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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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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途 作者:若花辞树

    第12节

    “电影也超好看!”

    “没看过电影,根本不知道那首歌有多好!”

    “电影和片尾曲一起食用体验更好哦。”

    满以为电影的风光会被片尾一首歌抢得一干二净,可是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发生。

    美好的事物不会被另一件美好的事物覆盖,而是,以相辅相成的方式共存。影评人纷纷出动,从各个角度分析电影。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偶尔有想要搏关注的黑,也被拥有雪亮眼睛的网友赶走。

    电影已经成功了。电影的成功就是对导演的肯定,在很多时候,肯定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有原本就读者基础强悍的原著做依托,有从未有过败绩的影后实力主演,有精彩绝伦有如的片尾曲强行抢镜。在幕后的导演很难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可是崇华不是,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她用镜头的形式,存在在电影里。她的风格比前一部电影更加明显,一个个镜头像成了精似的,凝练,却极为细腻准确充满深意。她擅于运用灯光,停顿,和阴影。把每一个场景都呈现的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给了观众极大的想象空间,调动掌控着观众的情绪。

    她用一种神奇的方式在电影里和崔贞共存。有不少影评人提到,影后很美,可是在崇导掌控的镜头下,她如火燃烧,如花盛放,美到窒息。这是在其他电影里没有的。

    很多影迷都想到不久前《时尚》上崇导为影后拍摄的一组照片,那组照片给观看者的感觉就是,照片中的人被拍摄的人温柔注视,现在影片里仍有这种感觉,这是悬浮在电影内容之外并不浓烈的感觉,淡淡的,需要认真品味,才能发现。

    而《最软的季节》,在首映开始,就上传到各大音乐平台,点开来,这首歌的制作阵容豪华到让人以为眼睛出现幻觉了,作词人,作曲人,演唱者,每一个都是能让所在领域震动的人物。

    “还以为《时尚》这道狗粮是大餐,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开胃菜!许意什么的都弱爆了,我还是站崇导!”

    “天惹,一直以为是麻麻和她的小公举,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年下宠溺模式。”

    天涯有米分丝开贴:“不知道为什么,影后帮崇导的电影配歌,让我感动到想哭。回想从电影开拍,崇导经历一次次质疑,一次次都以绝对的姿态顽强的站在那里,谁都无法动摇。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楼主这样,从最初为崇导捏一把汗,到现在淡然处之。也许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影后其实一直站在崇导身边,她没有质疑过她,放弃过她。看到《最软的季节》的作词人是崇导,那么它的演唱者是影后也就是一个所料不及中最意料之中的结果。

    楼主不禁好奇崇导和影后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们是什么时候才用一个和谐紧密的身影出现在公众面前。”

    然后,她贴出了渤海音乐节上,崔贞出现的场景。

    电影节全程有视频记录,有一个镜头非常巧合地让坐在台下的崇华,和站在台上的崔贞出现在一个画面里。画面中,崇华仰头,痴迷而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崔贞的真人,她觉得这个人她曾经见过,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集中在崔贞的身上。

    “楼主按照时间顺序将她们不多的几个同框排列起来,发现这个电影节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在电影节上,崇导获得最佳新导演的荣誉,这是她得到的第一个奖,而影后,是她的颁奖嘉宾。”

    “崇导这个痴汉的眼睛里根本容纳不下其他人。楼主已经加入p圈,欢迎各位步楼主后尘!”

    在这当口,这帖子一开就火。楼主起了个头,下面不断有人跟帖贴出崇华和崔贞少有的一些互动,微博的截图,视频,新闻,加起来都没有其他明星随便一个炒作出来的绯闻的一半多,可以每一次出现,不论是影后站在崇导身边支持她,还是崇导去机场接机、拿起相机亲自拍照,都暖心到让人眼眶濡湿。当时只顾着吃糖,现在回想,才发现,不管是哪个画面,只要他们一起出现,她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那么柔软。

    这个原来是用来感慨崔贞和崇华关系紧密的帖子,被歪楼成了一个回忆贴。

    崇华无意中点开,里面还有许多米分丝在疯狂的添砖加瓦。她一层一层看下来,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原来她和崔贞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第59章

    入了冬,下过雪以后,天气变得十分寒冷。与夏日自带的繁华喧嚣相比,冬天的景色就显得十分苍凉。树是秃的,水是结了冰的,天空看起来也是白蒙蒙的,满是一种淡淡的灰冷。

    崇华裹着黑色的大衣依然有冷飕飕寒意蹭蹭蹭地往里钻。她打了个寒颤,感叹了一下这种天气就适合待在有暖气的家里,看看电影听听歌。

    她正在等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制。是为宣传电影来的,一起上节目的还有除了崔贞以外的其他演员。

    这是一个收视率非常高的综艺节目,几乎可以说是国内综艺节目的鼻祖。所以它不仅拥有一批非常忠实的粉丝,还有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以及脑洞大开的编剧导演。

    《囚徒》的成功已经是既定事实,上映两天,票房破三亿,随着观影群众对电影自发的宣传,每日票房不降反升,势头强劲。尤其是崇华特意排在贺岁档上映,过几天学生党的寒假就要来临,每日票房还有再升的可能。

    录制一开始,就开始进入正题。主持人娴熟地掌控全场,幽默感和娱乐性十足,笑点也刚好,期间还包括了一些明星的爆料,无非是说拍戏的时候的一些诙谐幽默的趣事,这些都是粉丝感兴趣的内容。综艺节目最大的特点,就是能玩得开,观看这一类节目的观众,不会喜欢看到明星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样子。崇华第一次上这类节目,多少有些不习惯,得益于她导演的身份,并不是节目计划整蛊的对象,主持人对她也隐隐间带着客气。

