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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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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物不好惹 作者:木苏里

    第13节

    龙牙听了他这问话,没立刻开口回答,而是抬手灭了两豆烛火,带着齐辰直接掠上了古楼的房顶,站在了倾斜的屋檐上。

    瞿山虽然不是巍峨名山,但也是锡市的最高处了,站在古楼的屋顶上俯瞰,方圆百里都是锡市郊野,黑黢黢的一片,只偶尔缀着一些零星人家和灯火,稀稀拉拉,显得格外寂静。

    没了城市彻夜不息的灯火掩映,漫天碎金一样的星辰变得格外明显。

    齐辰还从来没有站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角度看过夜空,一时间被震得几乎要忘了自己刚才问出的问题了。

    龙牙抱着手臂,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回到茫远的夜色里,道:“看傻了?我就说要这么看才痛快,上面毫无遮挡,以前每回拉你上来还得用请的,一把懒骨头,就爱窝在二层那破阁子里,说什么凭栏远望把盏邀星才有意境……屁!就是懒得爬屋顶,能坐着坚决不站着。”

    齐辰看着夜空听着龙牙絮絮叨叨抱怨的话,忍不住嘴角牵出了一点笑意——他一直觉得前世的自己早已渺远而不可追寻,就算听人提起,也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心里好奇多过感慨,只有听到这几句抱怨,他才头一回觉得前世也并不是那么远而陌生的,至少脾性还在,懒起来简直一个德行。

    远处有些碎星光芒明暗不定,总是忽而闪烁一下,龙牙冲那一片挑了挑下巴,冲齐辰道:“你以前跟我说过,虽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凶星下界,但有一点跟凶星一样,就是有亮的时候,也有暗的时候,有出现自然也就有隐匿,总有一天会落的。”

    齐辰转头看向他,龙牙却依旧看着渺远之处目光未动,他眯了眯眼接着道:“我没问过这些屁话你究竟是从哪儿知道的,不过不问也差不多有数……我们这些——姑且算神鬼精怪吧,相处模式一向很淡。其实你来广和这段时间应该也能看出来,即便过了几千年到了现在,相互之间来往也不多,比如我们和惠迦那秃驴,还有云杜山上那帮牛鼻子道士,甚至管得最宽的特处,平日里的走动都很少。准确地说,天地人三界之内都这德行。因为各自有各自的规矩,行事做派、管辖领域都不同,自古以来就习惯泾渭分明,各扫门前雪。说得含糊一点,就是各有各自天定的命数和任务,你那些神神叨叨的念头大概也就自此而来……”

    他说的这些齐辰也确实有感受,就好像他觉得龙牙、单啸他们跟惠迦住持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可除了有公事要办的时候会找大师帮忙,其他时候很少见他们去万灵寺。

    有时候看起来,会觉得他们这类神鬼精怪之间的交情简直比水还淡。

    “偏偏你一直顶着凶星煞神的名号,跟流放似的把自己圈在这山顶的一亩二分地上,没事坚决不下山,就更少跟别人来往了。后来你救的魂多了,名声也渐渐好点了,下山才稍微频繁一些,有些胆大的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甚至会上山来请你走一趟,次数多了,日子久了,‘魂官’的名号才渐渐叫出来,虽然盖不过‘凶星’,但好歹也能并驾了。但是就算下山你也总是端着个疏离的架子,跟谁说话都冷冷淡淡的,客气但不熟络,简直就差没在脸上刻上‘生人勿近’了,救完人转身就走,撒丫子闪人的时候比谁都快,就好像那些人不是追在你屁股后面感恩而是要拿炮轰你似的!那时候你这瞿山,也就我会时不时上来一趟,看看你有没有懒死在楼里。”

    “你不嫌我冷淡?”齐辰好奇地问道。

    “狗都嫌。”龙牙瞥了他一眼,讥道:“不但冷淡,还闷,整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接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是端着高人架子,放不下身段,天生爱装逼,后来认识久了我算是明白了,你那就是懒的!没事的时候懒得动弹,想说什么在脑子里说完一遍你大概就觉得过瘾了,没必要再劳神费力地张嘴出声了,看起来斯斯文文人模狗样,其实都懒到骨子里了,高人个屁!”

    “那你怎么忍受的?”

    龙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懒懒地道:“老子记恩啊。而且我也不爱跟咋咋呼呼的人凑一块儿,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一堆屁话的话我就脑仁疼,你这里清净。而且——”

    他顿了顿,道:“你天生就是为了安魂渡厄来的,而我本体是妖刀,兵器嘛……你知道的,杀气邪气都重,我们走的又是以杀止杀的道,有时候杀得多了,有些控制不了自己,在你这里呆几天能缓一缓。”

    齐辰听他说着,就想到之前自己呆在工作间拼骸骨的时候,龙牙也是那么倚在墙上,拿着手机查着东西,一呆一天也没抱怨过闷。

    大概……真是习惯了吧。

    “不过后来,我发现你懒也是有原因的。”龙牙又道:“你每次下山回来都会变得更懒散,一睡总能睡好久,睡不实但又叫不醒。刚开始我以为你就这毛病,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人间太平日子没过百年,就又开始翻天了,战乱四起,灾祸不断。以前救个小魂小魄的看不出来变化,但是大灾厄一来,你的变化就格外明显。那时候你下山就不是一时半刻一天两天了,一下山就是数月。等再回到山上的时候,整个人瘦一圈不说,还特别怕冷,还没到秋末呢,就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然后昏天黑地能睡上半个月,那缩成一团的样子哪里像个凶星煞神啊!我回回都想把你连人带床拖下山游街示众,看看那些妖神人鬼见了你那副怂样还会不会绕着你走!”

