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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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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策+番外 作者:燕赵公子

    第5节

    沈奚靖还算平静,他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苍年的袍服下摆,哀求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里讲话最有用的,只有苍年。

    见他们二人这样笃定,苍年也有些为难。

    东西是东书房流出,不是他们两个就只有杜多福,可杜多福和皇帝情分不一般,自然不可能做这事情,但是硬要说这两个小的,他其实自己也不大信。

    这两个小的,可是他亲自挑到东书房的,是这一批小宫人里话最少手脚最干净的,他们两个都读过书,看起来就很懂事,尤其皇帝还对沈奚靖青眼有加,每年的赏银,总会嘱咐他,多给点金豆子。

    16、第十六章

    前几年皇帝年纪还小,苍年没有往心里去,可是今天再瞧沈奚靖,长相不是顶尖,但低眉顺眼,眼睛又黑又亮,人也比刚来时胖了些,头发没那么干黄,有些周正样子了。

    虽然还是比先帝宫侍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好歹能看。

    想到这里,苍年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他知道这事情有蹊跷,可是证据这样明显,反而叫他无从查起。

    沈奚靖不知道苍年竟然思量着他跟皇帝的关系,只是一味哀求:“苍总管,真不是我们二人做的,我们能对着老天爷发誓,但凡说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他态度十分坚定,虽然语气很软哀求不断,但是话里话外,都很坚决,这样的毒誓都发了,苍年就更加犹豫。

    他的性格沈奚靖抓得很准,面冷心热,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方安岑突然开口:“苍哥,书房重地,多福一向看管甚严,他在锦梁宫这么多年,咱们自然信得过,这事跟他是肯定没关系的,两个小的来宫里也是我带的路,他们能不能干是一回事,为人可是没什么毛病,书房里自添了他们两个就足足够用了,都不用再加人,您可得仔细想清楚。”

    听了他的话,沈奚靖和平喜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到嗓子眼,虽然看上去他似在替他们开脱,但却暗地提醒苍年,书房只有他们两个打扫,这事肯定是他们所为。

    果然,苍年还没说话,孙多吉上来就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巴掌,那声音刺耳得很,沈奚靖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被他打的整个人都歪到一边,半张脸瞬间肿了起来,丝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就是你们两个吧,还敢狡辩。”孙多吉骂了一句,还想上前再打两下。

    “住手!东书房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沈奚靖听到这声音出现,不知怎么的,突然松了口气。

    穆琛皱着眉头从门外走了进来,外面天热,皇帝可能刚刚从慈寿宫回来,此时额头上还有些汗水。

    刚听到他的声音,苍年就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杜多福把书桌后面那柄紫檀雕龙官帽椅搬了过来,放到沈奚靖他们前面。

    沈奚靖抬起头,发现穆琛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来宫里将近三年,这是第一次看穆琛变了脸色。

    苍年取了一条干净的手帕过来,递给穆琛叫他擦擦汗。

    穆琛没有接,他定定看着沈奚靖和平喜,目光平静得吓人。

    “说吧,”穆琛轻声说,“你们自己说,是不是你们做的。”

    穆琛声音很哑,整个人看上去也很疲惫,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成熟。

    沈奚靖和平喜赶紧给他磕头,因为半张脸都肿了,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但沈奚靖却依旧很笃定地说:“回皇上,我和平喜如有假话,天打雷劈。”

    “真的皇上,天打雷劈,我们绝对没说谎。”平喜脸上还有眼泪,看上去别提多可怜。

    穆琛突然皱了眉,刚才沈奚靖没有抬头,他这才发现,沈奚靖和平喜显然已经挨了打。

    “你们都说不是你们做的,那说说是谁做的?”穆琛又说。

    穆琛皱着眉,显得极为不耐烦,宫人们都不敢吭声,低头不语。

    他这话太欺负人,要是知道是谁做的,他们至于跪在地上挨打挨骂。

    沈奚靖和平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跪在地上不言不语。

    穆琛突然安静下来,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没有再开口。

    他不说话,旁边站的一群人都不能说话。苍年揣测着皇帝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苍年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看不透,这个他照顾着长大的孩子。

    天气很热,屋外的树上有几只漏网的知了在鸣叫,吵得人心烦。

    屋里的几个人,或站着,或坐着,或跪着。

    方安岑煮了茶,端给穆琛喝,穆琛寒着脸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奚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半张脸都麻了,眼睛也快睁不开。

    他开始回忆短短的十几年人生,然后觉得自己的一生,像是笑话。

    他明明还是孩童年纪,却跪在这里,怀念起人生来,真可笑,如果他死了,恐怕只有表哥和谢哥伤心,无亲无故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有那么一刻,沈奚靖无比怨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拥有天下的少年皇帝,这个人的哥哥杀光了他全家。

    现在又让他们在宫里服役,每天忙碌不停,就为了让他偶尔来的书房窗明几净。

    沈奚靖迷迷糊糊想,等将来出了宫,一定要找大师算算,改个好点的命。

    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再也不要跟这皇宫牵扯一丝一毫的关系。

    穆琛喝了口茶,这是他最喜欢喝的崇岭雪芽,香气幽远,初入口时极为苦涩,但稍过片刻,却又有甘甜香气充斥口鼻之间。

    可是今日,热茶滑下喉咙,他却只觉满嘴苦味。

    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浑身开始颤抖,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方,显然有些支撑不住。

