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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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敌手 作者:千绮夏
第3节
站在玄关前，季瑜看了一眼旁边白色花瓶里含苞欲放、娇艳欲滴的娇柔花朵，是黎暄刚刚带来的那束，真是花如其人，长得有点像牡丹的样子，看不出是否混了别的品种，无论是玫红色的花苞或是白色的，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艳丽至极、华贵至极。
黎暄似乎注意到了季瑜的视线，不由莞尔：“那是芍药，我很喜欢，希望你也会喜欢。”
季瑜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原来是芍药，很漂亮。”
心情大好的黎暄一边说着“多谢款待”，一边推门走了出去，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回首对季瑜眨了眨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话，随后潇洒的挥了挥手，进了电梯里。
“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看在你上次帮过我的份上。”
季瑜笑着摇了摇头，猛地关上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淡的表情。
秘密？
他并不觉得。
☆、第十二章
早上九点，电梯外等候的队伍从一楼的电梯厅硬生生排到了另一边的玻璃幕墙边还转了个弯，放眼望去，一排歪歪扭扭的长龙之中，十个里面就有八个举着咖啡低头刷手机，另外两个背着电脑包谈天谈地谈股票。
胸前戴着天蓝色工作牌的是8楼食品公司的员工，背着电脑包穿着格子衬衫的是27楼游戏公司的程序员，偶有打扮时尚的靓男美女出现在等电梯的队伍里，毋庸置疑，那绝对是19楼或是21楼杂志社的时尚工作者。
在中心商厦里，每个工作日早晨都会重复上演这样一幅在别处难以见到的、排长队等电梯的奇特风景。
完美规避了上班高峰期的季瑜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之时，刚刚摁下编辑部所在的楼层，另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便赶在两扇电梯门快要关闭的那一瞬间挤了进来。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冲站在一旁的季瑜打了个招呼，定睛一看，原来是编辑总监roy。
季瑜回了声“早”，不等他发问，roy一边对着电梯里的倒影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型，一边开启疯狂吐槽模式：“最近编辑部里的日子不好过啊，onica是不是更年期综合征犯了还是夫妻生活不和谐，上次逮到我晚来就是一顿批评，说什么我工作态度不好、作风散漫……拜托！你说，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季瑜：“……”
“不仅仅是我，其他同事不也是这样吗？”roy继续抱怨着，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季瑜，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像你这样的劳模是一个例外，编辑部的氛围一直都是宽松轻松放松，真是搞不懂onica最近……”
两人相继走出电梯不久，相邻的电梯也紧随其后的缓缓打开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电梯门。
前台小姐看见季瑜跟roy走过，站起身笑容甜美的问候道：“季总监，赵总监，早。”
“早。”
季瑜笑着点了点头，身旁的roy清了清嗓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季瑜：“对了，昨天你的那个助理还找我要了你的家庭住址，怎么，他后来去你家里了？”
bgo！还没开始搜寻目标，供出自己家庭住址的元凶已经投案自首。
季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毫无所知的roy，还未开口，另一道慵懒的嗓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早啊，两位。”
roy看见谈论的对象来了，立马如临大敌的闭紧了嘴，只是悄悄的给季瑜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季瑜暂时放过roy，转身朝黎暄笑了笑，于是三人“其乐融融”的一起走进了沐浴在晨光中的编辑部。
很快就要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分道而驰的roy仍然沉浸在早来的怨气之中，看了一眼办公室外人烟稀少的开放式改良版格子间，啧啧有声的感叹道：“编辑们不都也没来嘛，竟然比我这个总监来得都要晚。”
季瑜只觉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在几分钟之前还在抱怨不想来这么早。
“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针见血的打断了roy的自我安慰，季瑜收敛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抬眼望去，一只手已经扶上门把手的年轻男人停了下来。
像是没有看见roy变得难看的脸色似的，黎暄锐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一切，宛若天生带笑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标志性的讽刺微笑，毫不留情的说：“如果连身为上司的总监都不能以身作则，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懒惰成性的编辑们兢兢业业？”
roy一腔怒火还没喷发就已被黎暄堵得无话可说，季瑜不想让场面继续失控下去，那样未免太难看，要是传出去一个工作数年的资深总监被一个初来乍到不过三个多月的新人给当面说教了这种事情，简直要笑掉人大牙。
未料黎暄却将视线转移到季瑜身上，意味深长的问：“季总监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
下午三点，季瑜才把手头积压了一天的工作量处理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桌面上的座机就疯狂的响了起来。
诸如敲定与合作品牌的特别宣传专题企划，或是审批手下编辑交上来的新提案，各种各样的事情繁琐重复却又不得不亲力亲为。
季瑜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标题列表上有条不紊的做着批注，与此同时，却接到一个协助拍摄的同事那边传来的噩耗。
“……进行不下去了吗？这样的话，那我稍后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之后，季瑜整理了一下桌面上五花八门的提案，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便朝门外走去，坐在另一张独立办公桌后的黎暄突然站了起来：“我也一起去。”
季瑜看了一眼他空空荡荡的桌面，最后只说：“好。”
拍摄场地在郊区的一所半废弃的工厂，不堵车的情况下，从编辑部这边开车过去也要三十分钟，好在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期。
黎暄是第一次坐季瑜的车，即使这一次季瑜开得很平稳，但是他还是对那天夜里的所见所闻记忆犹新。
“你平时开车都这样吗？还是……”
季瑜没有想到坐在副驾驶的黎暄会突然发问，始终直视前方的目光偏了偏，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不知道黎暄又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疑惑的“嗯”了一声。
黎暄用手指在玻璃车窗上敲了敲，漫不经心的说：“那天晚上不是这个时速吧？至少都有80迈了吧？”
季瑜愣了愣，下意识的就要敷衍过去，黎暄似乎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嗤笑道：“心情不好吗？”
还真是洞察力敏锐得惊人的家伙呢，季瑜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黎暄漂亮得过分的侧颜，再一次提高了警戒值，避重就轻的说：“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对于季瑜的发言，黎暄反倒是一副意料外的样子，静了半晌之后，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说得也是。”
抵达位于郊区的拍摄场地之时，太阳还没有下山。
季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抬头对站在车旁打量着周遭环境的黎暄提议道：“待会儿处理完这边的工作，直接回家好了，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黎暄不知道仰起头在看什么，抬起手挡在额头上，一副很专注的样子，只见从天空上洒落下来的碎金一般跳跃的阳光混合着空气之中细微的浮尘环绕在他身边，仿佛给他那弧度美好的侧脸，以及那截雪白的颈项都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纯洁美丽的天使画像，妙不可言。
也仅仅只有外表可取而已。
身为他的直系上司，季瑜非常清楚黎暄随便发言惹人讨厌的本质。
打电话给季瑜求助的编辑姗姗来迟，果不其然，也不顾忌对方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女人，和季瑜一起待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的黎暄瞥了一眼看不出愧疚表情的编辑，毫不留情的发问道：“守时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吧？”
身材娇小的编辑还没有会过意，反应迟钝的应了一声：“什么？”
黎暄微笑着俯视着编辑腮红明显的脸颊，伸手找季瑜借了手机扫了一眼时间，语速很快的说：“现在是五点二十分零三十秒，我跟季总监是五点过五分站在这里的，你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难道不应该郑重其事的好好道歉吗？”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编辑满是红晕的脸颊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在这个时候才依稀认出眼前这个模样漂亮的年轻男人是编辑部里传闻中最难相处的人，没有之一。
不由将楚楚可怜的目光求助似的投向一旁温柔沉稳的上司季瑜，黎暄的眼神尖得很，一下子就识破了女人的招数，不等季瑜打圆场，再一次说道：“就连道歉这种事情，也要请教上司吗？”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终于，想要蒙混过关的编辑在黎暄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势气场下，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鞠躬低头说到。
一路上，被黎暄气势所镇压住的编辑断断续续的跟季瑜说了拍摄工作的流程，无非是以半废弃工厂为背景而进行拍摄的、意图展现另类颓废美感的专题，本来一切都布置好了，但是模特却始终找不到状态，摄影师也为此火大。
据说那个模特也是“颇有来历”的新人，脾气上来了，说不拍就不拍了，摄影师也是这个行业里有资质的佼佼者，一看新人模特这个态度，也闹着要罢工。
现在的窘境就是一切都准备就绪，片子也拍摄了不少，但是都达不到摄影师的要求，于是双方就像是较劲一样，消极怠工，若不是编辑拖着他们说总监会过来探工，恐怕拍摄场地早已人去楼空。
“不想拍的话就换人好了，难不成还想别人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黎暄不以为然的发出一针见血的果断言论，季瑜想了想，问一旁带路的编辑道：“拍摄这个专题的模特是谁？”
☆、第十三章
当季瑜走进空旷阴凉的废弃工厂之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以及挥之不去的烟味。
只见临时堆满了拍摄道具的空地旁，一个披着黑色外套的窈窕女人手夹香烟，姿态慵懒的靠在装有铁栏缺了玻璃的窗边，别有一番寂寞却动人的风情。
跟在季瑜身后走进来的黎暄，被这潮湿又充满烟味的空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不由蹙了蹙眉头：“在这种严禁烟火的场所还肆无忌惮的吸烟，若是引发了火灾，该由谁来负责？”
女编辑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别有一番风情的女人，小声对季瑜道：“那位就是这次专题的模特，最近很有话题的新晋花旦，许冉冉。”
季瑜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许冉冉有什么代表作品，众所周知，无论是出于杂志企划的需要，或是艺人公司的宣传赞助，让一个本职不是模特的艺人来拍摄专题，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充其量也只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前提是在合作愉快的基础之下。
