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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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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4节

    门前的屋檐下,悬着两盏晃晃悠悠的大灯笼,幽暗的灯光洒开,将台阶旁的两座石狮子勾出了两道晦暗的影子,落在地上,却似两头狰狞的妖兽。

    “大人,我们这是在等什么?”

    有属下壮了胆儿来问蒋方铎,可他不知,蒋方铎其实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几日前,白辰和玄苍离开后竟是没能回来,齐川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一连忙了好些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今早,齐川突然找到蒋方铎,让他夜里,务必要守在林府门口。

    “为何?”蒋方铎一头雾水。

    “破案。大人不是一直想抓连环陈尸案的凶手么?”

    “是林府的人?”蒋方铎心神大震,林家在绥林呼风唤雨,若这要妖祟真在林家,自己能不能将其一举擒获……

    待蒋方铎再要询问,齐川早就走得没影了。

    眼前的林宅静得跟鬼屋似的,蒋方铎心道,难不成这凶手还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大人,门打开了。”

    一道闷沉的响声后,门内现出一道人影,弓着背,显得有些佝偻,这人提着一盏破陋的灯笼,风过一阵,一点微弱的火苗摇了摇,挣扎着,兀自燃着。

    蒋方铎认得这老丈,应该说,绥林县里没几人不识得他。

    林家的当家,林仲。

    林仲攥紧手中的灯笼,慢慢回头望了一眼宅院,旋即,艰难地跨过了那道极高的门槛。他记得这道门槛原先并没有这么高,后来林家的声威渐旺,这门槛也越来越高,却不想,如今竟是高到他勉强才能跨过的高度。

    不知是他的心太高,还是人已老。

    “蒋大人,老夫特来自首。”

    林仲哆哆嗦嗦地匐下身子,恰好灯笼里的那点毫光照上他须发皆白的面容,仅剩的,只有苍老,和颓败。

    蒋方铎居高临下,面上神色不动,然心底却已波澜大震,林仲招认,两个月里,绥林县六起命案,全是其一人所为。

    如何认定猎物,如何施以毒手,如何撇清嫌疑,老人家说得钜细靡遗。

    然而,最紧要的那一点,他讳莫如深。

    “林老,林家在绥林多年,家业甚大。令公子而今也是衣锦还乡,本官不明白,林老为何要平白弑杀那些无辜之人。”

    林仲杀人,因何而杀。

    蒋方铎明知故问,更明知林仲是答不上的。

    “林老,杀人之罪,按本朝例律,可是要偿命的。”

    蒋方铎认定了凶案乃是林子慕所为,林仲护子心切,故而才会要一人承下所有的责任。

    “老朽知道。”

    蒋方铎忍不住追问:“那林少爷可知道?”

    林仲猛地抬头,苍老的面容上,双目通红,颤抖着一张枯涩的嘴唇。

    “吾儿……吾儿早已死了……”

    林仲拦在门前,挡住了身后浓郁的黑暗,仿佛这人从暗中走来,便指望能掩去了世间所有的丑陋。

    蒋方铎的手搭上林仲的肩膀,不料这老人站得纹丝不动,怎么都不肯移开半步。

    “林老,人是不是你杀,本官自会有决断,不会冤枉无辜,自然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徒。”

    蒋方铎让衙差把林仲强行带走,老人苦苦哀求,求蒋方铎治他的罪。

    “是老朽一直自欺欺人……自欺欺人……”

    林宅的灯火又重被点亮,驱散了一室的阴暗,蒋方铎这才发现,满院都是碎了一地的瓦砾,墙倒屋倾,就连地上的青石板竟也无一处是完整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知要有什么样的破坏力,才能让一座好端端的林府,在一息间,犹如山崩地裂,摧成了半壁残垣。