    到了后半段,主持人开始装作不经意地跟崇华挖掘内幕。崔贞加盟的消息确定以后,就有一个问题是广大观众非常好奇的,那就是崔贞的片酬是多少。主持人问出这个问题,底下的观众全部都齐刷刷地看向崇华。

    崇华谨慎地想了一下,才回答:“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崔贞还没有拿到票房。那会儿遇上演员辞演的事,整个剧组都是焦头烂额的状态。”

    一个以娱乐为第一主旨的综艺节目罕见的出现了一种从台上到台下都寂静聆听的状态。演员辞演是指哪件事,只要平时稍微关注娱乐圈就知道几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导演逼迫演员下跪的事。

    “然后那天正好是下雨,我坐在片场喝茶呢,崔贞突然就来了,也没打招呼,她就突然的出现了,特别神奇。我看到她,很高兴,人在困难的时候,总希望有一个朋友在身边,不管是不是帮的上忙,至少能传递勇气。我们坐在露台上聊天,聊得正开心的时候,梁青来了。大家都知道,《囚徒》是根据梁青的作品改编的,这部是他的心血,这部电影理所当然也成了他的心血,他看到崔贞,比我还激动,直接就邀请她接替宋漫。后来梁青跟我说,他提的时候,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完全就是试一试,试过总比放弃好。”

    “结果影后答应了?”主持人用一种猜测的语气替她说下去。

    崇华笑起来:“她答应了。”

    现场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综艺类的节目少见地出现了鲁豫有约式的沉重煽情。

    但主持人的问题是崔贞的片酬有多少,崇华刚刚的话并没有直接回答,机会那么好,主持人不肯放过,很有技巧地继续追问,崇华大大方方地承认:“她是帮我才接了这个片约,这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谈过关于片酬的问题。”

    主持人顿时显出惊讶的神色,片刻,又转换成感动,说起友情的力量,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游戏环节。

    录制效果非常好,这个节目的大强度让演员们下了节目连呼吃不消。但说是这样说,这些演员的神色上并没有什么不满。众所周知,综艺节目玩得开,消耗体能,但它的吸粉能力也与之相当。只要不出现差错,节目一播出,肯定就会占据一定的热度。

    崇华经主持人这一问才想到,她之前和崔贞根本没提过片酬的事儿。如果她只是一个导演,拿制片方的薪水,她肯定会帮崔贞争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她本身就是制片方,给崔贞的片酬也是从她这里支出,对崇华来说,她的都是崔贞的,再计较片酬,和从左口袋掏钱到右口袋没什么区别。

    给崔贞支付片酬是一件很不科学的事。崇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后,她决定将崔贞的名字列入投资方,把最终的票房所得分崔贞一半,这样就合理了。

    走出电视台,一阵寒意扑面而来,魏鹤歌戴着皮手套,仍旧忍不住搓了搓手。

    “导演,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一台保姆车从不远处驶过来,魏鹤歌的经纪人下了车,满脸都堆着笑意,朝崇华走过来。崇华也给魏鹤歌面子,和经纪人寒暄了一阵,才和他们告别。

    魏鹤歌一走,许意也随之走了。

    《囚徒》这部电影为他们打开了非常宽阔的戏路,听说这两天许意也是片约不断,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剧本。不过许意接下去会接一部电视剧也说不定。在讨好粉丝这一件事上,女明星比男明星要困难得多,电视剧吸粉,再来一部良心剧,许意的身价就稳了,刚好宋漫已经好几个月没也出现在公众面前,听说是在演某个导演的一部大制作,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她小花旦的地位肯定保不住了,许意接下去只要不走错位,就可以填上这个位置。

    《囚徒》的宣传还没有完,会一直持续到电影下映为止。但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崇华把森和赶走,自己顺路去接崔贞收工。

    傍晚,太阳落下,失去微弱光照的世界更加寒冷。风也渐渐地变大,气象台在广播里预报晚上气温下降,提醒市民注意保暖。

    崇华对崔贞每天的行程都很了解,接到崔贞,她们就直接回家。

    车里开着暖气,不觉得冷,一下车,崇华就直接打了个喷嚏,一冷一热,交替之下,冷得瑟瑟发抖。转头见崔贞气色如常,她靠过去,蹭着她想要取暖。

    “你以前特别怕冷,现在却换成我了。”崇华挽住崔贞的胳膊,身体贴着她。

    崔贞转头,看着她,看着她每一处的变化,却只看到十分自然的笑意,和坦然无伪的容色。

    崔贞收回目光,她笑着说:“体质不好才怕冷。”

    崇华立即说:“我们今晚吃火锅吧,我昨天就让他们准备好食材了,吃火锅好不好?”她急着转换话题,生怕崔贞会又跟她说要注意健康。崔贞不会唠唠叨叨地说一件事,可是一旦她严肃地提起一件事,总会给人莫大压力。崇华就担心她会训她。

    崔贞又一次注意她的神色,仍旧是坦荡自然,没有一点掩饰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看了粉丝盖的那个楼,许多人用回忆的语气说起一些事,让崇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觉得她和崔贞已经一起经历了很多,这段时间脑海里时不时就蹦出一个“以前”,有些崇华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印象,但却像本来就存在在那里,想起来也没有一点突兀。

    从被刺昏迷后醒来,记忆像被人调换过,到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她根本没见过的画面,再到几次三番地梦见夏侯沛之类的事,她已经很习惯出现这种解释不了的情况了。

    可是习惯并不代表就乐于如此。这样的事连一个切入口都没有,根本连追查都很难追查。由于异常是从她那段时间的昏迷开始,崇华问过森和,也特意去那时候治疗的医院问过主治医生在她昏迷期间是不是发生不正常的事,她的身体尤其是头部,是否受到特殊的损伤,然而但凡她问过的人都给了否定的答案。想要探究原因,却在源头就被切断了所有的线索。脱离控制,随时都有可能会起变化的感觉让崇华处于心烦意乱之中,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自己思索怎么解开谜题,既然源头断了,就只能从异样的现象入手。

    晚饭后,崇华突然想起上次那个制片人的事,她问崔贞:“上回那部电影谈得怎么样了?”