不会拍照、表情僵硬的艺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像今天这样中断拍摄、毫不配合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
季瑜没有直接去找许冉冉，转而找到了坐在电脑前看着样片，一脸苦大仇深的摄影师。
身形臃肿的摄影师也不是第一次为《beauty》拍摄专题了，与邋遢糟糕外表相反的是其超乎寻常的摄影技巧，见季瑜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无精打采的算是招呼了一声：“季总监，你来啦？”
季瑜点了点头，弯下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异的几百张照片缩略图，温和的问道：“什么情况？”
原本坐在折叠椅上的摄影师一听见这问话，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就站了起来，忍无可忍的对季瑜大吐苦水：“你们杂志社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姑奶奶？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让摄影师等的模特，明明拍出来的样片都不理想，还不配合！之前我拍过的大牌明星也没有像她这样的呢！”
找出企划书递给季瑜的女编辑宽慰愤愤不平的摄影师：“这也不是我们请来的，人家经纪公司不惜提供高昂赞助费也要让她上一期杂志，还得是封面的cirl呢。”
季瑜手指飞快的翻了翻厚厚一叠企划书，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专题的拍摄要点，说实话，算不上特别高难度，毕竟也是编辑在合作方的授意下，为许冉冉量身打造的。只是选在半废弃工厂，拍摄几组□□、眼神迷离的颓废美感照片，不至于说是从上午十点耗到现在，还拍摄不出理想的照片。
季瑜想了想，回头叫了一声黎暄的名字，准备让他帮忙看看已经拍摄好的照片，自己再想办法去跟许冉冉谈谈，好歹也要把今天的拍摄任务给完结。
没有人回答他，季瑜回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漫不经心的贵公子下属的身影。
女编辑发出一声惊讶的吸气声，迟疑的望向窗边，顺着女编辑的目光，季瑜看到不知何时走过去的黎暄似乎在跟吞云吐雾的窈窕女人说着什么，虽然俊男美女同框的画面很赏心悦目，但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即使隔着一定距离都能感觉得到的诡异气氛。
从季瑜所站的方向看过去，也只能看到黎暄潇洒的背影，以及女人看不清的表情，然而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很快发生了，黎暄抬起手似乎从女人手中夺过了什么，随即干净利落的丢在地上，还用脚踩了一踩。
不会是香烟吧……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季瑜皱了皱眉，没有选择隔岸观火，而是放下手中的企划就往黎暄跟许冉冉所在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就已经隐隐感觉得到围绕在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季瑜看见许冉冉表情扭曲的瞪着背对着自己的黎暄，不知道黎暄又说了什么，猜也猜得到绝对不是什么客气的好话，就在季瑜走过去准备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听见许冉冉咬牙切齿的尖细嗓音：“拍就拍，老娘才不会认输！”
黎暄不置可否的发出一声嗤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许冉冉冷哼一声，气势汹汹的同季瑜擦肩而过。
“你跟她说什么了？”
看见好不容易恢复工作状态、重新开始拍摄起来的众人，季瑜若有所思的问站在身旁，一脸满不在乎表情的黎暄。
黎暄瞥了一眼站在布景前搔首弄姿的窈窕女人，不以为然的回答：“无非是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
季瑜沉吟道：“事实？”
黎暄转过身，对季瑜露出恶意满满的微笑：“众所周知的事实，更是季总监你从来都不会说的事实。”
季瑜一瞬间就领悟到了黎暄在讽刺什么，偏偏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只是不想跟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毒舌贵公子计较，那样只会显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幼稚低级。
黎暄见季瑜还是往日那幅不温不火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正在此时，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只见摄影师放下了手中的单反，忽然朝季瑜跟黎暄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那个帅哥，过来一下！”
被摄影师称呼为“帅哥”的黎暄神情冷淡的站在原地，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余光瞥了一眼布景前百无聊赖的烈焰红唇妆容女人，并没有丝毫要过去的意思。
季瑜率先抬腿走过去，叫了一声黎暄的名字，饶是黎暄再怎样不情不愿，也还是慢吞吞的跟了过去。
“这都是拍的第多少张了？我说过了吧？是要你眼神迷离、嘴唇微张，表现出一副像是索吻的样子！不是嘟嘟嘴！更不是鸭子嘴！”摄影师一边气急败坏的跟心不在焉的许冉冉解说着，一边滑稽的用肥厚的嘴唇做出“索吻”的示范。
果不其然，许冉冉毫不掩饰的嘲笑道：“得了吧！你这更不叫‘索吻’，倒像是香肠嘴！”
身宽体胖的摄影师悻悻的收回了嘟起的嘴唇，转身朝黎暄招招手：“来，这位帅哥，请你帮个忙，配合咱们模特找一下kiss的感觉。”
季瑜微笑着看了一眼站在拍摄范围外一动不动的黎暄，再看了看布景前横眉冷对的许冉冉，嘴角的笑意更是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黎暄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我才不要跟一个满嘴烟牙、不修边幅的女人做那种亲密的事情。”
话音刚落，整个拍摄现场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就连站在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摄影师没有想到看起来英俊迷人的黎暄一开口就是这种画风，顿时有些无言以对，而被黎暄嫌弃了一番的许冉冉更是恼羞成怒的尖声喊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接吻吗？！”
黎暄云淡风轻的浅笑道：“没有那种令人困扰的想法是最好不过了。”
许冉冉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直到快要喷火的视线注意到站在黎暄身旁一脸沉稳的季瑜，计上心头：“旁边那位帅哥，可不可以配合我‘找一下感觉’？”
回过神的摄影师哈哈一笑：“季总监就配合一下吧，早拍完早收工！”
季瑜一愣，没有想到战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来。
准备好的推脱说辞还未说出，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拽住了手腕，紧接着脸颊被人捧住，有什么又凉又软的物体碰触上嘴唇。
那是……黎暄的嘴唇？！
黎暄像是为了故意做给旁边的人看似的，慢动作一般，缓慢又煽情的用舌尖描绘着季瑜嘴唇的形状，唇齿交缠的画面仿佛可以听见悸动的心跳声，那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景，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英俊男人旁若无人的亲吻着彼此的唇瓣，宛如天生一对。
黎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季瑜近在咫尺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温润眼眸，原本想说的那些取笑人的话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一句：“你的吻是……薄荷味的。”
季瑜不得不对黎暄毫无技巧可言的亲吻表示惋惜遗憾，即使再怎样毫无防备甚至感到恼火，也已经无济于事，遇事慌乱不是他的性格，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开车之前我习惯吃两颗薄荷糖。”
黎暄点了点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故作轻松道：“味道不错。”
一旁石化已久的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再一次刷新了对时尚工作者底线值的见解，摄影师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单反相机，回头冲布景前浑身僵硬的许冉冉喊道：“再看清楚了吧？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始终不在状态的许冉冉这一次终于找准了感觉，只是脸上的红晕不消反增，脑海里反复播放的都是那两个英俊男人拥吻的暧昧画面。
☆、第十四章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啦！收工！”
“大家辛苦了！”
伴随着工作人员的欢呼声，拖延已久的拍摄工作终于圆满的落下帷幕。
季瑜看着助理把拍摄用的道具一件一件往工厂外面的面包车上搬运，摄影师关了电脑，起身看了季瑜一眼，打了个呵欠：“一起去喝一杯？”
“下次吧，今天不方便。”
季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所剩无几的电量，抬头露出婉拒的微笑，摄影师也不强求，耸耸肩便指挥助理搬着摄影器材往外走。
暮色沉沉，半废弃的工厂就像一只蛰伏在黄昏之中的巨大怪兽，等待着下一场未知的狩猎。
女编辑看见季瑜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工厂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这种时候也意外的显出几分冷漠，即使是温柔沉稳的上司，也有让人不敢靠近的时刻。
刚刚在摄影中断时发生的那一幕，即使是见过不少突发情况的女编辑都难免有些花容失色，这种“玩笑”开得有些太过分了吧，更何况被当众戏弄的人还是编辑部颇有辈分的专题总监，就算季瑜的脾气再怎么好，也无法不去介意新人下属这种无异于冒犯的大胆行径吧？
女编辑硬着头皮靠近沉默不语的上司，勉强的笑道：“季总监，要一起走吗？”
季瑜收回放空的视线，回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工厂，皱了皱眉，再一次发现黎暄不知所踪的事实，总是这样擅自行动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啊——毕竟，两个人一起出来外勤，总不能抛下落单的一个人不管，虽然公司里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季瑜绝不是会做出这样抛弃同伴之类的事的人。
至少表面上不会。
女编辑只见季瑜没有说话，暗叫不好，看来这一次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人助理是真的惹恼了编辑部里数一数二的好脾气上司，不然为什么总是以温柔笑容示人的专题总监在这个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一定是还在生气吧？
季瑜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短暂的沉默便会引发女编辑诸多不好的猜测，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你们先走吧，我自己开车来的。”
女编辑松了一口气，自然应好，随即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季瑜环顾了一圈空旷无人的工厂，喊了一声黎暄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变得有些陌生的自己的回声，临时当作拍摄场地的工厂也只有一个出口，就在季瑜的面前，如果刚刚黎暄出去了的话，季瑜不可能没有看见。
所以，黎暄现在应该仍然在这个工厂的某个地方。
季瑜叹了一口气，一边掏出手机拨打起黎暄的号码，一边漫无目的的在工厂里闲逛，只见墙上泛黄的工作表上还记录着值班人员的排班时间，大概是曾经用来存放货物的工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一格一格的货架。
在漫无止境的“嘟嘟”声中，电话被自动挂断，季瑜回想起之前黎暄找自己借手机看时间的举动，不会是忘记带手机了吧……
与此同时，一截不知通往何处的锈迹斑斑的台阶出现在季瑜的视野里，季瑜谨慎的抬起脚踩上去试了试，生了锈的铁质台阶远比它的外表来得坚固，即使一副年数已久、饱经风霜的样子，却依旧可以承受起季瑜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垂直向上的台阶尽头是一扇半开未开的铁门，隐约可见从外面透进来的缕缕暮色，在平台上形成斑驳晦暗的影子，季瑜推开这扇门，迟疑的喊道：“黎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混杂着丝丝暗橘色光芒的、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天空，已经寻不到夕阳的踪影了，却还是艳丽得出奇，就像是被点缀以金丝的墨色织锦一般，将夜未夜的天空宛如一幅被渲染的巨幕画卷。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季瑜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黎暄曲起一条腿，抬起手半遮着额头，仰面躺在地上，姿态随性得别有些放荡不羁的意味。