    他自己心里清楚,对于沈奚靖和平喜,尤其是沈奚靖,他是很相信的。

    他那天夜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比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更大逆不道,他都没说出去,这薄薄的一张纸,更加不可能递出去。

    穆琛低头思索一阵,开口:“沈安乐明日到周太淑人宁祥宫朝辞阁当值,杨平喜到御膳房当值,散了。”

    一旁的孙多吉和方安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料皇帝一甩袖子头也不回走了。那半盏茶被他的袖子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散着幽香的茶水泼了一地,却没人顾上收拾。

    沈奚靖和平喜磕磕巴巴说了句:“谢皇上恩典。”

    苍年叹口气,说:“皇上这是体恤你们,今日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自去领值,既然皇上不想深究,也便放你们一马,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跟杜多福一起走了,留下方安岑和孙多吉架了沈奚靖他们出去。

    沈奚靖浑身都难受,走路轻飘飘,好像踩在棉花上,平喜一直小声叫他名字,虽然同样挨了打,但是平时吃的少的平喜却没迷糊,反到沈奚靖看起来要病了。

    这也难怪,平喜一直好吃好喝在家养着,到了宫里也没饿着,而沈奚靖在上虞挨了一年苦,吃不饱饭,担惊受怕,身子骨已经大不如从前,这一激,也终于病倒了。

    方安岑和孙多吉把他们扔进屋里就要看着他们收拾包袱走人,还是平喜给他们一人塞了点碎银子,求道:“两位叔叔,你看安乐都走不了路,宽限我们一晚上,明早我们就走,绝不赖着。”

    孙多吉和方安岑相互看了一眼,也觉得继续难为他们没有意思,便走了。

    沈奚靖倒在床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似在冰里冻来火里煎。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生病,那会儿他还在家,躺在宽敞明亮的卧室里,他爹亲和大爹爹都守着他,喂他吃药,给他擦干身上的汗,哥哥们不好打扰他休息,每日都会进来安静看他一刻钟便走,那时候父亲公务繁忙,也会抽空回家用晚膳,陪他说会儿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了,他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平喜着急地给他喂了那不知道能不能治病的药丸,可是就是说不出话。

    平喜不顾自己肿起来的脸,一个劲给他额头换手巾。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平喜拉着他的手哭,叫他:“安乐你得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去御膳房找我吃东西。”

    是啊,明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其实想想,皇上给他们两个的去处都很好,根本不像是处罚。

    御膳房打杂的宫人很多,虽然累却没有那么多规矩,而周太淑人,沈奚靖想到这里,突然高兴起来,他就要能跟云秀山在一个宫了。

    沈奚靖高兴起来,人也觉得轻快,他拉了拉平喜的手,艰难地说:“你,记得少说话,记得找我。”

    同屋吃住三年的情分不是白搭,他们脾性相合,沈奚靖被平喜带的更活泼一些,而平喜则被沈奚靖带的更沉稳,他们都感谢对方对自己的照顾。

    所以今天,即使是那种场面,他们也是站在一起,异口同声为两个人讲话。他们都知道,那不仅仅是权宜之计。

    “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表哥不是在朝辞阁?你不想他吗?明天就能见着他,你好好睡一觉,早起就好了。”平喜给他喂了点水,说。

    “中元,谢谢你。”沈奚靖一直记得杨中元的名字,他觉得比平喜好听得多。

    “奚靖,我也谢谢你。”杨中元说着,又弄了条冰手巾给他敷脸,那手巾凉凉的,盖到肿起来的脸蛋上很舒服。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他声音越来越远,沈奚靖慢慢睡去。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一夜到天亮,没有做梦。

    17、第十七章

    天启四年七月十九,三年前沈奚靖来锦梁宫的时候就是这一天,三年之后,他离开的时候,还是这一天。

    虽然病还没见大好,但他到底比昨天清醒些,简单收拾好了衣服用具,便跟在平喜身后走出房门,令他们惊讶的是,管事杜多福正背着手等他们。

    这时才卯正一刻,他们本想早早去朝辞阁与御膳房报道,却不料杜多福比他们还早。

    他高高瘦瘦,依旧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相处三年,沈奚靖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但他对沈奚靖二人却很不错。皇上赏了果子,太帝君赐了点心,也能分他们两个尝尝,同样作为锦梁宫的管事,杜多福比方安岑和孙多吉要待手下人好得多。

    沈奚靖突然想起来,昨天那场问责,从头到尾,杜多福一句话都没说。

    今日这样早等待这里,是要跟他们说什么吗?