    从各方面看,那部电影都非常适合,崔贞没有拒绝的理由。崇华这么认为,她一边说一边望向崔贞。崔贞说:“这部片子有些不理想的地方,已经推掉了。”

    原来有不理想的地方。

    “噢。”崇华点点头,没有再深想下去,也没有进一步追问什么地方不理想。

    “明天什么安排?”崔贞问。

    崇华就把那部电影的事抛到了脑后:“明天让梁青带着剧组到别的城市去宣传,我在家里待几天。”宣传电影的事,有梁青几个就可以了,她本来也没打算全程跟,过几天追过去就是。

    崔贞问:“有什么事?”

    “我前两天看夏侯沛的事,觉得挺有意思的,想再多找几本书来看看。”崇华随口就回答了。不管是她记忆还是梦境,很多现象都指向夏侯沛,想要弄清楚,从夏侯沛入手应该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崇华干脆就找了许多她的资料来看,刚好她的墓被挖不久,关于夏侯沛的种种事情正是火热的状态,要找资料也容易。

    不过随着了解的加深,崇华对夏朝的那个时代产生了兴趣,正在考虑能不能请人写个本子,作为下一部电影的题材。

    第60章

    都没有注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就不约而同地空出了晚上的时间,一起窝在那间房子里,有时会出去走走,有时就靠在一起各自做各自的事。

    但崇华一直有准备,一旦崔贞接了新的剧本,这个规律就会打破。不过不要紧,既然在一起,对会遇见的障碍就已经有了预估,崇华也做好了准备,尽量把她的时间表和崔贞的配合起来,她可以迁就她的忙碌。

    而现在,她们就坐在书房,崔贞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崇华抱着笔记本,逛论坛。

    听崇华说完在看关于夏侯沛的书,崔贞手中的动作一顿,她看了眼崇华,又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哦。”她应了一声,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妥当,于是又问,“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

    崇华实话实说:“就是觉得我和她有什么联系。”

    崔贞拿着文件的手一颤,她迟疑了一会儿,问:“什么联系?”话音一落,崇华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看向崇华,崇华担忧地看着她,似乎有点犹豫,但思索了片刻,她还是说了出来:“阿贞,我发现一件事,夏侯沛很有可能是自尽的。”

    心口像被撕裂,崔贞一瞬间僵住,胸口像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她看着崇华,竭力地让自己平静,竭力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嗯,是这样。”

    崇华点了点头,她觉得崔贞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她被她握住的手冷得像冰块,家里开着暖气,不应该这样冷。崇华不再去管夏侯沛,她担忧地看着崔贞,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为她取暖:“你怎么了?手那么凉。”

    崔贞像是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那么冷,她抽手,摸摸崇华,站起身来:“我去加件衣服。”

    崇华一被抚摸,就很愉悦,眼睛就弯弯的,仰头看着她,说:“你快去。”

    崔贞宠爱地看着她,对她笑了笑,可是一转身,在背对崇华的地方,她的眼睛就红了,眼泪迅速的溢满她的眼眶,她咬紧牙关,快步走到卧室,关上门,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演了那么多年的戏,又早就猜到,而崇华已经在她身边了,她已经能够面对,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总是在高估自己。

    崔贞无力地靠着门,眼泪布满了她的脸颊,心疼内疚化作一把把利剑刺透她的心。崇华说出那句话,就像上一世的她对她的控诉,怪她丢下她,怪她逼她活下去,怪她始终不敢回应她的爱。

    崔贞嘴唇在发抖,浑身都在发抖,她死死地捂住嘴,害怕发出声音被崇华听见,害怕被她知道。她根本不敢去想崇华服下磐石之时心已是如何绝望枯朽,她根本不敢想她逼着她活下去,却让她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不敢想失去气息的崇华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孤零零的没有人陪伴。她走的时候,有崇华在身边,可是崇华呢?她是一个人。想到崇华一直忍受着孤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一个人,崔贞就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她的崇华,这是一直都一心一意,从未怀疑过她,从未放弃过她的崇华。可是她却留她一人在世上,孤零零地度过十一年,励精图治,完成她的承诺,然后孤独的死去。

    崇华看完一个帖子,崔贞还没有回来,想到她凉透的手,崇华放下笔记本,走去卧室。

    卧室里灯开着,崔贞已经睡了。她背对外侧,睡得熟了。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幕,崇华却觉得这个时候的崔贞让她很心疼。

    她关上门,洗漱过,就钻进被子里,关了灯,然后从后面拥着崔贞。

    她的手很冷,可是身体却是温热的。崇华贴紧了她,这点温热,足够温暖她的整个人生。

    “崇华。”崔贞唤她。

    崇华并未惊讶崔贞还没睡着,她应了一声,让崔贞枕在她的手臂上,把她整个人都拥进怀里。

    “崇华。”崔贞又唤了一声。

    崇华睁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她贴着崔贞的后颈,轻轻的吻了一下,问:“怎么了?”

    她的嘴唇很柔软也很温柔,崔贞闭着眼,问:“如果有人欺骗你,你会不会原谅她?”

    她的问题来得很突然,崇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舒颖,她皱了下眉,说:“不会。我不会原谅欺骗我的人。”

    崔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是你除外。”崇华又说,她笑了笑,语气很轻松,“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崔贞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崇华叹了口气,她又不傻,她知道崔贞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了她已经欺骗了她一些事。为什么要这样?她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么?