似乎是听到了季瑜的脚步声，黎暄抬眼望向季瑜所在的方向，总是吐露刻薄话语的淡色薄唇微微上扬：“你来晚了。”
季瑜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只听见黎暄懒散的声音透过夜风传入耳中：“错过了观赏夕阳的最佳时间。”
蓦地，季瑜突然想起了之前黎暄站在工厂外莫名其妙的举动，原来那个时候就是在寻找着“观赏夕阳”的最佳地点吗？
这样想来，倒有些奇怪的可爱。
季瑜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脸上清爽的触感，带着郊区傍晚独有的清甜味道，一瞬间，竟也给人心旷神怡的错觉，惬意得仿佛可以忘却工作一天的疲累。
季瑜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道：“其实比起夕阳西下的场景，我更喜欢看日出。”
黎暄听见季瑜这番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看见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渐渐被黑暗所吞噬，也是意味着一天的即将结束，总会带给人一种遗憾的苍凉感。而日出时分则恰好相反，缓缓升起的初日只会带给人无限希望，因为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季瑜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更别说是直接坦率的表达喜好厌恶。在黎暄的印象里，季瑜一直都是保持中立的温和派，即使每一次驳回下属不合格的提案都是采用的建议式的回复，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或是残酷无情的批评。
黎暄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较劲似的跟季瑜唱反调道：“日出的景象虽然也很壮美，但是那样夺目的阳光不会很刺眼吗？”
季瑜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早上□□点的太阳吧？真正日出的时候，大概五点的阳光，其实并不怎么刺眼。”
黎暄半信半疑的问：“是这样吗……”
逆着光，黎暄看不清站在身旁的季瑜的表情，只看见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朝自己伸出了手，温柔的嗓音犹带着笑意：“有机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总是无往而不胜、占了上风的黎暄在这一刻却破天荒的有了一种近乎于怯场的莫名情绪，明明对方只是那个温和无害的草食系上司，偏偏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强大气息。
一定是夜色太朦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黎暄抬起手握住季瑜朝自己伸出的手，借着这股温柔的力道，稳稳当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回家吧？”
“嗯。”
☆、第十五章
也许是夜晚的风太让人迷醉，二人先后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气氛竟出乎意料的和谐。
走在前面的黎暄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回头对走在身后的季瑜邀约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没有开口便被黎暄打断：“不要拿对付别人的那套说辞来敷衍我。”
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中，只见黎暄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剔透眼睛亮得出奇，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让人无所遁形。
季瑜停在了台阶上，敛去眼底讶异的情绪，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这话倒是从何说起？”
几步之遥外，黎暄定定的望着季瑜，完全不给季瑜拒绝的余地：“那你就是答应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西餐厅，还是说季总监更喜欢中餐，日料？”
看来今天这场晚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季瑜走下台阶，随和的应允道：“我都可以的。”
黎暄看见季瑜这副很好说话的温柔模样，不由嗤笑一声：“你一直都是这种‘什么都好’的态度吗？”
当然不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只是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如果只要随和一点，便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那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实季瑜并不怎么在意这些。
季瑜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只是回以温和无害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招牌表情。
黎暄啧了一声，率先抬腿朝出口方向走去，富有磁性却漫不经心的慵懒嗓音传入季瑜耳中：“上一次的事情，谢谢你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今晚就让我请客吧。”
季瑜愣了一下，才知道这是黎暄变相的解释，没有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上次工作失误时自己顺便施以援手的事情，很难想象总是以高高在上姿态示人的贵公子还会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其实也并不是第一次帮同事收拾残局，从初入职场的那个时候起，季瑜一直都是同期当中最可靠最认真的人，像是帮搞砸了工作的同事拿出自己的备份方案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即使是成为了上司之后，季瑜也丝毫没有改变这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工作态度，正因为此，也才会收获编辑部里空前绝后的超高人气。
实际上，与其说是生性沉稳、为人可靠，倒不如说是不相信别人，所以才会在一开始，便早早准备好两套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季瑜无法把宝贵的信任感全然交托给周围那群把工作当儿戏、拖延症已经到了晚期的同事，那样的鲁莽行为，无异于自杀式冒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黎暄跟季瑜的一些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平心而论，就黎暄那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工作效率已经秒杀了在编辑部里待了好几年都没什么长进的一众编辑，即使上一次险些酿成大错，但是季瑜也早有准备，所以最后结果还是好的。再说，就算在《beauty》编辑部里工作好几年的同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工作失误，甚至比黎暄的情节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最后的下场也就是卷铺盖滚蛋了。
所以，季瑜只当上一次是顺便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次教训而已，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事情过了就过了，倒是黎暄一直记在心里、“过意”不去。
思及此，季瑜宽慰出声：“一件小事，无足挂齿。”
黎暄转过身打量了季瑜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他所说话语的真实性，半晌才微不可闻的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简直都不像是黎暄会说的话了，季瑜挑了挑眉，问：“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的黎暄立马欲盖弥彰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随即伸手做了一个推门的举动。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黎暄就差没有用上脚了，工厂出口的铁门依旧纹丝不动的挡在两人面前。
季瑜伸手推了推密不透风的铁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沉吟道：“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打不开。”
黎暄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自己心情不佳的事实：“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竟然把我们两个人给锁在了里面？！”
残破不堪的窗户外，天空已经黑透了，季瑜看了一眼□□出内里钢筋的防盗网，不由打消了从窗户这边翻出去的念头，无可奈何的推断道：“大概是刚刚我上天台去找你的时候，看守工厂的人以为我们都走了，所以把门锁了。”
自知理亏的黎暄忍了又忍，才不至于说出更多不客气的指责的话。
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工厂里，季瑜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偏过头对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黎暄说：“我去找一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应急通道可以从这里出去，你就站在这边等我回来吧？”
黎暄没有说话，季瑜只当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就往工厂深处走去。
工厂里摆放的一排排空空荡荡的货架在手电筒光线的照射下，让人分不清是本来就有灰尘还是光的作用，只觉眼前朦朦胧胧一片像是被烟雾所笼罩一般，黑暗里放大了无数倍的歪歪扭扭的影子，倒有些像是惊悚片里的三流桥段。
季瑜被自己突然生出的想法给逗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出去的法子。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反锁在这种满是灰尘的废弃工厂里，更不会想到和自己一起陷入这种孤立无援境地的人竟然会是黎暄。
当然，罪魁祸首也是黎暄就没有错了。
季瑜回忆着之前在墙上看到的工作表的方位，准备朝那边摸索，未料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尾音带颤的呼声：“季瑜——”
季瑜停下脚步，转过身险些与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喘息声，季瑜伸手扶了在黑暗之中踉踉跄跄的黎暄一把，这才让对方不至于落入狼狈摔倒的悲惨境地。
黎暄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季瑜扶住自己的手臂，就像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浮木似的，他听见男人温柔得有些无可奈何的嗓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你没事吧？”
这种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所谓的骄傲与尊严了，黎暄只要一想起刚刚在黑暗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堂而皇之的爬上了小腿这件事就觉得恶心可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委屈不知不觉就对季瑜倾诉了一切。
季瑜忍俊不禁的看了一眼怀里心有余悸的黎暄，很快便得出结论：“应该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吧。”
不料，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是踩到了黎暄的雷区似的，只听见黎暄用比平时发表批评言论时还要冰冷讽刺的声音不可理喻的抓狂道：“什么？老鼠？！这里竟然还有老鼠？！那种浑身都携带了细菌、病毒的肮脏生物？！不行！我不能接受！”