    齐辰:“……”

    “那时候就有些理解你说的那句‘总有落的时候’了,因为每一次大灾厄之后,你的损耗都特别大,总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龙牙说着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但因为总能恢复过来,所以我以为离落的时候还远,说不定哪天我龙牙刀又碎了,你都还过得有模有样的,还能窝在这山顶听雨喝茶,再赖它个几千年。可结果……我刀身所缺的部分都还没找到,你居然就到了大限。”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茫远夜空中的某一点上,微微眯着眼,像是在透过碎金似的的星河看向数百年前:“那时候人间又恰逢改朝换代的时候,天灾一直没有断过,当时地界出了问题,动荡得厉害,差点要翻天,以至于轮回不稳,连带着另外两界也不得太平,各方都自顾不暇,门前雪都扫不干净了更别说插手管其他人的事情。我那时候也被召回去了,血里来去一天都不得闲,当然上不了瞿山。我只听说因为轮回半崩溃,人间因果堆积,苦厄怨愤凶煞都没有及时化归消弭,以至于人间翻了天,好好的人都变得嗜杀、狂躁、阴郁,正巧又碰上了战事,乱上加乱。那时候亡魂地界管,生魂都归在你的担子里,你免不了要下山的。那场动荡持续了十年之久,我终于抽出身来上瞿山的时候人界也正好恢复如常。我记得当时是春末夏初,你却把狐裘都裹上了,吓了我一跳。也是那次,我无意间发现你心口上有四枚血点,血点周围的经脉都显得清清楚楚,蛛网似的趴在心口。”

    齐辰听着描述想象了一下那情景,忍不住皱了眉,只觉得有些瘆的慌。

    龙牙瞥了他一眼道:“听着吓人?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当时问你这血点是怎么回事,你说其实早就有了,每渡一次人间大灾厄,你心口就会多一个血点,长齐四个血点,把心口血脉连成一片的时候,就是你命数尽的时候……”

    “四点?”齐辰愣了愣道:“所以那时候——”

    龙牙“嗯”了一声,道:“你跟我说,四点齐了,你该入轮回了,等再世为人,大概……就认不得我了。”

    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还说,转世之后如果没什么事,就别费心思找你了,你懒病犯了,想好好歇一歇,等歇够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齐辰:“……”这话听着怎么这么——

    “你听听你说的是不是屁话?!嗯?”龙牙冷哼了一声道:“不说这话我能不让你歇?再说,老子找你会是为了让你回来拉磨干活的吗?!哪回不是我让你在山上老实呆着,你自己非要上赶着下去给人当苦力?!拦都拦不住,那时候怎么就没见你犯懒呢?我当时听了你说的屁话,大概翻了个白眼就扔脑后去了,因为我不信你会真的乐意歇,指不定一转生就又巴巴地去救魂渡厄了,谁知道你还真就彻底没了音讯……我掐着你转世的时间去找过你,至于结果——你在幻境里也听那杂碎说了,你每世的寿数都太短,常常我刚找到你,你就又入了轮回!巧得我特么都要以为你是故意的了!”

    齐辰:“……”

    他结合龙牙的脾气想象了一下那些情景,觉得以这位大爷一点就炸的性格来说,白找那么多次,还次次都那么巧……没气起来直接掏刀把他剁了就已经算好的了。

    果然,这想法刚从齐辰脑子里闪过去,他就听龙牙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转过头来,道:“连扑空那么多回,转了世就避我如蛇蝎似的,老子怎么就那么想剁了你的狗腿呢?”

    “……”齐辰抽了抽嘴角,道:“那我被董主任招进广和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一副不认得我的样子?”

    龙牙瞥了他一眼,抱着手臂没听见似的看着漫天碎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道:“这世我很早就找到你了,你也没匆匆赶去转生,我看你那日子过得挺有滋味,那就成了。我没打算真把你拉回来,重新把担子给你套上,哪儿能那么缺德……不过也是不巧,我正好找到了本体龙牙刀的刀盘护手,这个别人修补不了,董主任只得让人事盯着你,把你弄进来了。广和虽然成员多,哪个朝代的都有,但真正认识你见过你的除了我之外,总共就只有董主任、洪茗、单啸他们几个,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们本来打算借你的手把我那本体修复好之后,就把你放回普通人的世界里,任你再歇几世,可谁知道事情一件接一件都奔着你来,我最开始还以为是误把你扯进来的,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那时候再把你放走跟放你去送死没什么区别,所以只能跟着你看看你这傻帽儿究竟惹上了什么角色。你自己又疑心越来越重,本来我还打算让单啸把你放倒了给你清一清,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那个必要了,用你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命数到了,合该你这世跑不掉。”

    齐辰小腿一凉,总觉得再跑龙牙没准儿真能拔刀剁了他的狗腿。

    “不过——”龙牙又道:“在幻境里听了那杂碎的一番话之后,我现在再仔细想想当初的情景,确实觉得有点问题,尤其是你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心口的那四枚血点……”

    ☆、第57章

    “血点怎么了?”齐辰问道。

    “现在重新想起来,总觉得你当时的解释不太对劲。照你的意思,渡一次大厄才会出现一枚血点,那第一枚出现的时候应该是很早以前了,但是我不记得——”他边说边细想着曾经的细节,拖着音调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摇了摇头道:“算了,没什么,回去再查一查吧。”

    龙牙最后抱着胳膊又看了一圈许久没看过的漫天碎星,冲齐辰道:“差不多了吧,该讲的我都讲了,剩下的,等你自己想起来再说吧。走了!啧——祖宗,嘴巴合上别看着星星发傻了成么还有事情要办呐,能挪挪你那蹄子跟我下楼吗?!不然我用拎的了啊!”

    齐辰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被耐心告罄的龙牙带着从屋顶一路朝山下掠去,夜里的凉风嗖嗖扑到脸上,扑得齐辰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开口:“龙组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讲。”龙牙言简意赅地答道。

    “我裹着狐裘,你是怎么看到我心口有四枚血点的?”

    某妖刀龙爪一抖,差点把齐辰抖得掉进山谷里,惊得齐岑立刻手脚并用,扒紧了龙牙,毕竟现在的他可没前世那些本事,摔还是能摔死的,小命要紧。

    龙牙瞥了齐辰一眼,也没解释,直接落到山脚的车边,把齐辰朝副驾驶上一塞,抬手拽下安全带给他扣上,边扣边头也不抬地答了句:“我说了,剩下的,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说!”