    崇华有点失落,但她打起精神,仍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的乐观:“阿贞,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件事,不能告诉我。但是我会等到你愿意说给我听的那天。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中间像有一道鸿沟,看不到,却切切实实的存在着。”她做出沉思的表情,在黑暗中谁都看不到的眉眼却是如此轻柔,“也难怪,你那么优秀,而我才刚起步。我离你还很远,但我会努力跟上来,你要对我有信心。”

    最要紧的是,不要离开我。崇华没有说出来,有些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会成真。就像有些事,越是害怕发生,就越会发生。

    她越来越有一种感觉,伴随着脑海中出现的琐碎的画面越来越多,她逐渐觉得,其实,她们是无法相守的。到了最后,必然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开。因为这个,她这段时间都坐立难安。

    白天在录制节目的时候,主持人问给崔贞的片酬是多少,她完全可以不用说实话。但是她忍不住回忆那天,天下着雨,崔贞突然出现在庄园。忍不住把这些都说出来,节目会录下来,就算以后她们不在一起了,她还可以看看她们一起合作的《囚徒》,听听《最软的季节》,还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这些都是她们在一起过的痕迹。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帘,映出隐约的光明。崇华看了眼时间,还早,她没急着起来,躺在崔贞边上,等她醒来再一同起床。

    等到两个人都醒来,崇华打开窗帘,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灿烂的阳光照在都市的上空,不远处房顶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又是新的一天,夜里的不安担忧就像被热烈的阳光照散,消失的一干二净。

    早餐后,崔贞出门上班,崇华待在家里。她联系森和,询问剧组接下去的行程,发现电影宣传安排了洛阳站。

    夏朝建都洛阳,经过千年战乱,朝代变革,都城频迁,曾是古代政治中心的洛阳早已失去了都城的地位。可是离奇的是,就算几度战火洗礼,夏朝的皇宫都没有遭到毁坏,除了因年久失修坍塌了几处宫殿,其他都好好的,后面的一些朝代,政府当局还出钱修补。在许多朝代的皇宫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只留下遗址,夏朝的皇宫一直好端端的在那里,时至今日,已变成了一个旅客常去的景点。

    崇华想了一下,觉得可以去看看,虽然经过那么多年,就算那些殿宇留下来了,那种威严肃穆的气氛估计早就没有了。她跟森和要了一份宣传的策划,发现洛阳站就是后天,她想了想,决定晚上跟崔贞说一说,她要出远门了。

    第61章

    崇华属于行动派,确定了以后,就让森和给她订了张票,到了春运期,车票得提前订。

    然后,她就到书房继续看书。

    导演也是一个需要灵感支撑事业的行业。没有兴趣的题材,就算拍出来,也没有灵性。

    十来年前历史片就被拍烂了,各种角度,国仇家恨,爱欲情缘,什么都尝试过,后来,历史片也不吃香了,近两年也有导演陆续尝试,但效果都不怎么好。

    还有不少扭曲历史,打着历史大片的旗号,播着乡村爱情的内容。

    想到陆远拍的《夺位》,崇华就禁不住皱眉头。《夺位》的票房是近年历史剧里最好的一部了,可是一想到他把夏侯沛拍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还逼迫生母与他发生关系,最后还把太后给逼死了,崇华就觉得太扭曲史实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部电影的制作虽然精良,也算得上叫座,却始终不叫好,被各路人马批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对于形象正面的历史人物,人们总是存着一份尊重的。

    崇华是从正史入手的看的是《夏书》,顺便也了解一下景帝即位前后的一些背景。分析人物性格,必然和成长环境分不开。要使人物饱满,当时的宫廷是什么情况,也需要有必要的刻画。

    《夏书》是文言文,崇华看得很费劲,不时还要查一下复杂的句子的翻译。她看了一上午,看得眼冒金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就看到崔贞的那本《景帝》本纪在书架上。她想到崔贞很喜欢这本书,说不定里面会有注释,就拿起来翻了翻,结果失望地发现,书页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划写到底痕迹。

    没有找到想要的,崇华只好把书放了回去,但她又发现,在这本书的底下,有一叠a4纸装订起来的本子。

    这是什么?崇华好奇。她把书放到一边,把那叠纸拿起来看。

    本子颇厚,纸张都很新,但肯定不是新打印的,因为字迹不是刚打印出来不久的那种漆黑。最外面的一页上面写了清平乐三个字,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没有作者,没有其他说明,就这三个字,干干净净的竖着排在正中。

    清平乐,这不是词牌名吗?难道是词集?崇华漫无边际地猜测着,翻开来,看到第一页,才知道是剧本。

    这是阿贞新接的戏吗?崇华看到人物列表的第一个是重华,愣了一下,这个人跟她名字同音。正要继续看下去,手机突然响了,她把剧本放回原处,回身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是隋安打来的。

    崇华一边接起来,一边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十一点了。

    “你现在在哪儿?”隋安问。

    “家里。怎么了?”崇华朝书房外走去。

    “正好,我在附近开会,你还没吃午饭的话,可以一起。”

    “行。”反正她中午也是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走到书房门口,她转身带上门。门缓缓合上,那个剧本在书架中间的格子上,之前没有注意,但现在崇华发现,它一直在那个位置。门关上了,崇华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晚上,崔贞回来,崇华就和她说了准备去洛阳的事。

    “电影要在那边宣传,我刚好想去夏宫看看,就顺便过去了。”崇华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崔贞已经换了丝质的睡裙,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她的长发已经快要及腰了,乌黑柔顺的,有一种别样的温婉气质。

    听到崇华的话,崔贞回过头来,问:“你要去夏宫?”