    风中弥漫不曾散去的尘灰,有点点的金光散在其中,恍似今夜里不见的辰星,闪烁。

    薄薄的雾霭里,忽的传来一双争执声,由远及近,传得断断续续。

    一人无赖着说:“哎哟,手折了,走不动了。”

    另一人道:“阿辰,你是伤在肩上,何时伤到腿了。”

    一人接着道:“老夫从头伤到脚趾。”

    另一人笑出了声:“阿辰不是不让我近三尺之距么。”

    一人暗暗咕哝了番,蔫了。

    跟着却是一声低呼,再来,便是蒋方铎见到雾色中步出一人,怀中打横了一人。被抱着的白辰瞧见蒋方铎,难得生了些羞赧,便索性往齐川的怀里又是拱了拱,掩耳盗铃,大概便是他现在这般。

    齐川笑他,拱来拱去是猪么?

    “猪比老夫惬意多了。”

    齐川经过蒋方铎的时候,白辰还是探了脑袋出来,同蒋方铎打了个招呼,顺便让他把地牢里的玄苍放出来。

    这连环陈尸案算是半了结了。真正的凶手,蒋方铎自然是擒不住的,所以白辰只能把那个帮凶送给他。

    蒋方铎其时方知,林仲也不曾骗他,他自己也不曾猜错。

    林仲确是因为护子,成了妖畜的帮凶,弑杀无辜之人,为了独子能够死而复生,只是终究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天色泛白,晨露渐渐消褪残余的结界,狼藉斑驳的林府,俨然不再往日风光。唯有门前两盏熄灭的灯笼破落地摇曳着,孤单,寥寂。

    衙役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遍林宅,发现这林宅上上下下竟是不见一人,生人,死人,都仿似平地蒸发了一般,不过一夜,竟是成了一座死宅。

    右边那盏摇曳了许久的灯笼发出“啪”的声轻响,垂直掉到地上,摔破了灯面,露出内里已经流了一夜的烛泪。

    巷子外又是聚集了层层的人群,闲言碎语着这里的异状。彼时,空中突然飘起了细碎的雨丝,白茫茫的一片雨幕朦胧了整座林宅,迷迷蒙蒙,却是再也见不得真切。

    蒋方铎负着手,站在石阶前,捡起那只破了的灯笼搁进门内,转身对衙差道。

    “封门。”

    大门划出刺耳的声响,一点一点地合拢,两张长长的封条彻底将林家封尘。

    山道的尽处是一片墓场,当日府衙将六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埋在了此地,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刻了几人的名字,全部的都只有一个卒年。

    生何时,无人知。

    石碑前,齐川替白辰打着伞,整张伞都几乎遮在这人的身上。

    “若我早一步入局,或许他们就不用死了。”

    齐川刚要寻思劝慰,就听这人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若我早一步入局,说不定死的就是我了。如此想想,还是死他们好了,至多老夫清明冬至,替几位多上上香。”

    齐川伸手想去搂他的腰,被白辰拍掉,又继续叨叨:“再者,老夫已经将谋害几位的妖畜斩灭了,几位可以安息啦,早日往生,早日离苦海。阿弥陀佛。”

    白辰双手合十,大抵是和玄苍呆久了,也是有模有样的。

    白辰不知不觉念了段往生咒,齐川陪在一边,一直到他念完方才开口:“山上风冷,你伤还没好。”

    “……知道了。”白辰沉唔着应道。

    白辰转身,齐川的那把伞也赶紧转了过来,然而两人没走几步,白辰却在一棵树前停下,笑道。

    “蒋大人,你在那棵树后面待了很久了。”

    那棵瘦得跟竹竿似的树后尴尴尬尬地钻出一人。

    蒋方铎原本只想来拜祭亡者,不想却碰上了白辰和齐川,他与二人数日未见,何况两人间的小举止又实在有些亲昵,蒋方铎一不留神,便不知不觉站到树后去了。

    那日林府之后,蒋方铎便忙着处理案件的后续,忙着稳定民心。

    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才发现白辰派了那只聒噪的八哥来找他,蒋方铎记得那鸟叫“大黑”。

    大黑在他的窗户前啪嗒啪嗒着翅膀,蒋方铎把他放进来后,大黑神气活现地在他案上踩了两大圈,趾高气扬,又傻傻呆呆的模样,有时真的有点像白辰,蒋方铎心想。

    “回寺里啦!回寺里啦!回寺里啦!”