    齐辰:“……”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啊……

    龙牙这人讲话往往喜欢把事情打两个对折再说出来,浴血奋战到他嘴里能说成“打了个架”,生死之交他描述起来大概会说“关系还成”,所以光听他说书似的一顿扯,很难想象当初两个人究竟关系有多好。

    真要想知道当年的所有细节,大概也只能等他自己想起来了。

    齐辰这么想着,便乖乖闭了嘴,安静如鸡地窝在副驾驶上,任龙牙把车开得简直要飞起来似的。

    当他们从锡市一路开回江市,最终在两棵歪脖子树边停下的时候,齐辰觉得生平头一次坐车坐出了晕机的感觉,也是种奇遇了。

    这是齐辰第二次来万灵寺,依旧是在夜里。

    寺庙的大门漆都驳成一块一块的了,颜色也褪得灰扑扑的,看起来老旧得很,两盏壁灯的灯罩上破的洞还在,也没人来翻新一下,不过照龙牙他们所说,这类地方还是越不起眼越好。

    上回来的时候齐辰是被挂在龙牙肩上的,这回总算站着进了门,看得也自然更清楚一些。

    万灵寺的结构简单得很,进了庙门就能一眼看到主殿,只是那主殿十分寒碜,规模大概也只能够得上一些小寺庙的偏殿。殿前没有香炉,倒是有一口硕大的古钟,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在这挂了多久,周身连一点光泽都不泛,在夜色中显得黑黢黢的,沉寂得像一口哑钟。

    齐辰原本以为,在这个时间点,惠迦大概又会窝在他那间屋子里,坐在桌前带着耳机打着游戏。可谁知,这回惠迦却并没有如常呆在那间偏院里,而是在主殿。

    两人循着昏黄的烛火绕过那口哑钟,走到主殿门口,就见惠迦正盘腿坐在主殿佛像前的蒲团上,蒲团前有一个小盏,盏里盛着灯油,一根细细的灯芯从盏边延生出来,亮着一豆莹莹的灯火。

    这是整个万灵寺里唯一的亮处。

    龙牙没有贸然跨过门槛进到殿里,又顺手拽住了齐辰,怕他冒失。

    只是齐辰自然不是那么莽莽撞撞的人,他站在龙牙身边,就见惠迦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似的,低声念了句佛号,而右手虚握成拳,抬到那灯盏正上方,伸出中间一指。

    就听一声极轻的水滴声响起,一滴血珠从中指指尖挤出,落在了灯盏中,那一豆灯火忽地腾起一尺来高,而后又恢复正常,只是灯火比先前亮得多了。

    齐辰和龙牙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倚在大殿门口,看着惠迦这样接连滴了九滴指尖血进灯盏。随着滴下的血珠越来越多,那一豆灯火也变得越来越亮,最终泛白得简直有些刺眼。

    九滴血滴完,惠迦这才站起身,拿起那个小巧古旧的灯盏,转身冲龙牙和齐辰道:“二位施主来得真勤啊,这次又带了什么?”

    他眉心的那点朱砂痣愈加红了,简直就像是刚滴上去的心头血似的。

    龙牙手腕一抖,一副卷好的卷轴便落进了他的手心里。他举了举画卷冲惠迦道:“一点小怨气。难不成味道太淡没闻出来?”

    惠迦披着一层薄薄的僧衣,端着那灯盏引着龙牙和齐辰朝他那小院走,边走边道:“味道淡不淡不知道,因为贫僧最近几天闻不见任何味道。”

    龙牙听了脚步一顿,皱眉道:“怎么回事?”

    三人已经进了那间小小的偏院,惠迦没急着回答龙牙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了院中那口水井旁,冲龙牙这边举了举手里的灯盏,轻描淡写道:“这几天下面的怨灵不太·安分,贫僧取了点血来封井,损了嗅觉一感——”

    他说着抬头望了望夜空,而后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了井沿上。

    之间那一豆灯火陡然烧成了一团,而后灯芯倒向井口的方向,那一团火便铺在了井口上,恰好将井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待那井口再不见一点儿缺口,惠迦这才直起身,掸了掸僧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朝龙牙他们走来:“要除怨的东西呢?”

    龙牙伸手把画卷递给惠迦,道:“怨灵不太·安分?怎么好好的就不安分了?”

    惠迦摇了摇头:“原因还没弄明白,几百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暂时还是压得住的。”他说着,接过卷轴展开看了眼,“确实是小怨,抓一抓就没了。”

    齐辰就见他左手松松地拎着那那副画,右手结了个金色佛印朝画上一拍,一缕黑气便从画中逸散出来。惠迦五指瘦长的右手抬手一抓,就将那一缕黑气从画里抓了下来,笼在了手心里。

    他单手一抖将画卷收了抛给龙牙,而后走到水井边,将右手手心里笼着的那团黑气送到了灯盏上。那缕黑气瞬间便被火舌卷了过去,封进了水井里。

    “行了。”惠迦收回了手,冲龙牙和齐辰道:“还有别的需要处理的东西么?”

    龙牙摆了摆手:“没了。”

    惠迦立刻抬手冲院门比了个手势道:“本寺穷,供不起茶水,二位施主慢走。副本时间快到了,贫僧就不送了。”那架势明明白白体现了两个字——快滚。

    龙牙:“……”

    齐辰一看他要炸,赶紧冲惠迦点了点头,拽着龙牙便朝万灵寺外走。

    “这秃驴真是一年比一年找打,回头就让特处断了他的网,老子看他上哪儿浪!”龙牙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方向盘一打便朝着山下去了。

    齐辰原本以为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该回广和了,却见龙牙下了山后并没有朝市内开,而是直奔市外去了。

    “不回去吗?”齐辰眼看着车子又开进了龙槐鬼道,就知道龙牙又要出省了,疑惑道:“咱们还要去哪里?”

    龙牙看了眼时间,道:“趁着还有点时间,去一趟云杜山,去找那帮牛鼻子看看那符纸,他们应该能看出点名堂。”

    “符纸?”齐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在李正昌家楼下,龙牙从那株被劈成两半的槐树里摘了点符纸的碎片。如果能找人看出那符纸的来历,也省得他们再兜兜转转地费工夫。

    有个大致的方向,那一直在暗中不曾露过脸的人也就好查得多了。

    不过……

    “云杜山是哪儿?”之前在古楼屋顶上也听龙牙提过这个地方,听起来似乎是个道观所在地,只是具体是做什么的,齐辰完全搞不清楚。

    龙牙解释道:“牛鼻子老道聚集地,鬼画符的一把好手,写的东西亲妈都不认得,我用的符就是从云杜山来的,每年会供给各机构充足的符纸和丹药,那丹药一年比一年搓得大,噎死头河马不成问题,也不知道是跟谁有仇!”