    “嗯。”崇华觉得手撑得有点累了,就坐了起来,“我想去那里看看,一个时代的建筑很能反应那个时代的特点。”

    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那个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吸引着她,正好时机合适,她很想去看看。崔贞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什么。她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崇华迅速地躺倒,枕着她的腿,然后抓起崔贞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让她顺顺毛。

    崇华很喜欢这一类表示宠爱的动作。以前就是这样,小的时候,尤其明显,让她觉得像养了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总喜欢窝在她的膝上,让她抚摸她柔软的细毛,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长大以后,要维持她成熟稳重的形象,才收敛了点。

    崔贞顺着她的心意,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崇华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听到崔贞这样说,她翻了个身,抱住崔贞的腰,说:“那我让森和再订一张票。”

    这件事就算决定下来了。崇华打电话让森和订票,崔贞则联系秦颂,请她更改一下行程,空出了两天时间。

    夏宫位处洛阳城北,是一座十分宏伟的宫殿。它占地面积极广,夏朝鼎盛之时,它占据了洛阳城将近八分之一的面积,到夏朝中期,里面容纳了三万宫人,仍不嫌拥挤。因是中古时期的建筑,风格偏于古朴,色彩也较暗,并不像后期喜用红色时绚烂,但这种色彩,配上宽阔的占地,古朴的造型,就显得肃穆大气。

    历经了几个世纪,经历岁月冲刷,夏宫早就没有了当年的繁华之景。这里没有象征皇权的皇室坐镇,空了数百年,皇权覆盖的赫赫威仪,早已消失,它只是一座没有灵魂的宫殿。

    可纵是如此,踏入这里,仍然能够想象到当年的盛况。

    天下了雪,宫殿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这种天气,又不是假日,来这里的游客并不多,崇华与崔贞也免去了拥挤的麻烦。她们从侧门入,走过一条宫道。

    两边是高墙,宽阔的宫道以青石板铺就,长长的延伸向远方,崇华牵着崔贞的手,她的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穿着一色曲裾的宫人们拿着扫帚,将这条路上的积雪扫开。

    那幅画面,和现在的情景十分相配。

    又往前走两步,便见原处一道门。崇华猛地停下了脚步,她仿佛看穿了时光,那百年宫墙前静立了一名女子,她脊背挺立,神情漠然,从神色到身姿,都如在世外,分明超脱,却被硬生生地锁在这堵隔绝万事万物的宫墙内。崇华极力想要看清她的样子,却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这一幕分明是这样的熟悉,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回头望向崔贞,崔贞像是和这里融为了一体,她神色淡淡的,感觉到她在看她,就转头对她笑了一下,说:“走吧。”

    有她这一笑,让崇华安心了下来,她牵紧了崔贞,继续前行。

    这样的一座宽阔复杂的宫殿,没有向导带领,一定会迷路,在崇华考虑要不要请一位向导的时候,崔贞说:“不必,我来过这里,我带你走。”

    崇华一向都不会怀疑她,便让她领着,一路往里。

    走进去,崇华才发现,崔贞不止是来过这里,她对这里很熟悉,熟悉到每一道门叫什么,每一处殿宇是什么作用,每一条路通往哪里,她都一清二楚。

    “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崇华好奇地问。

    崔贞淡淡地笑了,她看了看四周,轻声说:“已经很多年了,这样细小的事,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快要十二年了,她忙着繁重的工作,忙着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崇华,记忆中细小的事,已经很少想起来,更何况禁宫之中,那么多的宫殿,那么多的宫门,一座座,一重重,名字多而琐碎,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这里的一切就像呼吸一般自然,以为忘了,其实都在记忆的深处,连想都不必想,就完整地浮现出来。

    她的语气淡淡的,崇华看了看她,阿贞来到这里,好像就有哪里不同了。

    但崔贞并未再多言,每到一处都低声给她解说。

    “这里是太极殿,是前两代皇帝居住并处理政事的地方,召见大臣,批阅奏本,都在这里,有时候,这里还能设宴,延请大臣。”来到整座夏宫最大的殿宇前,崔贞简单地介绍。

    她们站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身前是不知凡几的汉白玉石阶,石阶上是宫殿,需要人仰着头,才能看到上面的柱子。

    石阶分成三道,两边是大臣行走,中间是皇帝专用,崇华牵着崔贞的手,特别自然地选择了而中间这条,走到最上面,在转头看着下方,竟有一种高处孤寒的苍茫。

    难怪皇帝会被称作孤家寡人,他们居住的地方都像是与世隔绝,看着身处九天尊贵万分,其实,只是道不尽的孤寂。崇华回过头,继续走。绕过殿宇,她发现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端庄肃穆的宫殿。

    那座殿宇的地基比太极殿低了很多,规格却极为大气。

    恍如隔世之感扑面而来,崇华静默地注视着,脑海中翻搅起来,一幅又一幅的画面飞快地闪过,却无法看个究竟。

    “那是哪里?”崇华喃喃地问。她有一种预感,她想知道的秘密一定就在那里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崔贞看着崇华注视的地方,眼中无限怀念。

    “长秋宫。”她缓缓地说道。

    第62章

    长秋宫。

    崇华心下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再看那座宫殿,阳光照着屋顶的积雪,雪化了,露出里头的琉璃烧制的筒瓦,瓦片反射温煦的阳光,整座宫殿就像被一层柔和的光芒笼罩。

    崇华双眼凝视着那里,一点都舍不得移开,她感觉得到她在被吸引,她想到那座宫殿里去。

    “那里开放么?”崇华问道。

    崔贞回答:“开放的。”

    崇华精神一振,兴奋地说:“我们去看看。”她说完,拉着崔贞的手迫不及待地动身。可是走出一步,就发现身后的人纹丝不动,她不解地回头,询问地看着崔贞。

    崔贞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最终,她只是伸手为崇华整理了一下领子。

    相对于这里悠久的历史来说,现有的维护已经称得上十分周全,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树木,现在是冬天,植物都枯黄了,待到来年春天,又会抽芽生长。