    蒋方铎知道这鸟说话的习惯,必须得溜完三遍,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溜完了三遍,还在他的案宗上溜了一条屎。

    “该死的臭鸟!”

    “砰!”蒋方铎抓起书镇砸了过去,然而大黑飞得快,知道做错了事,翅膀一扇,几下便杳杳无踪了。

    之后便没了音讯,不曾想,竟在这墓地遇见了白辰。

    “蒋大人,案子都搞定了?”白辰笑嘻嘻地问,嘴角挂着笑容,不过脸色依然还是不好,苍白得可怜兮兮的。

    蒋方铎取出一大袋银子递给他:“管事备好了很久,只是你一直没有来。”

    白辰“天真”地问道:“那大人今日怎么带在身上?”

    “你不来,只好本官上长空寺去了。”蒋方铎叹了声,扫了眼齐川,“既然在这儿见到,便直接给你吧。”

    “咦,沉了不少嘛。蒋大人,这回有些慷慨啊。”

    蒋方铎移开两步,来到老顾头的坟前:“降妖不易,当日我既然答应了你,又怎能失信。”蒋方铎点了三柱清香,烟雾绕上他的指间。

    “不过……白辰,你若要走,便走吧。”

    “呃?”

    白辰忽而一愣,木讷地转向齐川,齐川笑着指了指自己,白辰“啊”了一声,顿时恍然。

    “蒋大人莫不是以为老夫要跟他走吧?”白辰连连摆手,“他一没住处,二没家世,要老夫跟他走,岂不是跟他去喝西北风。何况当日老夫既然答应了大人,又怎能失信。只要……大人不嫌弃多一人蹭在府衙白吃白喝就好。”说着,还真嫌弃地睨了下齐川,齐川浅浅一笑,只当作这人在对自己抛媚眼。

    蒋方铎立时答应:“本官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

    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该退时,尽量会让自己退得干干净净。而那厢的齐川,自然也是个懂眼色的,顺着蒋方铎的话客套说:“多谢大人这几年对阿辰的照顾。”

    蒋方铎面上唇角微扬,眸底却掩起了多年的情愫,藏得滴水不漏。

    下山时,齐川拉着白辰堕在后面,咬着某人的耳垂:“不过几年,竟敢给我处处惹桃花。”

    白辰脸上登时一阵滚烫,想要逃跑已来不及,这一下是被人结结实实搂了个满腰。

    孰料,蒋方铎偏偏在这时转头问道。

    “白辰,那日林宅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未尽,蒋方铎自己反倒加快了脚步,匆匆下山。

    ☆、与君同路

    “上仙,你骗我!”

    薄金色的结界严严实实地笼罩了整座林宅,一人一物,一花一木。

    秋儿猛然记起那日齐川曾经警告过他,白辰给她的符箓,又岂会真的是用来拿来摆设。符箓上亮起的金芒,无声无息地聚起,无声无息地凝成了这道结界。

    “原来你竟早已知道!吼!”