    齐辰:“……”听起来好像根本不靠谱的样子……

    “不过修为倒是公认的高。”龙牙似乎也觉得自己黑得太过分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有几个挺出名的厉害人物在里头。哦对,你还记得龙槐酒店贴在墙上的提示么?”

    “龙槐酒店的提示?”齐辰一愣。

    龙牙见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提醒道:“就是贴在卫生间墙上的提醒,说什么都能提供,但是请勿重蹈李道长覆辙的那张破纸。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个李道长的事情么?长得人模狗样但是脑子不好使,有回点了一堆东西发现钱不够,被扒得只剩条裤衩,后来被师弟领回去那个。”

    齐辰“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怎么了?”

    龙牙道:“李道长就是云杜山的。”

    齐辰:“……”更不靠谱了好嘛!

    ☆、第58章

    云杜山比齐辰想象得要远得多,几乎在极北边。饶是龙牙这样从龙槐渡抄近道跨省开车过去,也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到山脚。

    可当他从车上下来,真正看到面前的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能直达云颠的高峰,而是一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小山,在夜色里显得黑黢黢、矮爬爬的,半点儿气势都没有。

    真论起来,这山还不如锡市的瞿山高险呢,跟预期差距略大。

    “就是这里?”齐辰抽了抽嘴角指着那山包问龙牙。

    龙牙瞥了那山一眼,抬手一指旁边的路牌,衬着牌子旁孤零零竖着的路灯灯光,齐辰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大字——“云杜山”。

    齐辰总算理解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座山了,就这样半秃不秃的一个山包,能出名就有鬼了!

    “不过——”龙牙适时地解释了一句,“这土包就是放这儿障眼的,真正的云杜山可不是这寒碜样。”

    他说着锁了车,带着齐辰闪身穿过山脚下的一小片林子,绕道了土包的侧面,那里有一处笔陡的石壁,就像是被人用刀削掉了一块似的,齐辰可以听见石壁上有潺潺的水声,也不知道是哪处山溪自上流淌下来,在石壁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帘。

    水帘正下方有一方圆形的石台,不大,能并肩站三五个人的样子,被打下来的水浸得湿漉漉的,在夜色下反着白色的光,可见那石台的面又多光滑平整。

    齐辰原本还有些奇怪龙牙带他绕到这里做什么,在看到这石台之后便猜到了,他指着那石台声音干巴巴地问龙牙:“龙组长你别告诉我上山需要站到那里去洗——”

    “澡”字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腰间一紧,眼前一花。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龙牙带着站在了那石台上,只是稀奇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兜头的水帘浇得透心凉,那道水帘在他们头顶上分了叉,避开他们朝两边落下。

    他转过头,就见龙牙手腕一抖,两张暗黄色的纸符被他夹在了瘦长的手指间,而后“腾”地一起了一捧火,那烧着了的纸符被龙牙丢在石台上,齐辰只觉得整个石台瞬间火舌冲天,将他包围在其中,阻挡了眼前所有的景物。

    不过这熊熊之火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几乎眨眼功夫,圈住齐辰的火舌就“呼”地散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火舌散尽后,齐辰眼前的景色画风突变,已经完全不是先前的样子了——

    他们脚下站着的圆形石台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石阶,大约有百来级,台阶顶上立着一块巨大山石,这才是真正的云杜山地界。

    而这石阶两边尽是嶙峋的怪石和竹林,铺着未化的雪。不论是林子还是脚下的石阶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凉丝丝的,被风带着扫过齐辰的腿时,寒气顺着脚底直往上钻。

    半点儿没有已经入春的感觉。

    齐辰一脸诧异地转头朝身后看了看,顿时眼皮一抖,眼前一黑,被龙牙抓着的手抽筋似的捏紧了一下——因为他们两人身后,就是笔陡的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间是一片极深的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底,在夜里看更是吓人。

    简直卧槽!

    “后面的台阶呢?!”齐辰觉得自己恐高症都要被勾出来了,膝盖以下一阵酸软,简直就像是被钉在台阶上,一公分也抬不起来。

    龙牙直接抬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拧回来,道:“你哆嗦个什么劲呐!后面没台阶,直接连着悬崖,这里就是第一阶。”

    他抽了抽嘴角,直接两手抓住一只龙爪,总觉得自己脚下灌了铅,不踩着地面不踏实。

    “行了别看了。这帮牛鼻子就这破毛病,也不知道是从哪而传染来的,住得越高好像就显得他们越有仙气似的,恨不得头顶南天门,直接挂在九层天下面,也不怕吊死。”龙牙倒是不怕这个,还若无其事地探头看了下脚下的万丈深渊,“不过也没办法,云杜山历来的规矩就是无大事不开山门,要上山统统得从这条偏路走,这样一旦有人上来,他们就能立马知道。走了!早完事儿早回去!”

    龙牙试着拽着齐辰走了两级,而后大概觉得拖着这么个人形麻袋太费劲,干脆扒拉下齐辰的爪子,长臂一伸,圈住齐辰的腰,一个闪身,便带着他掠过百级石阶,直接落到了巨型山石旁边。

    齐辰扫了眼那块山石,就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列字:云杜山地界,不得犯禁!

    龙牙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们一上山,云杜山上的人就都知道了,所以齐辰刚站稳脚,就见从远处更高的殿里飞身掠下来三个人,倒还真有股子仙气。

    那三人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齐辰和龙牙面前,一人居前,两人落后半步,十分明白地表现了地位主次。

    龙牙之前每次提起道士总爱说“牛鼻子老道”,以至于齐辰以为云杜山上的道士都是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可真看到了才发现龙牙的话果然都是满嘴跑火车,根本不可信。

    这些人个顶个儿的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跟齐辰差不了多少,而且样貌都挺周正,只是大约是在铺着雪的山顶住久了,气质冷森森的,看着不太容易亲近。

    领头那人更是长了一副好皮相,十分清俊好看,他显然是认识龙牙的,落地之后端着那股仙气,简单行了个礼,道:“好久不见,代我云杜山问广和诸位好。”

    龙牙抽了抽嘴角:“别装逼,说人话。”

    那端着股仙气的人依旧一脸高冷:“龙组长你说什么?在下听不太明白。”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神情十分微妙,看起来有些无奈。

    龙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脸麻木道:“李道长,你的本性全世界都知道,至今还在龙怀连锁酒店上贴着示众呢,别装了成么,糊弄鬼呢?”