    长秋宫在太极殿的正后方,离得很近。这个与皇帝靠得极近的位置体现了宫殿的政治地位。这里本来是皇后的居所,长秋二字经过衍化,在后面几朝也会用来指代皇后。

    长秋宫的门开着,站在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的天井。崇华并没有急着进去,她在外面看了片刻,才迈过门槛。

    一穿过门,就能看到长秋宫轩昂端庄的正殿,殿前是庭院,庭院中遍植草木,给人一种幽深的历史沧桑感。

    崇华在踏入这个地方,就像失了魂,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她来到这里,就像回到了一个梦魂萦绕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握着崔贞的手,一步步,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

    崔贞跟在她身边,全程都在关注着她的状况。

    宫殿虽然还保留,但里面的陈设多半已经不在了,尤其是榻、几之类不能久存的物件。这样就显得殿中空荡荡的。可是崇华走到正殿门口,脑海中就出现了它本该有的样子,这里是比地面高起一点的地板,入殿需除鞋,这里应当是坐榻,这里当有一个矮几,还有花瓶这类的摆设,都详细的在崇华的脑海中出现。

    随着这幅画面,无数残缺不全的碎片像开了闸一般涌入进来,脑子就像要被挤炸开,胀胀地疼起来。可是崇华顾不上了。这么久了,她终于知道时不时窜出来的画面是从哪儿来的,她不能就这样放弃追问。

    正殿的门口拉了一条警戒线,还树了一块不允许进入的牌子。崇华没有在这里执着,她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该往哪里走,她转身往右,沿着长廊飞快的走着。

    胸口在拼命的抽紧,像有一只手握住她的心脏,用力的揪紧,让她疼,让她难以呼吸,可是她顾不上了,连同胀痛的厉害的头部,她都顾不上了。支配她的只有一个声音,她要去看看,她一定要去看看。

    绕过正殿,她看到一片小小的竹林。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是谁在吟诵。

    崇华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这道冷静的声音让她的瞬息间红透了眼眶,可是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对着竹林的屋檐下,空无一人。可是,那里本该有一大一小的两人,女子席地而坐,她的身前拥着一个孩子,宽大的袍袖,覆在孩子小小的身躯上。一人吟诵,一人跟着念。

    这样的画面,动人极了。也让崇华向往极了。

    可是后来呢,她们去了哪里?

    崇华咬住下唇,她知道,她出现了幻觉,像是能穿透千百年的厚重时光,看到当年的人们。这不是真的,可是她却是那么的留恋,舍不得移开眼。

    崇华痴痴地看着。

    崔贞跟在她的身边,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个屋檐,是崇华小的时候,她经常教她读书的地方,那个时候,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她们会是那样一个阴阳相隔的结局。

    长秋宫承载了太多的回忆,高兴的,难过的,幸福的,残酷的,全部都在这里,她在这里抚养她长大,她在这里抛下她,让她一个人面对冷寂的人生。

    在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崇华突然走动,她快步往前,熟稔地绕过几间宫室,在其中一处停下。

    这里是皇后的寝殿。

    门是关着的,她伸手去推,怎么也推不开。她愣了一下,满心都是惊惶,她急忙加大了力气,可是没有开放的宫室,她怎么推得开。多用力,都是纹丝不动的。

    心口绞痛起来,这个宫室封闭了,她的心像被血淋淋地剜去了一块。

    “重华,别怕。”

    “有阿娘在,阿娘会保护你。”

    “重华……”

    “重华……”

    耳边温柔的声音响起,一声一声都是关切,都是爱护。崇华看着那扇她毫无办法的墙,这一回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女子。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她抓住孩子的手,用她的性命逼着她点头,逼着她允诺活下去。

    画面清晰了,女子的容貌清楚起来,崇华推门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大脑胀得快要炸裂,她混混沌沌地转过身,脚踏在地上,却像是漂浮在半空,整个人都茫然无神。

    她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崔贞。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崔贞的容貌,和那个女子,一模一样。

    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看着崔贞,贪婪地看着,这是她爱了几十年却从不敢奢望相守的人。她没有想过能再见到她,可是现在,她又在她面前了,一切却都那么的不真实。她看到崔贞的神色倏然间变得惊恐,看到她跨步上来,看到这片幽蓝的天空,消失在眼前。

    丢失的记忆回来了,崇华记起了那短暂的一生。她陷入在黑暗里,身处夏朝时的场景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的意识中闪现。

    她一直认为,痛苦的事物更刻骨铭心,更印象深刻,直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能被人铭记的总是幸福多过痛苦。那十一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时每刻都想一了百了,自尽的念头起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压了下去,强撑着,把她的每一滴心血,都挤出来,交与国事。她艰难地撑了十一年,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觉得那都不算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回忆的,不是那十一年,而是在那之前,不曾表明心意的时候,与阿娘没有隔膜的相处。

    崇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刚醒来的时候,人还不那么清醒,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与原有记忆碰撞,让她的大脑胀得难受。她迟缓地环顾四周,才发现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崔贞不在。

    她慢慢的舒了口气,心口压抑得难受。

    阿贞去哪里了?

    她心想着,阿贞两个字在她心里浮现,就让她霎时间愣在当场。

    她还能称呼她为阿贞么?

    崔贞回来的时候,发现崇华还闭着眼睛,仿佛正在沉睡。她在床边坐下,翻看着病历。崇华就在她身边,她双眼紧闭,呼吸缓慢而规律,她熟睡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崔贞手里拿着那本病历,低头看着,一直没有放下。

    又过了半个小时,崇华睁开眼。

    “你醒了?”崔贞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把病历放到一边。起身倒了一杯水端来。

    崇华看着她,阿娘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无法唤出声。她坐起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崔贞关切地看着她。

    崇华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都挺好的,医生是不是又没检查出什么问题?”