    突然迸出的一声狂吼。

    秋儿那张云家小姐人面变得扭曲起来,眼中亮起一双绿莹莹的幽光,暗夜中,如狼豸恐怖。嘶吼声,一声锐过一声。

    女子的唇角向两侧撕扯,裂出一张几已占尽半张脸孔的血盆大口,獠牙闪烁寒光,淌落一地黏糊的口水。

    四肢按在地上,弓起的背部紧跟着生出一根根利刺,狰狞着刺透黑暗。

    “啧啧,小猫儿还妄想成仙?你这副鬼样子,想是早已是堕入了魔道吧。”

    白辰从刑床上翻身跃下,手腕、脚腕上被磨出的血痕仍是历历在目。

    同时,在他身后闪出一道金光,齐川停在原地,视线却片刻不离,望着白辰一步步走近那只猫妖。这人面上噙一味戏谑的笑,就好比放了许久的鱼钩,终于等到了那只愚蠢得自以为是的猫上钩。

    “吼!降妖师!”此时已然兽化的秋儿,低吼的嗓音形如闷雷,早已辨不清雌雄。

    白辰笑着点点头,一手抓上自己肩头的锁链,骤然一扯,竟是直接将两条粗粝的铁链拽出了皮肉,十分嫌弃地扔在地上,链上,粘着一大片猩红血肉。

    秋儿仿佛惊醒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亓门!”

    “嗯,不错,猜中了!”

    白辰赞许道,“猫儿,本来老夫还打算留你一条生路,不过既然你已入了魔道,那么……”

    “魔物,都该死!”

    “砰!”

    一刹那,勃然祭出的九幽灵火如奔涌而至的骇浪,疯狂地涌向猫妖,湛蓝的水色宛若晶莹的冰珠子,瞬时,将猫妖牢牢圈在其中。

    白辰掌中腾起一抹苍蓝的雾气,化作一支羽箭,破空划过,以迅雷之速猛地插入灵火的结界,内里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乒乒乓乓”一阵碎响,寒冰碎裂,五根锋利的长甲一把破开了水蓝色的封印。

    猫妖怒火中烧,身子竟是迎风渐长,顷刻壮如山岳,四爪狠狠地踩在地上,震得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起来。

    白辰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唾弃道:“果然入魔的都不是好东西。”

    齐川离得并不远,他知这人一旦遇上了魔族,那便怎么也不会愿意旁人来插手,就连他,也不可以。

    猫妖胸前一簇花白的毛发,此时沾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一点幽蓝闪在血迹的中间,却是方才正中她的那枚冰凌箭。

    “嗷!”

    吼声崩山摧岳,振聋发聩,若不是林宅早已被布下了结界,怕是整个绥林县都会被这道嘶吼惊醒了。

    利爪如刃,猫妖凌空跃起,夹挟劲风,一把扑在白辰身上。只是白辰又岂是常人,脚下一转,指尖却已暗暗生出一道幽火,转身间,一指点出。

    “啊啊啊!”突然亮起的绚蓝染满了整个结界,半空中的猫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道灰白影子自半空落下,带起一抹艳红的血花,只不过他刚一落地,身子却禁不住地晃动,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琵琶骨上的伤口被扫了一爪子,又再裂开。可偏偏白辰浑不在意,冷笑着,把玩着指间那颗带血的眼珠子。

    不过瞬息,猫妖扑袭,白辰竟是将计就计,借势按上她的头颅,再以手为刃,一下剜出了她的左眼。

    眼中剧痛,让猫妖立刻陷入疯狂,血淋淋的嘴中猛地喷出一口腥膻的脓水。

    “不好!”

    齐川一个转身,将白辰护在身下,随手画开一道金光,挡住纷纷落下的脓水。

    “恶心死了,打不过就耍赖。”

    那些被脓水溅上的地方,烧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林府中人更是像被钉在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哀嚎声,哭救声响作一片,久久竟是不息。

    人被烧成了白骨,白骨被焚成了灰。

    白辰张了张嘴,又瞧了瞧手中抓着的眼珠子,讷讷道:“齐川,这条大虫失心疯,吓死老夫了。”

    “阿辰,她再如何,也不过一只猫妖,当年你手到擒来,更遑论今朝。”

    齐川忽而一笑,一把撤去金光:“杀了她。阿辰,你想要重振亓门,那便诛杀此妖。除魔卫道,亓门祖规。”

    亓门祖规第一条,降妖师首责,除魔卫道。

    可惜当年的他吊儿郎当,整一堂学,他只记得师傅喋喋不休的影子。那时生厌,可如今再想厌弃,却是连厌弃之人都没有了。

    “白辰!”