季瑜算是对黎暄的重度洁癖有了新的见解，算不上安慰的安慰道：“这种地方有老鼠是很正常的，只要你不躺在地上，它不会咬你的。”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季瑜清楚的看见黎暄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季瑜无意折磨他，好言相劝道：“那你跟着我一起吧，现在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从这里出去。”
快要精神崩溃的黎暄当然没有说“不”。
好不容易找到了贴在墙上的工作表，季瑜手机所剩的电量也岌岌可危了，目光定格在最下面的那一栏上，深红色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串座机号码，是看守工厂的门房号码。
缓了一口气的黎暄定了定神，自告奋勇的念出那串阿拉伯数字，再由季瑜在手机上输出。
两个人屏息凝气的等待着听筒里那一端被接通，在这个时候就连扬声器中传出的“嘟……嘟……”声都变得漫长无比，只听见机械的回声在空旷寂静的工厂里不断散开。
“不会吧……”
“嘟嘟嘟嘟——”
伴随着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的“嘟嘟”声，电话被自动挂断了，无人接通。
从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狗叫，黎暄无法忍受的几步扑到一边缺了角的窗边，抓住钢筋防盗网放声大喊：“有没有人——快给我把门打开！！！”
回答他的只有隐隐约约的狗吠，在郊区的夜晚，倒有些像是狼嚎了。
黎暄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在废弃工厂里度过一夜的残酷现实，转过身就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季瑜说：“看来门房是指望不上了，你快打电话给朋友，让你的朋友来找我们好了。”
季瑜握住手机，没有动作，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半天才回了一句险些让黎暄惊掉下巴的话：“这种时候，麻烦别人，不好吧。”
“……你说什么？”
季瑜露出困扰的表情，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以至于强势如黎暄都有些不忍心了，但是黎暄毕竟是黎暄，他咬了咬牙，换了一个提议：“那快点打给编辑部那帮蠢货！让他们过来开门！”
季瑜的回答再次让黎暄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有试着给roy他们打电话，却转入了来电提醒。”
黎暄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悔得简直想自我了断，到底是为什么会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忘掉了手机？！
手机可是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更是茫茫黑夜中的灯塔、紧急情况时的救命手段！
黎暄深呼吸一口，咬牙切齿的对季瑜说：“麻烦你把手机给我，我来打电话给认识的人。”
季瑜自然应好，顺手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不祥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在黎暄手中响起，还没来得及输入手机号码的黎暄猝不及防的遭遇了今日之内的第三次暴击——智能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黑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黎暄（一脸冷漠）：“为什么不买诺基亚？”
季瑜（exce ）：“为什么要买诺基亚？”
黎暄（面无表情）：“听说电量足、待机时间长，还可以当板砖去砸门砸窗。”
季瑜（不懂就问）：“所以你用的手机是诺基亚吗？”
黎暄（安静如鸡）：“……不是。”
☆、第十六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认清了眼下不得不在废弃工厂里将就一夜的现实之后，季瑜倒是随遇而安得很，靠着冰凉的墙边寻了块空地就此席地而坐。
与其没有结果的怨天尤人，倒不如养足了精神再从长计议。
只是，身旁另外一个人的状态却无法不让人不去在意，自从电量不足的手机关机之后，黎暄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出乎意料的沉默怎么看都不像是黎暄应有的反应，要是在往常，这个毒舌自负的贵公子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的开启无差别言语攻击模式了。
所以，现在黎暄一句话都不说，季瑜反倒有些担心：“黎暄，你还好吧？”
身边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黎暄微不可闻的声音，即使看不清表情，光是听到那道情绪低落的声音，季瑜也能猜测到黎暄此时大概是一脸恹恹，不由笑了起来。
黎暄听见季瑜的笑声，顿时就狐疑的质问道：“你在笑什么？！”
当然是在笑你啊。
然而季瑜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实相告，避重就轻的感叹道：“很难再有这样的时候吧。”
黎暄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只是追问道：“什么意思？”
季瑜在黑暗里微笑起来：“没有电灯、没有网络，彻底与世隔绝。”
黎暄嗤笑一声，终于恢复了不少平日里的精神劲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还没有热水澡、没有席梦思。原始人也不过如此吧？这样终生难忘的悲惨经历，我绝对不要再体验第二次！”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着摇了摇头。
一阵接着一阵的夜风透过钢筋之间的缝隙吹了进来，起风了，窗外的白月亮怯生生的在薄云后露出半边脸颊。
凭借着这寸微弱的月光，季瑜抬头才看见身边那个倚墙而立的身影，不由奇道：“黎暄，你这是打算站一整宿吗？”
此话一出，就听见黎暄用仿佛被人踩到痛脚的语气欲盖弥彰的说：“不是，我觉得站着也挺好的，再说，地上也太凉了。”
季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黎暄微微曲起支在墙上的左腿，突然问了一句正中红心的问题：“你是不是……害怕老鼠过来咬你？”
“……”
黎暄没有回答，脸却像是发烧了似的染上了可疑的红晕，生平第一次为现在没有电、没有光的悲惨处境感到庆幸，不然脸上的表情也绝对会出卖自己！
总是无往而不利的肉食系男人，竟然会被区区一只老鼠吓得不敢动弹，说出去恐怕都会让人笑掉大牙。
黎暄可以不在乎旁人是如何在背后诋毁或是抹黑自己有多么难以相处，虽然那也的确与事实相差无几，但是他却无法不去在意只要暴露出一丁半点儿的弱点，就会被人在背后嘲笑奚落的可能。
那才是身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肉食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黎暄打定主意，要是季瑜胆敢因此嘲笑自己，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然而季瑜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黎暄整个人都愣了一愣，只见坐在脚边的高大男人缓缓站起身，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抖了抖，随即弯腰铺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黎暄听见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可以坐下来了。”
似乎察觉到了黎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僵硬身体，男人甚至善解人意的再次开口道：“没关系的，反正已经弄脏了。”
为什么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呢？
简直就像是快要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一样。
黎暄的心里破天荒的产生了负罪感，咬了咬嘴唇，无论是到了极限的体力、或是支撑不住的双腿都让他最后不得不选择坐下来，坐在了依稀还带有男人体温的西装外套上。
“……谢谢。”
“不客气。”
意料之中的公式化的对白更让黎暄倍感挫败，窗外的夜风丝丝缕缕的轻柔的吹拂过人的脸颊，带着初夏独有的青草香气，空旷黑暗的工厂里只有他们二人并肩而坐，寂静得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彼此。
在这样的时刻，黎暄忍不住想要跟身边的男人多说几句，说什么都好，只要听见那把温柔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黎暄就觉得很安心。
“……你对任何人都这么好吗？”
糟糕的开场白，倒像是一种不满的质问了，黎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出口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也是惯性作怪。
季瑜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顿了顿，才回答道：“倒也不会。”
不等黎暄再问，季瑜带笑的声音便在黑暗中响起：“我想没有谁会对讨厌的人好吧？”
这倒是不可多得的能够看见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季瑜开玩笑的时刻了，黎暄怔了怔，下意识的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你不讨厌我吗？”
话音刚落，气氛就突然变得出奇的诡异。
黎暄反应过来，差点想杀了自己，这种软弱得不像是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问题，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果然夜晚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懊恼不已的黎暄再次陷入自我折磨的怪圈，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时间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说任何多余的话了，就在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听见了季瑜困惑不解的声音。这让黎暄更加觉得抛出这种问题的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样。
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大傻瓜！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黎暄显然已经忘了刚刚才给自己定下的不要再多说任何一句话的规矩，立马就满不在乎的冷笑道：“编辑部里还有不讨厌我的人吗？”
季瑜很想为他超高的觉悟性以及超前的自知之明鼓鼓掌，然而黎暄却像是进入了自暴自弃模式，倒让他有些哑口无言了。
“……觉得我说话难听、不好相处的人也不在少数吧？什么‘空降而来的花花公子’这种绰号，嘁，那群混吃等死的编辑起绰号的技巧就不能再高超一点儿吗？”
“……”
“我不在意他们如何在背后议论我，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我也无需跟那群碌碌无为之辈做朋友。”
“……”
对于黎暄深刻的自我认识，季瑜表示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何止是没把编辑部里的其他同事放在眼里，从始至终，就连自己这个直系上司，黎暄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不过季瑜也不打算说出来而已，看透不代表要说透，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
毕竟，大多数人都会出于自我保护的天性防备甚至抵触看得太透、聪明太过的人。
而身边的黎暄显然就是后者，锋芒太盛，只会引来非议。
如果始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野心，将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只会迎来刚极易折的必然结局。
黎暄不知道季瑜心中所想，一个人随心所欲的说了许多，终于对季瑜问出了那个困惑已久、然而在此之前都不会选择去问的问题：“一直跟那群马马虎虎又不负责的同事待在一起，不会觉得讨厌吗？”
季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制止他出言不逊的说法，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做事不认真的人吧？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行事风格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如果只是因为性格不同就产生抗拒排斥心理的话，那样是没有办法维系正常的人际关系、进行日常的工作交接的吧？”
黎暄闻言，久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看似很好说话、性子很软的季瑜竟然有着这样一种独特却不得不称作高明的处世之道。