    齐辰见了鬼似的转头看向龙牙,:“……”你特么在逗我?!

    “对,你没瞎,这就是那位著名的李道长。”龙牙直接捏着齐辰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李道长,道:“眼珠子收好不用掉,他装不了两分钟就会现原形的。”

    果然,龙牙话音一落,那位端着仙气的李道长就跟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垮塌下来,抱着手臂道:“好好好!龙槐跟我多大仇,这么多年还挂着那破提示——你们大半夜的过来有什么事?买符啊还是买药啊?我觉得龙组长你多半是要买药的——”

    “放你的屁!”龙牙怒道

    李道长一甩袖子撇开脸:“爱买买,不买滚。”

    齐辰:“……”什么鬼!

    那李道长的神色一看就不是真骂,龙牙当然也不会真滚,他抹了把脸,努力忍着这个神经病,道:“行了别贫了,有正事!你在这正好,帮我看个东西。”

    “看东西?什么东西?”李道长一见龙牙神色变严肃了,便勉为其难地把脖子伸过来。

    龙牙手腕一抖,之前在老槐树里摘下的纸符碎片便落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把手伸到李道长面前,问道:“帮我看看这纸符是不是云杜山出来的。”

    李道长一听他这话,瞄了那纸符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别是要把云杜山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去吧?我们封着山呢,山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喏——”他回头冲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最近春天来了,后山谷的那帮妖怪们又到了出土的季节了,蹦跶得正欢呢,一茬儿又一茬儿,雨后春笋都没它们来劲。”

    龙牙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噼里啪啦抖搂了一大段还没一句我要听的,没事扯你们云杜山干什么,别一惊一乍的。我们最近接二连三碰上的事情有点儿蹊跷,而且回回都有个符阵,所以摘了这纸符来问问你来历,有了方向,我们解决起来也省事点。”

    李道长“哦”了一声,点点头,伸出清瘦的手指捏了几片纸符碎片,在指腹间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嗅了两下,而后把纸符碎片重新放回龙牙掌心,拍了拍手指头道:“这纸符确实来自云杜山,不过不是近期的,起码是三百年之前的纸符,用的纸不是现在的这种。这纸符上的符纹不全,我也没法判断是哪种,但有一点——”

    龙牙抬头看他:“什么?”

    “这纸符被人改过。”李道长十分肯定地道:“上头有两种朱砂的味道,一种是云杜山特质的,另一种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有人拿了我云杜山的纸符,以上头的符文为基础,做了些改动。”

    “纸符还能改?”齐辰惊讶道。

    “普通人当然没那能耐改。”李道长答道:“但不代表没人能改。云杜山出去的纸符,要么是提供日常便利的,要么是降妖驱鬼的,总之,干的都是正当事。但是改过的纸符……可就不一定了。”

    ☆、第59章

    “三百年前……改纸符……”龙牙捻着手里的纸符残片,低声念叨了一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齐辰知道的太少,自然不懂他思的是什么,便偏头问道:“有眉目了?”

    “嗯?”龙牙摇了摇头,道:“范围缩小了一些罢了,算不上有眉目。”

    “符阵这东西,龙组长你这种走冷兵器暴力路线的凶残人士不了解也正常,见面一刀就抡过去了还费用什么心思布阵呐!我记得你还缺个头啊还是珠子什么的,找着没?”李道长见龙牙和齐辰依旧皱着眉,便出声安慰道。

    只是这安慰说得太像放屁了,嘲讽感十足,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戳一个准!也亏得这人整天关在这云杜山上难得出去一回,要不然也不知道会有多招打。

    “你他娘的才没脑子!你师弟不放你下山简直太明智了,出去就是妥妥给你们云杜山招恨的。”龙牙凉丝丝地刺了一句,大概是跟李道长抬杠抬惯了。

    李道长冷哼一声,驳道:“广和都能放你出来流窜了,我怎么就不能下山?”

    齐辰在旁边围观这俩说话只觉得神奇,上一秒还在互骂,剑拔弩张的,眼看着就要跳脚,下一秒又扯回到正经事上了——

    只见李道长理了理自己仙气十足的广袖,而后从腰间摸出一只符纸叠成的纸鹤,道:“这样好了,如果你们再碰到那样的符阵,就传个话给我,我去看看那究竟有什么名堂。”

    “这才像人话。”从来不说人话的龙大爷如此答道,伸手就要去接那纸鹤。

    结果李道长冲他翻了个冲天的白眼,绕过龙牙的手,把纸鹤递给了齐辰,叮嘱道:“可收好了啊。”

    “稀罕!”龙牙冲他挥了挥手,道:“行了!我没别的事要问,你可以滚了,喂你的后山小妖怪去!我们走了!”

    那李道长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一听完事儿了,广袖一甩整个人便化作一片云似的掠远了,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留下另外两个年轻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而后冲龙牙一拱手,行了个礼道:“慢走。”而后便闪身追李道长去了。

    龙牙拍了拍齐辰的脑门:“走了,发什么呆!”

    齐辰点了点头,跟上他,道:“云杜山人不多啊。”

    “他们每代收弟子都很讲究,宁缺毋滥。一个人只收一两个门徒,个别如果碰不到钟意的,一辈子都不收徒弟。这样一代代传下来,当然不可能多么人丁兴旺,但也不算少了。”

    “李道长在云杜山挺有地位的样子,那两个年轻人感觉对他既无奈又恭敬。”齐辰跟着龙牙顺着台阶朝下走,边走边道。

    “废话,他是掌门。”龙牙顺口答道。

    齐辰:“……”掌门这么吊儿郎当,云杜山没人造反吗?!