    崔贞笑了一下:“嗯,又是这样。”

    没有下一次了。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崇华咽了回去,改成:“应该没事的,你别担心。”

    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崔贞身上,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变化,看了许久,发现她和平时完全没有差别。崇华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忐忑,就算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差别,她仍是不能确定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她想瞒她,崇华知道,自己一定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第63章

    既然身体各方面都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崇华当天就出院了。

    森和在酒店等得急死了。崇华昨天跟他说了洛阳站的宣传会参加,虽然只是一场小型的见面会,但是台本还是要的,于是他们就说好了下午在酒店碰面,几个人一起对一下,也免得活动前很赶。可是到了时间,崇华没有出现,打她电话,也都是关机状态。

    崇导平时虽然经常会开玩笑,但是工作方面的事从来都很有分寸,突然联系不上,肯定是有原因的。森和想到上一次崇华满身血淋淋的差点救不回来了就心惊胆战,唯恐她又出了什么意外,就急忙发动在当地的一些能在这方面帮的上忙的朋友去找。找了一下午,都没有半点线索。眼看着天都黑了,森和也顾不上还没有确定具体什么情况,就要通知隋安,结果,崇华就自己回来了。

    森和看到她,第一次没顾上边上还站着崔贞,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崇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发现她除了精神委顿,别的并没有什么损伤,才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松弛下来以后,森和真的有点生气了,怒冲冲地说:“崇导!你有什么事提前说一声啊!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你这一失踪,影响了多少人的工作么?”

    崇华坐在椅子上,她一直不时地注意崔贞的动静。森和气急败坏地说她几句,她也没反驳,这回确实是她做事没条理,没有注意到手机电量不足,不然就算她昏迷了,崔贞也会帮她接电话,就不用让森和到处找她了。

    森和说了半天,见崇华都没有反驳,也不好意思再多加指责,然后他就发现崔贞也在,顿时就觉得自己跟个猪脑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刚刚竟然没想到联系一下崔贞。

    折腾了那么久大家都累了,森和从包里把台本拿出来,又重申了一遍明天出发的时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回到自己房间,森和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崇导面前那么有气场,顿时就觉得自己攻气爆棚。

    森和的存在就像是专门用来转移注意的,房间里有第三个人,就可以不直接面对崔贞。他一走,崇华就觉得气氛很怪异起来,她看向崔贞,很渴望靠近。想抱抱她,想触碰她,从醒来,她就一直被这个念头折磨着。

    她知道崔贞对她是有感情的,可是她并不确定,在她恢复了记忆以后,她是否还愿意和她在一起,她是否能接受已经恢复记忆的她。

    应该是不能居多。崇华拿着台本,翻开来,装作认真在看的样子,心里却无比地难过起来。

    她们之间的阻隔一直都在,她是阿娘的孩子,这个事实并不会因为离开那个时空就不存在了。上辈子阻挡她们的就是这个,因为亲缘的羁绊,阿娘始终都没有将对她的爱表露出来。而现在,在一起那么久,她有很多机会和她说明,她们并不是才认识,她们有那样一段漫长而刻骨的过往,可她却始终都是缄默,哪怕只是诱导暗示,都没有。她并不希望她想起来。

    她也爱她,却不能接受她曾是她的孩子。

    现在她想起来了,以往的那个重华和她融为了一体,她还是否还能接受和她在一起?

    崇华翻着台本,里面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思维像被炖成了一锅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崔贞却突然走到她的面前,崇华连忙抬头。她的脸色非常的苍白,比对起来,就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漆黑,也像一个孩子般真诚。

    她目光一触到崔贞就急忙低下头去,可刚一低头,她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镇定地看着崔贞,问:“怎么了?”

    崔贞注视着她,崇华掌心冒出了汗,她没有逃避,没有低头地和她对视,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作镇定的逃避。只有短短的几秒,在崇华看来却漫长得像几个小时。

    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根本就想不起来她平常是什么样的。

    崔贞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崇华的手里抽出台本,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卧室走去。崇华没有反抗,站起来,跟着她,她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走到床边,在床上躺下,崇华的眼睛一直都看着崔贞,崔贞为她盖上被子,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崇华,晚安。”

    崇华下意识地轻声回复:“晚安。”

    崔贞抚摸了她额头柔软的头发,然后站直了身。这一系列温柔的动作就像在暗示着什么,崇华心慌起来,她抓住崔贞的手不让她走:“你要去哪里?”

    崔贞没有挣开她,她坐在了床边,温柔地凝视她:“你睡吧,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她给她的感觉是那么安心,崇华渐渐合上了眼,安心地放任自己陷入睡眠中去。

    大概是今天天气冷,又折腾了那么一场,崇华那不结实的小身板也支撑不住了。到了半夜,她的体温骤升,发起烧来。

    她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像被火烧,又像在北极的冰窟窿里,忽冷忽热,让她不住地翻身,抱住被子,缩成一团。崔贞很快就发现她的不安定,一碰她的额头,烫手得厉害。崔贞着急,想要去找医生,可是崇华却揪住了她的袖子。

    她闭着眼睛,眉头难受的皱成一团,鼻尖上是细密的汗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崔贞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心疼的不行,她试图掰开她的手,可是分明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崇华,却固执地揪紧了她,怎么都不肯放。

    她的手越抓越紧,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这里。可是总不能让她这样烧下去,崔贞加大了力气,崇华病怏怏的,哪有什么劲,没有多久,崔贞的袖子就从她的手心解脱出来,她松了口气,站直身的时候,却看到有一滴眼泪从崇华的眼角滑下来。