“但是那样不会很累吗？”
“做什么不累呢？”
似乎是捕捉到了黎暄若有所思的敏锐视线，在黎暄还来不及察觉到季瑜的真实面目之时，就听见季瑜温和无害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刚才发出那番独到见解的人并不是他。
第3节
恋耽美
第3节
站在玄关前，季瑜看了一眼旁边白色花瓶里含苞欲放、娇艳欲滴的娇柔花朵，是黎暄刚刚带来的那束，真是花如其人，长得有点像牡丹的样子，看不出是否混了别的品种，无论是玫红色的花苞或是白色的，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艳丽至极、华贵至极。
黎暄似乎注意到了季瑜的视线，不由莞尔：“那是芍药，我很喜欢，希望你也会喜欢。”
季瑜回过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原来是芍药，很漂亮。”
心情大好的黎暄一边说着“多谢款待”，一边推门走了出去，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回首对季瑜眨了眨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话，随后潇洒的挥了挥手，进了电梯里。
“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看在你上次帮过我的份上。”
季瑜笑着摇了摇头，猛地关上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淡的表情。
秘密？
他并不觉得。
☆、第十二章
早上九点，电梯外等候的队伍从一楼的电梯厅硬生生排到了另一边的玻璃幕墙边还转了个弯，放眼望去，一排歪歪扭扭的长龙之中，十个里面就有八个举着咖啡低头刷手机，另外两个背着电脑包谈天谈地谈股票。
胸前戴着天蓝色工作牌的是8楼食品公司的员工，背着电脑包穿着格子衬衫的是27楼游戏公司的程序员，偶有打扮时尚的靓男美女出现在等电梯的队伍里，毋庸置疑，那绝对是19楼或是21楼杂志社的时尚工作者。
在中心商厦里，每个工作日早晨都会重复上演这样一幅在别处难以见到的、排长队等电梯的奇特风景。
完美规避了上班高峰期的季瑜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之时，刚刚摁下编辑部所在的楼层，另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便赶在两扇电梯门快要关闭的那一瞬间挤了进来。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冲站在一旁的季瑜打了个招呼，定睛一看，原来是编辑总监roy。
季瑜回了声“早”，不等他发问，roy一边对着电梯里的倒影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发型，一边开启疯狂吐槽模式：“最近编辑部里的日子不好过啊，onica是不是更年期综合征犯了还是夫妻生活不和谐，上次逮到我晚来就是一顿批评，说什么我工作态度不好、作风散漫……拜托！你说，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季瑜：“……”
“不仅仅是我，其他同事不也是这样吗？”roy继续抱怨着，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季瑜，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像你这样的劳模是一个例外，编辑部的氛围一直都是宽松轻松放松，真是搞不懂onica最近……”
两人相继走出电梯不久，相邻的电梯也紧随其后的缓缓打开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电梯门。
前台小姐看见季瑜跟roy走过，站起身笑容甜美的问候道：“季总监，赵总监，早。”
“早。”
季瑜笑着点了点头，身旁的roy清了清嗓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季瑜：“对了，昨天你的那个助理还找我要了你的家庭住址，怎么，他后来去你家里了？”
bgo！还没开始搜寻目标，供出自己家庭住址的元凶已经投案自首。
季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毫无所知的roy，还未开口，另一道慵懒的嗓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早啊，两位。”
roy看见谈论的对象来了，立马如临大敌的闭紧了嘴，只是悄悄的给季瑜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季瑜暂时放过roy，转身朝黎暄笑了笑，于是三人“其乐融融”的一起走进了沐浴在晨光中的编辑部。
很快就要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分道而驰的roy仍然沉浸在早来的怨气之中，看了一眼办公室外人烟稀少的开放式改良版格子间，啧啧有声的感叹道：“编辑们不都也没来嘛，竟然比我这个总监来得都要晚。”
季瑜只觉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在几分钟之前还在抱怨不想来这么早。
“那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针见血的打断了roy的自我安慰，季瑜收敛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抬眼望去，一只手已经扶上门把手的年轻男人停了下来。
像是没有看见roy变得难看的脸色似的，黎暄锐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一切，宛若天生带笑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标志性的讽刺微笑，毫不留情的说：“如果连身为上司的总监都不能以身作则，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懒惰成性的编辑们兢兢业业？”
roy一腔怒火还没喷发就已被黎暄堵得无话可说，季瑜不想让场面继续失控下去，那样未免太难看，要是传出去一个工作数年的资深总监被一个初来乍到不过三个多月的新人给当面说教了这种事情，简直要笑掉人大牙。
未料黎暄却将视线转移到季瑜身上，意味深长的问：“季总监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
下午三点，季瑜才把手头积压了一天的工作量处理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桌面上的座机就疯狂的响了起来。
诸如敲定与合作品牌的特别宣传专题企划，或是审批手下编辑交上来的新提案，各种各样的事情繁琐重复却又不得不亲力亲为。
季瑜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标题列表上有条不紊的做着批注，与此同时，却接到一个协助拍摄的同事那边传来的噩耗。
“……进行不下去了吗？这样的话，那我稍后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之后，季瑜整理了一下桌面上五花八门的提案，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便朝门外走去，坐在另一张独立办公桌后的黎暄突然站了起来：“我也一起去。”
季瑜看了一眼他空空荡荡的桌面，最后只说：“好。”
拍摄场地在郊区的一所半废弃的工厂，不堵车的情况下，从编辑部这边开车过去也要三十分钟，好在还没有到下班高峰期。
黎暄是第一次坐季瑜的车，即使这一次季瑜开得很平稳，但是他还是对那天夜里的所见所闻记忆犹新。
“你平时开车都这样吗？还是……”
季瑜没有想到坐在副驾驶的黎暄会突然发问，始终直视前方的目光偏了偏，映入眼帘的是男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不知道黎暄又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疑惑的“嗯”了一声。
黎暄用手指在玻璃车窗上敲了敲，漫不经心的说：“那天晚上不是这个时速吧？至少都有80迈了吧？”
季瑜愣了愣，下意识的就要敷衍过去，黎暄似乎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嗤笑道：“心情不好吗？”
还真是洞察力敏锐得惊人的家伙呢，季瑜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黎暄漂亮得过分的侧颜，再一次提高了警戒值，避重就轻的说：“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对于季瑜的发言，黎暄反倒是一副意料外的样子，静了半晌之后，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说得也是。”
抵达位于郊区的拍摄场地之时，太阳还没有下山。
季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抬头对站在车旁打量着周遭环境的黎暄提议道：“待会儿处理完这边的工作，直接回家好了，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黎暄不知道仰起头在看什么，抬起手挡在额头上，一副很专注的样子，只见从天空上洒落下来的碎金一般跳跃的阳光混合着空气之中细微的浮尘环绕在他身边，仿佛给他那弧度美好的侧脸，以及那截雪白的颈项都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纯洁美丽的天使画像，妙不可言。
也仅仅只有外表可取而已。
身为他的直系上司，季瑜非常清楚黎暄随便发言惹人讨厌的本质。
打电话给季瑜求助的编辑姗姗来迟，果不其然，也不顾忌对方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女人，和季瑜一起待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的黎暄瞥了一眼看不出愧疚表情的编辑，毫不留情的发问道：“守时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吧？”
身材娇小的编辑还没有会过意，反应迟钝的应了一声：“什么？”
黎暄微笑着俯视着编辑腮红明显的脸颊，伸手找季瑜借了手机扫了一眼时间，语速很快的说：“现在是五点二十分零三十秒，我跟季总监是五点过五分站在这里的，你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难道不应该郑重其事的好好道歉吗？”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编辑满是红晕的脸颊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在这个时候才依稀认出眼前这个模样漂亮的年轻男人是编辑部里传闻中最难相处的人，没有之一。
不由将楚楚可怜的目光求助似的投向一旁温柔沉稳的上司季瑜，黎暄的眼神尖得很，一下子就识破了女人的招数，不等季瑜打圆场，再一次说道：“就连道歉这种事情，也要请教上司吗？”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终于，想要蒙混过关的编辑在黎暄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势气场下，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鞠躬低头说到。
一路上，被黎暄气势所镇压住的编辑断断续续的跟季瑜说了拍摄工作的流程，无非是以半废弃工厂为背景而进行拍摄的、意图展现另类颓废美感的专题，本来一切都布置好了，但是模特却始终找不到状态，摄影师也为此火大。
据说那个模特也是“颇有来历”的新人，脾气上来了，说不拍就不拍了，摄影师也是这个行业里有资质的佼佼者，一看新人模特这个态度，也闹着要罢工。
现在的窘境就是一切都准备就绪，片子也拍摄了不少，但是都达不到摄影师的要求，于是双方就像是较劲一样，消极怠工，若不是编辑拖着他们说总监会过来探工，恐怕拍摄场地早已人去楼空。
“不想拍的话就换人好了，难不成还想别人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黎暄不以为然的发出一针见血的果断言论，季瑜想了想，问一旁带路的编辑道：“拍摄这个专题的模特是谁？”
☆、第十三章
当季瑜走进空旷阴凉的废弃工厂之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以及挥之不去的烟味。
只见临时堆满了拍摄道具的空地旁，一个披着黑色外套的窈窕女人手夹香烟，姿态慵懒的靠在装有铁栏缺了玻璃的窗边，别有一番寂寞却动人的风情。
跟在季瑜身后走进来的黎暄，被这潮湿又充满烟味的空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不由蹙了蹙眉头：“在这种严禁烟火的场所还肆无忌惮的吸烟，若是引发了火灾，该由谁来负责？”
女编辑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别有一番风情的女人，小声对季瑜道：“那位就是这次专题的模特，最近很有话题的新晋花旦，许冉冉。”
季瑜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许冉冉有什么代表作品，众所周知，无论是出于杂志企划的需要，或是艺人公司的宣传赞助，让一个本职不是模特的艺人来拍摄专题，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充其量也只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前提是在合作愉快的基础之下。
不会拍照、表情僵硬的艺人也不在少数，只是像今天这样中断拍摄、毫不配合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