    “所以那纸鹤收好了吧,虽说这货被龙槐酒店挂墙头挂了一百来年,脸都丢尽了,但道行上来说,他的能耐跟他丢人现眼的程度成正比,把云杜山掌门当召唤兽的,至今可没几个。”龙牙边走边道:“估计他也对着纸符挺有兴趣。”

    “他是掌门……那你为什么说他师弟不让他下山?难道不是他说了算?”齐辰抽了抽嘴角,问道。

    龙牙讥笑道:“他师父,也就是上一任掌门当年看重他的根骨收了他当弟子,本来不打算再收第二个徒弟的,结果被这货丢人丢怕了,才收了他师弟,挽回老脸。虽说他现在继任了掌门一位,他师弟是首席大长老,但是云杜山众人基本把他俩看作一个地位的,只不过他师弟是个真冰渣子,不乐意见人,才什么事都由他出面。据说云杜山小事大长老说了算,大事掌门说了算,可惜,至今没有过大事。”

    齐辰:“……”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说李道长什么好了!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说了,因为龙牙带着他走下百级楼梯,眼看着要到悬崖边了,却依旧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

    “龙组长——”齐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拽住龙牙的手,顿住步子,道:“出口在哪儿?再往前下两级都到头了。”

    龙牙随手一指:“对啊!所以出口不就要到了吗?!”

    齐辰眨了眨眼:“不是等等——你往哪儿指呢?”

    龙牙十分干脆地拎起僵成棺材板儿的齐辰,又朝下走了两级,站在了悬崖边,指了指下头的万丈深渊,言简意赅道:“跟我念———出!口!懂没?”

    齐辰顿时觉得自己现在撅过去还来得及!

    可惜龙牙没有给他晕的时间,只听那祖宗十分理直气壮地道:“亏得老子还特地陪你磨磨唧唧一级一级走下来,缓了一百级了,你怎么还一副要断气的架势?”

    齐辰:“……”你下楼前跟我说过出口在这里吗?!

    “别看了,越看越怕。”龙牙没好气地抬手把他那双招子给捂住,而后将齐辰整个人拢进怀里,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齐辰张了嘴下意识就想叫,结果就听龙牙威胁道:“别嚷嚷,不然把你嘴也堵上!”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下落的惯性使得他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偏偏这种情况下,他的脑子居然还有功夫跑偏,在听到龙牙的威胁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幻境里龙牙渡的那两口气……

    于是齐辰立刻闭上了嘴,把叫声又咽回了喉咙里,然后带着一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感觉,被龙牙护着落了地。

    直到龙牙放下捂着他眼睛的手,拉着他从水帘里走出来,顺着小道绕到小土包前面停着的车旁,齐辰的心都还在扑通扑通蹦着迪,简直跟吃了摇头丸一样。

    一看他又呆了,龙牙只得认命地打开车门,把齐辰塞进去,又仔细地给他扣上安全带,边扣边没好气道:“我怎么碰上你就是个保姆的命呢。”

    这话说完一抬头,他就看到了齐辰的耳朵,在车灯的映照下,耳朵尖红通通的。

    “哟!”龙牙手贱的用指尖拨了两下齐辰的耳朵,“你跳个崖跳得耳朵都充血了啊。”

    齐辰:“……”我现在比较想跳车。

    他本来就是因为想到了渡气那事耳朵才红,被龙牙这么拨两下,更是雪上加霜,又红了一层,只得面瘫着脸,声音平板地道:“龙组长,好玩吗?玩够了能请你回驾驶座开车吗?”

    龙牙瞥了他一眼,收回爪子,懒懒地“嗯”了一声,这才关上车门,优哉游哉地绕到另一边坐进了车里。

    回去的路上,齐辰把车窗开了一点,吹了会儿风,耳朵尖上的热气才慢慢消下去。只是心里却还没消停——

    不过是渡过两口气而已,说白了就是紧急时刻的紧急手段,人家救个落水的陌生人还会人工呼吸呢,本身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齐辰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特别在意这一点,平日里说话,但凡听到有点关系的语句,都能让他联想起这件事,尤其是那个触感……

    “……”一想到这里,齐辰感觉自己刚退了热的耳朵尖又开始有了充血的感觉。

    他默默地在凉风中搓了搓脸,表面依旧淡定,内心却十分崩溃。

    其实说搞不明白是假的,只是不太敢继续往下想而已……想下去,他觉得自己大概就真要不好了!

    只是他很注意地克制着蠢蠢欲动要冒头的念头,但是架不住龙牙总在旁边撩他。

    不论是平日已经成习惯的小动作,还是像刚才那样一时兴起的手贱,都似乎带了点什么意味,有时候会让齐辰产生一种“那祖宗是故意的”的错觉,但偏偏那人神色自然得很,一点儿刻意的表情都没有显露出来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

    齐辰不禁想到之前在瞿山顶上龙牙的话——龙牙也好、董主任也好、甚至洪茗单啸他们从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免得他起疑心。

    他现在回想起刚进广和那两天的事情,回想起跟董主任、龙牙他们碰面的情景、对方的反应以及对话的内容……如果不是龙牙解释过,他真的看不出来他们认识他。

    可见这些千年老妖怪们一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演技。

    想到这些,再来看龙牙那些似是有意却又无意的举动……齐辰顿时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龙牙就是在故意撩他,但是演技好,所以表情自然得很,半点儿看不出故意的成分。

    二是龙牙确实不是故意的,那些动作就是他的习惯,所以做起来顺手无比,几乎不过脑子。

    可他从来没见龙牙对单啸、对董主任有过上手就搂,抬手就拍额头的举动,这习惯又是怎么来的呢?这些人已经是龙牙在现代最亲近的人了,如果这些习惯不是来自他们……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于他的前世了。

    齐辰抽了抽嘴角,这两种可能,每种……他都中枪了啊!而且,他其实心里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大多了……

    他前世跟龙牙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类做起来带着股亲昵的动作得做过多少次,才能让龙牙变成条件反射似的习惯,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还没改掉……

    ☆、第60章

    这个问题一旦从水底捞出来,就再也摁不回去了,时不时就要从齐辰脑中跳出来蹦跶两下才能消停。

    这大概是齐辰在知晓前世身份之后,心理上最大的变化。除此以外,日子过得一如既往。

    他们回广和之后,董主任、单啸、洪茗他们便陆续得知龙牙已经把前世的事情告诉齐辰了,当天,他们几个知情的便跑来跟齐辰打了个招呼,一方面是来解释一下他们瞒着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来围观齐辰的反应。

    还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诸如“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生理上有没有什么变化?”“脑子里有没有闪过以前的记忆呀?”“会不会觉得有些东西很熟悉?比如我的脸。”“你之前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连龙牙那货都不记得了?”