    沈奚靖和平喜赶忙给杜多福请安,杜多福却摆摆手。

    “昨日我不方便讲话,事情出在我管的书房,要是说了,恐怕更难办,皇上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两个的去处虽然不如锦梁宫看起来金贵,但却比这里清闲得多,皇上是个念旧的人,你们二人这三年尽心服侍,皇上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除了第一日领他们去东书房上工,平时杜多福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沈奚靖一听,赶紧与杜多福作揖:“谢过杜管事,谢皇上开恩。”

    杜多福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瓷瓶,塞进沈奚靖与杨中元的手中:“我刚说那话,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我没什么东西好给,这些伤寒药是专门找李太医要的,效果比别人的都好很多,你们注意着别生病,好好地。”

    好好地三个字他念的极重,然后突然说:“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宁祥宫与御膳房昨日就打过招呼,你们自去领值。”

    沈奚靖和平喜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消瘦身影,突然意识到,其实杜多福也有些舍不得他们。

    永安宫坐北朝南,锦梁宫位于内宫最南端,御膳房则位于东北角,而慈寿宫与宁祥宫则位于内宫南边,他们两个没有跟着主子,只得走宫室后面的小路,所以从屋里出来,沈奚靖和平喜就要分道扬镳。

    他们两个相互看了看,平喜突然伸出手拍了拍沈奚靖的肩膀,笑着说:“等哥在御膳房混成管事,记得来找我吃好的。哥绝对不亏待你。”

    虽然知道这一离别下次再见就要年关,沈奚靖还是笑着回他:“好,我们都好好干,当管事。”

    他们两个说完这句,没有留下告别的话,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相比御膳房,宁祥宫还要更近一些,它比邻慈寿宫,一直以来都是先帝侍君们的住所。

    沈奚靖虽然病中,但他吃了药,感觉要比昨日要清爽一些,脚程也快了许多,天刚蒙蒙亮时便已经来到宁祥宫的侧门门口。

    在永安宫中,只有主子们出行,才可走正门。

    这个点钟,已经过了宵禁,所以宫门已经大开,门口正有两位年纪与沈奚靖相仿的小宫人泼水扫地。

    除巡夜宫人、侍卫以及安延殿管事宫人安排宫侍侍寝,在永安宫里,亥时初到次日寅时正宵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离所属宫室。

    沈奚靖和平喜为了怕当值迟到,自然起的早些,但一路走来,天却已亮起来。

    那两位小宫人见到扫地颇专心,没注意到沈奚靖的到来。

    “这位小哥哥,可否替我通传一声?我是今日来当值的宫人沈安乐。”沈奚靖冲离他比较近的那位胖胖的小宫人说。

    那小宫人倒好说话,抬头扫了眼沈奚靖,便放下扫把往宫里走。

    沈奚靖站在原地,盯着宁祥宫里枝叶繁茂的菩提树出神。

    永安宫制,先帝殡天,无子宫侍要迁居于城外皇恩寺为先帝带发祈福,而育有皇子的宫侍,则会继续留在宫里,但要迁居宁祥居住。

    所以,这座偌大的宁祥宫,虽没有锦梁宫的气势磅礴,宝仁宫的荣华富贵,慈寿宫的精致气派,却殿阁繁多、安宁祥和。

    只一眼,沈奚靖便喜欢上这里。

    不多时,那个胖胖的小宫人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宫人走了出来。

    待沈奚靖看清楚那人容貌,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来宫里这三年,还从未看到长相如此出挑的宫人,今上还未大婚,也没采选,所以他们这一批扩选入宫的宫侍大多长相都还过得去,特别好看的不是没有,但是沈奚靖是从未见过。

    如今见到这位,也算是难得。

    那宫人见沈奚靖盯他发呆,不由笑了。

    “你是沈安乐吧,昨个内府的人已经过来通传,朝辞阁那边管事叔叔已经打过招呼,我姓祈,叫祁暮秋,你可以叫我祁哥,昨日知你要来,修竹可高兴坏了,”祁暮秋见沈奚靖一脸疑惑,忙说,“哦,修竹就是朝辞阁姓云的那位小宫人,你们一道进宫的。”

    沈奚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表哥也被改了名字,这宫里宫人的名字反反复复都差不多,不是福禄寿喜,就是春夏秋冬,这一轮用完了,再用什么梅兰竹菊平安喜乐之类。

    修竹倒是挺好听,沈奚靖一想到马上便要见到表哥,觉得身上最后那点难受都没了,病一下子全好。

    这祁暮秋不止长得好看,声音也极好听,婉转柔和,听起来十分舒服。

    沈奚靖跟着他在宁祥宫的各处楼台宫室里穿梭,时不时跟正在早起打扫的大小宫人们问好。

    “宁祥宫前几年殁了几位太侍,如今只剩下周太淑人,南宫太侍人与冯太侍人三位。三位太侍住处都不挨着,朝辞阁在最靠正门的地方,你且记好路。”