季瑜没有直接去找许冉冉，转而找到了坐在电脑前看着样片，一脸苦大仇深的摄影师。
身形臃肿的摄影师也不是第一次为《beauty》拍摄专题了，与邋遢糟糕外表相反的是其超乎寻常的摄影技巧，见季瑜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无精打采的算是招呼了一声：“季总监，你来啦？”
季瑜点了点头，弯下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异的几百张照片缩略图，温和的问道：“什么情况？”
原本坐在折叠椅上的摄影师一听见这问话，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就站了起来，忍无可忍的对季瑜大吐苦水：“你们杂志社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姑奶奶？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让摄影师等的模特，明明拍出来的样片都不理想，还不配合！之前我拍过的大牌明星也没有像她这样的呢！”
找出企划书递给季瑜的女编辑宽慰愤愤不平的摄影师：“这也不是我们请来的，人家经纪公司不惜提供高昂赞助费也要让她上一期杂志，还得是封面的cirl呢。”
季瑜手指飞快的翻了翻厚厚一叠企划书，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专题的拍摄要点，说实话，算不上特别高难度，毕竟也是编辑在合作方的授意下，为许冉冉量身打造的。只是选在半废弃工厂，拍摄几组□□、眼神迷离的颓废美感照片，不至于说是从上午十点耗到现在，还拍摄不出理想的照片。
季瑜想了想，回头叫了一声黎暄的名字，准备让他帮忙看看已经拍摄好的照片，自己再想办法去跟许冉冉谈谈，好歹也要把今天的拍摄任务给完结。
没有人回答他，季瑜回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漫不经心的贵公子下属的身影。
女编辑发出一声惊讶的吸气声，迟疑的望向窗边，顺着女编辑的目光，季瑜看到不知何时走过去的黎暄似乎在跟吞云吐雾的窈窕女人说着什么，虽然俊男美女同框的画面很赏心悦目，但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即使隔着一定距离都能感觉得到的诡异气氛。
从季瑜所站的方向看过去，也只能看到黎暄潇洒的背影，以及女人看不清的表情，然而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很快发生了，黎暄抬起手似乎从女人手中夺过了什么，随即干净利落的丢在地上，还用脚踩了一踩。
不会是香烟吧……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季瑜皱了皱眉，没有选择隔岸观火，而是放下手中的企划就往黎暄跟许冉冉所在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就已经隐隐感觉得到围绕在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季瑜看见许冉冉表情扭曲的瞪着背对着自己的黎暄，不知道黎暄又说了什么，猜也猜得到绝对不是什么客气的好话，就在季瑜走过去准备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听见许冉冉咬牙切齿的尖细嗓音：“拍就拍，老娘才不会认输！”
黎暄不置可否的发出一声嗤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许冉冉冷哼一声，气势汹汹的同季瑜擦肩而过。
“你跟她说什么了？”
看见好不容易恢复工作状态、重新开始拍摄起来的众人，季瑜若有所思的问站在身旁，一脸满不在乎表情的黎暄。
黎暄瞥了一眼站在布景前搔首弄姿的窈窕女人，不以为然的回答：“无非是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
季瑜沉吟道：“事实？”
黎暄转过身，对季瑜露出恶意满满的微笑：“众所周知的事实，更是季总监你从来都不会说的事实。”
季瑜一瞬间就领悟到了黎暄在讽刺什么，偏偏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只是不想跟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毒舌贵公子计较，那样只会显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幼稚低级。
黎暄见季瑜还是往日那幅不温不火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正在此时，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只见摄影师放下了手中的单反，忽然朝季瑜跟黎暄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那个帅哥，过来一下！”
被摄影师称呼为“帅哥”的黎暄神情冷淡的站在原地，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余光瞥了一眼布景前百无聊赖的烈焰红唇妆容女人，并没有丝毫要过去的意思。
季瑜率先抬腿走过去，叫了一声黎暄的名字，饶是黎暄再怎样不情不愿，也还是慢吞吞的跟了过去。
“这都是拍的第多少张了？我说过了吧？是要你眼神迷离、嘴唇微张，表现出一副像是索吻的样子！不是嘟嘟嘴！更不是鸭子嘴！”摄影师一边气急败坏的跟心不在焉的许冉冉解说着，一边滑稽的用肥厚的嘴唇做出“索吻”的示范。
果不其然，许冉冉毫不掩饰的嘲笑道：“得了吧！你这更不叫‘索吻’，倒像是香肠嘴！”
身宽体胖的摄影师悻悻的收回了嘟起的嘴唇，转身朝黎暄招招手：“来，这位帅哥，请你帮个忙，配合咱们模特找一下kiss的感觉。”
季瑜微笑着看了一眼站在拍摄范围外一动不动的黎暄，再看了看布景前横眉冷对的许冉冉，嘴角的笑意更是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黎暄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我才不要跟一个满嘴烟牙、不修边幅的女人做那种亲密的事情。”
话音刚落，整个拍摄现场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就连站在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摄影师没有想到看起来英俊迷人的黎暄一开口就是这种画风，顿时有些无言以对，而被黎暄嫌弃了一番的许冉冉更是恼羞成怒的尖声喊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接吻吗？！”
黎暄云淡风轻的浅笑道：“没有那种令人困扰的想法是最好不过了。”
许冉冉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直到快要喷火的视线注意到站在黎暄身旁一脸沉稳的季瑜，计上心头：“旁边那位帅哥，可不可以配合我‘找一下感觉’？”
回过神的摄影师哈哈一笑：“季总监就配合一下吧，早拍完早收工！”
季瑜一愣，没有想到战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来。
准备好的推脱说辞还未说出，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拽住了手腕，紧接着脸颊被人捧住，有什么又凉又软的物体碰触上嘴唇。
那是……黎暄的嘴唇？！
黎暄像是为了故意做给旁边的人看似的，慢动作一般，缓慢又煽情的用舌尖描绘着季瑜嘴唇的形状，唇齿交缠的画面仿佛可以听见悸动的心跳声，那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景，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英俊男人旁若无人的亲吻着彼此的唇瓣，宛如天生一对。
黎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季瑜近在咫尺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温润眼眸，原本想说的那些取笑人的话不知为何却变成了一句：“你的吻是……薄荷味的。”
季瑜不得不对黎暄毫无技巧可言的亲吻表示惋惜遗憾，即使再怎样毫无防备甚至感到恼火，也已经无济于事，遇事慌乱不是他的性格，就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开车之前我习惯吃两颗薄荷糖。”
黎暄点了点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故作轻松道：“味道不错。”
一旁石化已久的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再一次刷新了对时尚工作者底线值的见解，摄影师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单反相机，回头冲布景前浑身僵硬的许冉冉喊道：“再看清楚了吧？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始终不在状态的许冉冉这一次终于找准了感觉，只是脸上的红晕不消反增，脑海里反复播放的都是那两个英俊男人拥吻的暧昧画面。
☆、第十四章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啦！收工！”
“大家辛苦了！”
伴随着工作人员的欢呼声，拖延已久的拍摄工作终于圆满的落下帷幕。
季瑜看着助理把拍摄用的道具一件一件往工厂外面的面包车上搬运，摄影师关了电脑，起身看了季瑜一眼，打了个呵欠：“一起去喝一杯？”
“下次吧，今天不方便。”
季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所剩无几的电量，抬头露出婉拒的微笑，摄影师也不强求，耸耸肩便指挥助理搬着摄影器材往外走。
暮色沉沉，半废弃的工厂就像一只蛰伏在黄昏之中的巨大怪兽，等待着下一场未知的狩猎。
女编辑看见季瑜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工厂里，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这种时候也意外的显出几分冷漠，即使是温柔沉稳的上司，也有让人不敢靠近的时刻。
刚刚在摄影中断时发生的那一幕，即使是见过不少突发情况的女编辑都难免有些花容失色，这种“玩笑”开得有些太过分了吧，更何况被当众戏弄的人还是编辑部颇有辈分的专题总监，就算季瑜的脾气再怎么好，也无法不去介意新人下属这种无异于冒犯的大胆行径吧？
女编辑硬着头皮靠近沉默不语的上司，勉强的笑道：“季总监，要一起走吗？”
季瑜收回放空的视线，回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工厂，皱了皱眉，再一次发现黎暄不知所踪的事实，总是这样擅自行动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啊——毕竟，两个人一起出来外勤，总不能抛下落单的一个人不管，虽然公司里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季瑜绝不是会做出这样抛弃同伴之类的事的人。
至少表面上不会。
女编辑只见季瑜没有说话，暗叫不好，看来这一次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人助理是真的惹恼了编辑部里数一数二的好脾气上司，不然为什么总是以温柔笑容示人的专题总监在这个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一定是还在生气吧？
季瑜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短暂的沉默便会引发女编辑诸多不好的猜测，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你们先走吧，我自己开车来的。”
女编辑松了一口气，自然应好，随即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季瑜环顾了一圈空旷无人的工厂，喊了一声黎暄的名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变得有些陌生的自己的回声，临时当作拍摄场地的工厂也只有一个出口，就在季瑜的面前，如果刚刚黎暄出去了的话，季瑜不可能没有看见。
所以，黎暄现在应该仍然在这个工厂的某个地方。
季瑜叹了一口气，一边掏出手机拨打起黎暄的号码，一边漫无目的的在工厂里闲逛，只见墙上泛黄的工作表上还记录着值班人员的排班时间，大概是曾经用来存放货物的工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一格一格的货架。
在漫无止境的“嘟嘟”声中，电话被自动挂断，季瑜回想起之前黎暄找自己借手机看时间的举动，不会是忘记带手机了吧……
与此同时，一截不知通往何处的锈迹斑斑的台阶出现在季瑜的视野里，季瑜谨慎的抬起脚踩上去试了试，生了锈的铁质台阶远比它的外表来得坚固，即使一副年数已久、饱经风霜的样子，却依旧可以承受起季瑜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垂直向上的台阶尽头是一扇半开未开的铁门，隐约可见从外面透进来的缕缕暮色，在平台上形成斑驳晦暗的影子，季瑜推开这扇门，迟疑的喊道：“黎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混杂着丝丝暗橘色光芒的、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天空，已经寻不到夕阳的踪影了，却还是艳丽得出奇，就像是被点缀以金丝的墨色织锦一般，将夜未夜的天空宛如一幅被渲染的巨幕画卷。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季瑜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黎暄曲起一条腿，抬起手半遮着额头，仰面躺在地上，姿态随性得别有些放荡不羁的意味。