    最后那句着实戳中了齐辰的点,他一方面淡定地道:“真不记得了。”一方面在心里吐槽:什么叫连他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他是特别的?你们知道什么!我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特么倒是接着说!啊!

    俗话说得好——莫装逼。想说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闷在肚子里默默地骚,否则结果往往都是不如意的。

    齐辰几乎身体力行地在证实着这句话。

    眼看着洪茗的八卦欲被勾起来,正说着:“你不在之后,把龙牙寂寞的哟——啧啧!居然能干出把本体刀魂分一块出来捏个团子陪自己玩儿这种事,偏偏分出来的那块跟他半点儿不像,每次放出来都满地撒欢,回回看得龙牙脸都犯绿,乐死我了——”

    这话刚说完,龙牙恰巧进办公室,一听洪茗正在这儿说书呢,内容还是关于他的糗事,二话不说把齐辰拎走了,一边上楼一边炸:“你闲得很呢是吧?!楼上堆成山的骨头渣子都不用你拣了?!人娄舟眼巴巴地在那等着你还有工夫听洪茗扯蛋!”

    齐辰一边扼腕后面的内容听不到了,一边给疯刀顺毛,顺一半想起来,问道:“那刚才茗姐说的是真的么?刀童居然是从你本体刀魂上分出来的一块?我以为是你收的小傀儡跟班什么的。”

    龙牙刚顺下去的毛又炸起来:“放她的屁!我没事剁自己玩儿还把剁下来的那块捏个娃娃陪自己玩儿我是变态吗?!啊?!再说了,那么娘们儿叽叽的事情我干得出来吗我怎么那么闲呢!”

    “好好,不是,当然不是!”齐辰被他拎进楼上工作间,一关门就开始顺着他的话撸毛。

    “下次别没事听她说相声!还有,喊什么茗姐啊!她比我还大百来岁呢喊奶奶!”龙牙炸着毛怒道。

    齐辰:“……”我不想活了么喊她奶奶。

    “对了龙组长,不是分出来的刀魂,那刀童是怎么来的?”齐辰默默转移了奶奶这个话题。

    “……”龙牙心塞语也塞,哼了一声,含糊道:“关你屁事居委会都没你管得多赶紧拣你的骨头去。”

    齐辰:“……”所以其实茗姐并不是完全在扯蛋吧答得这么支吾。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我跟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世今生都一个德行,嘴上不说装淡定,心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东西……”被戳到了g点的龙大爷简直胡搅蛮缠,一会儿让人闭嘴一会儿又嫌人沉默,十分不讲道理。

    “……”齐辰觉得自己还是乖乖挑骨头比较实在,至少不会引火上身。

    之后的几天董主任、单啸、洪茗他们便恢复了正常,大概对他们来说,黑掉的红点重新亮起来都见过不止一次,对齐辰这种情况自然也适应得很。

    龙牙把幻境里那人说的话都告诉了他们,众人简单聊了一回,发现所知的信息几乎都差不多,就连董主任也不清楚当年人间界那场动荡的始末,毕竟那时候他们自己这边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别的地界。

    于是,在那之后,他们几个在本身的工作之余,都开始翻查当年的资料和记录,想帮齐辰看看,他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翻查得最勤最仔细的当属龙牙了,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在搜当时的资料,连只言片语都不放过,上心得甚至都忘了他的头……不,柄首还没找到。

    这样的日子流水似的过得快而平淡,平淡得齐辰都有些不安了——之前怪事一茬儿接一茬儿,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留,弄得人只能马不停蹄地跟在后面四处奔走。这会儿却接连两周都没什么事情,不论是普通的文物事件,还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神秘人,都没再闹出过什么动静。

    有龙牙陪着,齐辰不安了没两天,就定下心来泡在工作间里,安心挑拣骸骨了。

    之前齐辰一天只能勉强拼好一副骸骨,但最近他却发现拼骸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做得多了,变成了熟练工,手脚利索多了,而且堆成山的骸骨在逐渐减少,找起来也比最开始要稍微简单点。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魂音越来越清晰了,那些曾经类似耳语般低的声音现在听在齐辰耳朵里,不比常人说话声低多少,他甚至都不需要闭眼集中精神,就能轻易地分辨出那些骨头上传出来的魂音是同一个人的。

    或许是心理因素影响,他在得知前世的身份和事情之后,做起这些事情顺手得多,心态定了,感官也能敏感不少。

    也或许他的身体真在发生改变……

    齐辰把这种感觉跟龙牙说了,龙牙听了皱着眉,道:“难不成那个窝缩在老槐树里的人说的话是真的?”

    “哪句话?我活不过二十五,唯一解法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把那些符阵破了那句?”齐辰一听龙牙的提醒,立刻就回想起了那句话。

    龙牙缓缓点了点头:“工地上一个,江底一个,槐树下一个,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个符阵被破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每破掉一个符阵,你可能都会有些微妙的变化,或许是记忆上的,或许是身体上的……”

    齐辰听了这话,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有些迟疑道:“确实有些小变化,但是因为太小了,所以我不确定是听了这话回想时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

    因为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明确的信息,所以他们也只能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下来,继续翻查着当年的事情。

    江市天气日渐转暖,春季的味道越来越浓,衣服也越穿越薄,就连齐辰这么怕冷的人,也剥掉了厚衣服。

    算起来他来广和公司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因为之前董主任、龙牙他们是打算让他修完刀就滚蛋的,所以装模作样的安排了三个月的试用期。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就不用被踢出公司了,于是人事部正麻溜地给他做正式入职流程。

    就在他正式归入广和旗下的那天,先后接到了三个电话,一个来自家里,一个来自徐良,还有一个来自孟琛——齐辰的老同学。

    其实三个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就是孟琛要结婚了,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周六,想喊齐辰和徐良当伴郎。

    龙牙一听齐辰要回锡市给人当伴郎,就奇道:“就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给人当伴郎?那人谁啊,跟你多大仇,故意坑你呢吧!”

