着里头两个带发修行的女子,都往长安城天宁寺去了。

    贾赦之罪实在罪无可恕,皇帝曾于无意间与林如海说起,叹道:“便是大赦天下也赦不得的。”林如海心里明镜似的,从来也没有要替这大舅哥求情的意思。意图谋反,乃大不赦之罪,没有牵连满门,已然是当今的仁慈。

    及至如今人头落地,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吊唁,人虽常说一死百了,却还有句盖棺定论。故此,这贾赦贾琏二人,去得还真是十分清静。

    再一个,北边的战事又有变,满京城的人都伸着脖子往北瞧,哪里还有人惦记两个败落家族的死刑犯。念了七日经超度完毕,柳湘莲在京中之事也了,同宝玉两人趁着天尚未大寒,便欲扶柩南归。

    这日却有几个人相扶寻上门来,正是芳官蕊官同藕官,宝玉见了喜出望外,忙问来处。听说她们当日得了王夫人的准许,让两个姑子带回了庙去,却是落入了魔窟。受了这些年的罪,总算能脱身,听说了贾赦贾琏问斩一事,又打听到宝玉的所在,才相约一同过来拜见。

    宝玉看这三人可怜,实在不忍心撇下不管,可若是带回南边去,贾政知道了说不得就是一场淘气。那三个何等人物,一看宝玉面色便猜个七七八八,遂道:“如今府里也不是从前了,自然没有养着我们的道理。我们得了这场天幸,如今也有个身份了,若是跟着二爷回了南边,只寻个戏班子当教习去也好。只大家能在左近,有个照应,也好过如今这般浮萍飘零。”

    宝玉听了几乎要滴下泪来,立时应允了,又去告诉柳湘莲。柳湘莲是知道宝玉从前勾当的,且他从前票戏,比一些班子里的角儿也不差,什么事没见过?见宝玉如此说来,自然都答应了,自去同船家言说。

    宝玉去辞李纨时,迎春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李纨,李纨想了想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若是宝玉未曾开口时候,我们出首帮了也就帮了。如今他们都定了的事,我们再横生枝节只怕不仅徒劳且还惹人生厌。”

    迎春无奈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几个从前在府里时候就不是消停的。如今在外头这几年,也不晓得真知事了还是越发学到邪路上去了。宝姐姐自嫁到我们家来,便没过过几日安生日子,若放这几个跟着去了,宝玉又是个心里没注意耳根子最软的……唉!”

    李纨道:“江南富庶,这些小戏当日还是从南边买来的。他们既在那里过日子,只宝玉性子不改,总会遇上这样的事。你又哪里操的过来那个心。要不索性你也回南边去,到时候还能拿个姑奶奶的款儿,弹压弹压他。”

    迎春看李纨一眼:“如今甚事问嫂子,都越发问不出个主意来了。”

    李纨笑道:“只因我学聪明了,晓得这世上来问主意的人,多半心里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了,不过是要人赞同他们罢了。我才不上这个当。”

    到底那几个小戏仍跟着宝玉回南边去了。

    待一行人到了金陵,念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宝玉更没有扔下不管的道理。且既然到了,也该回去见见宝钗她们才好。宝玉便做了主,只将人带了回去。宝钗见宝玉回来,竟然还带了这几人来,遂笑道:“这可真是,怎么叫你们碰上的,实在天缘凑巧。”

    芳官几个又把自己从前遭的罪哭诉了一通,如此算来,倒有一多半是贾家的罪过,便连贾政听了事情原委后都不好太责怪宝玉了,只道:“如今家里连仆役都不需,难道还要养小戏不成。且她们既有了身份,怎好为奴为婢的,还是速速助她们寻了营生立足过活才好。”

    宝钗听了吩咐,便寻了薛蝌来,叫他给芳官几个打听有没有戏班或人家在寻教习的。芳官几个见着宝玉时,原当是贾家在京里待不住了,迁到南方去了的意思。听说原先的奴仆们都发卖了,宝玉又是个念旧的,到底贾家这样的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不得自己几人还能过回从前的日子。

    哪知道到了金陵城后,竟往外头小镇上去了。再见了这处土里土气的三进院落,竟没从前园子里蘅芜苑的占地大,东西更比不上怡红院一指头,心里都犹疑起来。待听说金陵城有几家豪绅养了戏班正想请两个有见识的教习,便都二话不说,跟着去了。晚间薛蝌回来,便道人都留下了,转日让人将她们三人的行李送了过去。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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