似乎是听到了季瑜的脚步声，黎暄抬眼望向季瑜所在的方向，总是吐露刻薄话语的淡色薄唇微微上扬：“你来晚了。”
季瑜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只听见黎暄懒散的声音透过夜风传入耳中：“错过了观赏夕阳的最佳时间。”
蓦地，季瑜突然想起了之前黎暄站在工厂外莫名其妙的举动，原来那个时候就是在寻找着“观赏夕阳”的最佳地点吗？
这样想来，倒有些奇怪的可爱。
季瑜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脸上清爽的触感，带着郊区傍晚独有的清甜味道，一瞬间，竟也给人心旷神怡的错觉，惬意得仿佛可以忘却工作一天的疲累。
季瑜忍不住发自内心感叹道：“其实比起夕阳西下的场景，我更喜欢看日出。”
黎暄听见季瑜这番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看见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渐渐被黑暗所吞噬，也是意味着一天的即将结束，总会带给人一种遗憾的苍凉感。而日出时分则恰好相反，缓缓升起的初日只会带给人无限希望，因为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季瑜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更别说是直接坦率的表达喜好厌恶。在黎暄的印象里，季瑜一直都是保持中立的温和派，即使每一次驳回下属不合格的提案都是采用的建议式的回复，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或是残酷无情的批评。
黎暄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较劲似的跟季瑜唱反调道：“日出的景象虽然也很壮美，但是那样夺目的阳光不会很刺眼吗？”
季瑜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早上□□点的太阳吧？真正日出的时候，大概五点的阳光，其实并不怎么刺眼。”
黎暄半信半疑的问：“是这样吗……”
逆着光，黎暄看不清站在身旁的季瑜的表情，只看见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朝自己伸出了手，温柔的嗓音犹带着笑意：“有机会你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总是无往而不胜、占了上风的黎暄在这一刻却破天荒的有了一种近乎于怯场的莫名情绪，明明对方只是那个温和无害的草食系上司，偏偏却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强大气息。
一定是夜色太朦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黎暄抬起手握住季瑜朝自己伸出的手，借着这股温柔的力道，稳稳当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回家吧？”
“嗯。”
☆、第十五章
也许是夜晚的风太让人迷醉，二人先后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气氛竟出乎意料的和谐。
走在前面的黎暄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回头对走在身后的季瑜邀约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没有开口便被黎暄打断：“不要拿对付别人的那套说辞来敷衍我。”
晦暗不明的光影之中，只见黎暄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剔透眼睛亮得出奇，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让人无所遁形。
季瑜停在了台阶上，敛去眼底讶异的情绪，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这话倒是从何说起？”
几步之遥外，黎暄定定的望着季瑜，完全不给季瑜拒绝的余地：“那你就是答应了？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西餐厅，还是说季总监更喜欢中餐，日料？”
看来今天这场晚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了，季瑜走下台阶，随和的应允道：“我都可以的。”
黎暄看见季瑜这副很好说话的温柔模样，不由嗤笑一声：“你一直都是这种‘什么都好’的态度吗？”
当然不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只是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如果只要随和一点，便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那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实季瑜并不怎么在意这些。
季瑜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只是回以温和无害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招牌表情。
黎暄啧了一声，率先抬腿朝出口方向走去，富有磁性却漫不经心的慵懒嗓音传入季瑜耳中：“上一次的事情，谢谢你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今晚就让我请客吧。”
季瑜愣了一下，才知道这是黎暄变相的解释，没有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上次工作失误时自己顺便施以援手的事情，很难想象总是以高高在上姿态示人的贵公子还会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其实也并不是第一次帮同事收拾残局，从初入职场的那个时候起，季瑜一直都是同期当中最可靠最认真的人，像是帮搞砸了工作的同事拿出自己的备份方案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即使是成为了上司之后，季瑜也丝毫没有改变这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工作态度，正因为此，也才会收获编辑部里空前绝后的超高人气。
实际上，与其说是生性沉稳、为人可靠，倒不如说是不相信别人，所以才会在一开始，便早早准备好两套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季瑜无法把宝贵的信任感全然交托给周围那群把工作当儿戏、拖延症已经到了晚期的同事，那样的鲁莽行为，无异于自杀式冒险。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黎暄跟季瑜的一些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平心而论，就黎暄那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工作效率已经秒杀了在编辑部里待了好几年都没什么长进的一众编辑，即使上一次险些酿成大错，但是季瑜也早有准备，所以最后结果还是好的。再说，就算在《beauty》编辑部里工作好几年的同事，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工作失误，甚至比黎暄的情节更严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最后的下场也就是卷铺盖滚蛋了。
所以，季瑜只当上一次是顺便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次教训而已，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事情过了就过了，倒是黎暄一直记在心里、“过意”不去。
思及此，季瑜宽慰出声：“一件小事，无足挂齿。”
黎暄转过身打量了季瑜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他所说话语的真实性，半晌才微不可闻的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简直都不像是黎暄会说的话了，季瑜挑了挑眉，问：“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的黎暄立马欲盖弥彰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随即伸手做了一个推门的举动。
然而三分钟过去了，黎暄就差没有用上脚了，工厂出口的铁门依旧纹丝不动的挡在两人面前。
季瑜伸手推了推密不透风的铁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沉吟道：“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里面打不开。”
黎暄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自己心情不佳的事实：“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竟然把我们两个人给锁在了里面？！”
残破不堪的窗户外，天空已经黑透了，季瑜看了一眼□□出内里钢筋的防盗网，不由打消了从窗户这边翻出去的念头，无可奈何的推断道：“大概是刚刚我上天台去找你的时候，看守工厂的人以为我们都走了，所以把门锁了。”
自知理亏的黎暄忍了又忍，才不至于说出更多不客气的指责的话。
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工厂里，季瑜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偏过头对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黎暄说：“我去找一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应急通道可以从这里出去，你就站在这边等我回来吧？”
黎暄没有说话，季瑜只当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就往工厂深处走去。
工厂里摆放的一排排空空荡荡的货架在手电筒光线的照射下，让人分不清是本来就有灰尘还是光的作用，只觉眼前朦朦胧胧一片像是被烟雾所笼罩一般，黑暗里放大了无数倍的歪歪扭扭的影子，倒有些像是惊悚片里的三流桥段。
季瑜被自己突然生出的想法给逗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出去的法子。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反锁在这种满是灰尘的废弃工厂里，更不会想到和自己一起陷入这种孤立无援境地的人竟然会是黎暄。
当然，罪魁祸首也是黎暄就没有错了。
季瑜回忆着之前在墙上看到的工作表的方位，准备朝那边摸索，未料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尾音带颤的呼声：“季瑜——”
季瑜停下脚步，转过身险些与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喘息声，季瑜伸手扶了在黑暗之中踉踉跄跄的黎暄一把，这才让对方不至于落入狼狈摔倒的悲惨境地。
黎暄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季瑜扶住自己的手臂，就像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浮木似的，他听见男人温柔得有些无可奈何的嗓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你没事吧？”
这种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所谓的骄傲与尊严了，黎暄只要一想起刚刚在黑暗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堂而皇之的爬上了小腿这件事就觉得恶心可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委屈不知不觉就对季瑜倾诉了一切。
季瑜忍俊不禁的看了一眼怀里心有余悸的黎暄，很快便得出结论：“应该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吧。”
不料，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是踩到了黎暄的雷区似的，只听见黎暄用比平时发表批评言论时还要冰冷讽刺的声音不可理喻的抓狂道：“什么？老鼠？！这里竟然还有老鼠？！那种浑身都携带了细菌、病毒的肮脏生物？！不行！我不能接受！”
季瑜算是对黎暄的重度洁癖有了新的见解，算不上安慰的安慰道：“这种地方有老鼠是很正常的，只要你不躺在地上，它不会咬你的。”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季瑜清楚的看见黎暄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季瑜无意折磨他，好言相劝道：“那你跟着我一起吧，现在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从这里出去。”
快要精神崩溃的黎暄当然没有说“不”。