    祁暮秋人倒是不错,虽然长得精致冷艳,让人误以为脾气不好,但实际上,待人接物却很温和,和他的声音很搭。

    从侧门到朝辞阁也并不远,祁暮秋三言两语给他介绍完宁祥宫的情况,一座院落便出现在沈奚靖眼前。

    朝辞阁虽然名字叫阁,但却是一个小型的院落式建筑群,外围没有围墙,太淑人居住的正殿正对大门口,两侧则是宫人居住的偏殿。

    这会儿沈奚靖也没心思关注朝辞阁的样子,因为一个人正站在门口,满脸笑意看着他。

    那是云秀山。

    大半年没见,云秀山长得更高了些,算起来,他今年有十五了。

    十五岁的云秀山,已经有些青年的样子了,沈奚靖远远看去,才发觉自己的表哥已经是大人了。

    他束了发。

    在平常的大梁人家里,束发是孩子长大成人的第一道礼,要在家里长辈至亲的见证下,由父亲给其束起全部头发,之后,还要去祖宗祠堂祭拜。

    以云秀山曾经的家世,他的束发礼至少要宴请亲朋,他的满头黑发也必是由他父亲云尚书亲手所束,他会在父亲与爹亲的带领下,走进云氏祠堂拜祖。

    可是如今,他们孤身在宫里,亲族俱亡,束发礼的头发,恐怕还是自己亲手束上。

    想到这里,沈奚靖不由心里一紧,也顾不上跟祁暮秋打招呼,便向云秀山跑去。

    “表哥。”沈奚靖忽然停下脚步,立在云秀山面前。

    他刚才太高兴,竟然忘记脸上的伤,那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想遮掩已经来不及。

    云秀山刚刚带笑的嘴角垂了下来,温热的手指碰了碰沈奚靖肿起来的脸颊,眼眶又有些泛红。

    他偏过头去,不想然沈奚靖看到他难过。

    进宫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哭了,作为年长的哥哥,他必须要坚强起来,给沈奚靖做好表率。

    年少时胆小怯懦的云秀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宫里一个下等仆役,十四岁的束发礼是他自己给自己过得,他没觉得委屈。

    对于他们这些景泰遗孤,旧日风华与繁荣都已不再,那些高门大宅与锦缎衣裳都淹没在尘埃里,留给他们的,只有深宫中终日的劳作。

    事实上,经过那一年的事情,云秀山早就不怕吃苦与干活,他怕的,是不能保护仅剩的亲人,就像眼前的沈奚靖。

    昨天他还高兴于沈奚靖要跟他在一处干活,今天看到沈奚靖的样子,他又难过起来。

    这时候的云秀山才意识到,沈奚靖到他这里,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调职,很可能是被锦梁宫下放到宁祥宫,如果真的是下放,那么他在锦梁宫或许不如他讲的那样如意。

    想到这里,云秀山向前走了两步,把沈奚靖拉到身后,冲祁暮秋笑道:“谢谢祁哥领我弟弟过来,下次朝辞阁再做茶点,一定多给哥哥包些过去,劳烦祁哥老帮我忙。”

    祁暮秋其实打第一眼就看到沈奚靖脸上的伤,不过他在宫里多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清楚得很,所以他什么都没跟沈奚靖说,只给他介绍些宁祥宫的情况。

    听了云秀山的话,祁暮秋也只是笑笑:“行了,你们哥俩好久没见,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过来跟你讨点心吃。”

    云秀山赶紧应了,站在原地看祁暮秋走远,才把沈奚靖拉进朝辞阁。

    18、第十八章

    进了大门沈奚靖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道照壁,绕过照壁,才是朝辞阁的内院,从外面看并不打眼,但是进来才发现,朝辞阁的正殿是上下两层的。

    云秀山本来还想先把沈奚靖带去给周太淑人和其他几位宫人见见,可看了沈奚靖脸上的伤,他也顾不上别的,径直把沈奚靖拉进自己屋里。

    不得不说,在好脾气的太侍手底下伺候,确实比锦梁宫舒服的多。

    最起码,云秀山自己就有一间屋子。

    朝辞阁虽然看上去是个小型院落,但实际上屋子并不少,除了宽敞的两层正殿,左右还有两间配殿,东边是储物用的,西边则改成茶室,工匠们特地在打开了西配殿面向院内的那一面墙,并把配殿前面那块地挖成了小型池塘。

    在配殿两侧还有一溜房屋,西配殿那一侧的房屋一半改成小厨房、储物间与水房,而东边那一侧则都是宫人们的住处。

    沈奚靖跟在云秀山身后,匆匆扫了一眼朝辞阁的大概,他眼睛很尖,很快便分析出整个朝辞阁的情况。

    东侧这边的偏房,一共有五间,西边的偏房,也有两间更宽敞一些的,紧挨着西配殿。

    沈奚靖猜测,那应该是朝辞阁的管事叔叔或者大宫人的住所。

    云秀山用藏在腰带里的钥匙打开房门,他来得最晚,只得住在大门口边上,不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因为能单独住一间屋子,心里感到高兴与满足。

    “进来吧,表哥这里有两张床,你收拾收拾,以后跟我住一间。”云秀山进了屋,关上门后便合上窗子,沈奚靖来得早,这会儿管事叔叔和大宫人都在太淑人跟前伺候,其他的小宫人则去领早膳,所以院里并没有旁人。

    说话间,云秀山把沈奚靖拉到靠窗的那张床坐下,看着沈奚靖脸上明显的伤痕,云秀山刚刚还带笑的脸又冷了下来。

    得用多大力气,才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打成这样?