    齐川一声断喝,将他猛然惊醒。

    猫妖庞大的身躯已是覆盖了满地的阴影,将他牢牢地罩在爪影之下,仿佛一巴掌就能拍碎掉!

    谁知白辰在这时衍起一抹森冷的狞笑,不避不让地立在她的利爪之下,周身缓缓散出一圈澄蓝的水晕,无风自动。

    水色似丝丝的锁链,自下而上,粘上猫妖的爪子,再来便是一寸,一寸地绞缠,这一爪子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嗷呜!”

    妖光中爆出一道道紫红色雷光,凶横地劈在那些锁链上,顿时炸开千丈火花。然而雷电散去,裹缠着她的九幽灵火没有消退,反而愈缠愈紧,将她一个庞大的身躯拧缚成了一条麻花。

    苍蓝的缚妖索死死陷进她的皮毛,勒出道道血痕,猫妖越是挣扎,那些燃着幽暗灵火的锁链便深入一分。

    一道深蓝琉璃光碎裂在猫妖的面前,现出白辰那张脸,唇边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怪物扭曲的五官挤在一起,那对黄绿色的眼珠穷凶极恶地锁着白辰,利齿撕磨,发出一声声刺锐的低吼,恨不能立刻将此人撕碎。

    “受死吧。”

    白辰掌心突现一道惊雷,完完全全地砸向猫妖。

    偏在这时,一具残影忽然冲到雷光之下,扑在猫妖的身上,轻响过后,雷光仍是直直扎进了她的心脏。自背后入,分毫不差。

    “愚蠢。”

    白辰冷哧,指尖轻轻一点,湛蓝的光团瞬间激变,化作一个硕大的光球。霎时,猫妖已经被整个包裹了进去,无形的蓝焰把她吞没,心口处流出殷红的血水,融进那团灵火中,犹如琥珀般在其间缓缓凝结。

    那团光芒逐渐缩小,最终煅烧成了一颗浅色的妖丹,徐徐坠在白辰的掌中。

    冷夜下的林宅弥漫着浓墨般的阴森,恍将这座宅子扯进了地狱,满目之下,只剩下斑斑驳驳的血迹,却是一具的尸骨都不曾留下。

    “嗒、嗒、嗒……”

    突然从院外传出几声细微的轻响。

    一盏昏黄的灯笼颤抖着闯入了院子,灯火颤颤巍巍,就如那人的步伐,颤颤巍巍。

    “吾儿……”

    林仲两鬓霜白,面如死灰,白辰一时间竟也没能认出这老丈。

    脚步声愈行愈近,直至那盏灯笼照上白辰手里妖丹。

    “吾儿……”

    林仲探出手,想要去拿那枚赤红的妖丹,浑圆如血玉,面上却缀满片片星光。

    白辰将妖丹递了过去,林仲犹豫片刻,终是一把抓过,与此同时,他眼中再是忍不了的泪水,决堤般,潸然滚落。

    先前最后的那道残影,不是别人,正是林子慕的那一点残魂。

    白辰不晓得,这人究竟与这猫妖允下了何种誓言。在背叛、在利用,在决绝的舍弃之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护着她。

    林仲揣着那颗妖丹,哭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泣不成声。

    撤了结界后的宅院,夜风生寒。

    白辰只觉伤口突如其来地作痛,连着肩背上魔纹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嚣。齐川上前把人扶住,扣住他的手腕,浅金色的灵元力渗入他的腕间的经脉。

    “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阻挡,只想与她死同穴。”