    就像上一世她怎么都握不住她的手,争取过,仍是被抛下。说不出来的心酸。崔贞的眼泪也一下子漫了上来。

    这家酒店配备了医生,一般的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病都可以治。崔贞往服务台拨了一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敲门,一个外面罩着白大褂,里面穿着白衬衫打了领带的老医生拎着药箱进来。

    老医生气质儒雅,大概是不怎么看电影的,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知名女演员。他一来就问病人在哪里。

    崔贞现在也确实没有心情关心别的事,直接就带他去看崇华。

    虽然是一家酒店配备的医生,老大夫的医德医术都很过关,仔细地检查了崇华的病状,又给她量了体温,然后对崔贞说:“白天受凉了吧?她底子太薄,一受凉就发烧了。不要紧,我给她挂枚吊针,明天就能好了。”

    老医生动作很娴熟,打上针,就收拾东西走了,临走前说:“等快挂完就叫我。”

    崔贞送他出去,就一直守着崇华,一瓶吊针挂了一个半小时,她就在崇华身边坐了一个半小时。

    第二天,直到中午崇华才醒来。身上闷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但是出了汗之后,除了浑身乏力提不起劲,就舒服多了。她坐起来,发现边上没有崔贞的身影,坐在离床很近的沙发上的女孩子是崔贞的助理。

    小助理看到崇华醒了,连忙走过来,在她背后塞进两个枕头让她靠着。

    崇华虚弱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小助理见她看向门的方向,很体贴地告诉她:“贞姐去替你参加那个活动了,下午就会回来。”

    崇华愣了一下,看向小助理,小助理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是事实。

    那个活动的时间是中午,要早点过去化妆,对台本。之前的活动宣传里已经说了崇华会参加,现在临时放粉丝鸽子,肯定会惹来不满。所以崔贞去替她了,她替崇华,粉丝肯定会买账。这也是维护了崇华的信用。

    崇华沉默了一会儿,说:“先把行李整理一下,等她回来,我们就可以出发。”

    原计划是活动一结束就回去的,机票也已经订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小助理连忙阻止了她,诚恳的说:“贞姐已经把回程机票延期了,崇导您好好休养才是重点。”

    已经延期了?可是崔贞明天还有工作。崇华想了一下,问:“她明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崔贞的行程安排是保密的,防止记者围堵,粉丝跟拍,崔贞的团队一般不会公开她的行程,小助理很有敬业精神,她支支吾吾地想要蒙混过去,可是一对上崇华眼中略显威压的幽沉,她心头一颤,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崇华用手捂住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行程可以推迟,但是平白无故被放鸽子的主办方肯定会不高兴,崔贞是影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她要注意被传出耍大牌之类的新闻,还有诚信的问题,所以回去以后,一定会格外答应主办方的一些要求,作为补偿。

    可是崇华能肯定,崔贞在做出留在这里陪她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定没有考虑过其他。

    她长久的沉默着,小助理见此,默默地退了出去,给她留下空间。

    第64章

    一场高烧让崇华身娇体柔的体质暴露无遗。

    胃里空荡荡的,却不怎么觉得饿,也没有胃口,勉强吞了几口粥下去,就算把午饭凑合过去了。

    身上的汗水干了以后,就黏稠稠的难受,崇华看看时间估计崔贞一两个小时内还回不来,就自己去了浴室。

    放了热水,浴室中烟雾缭绕,温度偏高的热气湿漉漉的,让崇华头脑发胀,呼吸不畅,她快速地洗了一下,就裹着一块大浴巾出来。

    外面的温度比里面差了好多,崇华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觉得闷得厉害的胸腔好受了一点,她接下身上的浴巾,慢慢地把身体上的水珠擦干。她太瘦了,瘦到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皮肤底下的肋骨,崇华擦到那个位置,目光很快就被肋下的一个伤疤吸引。

    那伤疤已经愈合了,颜色也和边上的皮肤融合,但是摸上去,指腹仍然可以感受到那里明显的起伏。

    恢复记忆以后,那些就发生在昨天、前天的事就像隔了好几世那么遥远。看到这伤疤,她就想起周先生来了,他已经进去了,既然进去了,崇华当然会让他在里面养老,绝对不会让他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若说没恢复记忆前,崇华对他还有点心软,现在她就只恨在当初把他赶出公司的时候手下留情,没有直接赶尽杀绝,让他还有机会买凶杀人。

    不过没他这一遭,她也没机会见到阿娘。就冲这一点,崇华就决定好好谢谢他,把他心心念念的儿子送去和他团圆。

    周荣一直活在父亲的庇护下,周先生还没倒台的时候,他是有钱有势,仗着有人护着,就喜欢做点打架斗狠的事,现在周先生进去了,没人保护了,可人的性格早就长好了,周荣哪儿能马上就收敛下来。就他这德性,要弄出点事,相当容易。

    这种人在崇华眼里跟地痞流氓小混混没什么区别,要收拾他,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恢复记忆前她不会主动出手,恢复记忆后,她知道想要无后顾之忧,最好便是斩草除根。周先生能异想天开到买凶杀人,兴许其中,就有周荣的撺掇。

    擦干身体,再穿上衣服,几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崇华累得喘气,她回到卧室中躺下,重重的叹了口气。头发还是湿淋淋的,但她也不想管了。被子在她洗澡的时候就有酒店的人来换过,现在是干燥而软和的。崇华想着活动是不是快结束了,崔贞是不是快回来了。想到崔贞,因为算计而坚硬的心又柔软下来。

    她闭着眼睛,又睡过去。

    再度醒来,是耳边的噪音吵醒的。

    崇华睁开眼,就看到崔贞拿着吹风机拨弄着她的头发。她已经不是躺在枕头上了,而是枕着崔贞的腿。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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