    沈奚靖见云秀山冷着脸不说话,只盯着他看,赶忙说:“不痛的表哥,没事,就打了一下。”

    云秀山眼眶又有些发红,他什么都没说,突然转身从箱子里翻找起来,沈奚靖坐在床上,看着云秀山消瘦的背影,心里的高兴无法言说。

    无论旁人怎么看他这次平调到朝辞阁,沈奚靖自己心里,是高兴之极的,他坐在床上开心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云秀山可能在给他找药。

    “表哥,我真不疼,真的。”沈奚靖站起来,跟在云秀山身后,去拉他袖子。

    云秀山一言不发地转身,把沈奚靖按坐回床上,右手捧着一盒膏药,眼看就要打开给沈奚靖抹上。

    从小到大,这是沈奚靖第一次看到他态度这般强硬。

    “别,表哥,如果是好药得留着,我这明天就能好,别浪费了。”沈奚靖往后躲了躲,伸手攥住了云秀山的手腕。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能治伤的药极为珍贵,这一盒小小的药膏,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能救他们的命。

    云秀山没有理会沈奚靖的话,他固执地打开盒子,挑了一些抹在沈奚靖脸上。

    沈奚靖登时觉得脸上一阵清凉,火辣辣的痛感有些褪去,半边脸也不再麻木。

    那膏药味道极好闻,有些淡淡的薄荷香,沈奚靖猜是薄荷膏。

    “这是之前太淑人赏的药膏,表哥就给你抹这点,省的待会儿见太淑人不好看,没事,以后还能要到。”云秀山说着,帮沈奚靖整了整头发,他还小,还未束发,有些偏黄的头发都散在脑后,只用了一根灰色的旧布条松松系着。

    他还这么小。

    云秀山别过头去,用衣服袖子蹭了蹭眼睛,沈奚靖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偷偷从怀里拿出那个杜多福给的药瓶,递给云秀山:“别难过表哥,你看,这是我之前在锦梁宫的管事给的,他说是太医开的药,我保证,之前在锦梁宫一直很好,只有昨天出了事。”

    云秀山没有接那个药瓶,他只是转过头看着沈奚靖,红着眼睛说:“还好你过来了,以后咱们俩在一起,表哥一定好好护你。”

    “好,我相信表哥。”沈奚靖有些吃力地笑笑。

    趁着人都不在,沈奚靖在云秀山的压迫下,讲了昨个发生的事情。

    他一边讲,一边小心翼翼看云秀山的神色,见他可算平静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不停说自己在锦梁宫过得多好。

    事实上,他也确实过得不错。

    当他把他自己每年攒的赏银拿给云秀山看时,云秀山那吃惊的表情,也能应证他说的话。

    那些金灿灿的豆子、花生与南瓜,零零散散躺在一块打了补丁的破布上,云秀山就算没有碰,也知道重量并不轻。

    “小五,你这是谁赏的?皇上吗?你已经能到主子跟前伺候了?”云秀山帮沈奚靖把那一小把赏银收了起来,藏在他给沈奚靖准备的那个木箱底部,才问。

    “我没到主子跟前伺候,但是每次年节大宴,我得到的赏银都比别人多些,不知道为何,”沈奚靖说着,又解释道,“可能我干活比别人用心,总管多给的也说不定,锦梁宫的苍总管人挺好,不知道朝辞阁的总管怎么样?”

    沈奚靖十分有技巧地把话题引到朝辞阁,云秀山也没继续往下问。

    实际上,云秀山问的那些问题,他自己都回答不上。

    “朝辞阁的总管以前是圣敬太帝君跟前的大宫人,周太淑人并没有生育皇子,他能得以继续留在宁祥宫,是皇上特地跟柳太帝君请的旨,那时候朝辞阁的管事年岁大了请旨离宫,圣敬太帝君殁了之后,这位陈管事便升调到朝辞阁做管事,圣敬太帝君的另一位大宫人则去了锦梁宫做总管,就是你说的苍总管。”

    由于圣敬太帝君与周太淑人在皇帝登基之前都不是一宫主位,所以他们宫里只有管事没有总管,圣敬太帝君殁于皇帝登基之前,当时他跟前的管事殉主,剩下的两位大宫人分别到锦梁宫与朝辞阁,一位做了总管,一位做了管事。

    显然,这两位,都是皇帝的人。

    对于沈奚靖,云秀山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用很小的声音,给沈奚靖讲了一下朝辞阁几位宫人的情况。

    沈奚靖一边听,一边仔细分析了一下。

    朝辞阁如今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八位宫人,一位陈管事,一位柳太帝君分来的楚大宫人,还有一位刚刚升了大宫人的王宫人,两位上次扩选入宫的宫人,还有两个跟他们一批进来的小宫人。

    沈奚靖记性很好,他一直记得,当时管事分人的时候,朝辞阁明明念了三个名字。

    “我记得当时不是有两个人跟你一同来,还有一个哪里去了?”沈奚靖皱眉问。

    云秀山一愣,他到没想沈奚靖还能记着,于是压低声音说:“死了,姓左的那个。”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沈奚靖没有想起那位宫人的名字,但看云秀山的神情,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有些话,不适合现在说。

    在宫里,总会有宫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他们无暇顾及他人,只要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就好。