    齐川如是说。

    由头至尾,他始终都是一个旁观者,是以他瞧得要比白辰清楚得多。

    白辰入局,所以只瞧见了猫妖觊觎他,却不曾瞧见那个心甘情愿为猫妖利用的男子,存了何样的心思,会对一只妖畜心甘情愿。

    只可惜人、妖之间,终究只是一场痴恋无果的情债。

    还不得,解不开,唯有同死。

    曾几时,少儿郎意气风发,一心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孰料遇上了黑手,亏得一只小猫儿救了他性命。

    落花无意,流水入心。

    猫儿说,她要做东教坊最红的乐伎。

    于是男子便砸下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男子日日前来,亲见猫儿越来越红,更引无数男子争相宠顾。

    猫儿大概早已忘了曾经救过的男子,然而那夜东教坊失火,却只有他一人,奋不顾身地冲入火海。

    “秋儿!秋儿!”

    猫妖被降妖师识破了真身,下了禁制锁在房中,这一场大火,便是从她这里烧起。

    男子为了救她,那张皮囊彻底毁了,曾经的玉树临风,如今只有一抹飘飘荡荡的元魂。

    他说:“你未渡劫,我不愿入地府。这一世未尽,我总是要陪着你。”

    猫妖换了自己的人皮给他,告诉他,只要我能渡劫,我便许你重生,与我双修。

    男子信了,信得轻而易举,或许,在见第一眼时,这一世的劫,便已成了死结。

    无论是林子慕,还是秋儿……

    白辰累得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齐川的身前,闭着眼,眉心却是紧锁。

    “公子,如烟这一世,总是要陪着公子……”

    他忽然攥紧了齐川胸口的衣襟,整只手不住地觳觫。齐川揽着人,握上他的手,掌心温暖,慢慢驱散着他的战栗。

    ☆、绥林姚氏

    “所以,林仲便认下了全部的罪名?”蒋方铎一路问到山下。

    “他儿子死了,新媳妇是只妖,况且狩猎一事,他也有参与,也不算无辜了。”

    下山后,蒋方铎还没来得及问二人是否同他回绥林县。白辰就已经吵吵嚷嚷着要回长空寺泡澡。

    蒋方铎不知所谓地多了句嘴:“是露天的?”

    “咦,蒋大人难道在京城没有泡过露天温泉么?”白辰笑得贼头贼脑,“那要不要和老夫去开开眼界啊啊啊啊啊……”

    这人突然惊呼,再来竟是被齐川一下扛到了肩头,问也不问,直接让人甩上了马背。

    “齐川!老子伤还没好!”

    “知道就好。”齐川从牙缝里摒出几个字来:“蒋大人,告辞。”

    说罢翻身上马,那马竟是聪慧,头也不回地扬了一大蓬灰尘给蒋方铎,咳得蒋方铎赶紧勒令回府、洗眼。

    心道,这缸醋坛子,太酸,太狠了。

    寺里暮鼓声声,悠远宁静。可后山的池子却一片聒噪。水汽氤氲,就听见一嗓子的闹腾。

    “美人出浴,美人出浴,美人出浴。哎哟!”

    大黑“呱”地怪叫一声,一头栽进了池子,再出来,便是一只湿了毛的,瞅着像只秃子的乌鸦。

    “让你偷窥老夫沐浴。”

    “呱呱呱!”大黑拼命扇着湿漉漉的翅膀躲闪,好巧不巧落到齐川的肩上。

    “有人先,有人先,有人先。”

    白辰扶额,将自己埋入水中,这人又岂是偷窥,当初他未曾现身,便已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瞧去了,还瞧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

    初时白辰也是不愿,可关键是……

    “老夫打不过他。但可以揍你!”

    “呱呱呱!”