    齐辰一脑门子黑线,解释道:“当然不是坑我的,这不是有徐良嘛,他酒量好。孟琛小时候住我家隔壁,他爸妈跟我爸妈本来就是朋友,我俩又是同学,从幼儿园一路同学到大学,自然关系好。”

    “那个徐良呢?你不是说他是你大学舍友么?”龙牙掏了掏耳朵,觉得凡人的世界简直烦人,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绕得他脑仁疼。

    “大学时候被我拉着认识的,孟琛虽然跟我们不同系,但是见谁都自来熟,跟徐良认识没多久就快赶上我了。只不过他毕业之后就回锡市工作了,没留在江市这边。”

    龙牙“哦”了一声,边听他说,便顺手翻了一下齐辰桌上的台历,而后狠狠抽了抽嘴角道:“不是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那发小哪天结婚?”

    齐辰答道:“周六啊!怎么了?”

    龙牙讥笑道:“他不是亲生的吧,家里人怎么给他选的日子啊,得有多想不开才选清明节前一天结婚?!”

    齐辰:“……”

    “那几天可不是什么消停日子!不行,”

    齐辰答道:“周六啊!怎么了?”

    龙牙讥笑道:“他不是亲生的吧,家里人怎么给他选的日子啊,得有多想不开才选清明节前一天结婚?!”

    齐辰:“……”

    “那几天可不是什么消停日子!不行,”

    龙牙讥笑道:“他不是亲生的吧,家里人怎么给他选的日子啊,得有多想不开才选清明节前一天结婚?!”

    齐辰:“……”

    “那几天可不是什么消停日子!不行,”

    ☆、第61章

    龙牙开口提出的要求,目前有人敢说不同意吗?没有!尤其是齐辰现在对龙牙的感觉有点儿微妙,当然更没法拒绝。

    何况龙牙说的确实有道理,有那么个不知深浅身份不明的人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谁知道他会不会趁着龙牙不在又蹦出来下个套?齐辰没那么莽撞。所以他只无语了两秒,就点了点头,然后回拨给孟琛,告诉他自己这边要多带一个朋友。

    孟琛一向是自来熟的性格,恨不得普天之下都是亲朋,一听齐辰这话,答得十分爽快:“带!你朋友就是我朋友!诶!他多高啊?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做伴郎?”

    “……”齐辰抽了抽嘴角:“你要几个郎来伴你?他身高快接近一米九了,长得……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

    “好!停!我觉得我两个伴郎就够了!有你在我就已经压力很大了,再来一个所有人都看你们去了我还结个屁……”孟琛一听龙牙这条件,立刻怂了,跟齐辰随便侃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见齐辰以及孟琛都这么干脆的答应下来,龙牙大爷龙心甚悦,连着两天没炸毛,脾气收敛了不少。

    要说龙牙这人好说话,那就是个笑话,骗鬼都不信。但是要说他难伺候,那倒也不是,准确地说,扯到他在意的人或事情上,他会显得很霸道,但是一旦在这些事上满足了他,其他的细节那都好商量。

    就好比他一向性子急,能抄近道绝不多绕一步路,看到人磨叽就蹭蹭冒火,这次去锡市,居然二话没说跟着齐辰乖乖坐高铁去了,主要在于徐良对锡市不怎么熟,事前跟齐辰约好了一起走。

    虽然婚礼定在周六,但是齐辰他们买的是周五中午到锡市的票。

    周五大清早,龙牙就蹬开了齐辰宿舍大门,把正迷糊着的齐辰从床上拎起来,押犯人似的压着他洗漱完,然后又风风火火地把他一路拎下楼,塞进了车里。

    可怜齐辰好不容易逮着个假期,起得却比工作日还早,整个人基本就是魂游天外的状态,迷瞪迷瞪地被龙牙当成提线木偶似的,说一句动一下,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伸腿就伸腿,顺从得不得了。

    扣上了安全带,他就跟只猫儿似的窝缩在副驾驶上,半眯着眼一副随时又要睡过去的样子。

    大清早就降格成保姆的龙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那什么徐良是脑子中过枪么,起不来还把票订那么早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齐辰反应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尾音还拖得长长的,又过了半天才懒懒地张口道:“孟琛说下午要跟着司仪走一遍流程。”

    “结个婚还彩排?麻烦!”龙牙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了广和,照着昨天齐辰跟徐良约定的地点,直奔锡兰广场去接他。

    徐良可没有龙牙这样的人形闹钟,也没人这样保姆似的一直顾着,折腾了一清早,已经醒透了,早早地就从租住的地方出来,在锡兰广场那边等着。

    从这里到江市的火车站,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就算补眠也睡不了多久,到时候被叫起来起床气更重,齐辰干脆懒洋洋地窝在副驾驶,跟后座的徐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半个来小时后,龙牙便把车开进了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

    他们时间倒是掐得很准,几乎刚进候车室,要坐的那趟高铁便开始检票了。三人拎了简单的行李,很快便进了车厢。

    票是一起订的,三个位置刚好连在一起。徐良坐进了最里面靠窗的座位,齐辰坐在中间,龙牙则靠着齐辰坐在了外手。

    从江市到锡市跨了两个省,高铁大约三个多小时,齐辰之前跟着龙牙习惯了那种跨省比跨门槛还快的速度,冷不丁回归正常交通方式,居然还有那么一瞬间的不习惯,不过这不习惯没持续几分钟,他就已经靠着椅背闭着眼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春困还是发车时间太早,整个车厢的人大半都在补眠,除了偶尔有人低语几句,总体十分安静。

    徐良耳朵里塞着耳机,音乐声调得很小,靠着椅背看着窗外划过的景物,没过多会儿便觉得困倦感席卷上来。

    他调整了一下座椅,正要闭眼睡会儿的时候,列车钻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窗外一黑,旁边的景象就从窗玻璃上映照了出来……

    徐良不止一次从齐辰那里听说过这位龙组长,他从齐辰零零碎碎的描述中,对龙牙有了个最简单的主观印象——脾气有些急,一点就炸,据说能吓尿不少下属。

    可窗玻璃上映照出来的景象却着实不符合这个印象——就见龙牙偏头静静地看了齐辰一会儿,而后抬手调整了一下齐辰睡得很不舒服的姿势,瘦长的手指拨了下齐辰的脸,让齐辰靠在了他肩膀上,手却没有立刻收回去。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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