    那药膏见效很快,沈奚靖已经觉得脸上好了很多,至少不再说话都痛。

    兄弟俩又说了几句,内院里便热闹起来,一个大嗓门叫道:“早膳来啦。”

    云秀山拉着沈奚靖起身,对他讲:“每日清晨打饭的小子叫赵之宇,跟咱们一年进宫,现在叫修梅,你且记得。”

    沈奚靖点点头,整了整衣服,跟着云秀山出了房门。

    赵修梅是个挺壮实的少年,他比云秀山大一个月,看上去却显得年长些,大概是身体强健的原因。

    他修梅的名字叫着,却长得比庄稼汉还结实,看起来实在有些违和,不过沈奚靖也就心里想想,走到修梅面前时却一口叫着赵哥。

    修梅第一次见沈奚靖,只是憨厚笑笑,自给他取了饭。

    这厨房有两个灶台,一张木桌,木桌边放了些凳子,显然是宫人们平时吃饭的地方。

    这又与锦梁宫有些不同,锦梁宫人多规矩大,他们都是自己领了饭回去屋里吃,吃完了端回去,有两个杂役小宫人专门负责收拾碗筷。

    在朝辞阁,大家都一处吃,吃完了一起收拾,宫人们很快便能熟悉起来,吃饭时有说有笑自不在话下。

    朝辞阁与锦梁宫的宫人都吃得差不多,不过即使有差,沈奚靖也没所谓,对于他来讲,能吃饱就行。

    可他刚到朝辞阁,不先跟主子请安,自己却在这吃起饭来,却有些不妥。

    沈奚靖拉了拉云秀山的衣袖,提醒正要吃饭的表哥:“表哥,咱们该先去给太淑人请安,回来再吃吧。”

    叫他这一说,云秀山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就要拉着沈奚靖往正殿过去。

    正待他们往外走,一个灰色的人影从外面进来,直接把云秀山按回等上:“行了,主子说天还早,叫你们吃了再去,小孩子家家可别饿着。”

    他说完,自顾招呼修梅给他盛饭,今日早膳吃的是油饼配豆粥,宁祥宫有小厨房,周太淑人也允他们使,因此饭拿回来虽然有些冷,但放锅上热热却更好吃。

    19、第十九章

    云秀山似乎跟来人很熟,索性顺手拉着沈奚靖坐下,给他塞了一碗满满的豆粥:“这位是咱们朝辞阁的王大宫人,王青,快叫王哥。”

    沈奚靖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给王青问了好,才坐下吃饭。

    那王青喝了一大碗热粥,长舒口气,才说:“修竹,你这弟弟可比你混得好,人都是八品宫人了,你得叫人哥哥听见没。”

    云秀山听他猛地来了这么一句,险些吐出嘴里的粥,闷闷的没说话。

    沈奚靖赶忙摆手说:“王哥笑话我呢,还不是之前跟的管事叔叔升了位,我们这些小的才沾了些光,都给调了调,到了这里,自然要盼着王哥高升。”

    王青长相很平常,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胖不瘦的身材,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人,他听了沈奚靖的话,笑笑:“你倒是会说话,以后在朝辞阁好好干吧,我不逗你了,安心吃饭,待会儿楚哥出来了,你就跟修竹进去给太淑人请安,太淑人是个好脾气,你干好活计,少说话就是。”

    他说这话虽然带着笑,但语气却颇有些严肃,沈奚靖赶忙答了“诺”。才坐下吃饭。

    云秀山给了沈奚靖一个多吃点的眼神,沈奚靖点点头吃起来。

    小地方做事,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起码能吃上一口热饭,锦梁宫当然也有小厨房,但是锦梁宫总管管事大宫人好几位,厨房热出来的吃食,自然不是他们可以享受的。

    沈奚靖一顿饭吃得很舒服,前一夜发热的额头也不再那么烫,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多,晚上再休息一宿,便能好了。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吃饱,便能有力气活下去。

    他们做宫人的,吃饭都很快,他们吃完收拾好碗筷,正殿那边还没出来人,云秀山就带着沈奚靖给准备下午茶点的王青打下手。

    王青虽然不是御膳房出身,但一手面点功夫十分出彩,这才年纪轻轻做了大宫人。

    “我家里以前是点心铺子,我学了几手手艺,你们可不许偷了去。”王青笑眯眯捣着芝麻碎,跟他们玩笑起来。

    “哪能啊王哥,我们这不是等着你赏口吃的。”云秀山跟他很熟,也笑着接口。

    一旁的沈奚靖没注意他们说的什么,他的目光都被王青做吃食的手吸引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沈奚靖自打景泰之后,对身外之物都不是很上心,唯独对吃,却认真得很。

    因此见王青做点心,赶忙跟在旁边打下手,并且用心记着那些花样繁多的步骤。

    王青要做的一道点心,叫百花糖饼,到了七月八月盛夏时节,整个永安宫里的花都开了,宫中尚林局的工匠心灵手巧,使得许多不是帝京盛产的花卉都能在永安宫里吐露芬芳,除了帝京特有的牡丹、芍药,沙罗河以北盛产的桂花与荷花,沙罗河以南盛产的丹凤与薇露,邻国溯澈盛产的玫瑰、火菊与紫铃铛都能在宫中见到。