    一枚冰棱箭急速掠出,大黑一咋呼,撞上了树杈,晕头晕脑地掉了下来,被路过的玄苍捡到。

    “白辰,有人来求捉妖。”

    长空寺来了个大金主,绥林县里捣腾玉器的展云鹏展老板。展云鹏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过来,笑容可掬地对着玄苍倒了一大桶的苦水。

    白辰得知这人是蒋方铎介绍过来,便对齐川说:“蒋大人是生怕老夫坑多了他的银子,这回索性送个钱罐子来了。”边说,边“财迷心窍”般赤//裸裸地盯着展云鹏,那眼神,就是盯着一块大金疙瘩。

    “蒋方铎巴不得你多坑他几回,他又哪一次少了你的?”

    白辰眨巴眨巴地回头看向齐川,“啧啧啧”地说:“齐川,难得听见你竟然会帮着蒋大人说话啊。嘻嘻。”

    齐川大手摸上白辰的脑袋,胡乱揉了把,笑言:“你人是我的,我实事求是而已。”

    “咳咳!”

    以前在亓门,白辰总以为是自己厚颜无耻地粘着这人,不要脸的那个是他。后来才发现,齐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要脸,不要脸起来还一本正经,简直一腹黑的闷骚。

    “阿辰。”齐川的声音突然温柔得让他难以招架。

    白辰听得有些醉,微微张着嘴,傻傻地望着他。

    齐川莞尔,指尖抚过他略是苍白的唇,惹来这人一阵轻颤。

    “这些年,你是一直在等我么?”

    白辰:“……你……”

    齐川道:“我本想过,如果这次回来,你已娶妻生子,那我便不再扰你,没有了亓门,至少,你能平平安安……”

    白辰低着头,齐川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之后,听见这人低声的喃语。

    “你明知我不会……”

    你明知不会……

    一如昔年,亓门里,那个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肉团子,笑容痴痴地追着他。

    “齐川……齐川……”

    时转世变,而这人依然,未变。

    齐川抬起他的脸庞,却瞧见这人的脸上扬着一丝得意,忽而戏笑:“有没有被老夫感动?是不是后悔这么久才来找我了?”

    “是啊。我后悔了。”齐川仍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然,只因他在这人堆满笑意的眼底,瞧见漾着的水光,眼圈的通红不曾散却。

    “我后悔当年弃你而去,后悔当年没能及时赶回山门,后悔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

    齐川一词一句地说,白辰怔怔地望着他。双眼氤着水汽,嘴角洇着笑容。

    “所以呢,这一次,你还会不会一走了之?”

    齐川拭过他的眼角,颤着声:“我舍不得……”

    昏暗的街道,沉沉的月光洒下,照得整条街道更加阴森。子夜时分,绥林县中的百姓都早早地关上了门,连屋中的灯烛也早已灭尽。

    近一个月以来,每每到了这个时辰,镇上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哀怨气氛之中。有打更的人曾说,他在路上见到了鬼。

    暗夜里的风呼啦啦地刮过,刮得那些窗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听着让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横空出现在大街上,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这么飘飘荡荡地悬在近地面的空中,口中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但若瞧得仔细了,就会发现她的嘴巴根本没有张开过。

    云郎……

    我回来了……

    女子飘飘荡荡了一路,留下了一路的怨憎。

    她的话语像是过往的空气,钻入那些窗子的缝隙,不多时,屋子里便会传来同她一样感伤,低低地抽泣着,哭声渐渐变成了恨意。四下逸散的无形恨意,化作了有形的气息凝聚在女子的身上,仿佛在她灰白的身体上塑成了骨血,变得愈加真实。

    女子在一栋宅院前停下,府门上挂着“展宅”两字。此时的女子已和常人无异,除了柳叶眉下,那一双眸子,竟是全黑全黑的,没有眼白。

    女子飘上两级台阶,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大门,门上突然出现了两道血符,爆起的红芒,瞬间灼伤了女子的手掌。

    白森森的骨头立刻显了出来,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变成白骨的手掌,慢慢退回了街上,再是一点一点地汲取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恨意,融在这只白骨之上。

    “明明是他负情薄幸,你为何要如此维护于他。”女子转过身来,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眼前之人,凤目如墨,一身清冷。然而在他的墨发上,却染着几丝的雪白,如他苍白的脸色。

    明明清冷,可一开口却是……

    “哎哟,这位大姐,老夫都劝了你好几日了,你咋还执迷不呢?”