好不容易找到了贴在墙上的工作表，季瑜手机所剩的电量也岌岌可危了，目光定格在最下面的那一栏上，深红色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串座机号码，是看守工厂的门房号码。
缓了一口气的黎暄定了定神，自告奋勇的念出那串阿拉伯数字，再由季瑜在手机上输出。
两个人屏息凝气的等待着听筒里那一端被接通，在这个时候就连扬声器中传出的“嘟……嘟……”声都变得漫长无比，只听见机械的回声在空旷寂静的工厂里不断散开。
“不会吧……”
“嘟嘟嘟嘟——”
伴随着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的“嘟嘟”声，电话被自动挂断了，无人接通。
从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狗叫，黎暄无法忍受的几步扑到一边缺了角的窗边，抓住钢筋防盗网放声大喊：“有没有人——快给我把门打开！！！”
回答他的只有隐隐约约的狗吠，在郊区的夜晚，倒有些像是狼嚎了。
黎暄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在废弃工厂里度过一夜的残酷现实，转过身就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季瑜说：“看来门房是指望不上了，你快打电话给朋友，让你的朋友来找我们好了。”
季瑜握住手机，没有动作，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半天才回了一句险些让黎暄惊掉下巴的话：“这种时候，麻烦别人，不好吧。”
“……你说什么？”
季瑜露出困扰的表情，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以至于强势如黎暄都有些不忍心了，但是黎暄毕竟是黎暄，他咬了咬牙，换了一个提议：“那快点打给编辑部那帮蠢货！让他们过来开门！”
季瑜的回答再次让黎暄整个人都不好了：“刚刚有试着给roy他们打电话，却转入了来电提醒。”
黎暄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悔得简直想自我了断，到底是为什么会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忘掉了手机？！
手机可是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更是茫茫黑夜中的灯塔、紧急情况时的救命手段！
黎暄深呼吸一口，咬牙切齿的对季瑜说：“麻烦你把手机给我，我来打电话给认识的人。”
季瑜自然应好，顺手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不祥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在黎暄手中响起，还没来得及输入手机号码的黎暄猝不及防的遭遇了今日之内的第三次暴击——智能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黑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黎暄（一脸冷漠）：“为什么不买诺基亚？”
季瑜（exce ）：“为什么要买诺基亚？”
黎暄（面无表情）：“听说电量足、待机时间长，还可以当板砖去砸门砸窗。”
季瑜（不懂就问）：“所以你用的手机是诺基亚吗？”
黎暄（安静如鸡）：“……不是。”
☆、第十六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认清了眼下不得不在废弃工厂里将就一夜的现实之后，季瑜倒是随遇而安得很，靠着冰凉的墙边寻了块空地就此席地而坐。
与其没有结果的怨天尤人，倒不如养足了精神再从长计议。
只是，身旁另外一个人的状态却无法不让人不去在意，自从电量不足的手机关机之后，黎暄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出乎意料的沉默怎么看都不像是黎暄应有的反应，要是在往常，这个毒舌自负的贵公子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的开启无差别言语攻击模式了。
所以，现在黎暄一句话都不说，季瑜反倒有些担心：“黎暄，你还好吧？”
身边朦朦胧胧的黑暗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黎暄微不可闻的声音，即使看不清表情，光是听到那道情绪低落的声音，季瑜也能猜测到黎暄此时大概是一脸恹恹，不由笑了起来。
黎暄听见季瑜的笑声，顿时就狐疑的质问道：“你在笑什么？！”
当然是在笑你啊。
然而季瑜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实相告，避重就轻的感叹道：“很难再有这样的时候吧。”
黎暄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只是追问道：“什么意思？”
季瑜在黑暗里微笑起来：“没有电灯、没有网络，彻底与世隔绝。”
黎暄嗤笑一声，终于恢复了不少平日里的精神劲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还没有热水澡、没有席梦思。原始人也不过如此吧？这样终生难忘的悲惨经历，我绝对不要再体验第二次！”
季瑜不置可否的笑着摇了摇头。
一阵接着一阵的夜风透过钢筋之间的缝隙吹了进来，起风了，窗外的白月亮怯生生的在薄云后露出半边脸颊。
凭借着这寸微弱的月光，季瑜抬头才看见身边那个倚墙而立的身影，不由奇道：“黎暄，你这是打算站一整宿吗？”
此话一出，就听见黎暄用仿佛被人踩到痛脚的语气欲盖弥彰的说：“不是，我觉得站着也挺好的，再说，地上也太凉了。”
季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黎暄微微曲起支在墙上的左腿，突然问了一句正中红心的问题：“你是不是……害怕老鼠过来咬你？”
“……”
黎暄没有回答，脸却像是发烧了似的染上了可疑的红晕，生平第一次为现在没有电、没有光的悲惨处境感到庆幸，不然脸上的表情也绝对会出卖自己！
总是无往而不利的肉食系男人，竟然会被区区一只老鼠吓得不敢动弹，说出去恐怕都会让人笑掉大牙。
黎暄可以不在乎旁人是如何在背后诋毁或是抹黑自己有多么难以相处，虽然那也的确与事实相差无几，但是他却无法不去在意只要暴露出一丁半点儿的弱点，就会被人在背后嘲笑奚落的可能。
那才是身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肉食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黎暄打定主意，要是季瑜胆敢因此嘲笑自己，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然而季瑜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黎暄整个人都愣了一愣，只见坐在脚边的高大男人缓缓站起身，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抖了抖，随即弯腰铺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黎暄听见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可以坐下来了。”
似乎察觉到了黎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僵硬身体，男人甚至善解人意的再次开口道：“没关系的，反正已经弄脏了。”
为什么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呢？
简直就像是快要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一样。
黎暄的心里破天荒的产生了负罪感，咬了咬嘴唇，无论是到了极限的体力、或是支撑不住的双腿都让他最后不得不选择坐下来，坐在了依稀还带有男人体温的西装外套上。
“……谢谢。”
“不客气。”
意料之中的公式化的对白更让黎暄倍感挫败，窗外的夜风丝丝缕缕的轻柔的吹拂过人的脸颊，带着初夏独有的青草香气，空旷黑暗的工厂里只有他们二人并肩而坐，寂静得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彼此。
在这样的时刻，黎暄忍不住想要跟身边的男人多说几句，说什么都好，只要听见那把温柔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黎暄就觉得很安心。
“……你对任何人都这么好吗？”
糟糕的开场白，倒像是一种不满的质问了，黎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出口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也是惯性作怪。
季瑜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顿了顿，才回答道：“倒也不会。”
不等黎暄再问，季瑜带笑的声音便在黑暗中响起：“我想没有谁会对讨厌的人好吧？”
这倒是不可多得的能够看见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季瑜开玩笑的时刻了，黎暄怔了怔，下意识的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你不讨厌我吗？”
话音刚落，气氛就突然变得出奇的诡异。
黎暄反应过来，差点想杀了自己，这种软弱得不像是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问题，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果然夜晚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懊恼不已的黎暄再次陷入自我折磨的怪圈，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时间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说任何多余的话了，就在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听见了季瑜困惑不解的声音。这让黎暄更加觉得抛出这种问题的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样。
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大傻瓜！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黎暄显然已经忘了刚刚才给自己定下的不要再多说任何一句话的规矩，立马就满不在乎的冷笑道：“编辑部里还有不讨厌我的人吗？”
季瑜很想为他超高的觉悟性以及超前的自知之明鼓鼓掌，然而黎暄却像是进入了自暴自弃模式，倒让他有些哑口无言了。
“……觉得我说话难听、不好相处的人也不在少数吧？什么‘空降而来的花花公子’这种绰号，嘁，那群混吃等死的编辑起绰号的技巧就不能再高超一点儿吗？”
“……”
“我不在意他们如何在背后议论我，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我也无需跟那群碌碌无为之辈做朋友。”
“……”
对于黎暄深刻的自我认识，季瑜表示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何止是没把编辑部里的其他同事放在眼里，从始至终，就连自己这个直系上司，黎暄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不过季瑜也不打算说出来而已，看透不代表要说透，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
毕竟，大多数人都会出于自我保护的天性防备甚至抵触看得太透、聪明太过的人。
而身边的黎暄显然就是后者，锋芒太盛，只会引来非议。
如果始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野心，将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只会迎来刚极易折的必然结局。
黎暄不知道季瑜心中所想，一个人随心所欲的说了许多，终于对季瑜问出了那个困惑已久、然而在此之前都不会选择去问的问题：“一直跟那群马马虎虎又不负责的同事待在一起，不会觉得讨厌吗？”
季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制止他出言不逊的说法，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的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做事不认真的人吧？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行事风格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如果只是因为性格不同就产生抗拒排斥心理的话，那样是没有办法维系正常的人际关系、进行日常的工作交接的吧？”
黎暄闻言，久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看似很好说话、性子很软的季瑜竟然有着这样一种独特却不得不称作高明的处世之道。
“但是那样不会很累吗？”
“做什么不累呢？”
似乎是捕捉到了黎暄若有所思的敏锐视线，在黎暄还来不及察觉到季瑜的真实面目之时，就听见季瑜温和无害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刚才发出那番独到见解的人并不是他。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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