    眼下要做的这道糖饼,需用熟黑芝麻粉与去皮核桃粉做底,加薄荷、紫苏、生姜打汁揉成饼,再分别着以玫瑰、桂花、荷花与薇露打汁加冰糖印花型。

    这四种花的香气皆不同,吃起来口感也略有差异。

    沈奚靖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王青见他肿着脸却只顾盯着吃的,便把先炒热的芝麻给了他一把,叫他拿去吃。

    完了又跟云秀山打趣:“你这弟弟,饿死鬼投胎,真是能吃。”

    云秀山笑笑,看着安静吃着芝麻的沈奚靖,没有回答。

    这当口,朝辞阁另一位大宫人楚暮冬,领着一位小宫人收拾了周太淑人的早膳出来。

    王青把一壶云雾与一碟子杏仁酥端给云秀山:“带安乐进去吧。”

    云秀山接过枣木托盘,带着沈奚靖往正殿走去。

    正殿共有八扇雕花木门,做工虽不及锦梁宫精巧,但样子却也好看。沈奚靖早就看那中间四道门是开着的,但厅堂一直没人,走进去才发现,原来周太淑人用早膳是在一层偏室。

    这朝辞阁的正殿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清雅,除了正堂屋有些华贵摆设,偏室里面就只剩些素净东西,偏室里窗下放了一张塌,塌前不远处摆了一张枣木圆桌,除了两盆金桔,就再没其他物件摆设。

    周太淑人这会儿正坐在桌边,喝着茶,与一位有年近三十的宫人讲话。

    云秀山领着沈奚靖通传一声,走进来先跪下请安,待那三十多岁的宫人点头,便站起来给周太淑人上茶点,而沈奚靖却没有动。

    他跪在那里,腰杆微弯,双手轻轻放在膝前的衣摆上,动作恰到好处。

    周太淑人放下茶杯,轻声说:“抬头我瞧瞧?叫什么名?”

    沈奚靖慢慢抬起头,目光则定定看向枣木圆桌的一只支腿上,口里回答:“回太淑人话,奴才姓沈,叫安乐。”

    这么多年的规矩不是白学的,沈奚靖行为做派极妥帖,周太淑人满意地点点头,说:“起来吧,我这朝辞阁还算人手够用,你就跟着修竹做活就好,名也吉利,不用改了,就这样叫着吧,阿岁,你看着安排。”

    那位三十来岁的宫人显然就是管事陈岁,他“诺”了一声,领着云秀山与沈奚靖出来,走到厨房门口,叫了句:“暮冬,跟前伺候。”便把沈奚靖与云秀山带到院门旁。

    他先是打量沈奚靖一眼,缓缓开口:“我不管你之前在锦梁宫犯了什么事情,在我朝辞阁,要懂规矩,手脚要干净,话要少,知道吗?苍年是个好脾气,我可不是。”

    他这一句话,使得沈奚靖原本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他赶紧答:“陈叔您放心,如果锦梁宫那事情是我做的,也不能把我调来朝辞阁,我既然来了,定会好好做事。”

    陈岁看起来跟苍年有些像,并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他们都喜欢冷着脸讲话,看起来十分严厉,他听了沈奚靖的话,表情一点都没变,只扫了他几眼,好半天才说:“咱们朝辞阁人少,主子也不需要多少人在跟前伺候,你以后就跟着修竹与修梅一块给阿青和暮冬打下手,只要勤快些就好。”

    沈奚靖和云秀山赶紧应了,陈岁这才转身离开。

    云秀山领着沈奚靖又回了厨房,帮王青一起做糖饼。

    路上,云秀山简单给沈奚靖说:“你记着,朝辞阁里,只有陈管事与王哥吩咐的事情可以立即办,其他人吩咐的,一定要跟陈管事或王哥问清楚再办。”

    云秀山难得这样严肃跟他讲话,沈奚靖想了想便明白。

    还有一位楚大宫人楚暮冬是从慈寿宫调来,自然不被朝辞阁当做自己人。

    虽然沈奚靖同样也是外宫调来,但锦梁宫与朝辞阁情分不一般,这是谁都知道的。

    所以,沈奚靖的到来没引起什么关注,日子平淡地进行了下去。

    朝辞阁虽然小,但五脏俱全,沈奚靖很快便觉得这里比锦梁宫强百倍,每天都有热水用,每餐都能吃上热饭,虽然宫人们还都不熟,但也都很友好。

    没有那么多的回廊要打理,也没有那么多的古董要擦洗,他只需要给大宫人们和哥哥们打打下手,日子竟比以前过得还好。

    他与云秀山和赵修梅年龄相当,修梅为人十分憨厚,所以跟兄弟俩相处不错。其他两位年长的八品宫人则已经在太淑人跟前伺候,平时与他们来往不多。

    虽然沈奚靖担了个八品宫人的位子,但他毕竟年纪最小,又是新来的,况且屋里人手已经够用,他自己不提,陈岁也就放任他在外院做活。

    这一段时间,陈岁都在认真观察沈奚靖。

    对于他为何会来朝辞阁,陈岁从苍年那里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朝辞阁人手勉强够用,但他也不想加这样一个吃里爬外的家伙。