    白辰打了个哈气,半夜三更捉妖,天知道他望出去的人影都是重叠的,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你究竟是何方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是为何意?!”女子尖锐的喊声,似夜枭低鸣激起的战栗,声音飘荡在夜里,凄凄惨惨的幽怨,令人毛骨悚然。

    “你既已身故,元魂本当入地府轮回,又何必苦恋凡间。须知,人死了,这尘间诸事便与你再无瓜葛。”白辰声音慵懒,不带丝毫的感情,宛如彼时天上的月,丢下了这一地的霜寒。

    “呵呵,再无瓜葛?!怎么可以再无瓜葛!我不许!我不许!”

    撕心裂肺的喊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一声呜咽过一声的“不许”,最后成了无止境的问责,女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展府的大门,眼眶中淌下两道墨色的水痕,就像是花了妆的容颜,回不了当初了。

    “他曾许我此生不再续弦,可是,我不过过世三载,他!他竟然娶了妻,还纳了妾,这等负心薄幸之人,难道……难道我不该寻他问清楚么!”

    白辰无奈,叹了声:“姚氏,人鬼殊途,你又何苦执念。”

    姚氏摇着头,狠命地摇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这颗头颅摇断下来,她猛地撞上那扇大门,然后被血符无情地灼伤。

    一次又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人!”

    “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

    “言犹在耳!展云鹏,你为什么要负我!”

    “为什么!”

    姚氏的身影又变回了她出现时的那样的朦胧。一城,一夜的怨恨都再难凝起她被灼成枯骨的元魂。

    长空寺里,晨光缭绕。落在枝头的那只八哥身上,八哥懒洋洋地伸了伸翅膀。

    大殿里此时已经响起早课,袅袅念经声回荡寺里。

    世间万事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由因而成缘,循环往复,不逆其行,不乱其果。莫贪嗔,莫痴恨。

    一缘起,惜缘;一缘灭,随缘。

    白辰只披了单衣,站在树下,嘀嘀咕咕地对那只鸟说:“大黑,什么叫缘尽?”

    “呱呱呱,没有美人。”

    “哈,你今个儿居然没有说上三遍。”白辰再抬头,只见那只色鸟已经追着一直羽色亮丽的雌鸟,凌空飞去。

    “有漂亮鸟儿,漂亮鸟儿,漂亮……”

    “有异性,没人性!”

    白辰愤愤地鄙视了一番。

    “阿辰,他是只鸟。”齐川端了早膳过来。

    白辰略一迟疑:“没鸟性!”

    白辰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支了张摇椅晒肚子,那只去而复返的八哥还没落稳,就被他一道冰棱箭射翻。

    鸟躲,他射。不亦乐乎。

    “和尚,救命,救命,救命!”

    玄苍抱着大黑“阿弥陀佛”。

    “白辰。”玄苍正想开口。

    “我见了姚氏,该劝的也都劝过,奈何她一根筋,陷入可死胡同,根本劝不动。”

    刚刚齐川告诉他,展云鹏又一大清早地来找玄苍,那张脸都是蜡黄蜡黄,已是几宿没睡的衰弱。

    见了几次姚氏,白辰发觉自己好像有一些同情这个女子。展云鹏轻描淡写地一句戏言,她却当了真,信了一世,仍然执迷。

    “白辰,她夫人只能劝么?”玄苍突然道。

    “你想要作甚?”白辰一下坐起。

    玄苍摸着大黑的羽毛,不疾不徐地问:“不能降服?”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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