    不过苍年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他只是说:“朝辞阁,是皇上亲口说的。”

    既然皇上能把安乐调来朝辞阁,那么就说明,他认为事情不是他做的,并且他信任安乐。

    所以,陈岁对安乐也不由好奇起来,几日观察之后,发现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修竹和修梅两位很多时候都是听他的。

    他人小,手脚凌厉,嘴巴很严,待人接物极有分寸,聪明懂事,难怪,进宫三年就爬到八品宫人,虽然这在宫人繁多的锦梁宫看似很正常,但陈岁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难怪皇帝另眼相看。

    沈奚靖每天起得都比在锦梁宫晚一些,起来后先和云秀山一起打扫干净院落,吃过早膳后便开始擦洗外院的大门与摆设,朝辞阁比锦梁宫不知道朴素多少倍,沈奚靖和云秀山两个不多时就能忙完所有的活,到了下午,偶尔帮大宫人们打打下手,晒晒被子熏熏衣服,不忙的时候,沈奚靖就跟在王青身后,看他做糕点。

    到了晚上,陈岁,楚暮冬与王青轮番在正殿二层值夜,他们五个小宫人两个人一组,在正殿一层值夜,值夜的次数少了,吃得又更好些,沈奚靖没来几天,竟然觉得自己圆润起来。

    倒是云秀山不太满意他单薄的身材,总说他瘦得可怜。

    20、第二十章

    沈奚靖到朝辞阁半月后,正巧赶上内宫赶制秋冬衣裳,这种活计原先在锦梁宫根本轮不到他,不过在朝辞阁,他也能在主子跟前搭把手。

    景泰年后因国库空虚,太帝君下懿旨要勤俭治国,因此各太侍的份例都有消减。

    周太淑人的份位本就不高,按制一年四季只有锦缎新衣八套,夏季多两套绉纱两套芒锦,冬季多两套棉袄一套裘袄,但皇帝毕竟惦记这位父侍,到了换衣时节,总会想着多赏些实惠东西。

    因柳太帝君在,皇帝并不敢明目张胆孝顺这位父侍,只得给所有太侍们都赏些东西。

    尚工局与尚衣局的总管很有眼色,给周太淑人挑的东西从来只有好的,这让沈奚靖也跟着沾了光。

    当尚衣局的人抬来这一年秋季的新衣两身时,还多送了些质地极好的芒锦与杂锦。芒锦是一种十分轻柔细腻的布料,比锦缎更轻薄些,适合做手帕、内衫或者夏季外衫,杂锦则软绵舒服,更适合做内衫,周太淑人是尚衣局出身,他也并不忌讳自己出身很低,平素就喜欢做些小东西玩,尚衣局的人很有眼色,总会多送各色丝线与芒锦杂锦,好让太淑人练手。

    沈奚靖跟着其中一位叫贺榆叶的八品宫人把新衣收了起来,回正殿时周太淑人刚好在看那几块芒锦与杂锦,尚衣局的人给的不少,芒锦少一些,却有几块颜色浅淡好看,杂锦虽然多些,但作为主子的周太淑人是不会用的,他顶多拿来绣一些小花样打发时间。

    周太淑人为人很随和,对待宫人们也总是面带笑颜,很少对他们讲重话,沈奚靖在摸清周太淑人的脾气后,心里更加庆幸能来朝辞阁伺候。

    看见沈奚靖和贺榆叶回来,便笑着跟陈岁说:“阿岁,还是跟往常惯例吧,一人赏一块白杂锦,小安乐刚来咱们朝辞阁,多给他一块,就当见面礼了。”

    听了这话,沈奚靖和贺榆叶赶紧给周太淑人磕头,谢主子的赏赐。

    实际上,沈奚靖对这些布料并不是太感兴趣,对于他来讲,收到赏银或点心才是最好,给他好布他也做不出像样的东西,正想着把布都给云秀山拿去做些东西,门口又有人来通传。

    这日可凑巧,楚暮冬刚去送尚衣局的管事宫人,王青正领着赵修梅在御膳房点下一月的朝辞阁食谱,云秀山和另一位八品宫人李柏叶给锦梁宫送去周太淑人给皇帝做的新鞋新袜,眼下小宫人只剩沈奚靖与贺榆叶在。

    听了叫门,沈奚靖贺榆叶对视一眼,贺榆叶比了比手里的茶具,沈奚靖只得跑到院外去应。

    沈奚靖一路小跑来到照壁外,却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宫人等在那里,那宫人见沈奚靖也是一愣,但马上便反应过来,笑道:“这位弟弟倒是第一次见,我是慈寿宫宫人,太帝君使我过来请太淑人过去叙话。”

    沈奚靖笑笑应了,忙说:“哥哥好生客气,等我进入通传一声,也不知主子午歇醒了没有。”

    他这话说得非常有技巧,如果周太淑人愿意去,那就更显恭敬,如果他不愿意去,也可说还未睡醒,里外都很妥帖。

    那宫人比沈奚靖大得多,自然明白这些门道,跟他来到照壁外的门房处,索性坐在里面等。

    第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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